作者tincta (失控的獨角獸)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月光愛人番外-月華之夜 (限) 中
時間Wed Jul 6 02:20:02 2011
范頌銘的研究生們感到很疑惑,因為范教授今天沒有一如往常跟打卡一樣準時的出現
在實驗室說早安。而到了幾乎就要Meeting的時間,也仍然沒有人進出辦公室。博士班學
姐正想要翻出那個備而不用,平日能閃就閃的手機號碼撥撥看的時候,大家看到蕭藺拎著
原文書衝進實驗室,「對不起下課有點晚,今天的Meeting是Journal club的Rehearsal(
期刊俱樂部的預講)吧?因為范老師有事,這次由我代替……」
還在座位上改投影片的主講人小星星,舒了好大一口氣……壓力好像小了一點點……
但是也只有那麼一點點。
范教授的Meeting風格一向是簡潔明瞭,報告結束後,直接指出投影片頁數,點出剛
剛根本沒有說清楚,或是誤解的地方,至於查閱是學生該回去做的事情;而蕭老師的慣例
則是討論,首先問出知道什麼,又是什麼不了解,最後才是提醒學生可能需要知道的關鍵
,讓他們再自己去想該怎麼解讀。
是以平日一個鐘頭內必定散會的時程,換了人就延長到兩個半鐘頭以上。范頌銘的研
究生老愛在深夜的實驗室裡私下抱怨老闆薄情,現在總算明白熱情亦有讓人吃不消的地方
。
散場裡,蕭藺揉揉眉心,抱著課本慢慢起身。
熬夜的研究生看著把會議室的門鎖好的那個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老師跟自
己一樣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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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藺這日結束了Meeting後又忙實驗,回去的時候已經是超過晚飯的時間,自己繞去
超商買便當,回到家的時候,一如預料之中,沒有人回來。
一個人吃東西,蕭藺就不會想在廚房的餐廳正經八百的坐著吃食,他開了電視,邊吃
邊收看節目。
小金陪著蕭藺吃飯的時候,還是嚷嚷:「頌啾!頌啾頌啾!頌啾回來了!」
蕭藺從新聞上轉頭,微微嘆氣,「頌啾今天不在喔。」
「啾啾……頌啾……」沒有看到范頌銘,小金的聲音聽在蕭藺耳裡,都像是有點落寞
。
像是要哄牠,蕭藺對著小金:「小藺也有回來喔。」
鸚鵡自動組裝聽到的字詞,「小藺啾。」
蕭藺送了一個飛吻給牠,「啾喔。」
「頌啾小藺啾!」
看著小金,蕭藺默默的不再說話,慢慢的吃下便當。
……果然……不好吃。蕭藺心裡忍不住想。
蕭藺沐浴過後回到寢室,沒有和鸚鵡遊戲,也沒有收看一如往常放映的連續劇。
他不想去想以後會變成怎麼樣,但是……
應該已經不可能,會和現在一樣。
「一切都還可以一樣嗎?」上一次腦中閃過這個句子,是在什麼時候?蕭藺恍然。
……是那麼久以前了。那個交出碩士攻讀計畫書,而後趕火車回去奔喪的早晨,他也
這麼問過自己。
蕭藺抱住那顆沒有人躺著的枕頭,痛哭了一整個晚上。
@
蕭藺幫范頌銘向系辦正式請假後,順手接下了所有相關的課務與實驗室作業,偏偏這
幾日恰逢評鑑抽查,實驗室所有危害物質標示、防災危害處理準則都需要更新,蕭藺自己
還好,有買的藥品因為都是新進產品,包含最新化學物相關標示準則中所必須的GSH標籤
,還有物質安全資料表通通都一應俱全。
但相對而言,這對於范頌銘的實驗室便是一大浩劫。
上了年紀的藥品少說也有個一兩百罐,這些架上藥品除了通通要換成新制標籤,還要
去一一下載物質安全資料表以供備查,蕭藺與范家的研究生聯手,整整弄了兩天才完成。
藥品備查的工作完成之後,接著是實驗室勞工安全檢查的相關部分,內容包含洗眼器
、急救箱、滅火器、危害物質清單的每週自動檢查表和使用記錄,防火毯和廢液桶標示也
都需要費心。
被這些瑣事煩擾將近一個星期,蕭藺感謝自己代課的部分幾乎都已經進入期末階段,
不是小考就是剛好排定的課程已經進入學生評量上臺報告,這至少省去備課的心力,否則
蕭藺覺得自己大概會昏死在路上。
蕭藺不是沒熬過夜,但是為了這些行政的鳥事勞心勞神就是讓他滿肚子的不愉快。
週末前的最後逆襲是學校總務處很沒良心但是字字仔細的清點財產……范頌銘這種越
是年久的實驗室,越是燙手的山芋,畢竟多年的疏於管理,某個學長姐萬一借走財產沒有
歸還,或是忘了報廢就丟掉……
手上拿著整冊拆開分散出來的幾頁清單,蕭藺敲完某實驗室的大門後單刀直入,見人
就抓,「……你,是蔡老師的研究生吧?有一臺電源供應器,BIO-MAD牌的……有沒有多
?」
被抓住的研究生大喊,「啊!好像有一臺是沒有在我們家名單上的!」
師生兩人擠在一個小小的電泳區域,一個唸編號,一個看名單,確定了之後蕭藺左看
右看,桌上電源器還有一臺,正想開口把剛剛通緝歸案的目標物帶走,這個時候研究生差
點就跪下來了。
「老師,我會還給范老師的,但是我等等就要用了……蔡老師等等回家前一定會問
Data(實驗數據)的啊!我如果沒辦法兩臺電泳一起跑……」
蕭藺眼光閃過桌上已經做好的瓊脂電泳膠體,跟PCR(註4)機器液晶螢幕上閃爍的提
醒,再十分鐘之後,產物馬上就要完成,看得出來面前的研究生一切都算得好好的,連如
何讓老闆開口恩准放自己回家都精明的很。
「你用完就拿去范家喔,記得明天下午兩點抽籤清點前一定要拿回去……那就先留你
這。」蕭藺在紙上註記,看著紙上下一個待尋物,「……那裡來的什麼暖氣機……我以前
在范家冬天那麼冷,我學長學兔子縮成一團也沒有什麼暖氣機可用啊!更何況購買日期竟
然在十年以前!哪裡有那種鬼東西!」
連日來的疲勞讓蕭藺頗為自制的脾氣不耐煩起來。
碩一小朋友第一次看到課堂外的蕭老師眼中露出凶光,之前自己遲交訊息傳遞作業也
沒有見過他這樣戰鬥力全開的怒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而且蕭老師今天眼睛好像也腫腫的,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蕭老師戴著實體眼鏡的模樣…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不管了,現在到底該怎麼……
這時候從洗手間回來,年資直逼修業上限的博士生停下腳步,此刻就是實驗室研瑞做
出貢獻的最佳時機,他十分自然的插了一下話:「蕭老師,其實,我曾經在我碩士班的時
候看過溫室裡有一臺很老式……非常老式,拉開簡直可以當作屏風的機器……」
蕭藺抬頭,笑容非常之燦爛,連那有點發泡的眼皮也彎了,「我這就去看……謝謝。
」
蕭主持人走了之後,博士班五年級的學長伸手拍拍碩士班學弟的肩膀,「一個老闆一
種個性,你修課時候看到的,跟真正檯面下實際和研究生相處的老闆,其實是不一樣的人
喔,科科。除此之外,他們平時是一種人,被私人瑣事、公務雜事,或是自家、別家的研
究生逼急了,又會引爆出另一種人格喔,科科。」
學弟在反芻裡抬頭,「那蔡老師在我修課也鞭,實驗室裡也鞭,平時Metting照鞭,
研討會快馬特別鞭,橫豎都加鞭,又是怎麼回事?」
「……孩子,有的老闆會變身,就像是樓下的范家和蕭家,有些老闆一直都是用真身
,你現在懂了吧?嗯……你該跑膠了,不然你等等會被抓住。」
碩士生默默的認分,隨著機器完成產物的鳴笛聲動作起來,戴上手套,開始處理手邊
的作業,「學長,那你也趕快做研討會的Poster(海報)吧。距離老闆回來查勤,還有兩
個鐘頭又二十分。」
「……」於是實驗室恢復了老闆不在卻依舊異於常態的寧靜。
@
沒有范頌銘在的日子,蕭藺並沒有主動聯絡他,公事或是私人情緒都是。
傳達關心是一回事,但是現在的蕭藺,不想造成任何……額外的困擾。
處在一種類似家人然而卻隸屬體制外的地位上,有很多尷尬存在。
不是沒有想過相關的問題,然而,再怎麼想,卻也沒能有個什麼方法來解套。這樣的
問題在同性伴侶間並不陌生,但是真正深處其中的時候,難免需要一些調適。
喪親之痛他已經嚐過,在他尚是年幼的時候。那個時候懵懂裡,只知道有大人跟他說
爸媽不會再回來了。再大一點,才明白過來,父親節母親節不用買禮物的意義。
成年之後,失去了長年撫育他的祖母,那個時候他逼著自己做完手邊所有的事,回到
鄉下。而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也沒有辦法認真算到底是多久,只知道那一段時間,根本
沒有辦法專心做事。
明明自己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也真的正在做,但是卻有一種靈魂抽離了身體的感覺
,像是你在旁邊看著正在做事的人,而那個人是自己。
奔喪回去的那一天,因為久居外地讀書,很多親戚甚至已經不認識蕭藺,所以他的出
現格外受人矚目。有幾個人帶著關懷之意過來關心,也有幾個人卻是對著他在角落裡品頭
論足起來。
喪事的痛苦是存在於與亡者相處過的點滴中,點頭之交的親屬,帶過來的多半是敬意
,若是帶著比較冷漠的情緒,蕭藺也覺得人之常情。
外人之議無可避免,然而真正的親屬在這個時候露出的現實,讓蕭藺的痛苦麻木起來
。
在靈堂裡誦經的儀式要好幾日,每日有它的功課,不同的經書,是由不同輩分的人擔
任執法器的代表,通常都是長子、長孫。女輩時才是長女。
由亡者兒子女兒作祭誦經的那日有了爭執。起因是蕭藺已經不在人世的父親是最小的
兒子,然而是不是該由蕭藺代替亡父三子的那個位置,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不是那一輩的!」
「但是他是蕭萬的獨生子。」
「論出生,我兒子才是蕭家的長孫!」
蕭藺最後依照大伯的結論,隔開一段距離,安靜的跟長孫一起站在作祭隊伍的最後面
。
人生在世,可以什麼都不計較,人已歸去,空留子孫苦惱。
要燒衣服的那一天,女人們整理了些衣物,要讓亡者帶走。每個人揀選的衣服不同,
但祖母是女性,所以必須由同樣是女性的姑嫂們進行。蕭家大媳婦選了些老人家生前愛穿
的外套,二媳婦則是放了些日常衣物。
蕭藺看著大姑姑把剛剛在整理箱裡頭被翻來覆去,一件明顯華貴的大衣擱入預定火化
的紙箱裡,而後二姑姑則是放了披肩之流,也撿了幾件俏麗的外套。又輪到大媳婦時,她
忽然這麼說,「啊,這樣好像太多了一些。」而後把那件毛料鑲著滾邊的大衣抽起來,擱
在手裡。
二姑姑當眾開了口:「媽很喜歡那一件,是心潔送的。」心潔是蕭藺大姑姑的媳婦的
名字。
「……不過已經有外套了。」她沒有鬆開手中大衣的意思。
這是場族內女人的權力鬥爭,更是實際的物欲角力。
場面至此十分難看,死者未安,不只是權力上,卻連遺物都已經這樣爭奪起來,女人
間的酸言酸語最是理不清。
就在這個時候蕭藺聽見大姑姑大聲的:「她要就給她啦!都給她啦!」而後她哭著走
了。
沒有人知道她是要給誰,是要給亡者,還是指要給想要把衣服扣在手裡的大媳婦,還
是指給堅持大衣應該一起火化的二姑姑。
告別式當日只有家祭。蕭家在地方上並非望族,生活也過得普通,蕭藺的上一代多半
務農,穩定一點的是基層公務人員。
火化的時候,似乎是那些紛擾都在幾日的動蕩裡已經用得差不多,大家也不再哭泣,
只在誦經聲裡誠心靜默。
最後那件大衣與棺木一起化作了灰。
從撿骨到入塔,算是安靜的送上最後一程。
遺物在亡者火化後,一箱一箱的被清理出來。每個人都可以去幫忙整理,如果有見到
想要留下來做紀念的,都可以在其中選擇。
蕭藺沒有過去。他還沒有辦法忍受似乎還存在的生活感,東西依舊是隨意放著的模樣
,像是只是出去一下洗個臉一樣。
然而她已然不在了,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那種感覺比面對遺照的笑顏更加難以忍受
。
他在暫居的院落裡又聽見上一輩大媳婦與二媳婦的爭執。
蕭藺從房裡微微探頭,看見在幾個人的圍繞裡,她們手上捏著的是一盒龍鳳金飾。這
個說當初是她送媽的,所以應當是她拿回來,另一個則是說媽早先已經許過是要送給她長
女的嫁妝,所以物有另主。蕭藺沒有停在原地看到結局,已經不再關心。
與自己同輩的人,有人挑了些紫砂茶壺、字畫、絲巾,不符合年紀與個性的東西,看
得出來也是授意下的不得已。
早上已經聽說房產將要出售,但怎麼一個分法,又是一場風波。
因此這處房產處理得很慢,後來,他的應得分,剛好用在出國的那一刻。
蕭藺在臨走的那個下午,才站在房間的門口,輕輕打開那扇門。
他終於跨進屋裡。
古老的梳妝臺,有些針線還插在顯然用慣的針插上。一個大紅的頭飾連著假花,有些
塑膠花瓣被四散在邊角,配著一把印有「早安健康操」的折扇,蕭藺想像了一下老人家跳
起舞的樣子,笑了一下,而後擦去眼鏡後面的霧氣。
桌面之外,剩下的抽屜幾乎都被取出,空蕩蕩的被疊起來放在旁邊。
牆上有一張早年全家福的相片,他細數著,祖父祖母和兒女們,相片裡的人都很年輕
。
他看見自己爸爸的時候,目光停頓了下來。
嚴格來說,這個東西不屬於他,而有資格的人卻沒有一個將它取走。
那也許不是代表沒有人要,而是有些人跟他一樣,幾乎無法跨進房間。
蕭藺在床板的角落上坐下來,看見旁邊的矮櫃上,是一些草編的小動物,草蜢、蝴蝶
、兔子、海豚……甚至他看見了長頸鹿和企鵝。
看起來祖母的巧手還是很會編織孩子們的童話。
旁邊是籃球大小的藤編籃子,外型像是古時候的那種典型食盒,有個蓋子,只是沒有
提把。蕭藺取過來,順手掀開了蓋子,發現裡面是一個更小的籃子,而後他一個一個,一
個一個的揭開,最小的那一個,只像是雞蛋一樣大。面對這種俄羅斯娃娃般的玩笑,蕭藺
笑了起來。
當蕭藺帶走那一只小盒時,他大伯母在門外一攔,「那裡面裝什麼?」
這種大小,好像正是首飾的體積,或是藏密的形式,蕭藺想。
蕭藺看看她,看看手上的盒子,而後在她面前打開。
「……什麼都沒有。」她失望的神色有些複雜,而後就自己走開了。
只有蕭藺才知道,那是唯一,藺草編成的小盒子。
把這個飄洋過海也一直待在身邊的盒子從手上收起來,蕭藺想起那個不在自己身旁的
人。
蕭藺躺回床上,靜靜的撫摸著另外一個還微微凹陷的枕頭,他閉上眼睛。
@
氣溫下降的夜裡,蕭藺在冷意和疲倦裡醒來,「嗯,你回來啦。」
范頌銘在床頭微弱的燈光下,伸手所及是那張容顏,「嗯,你好像累壞了。」
「評鑑……還有實驗室安全抽查……實驗……點財產……好累喔……」范頌銘抱住他
,把頭顱窩在蕭藺的頸項,「……多虧有你,替我打理這些事。」
蕭藺回抱住那個男人,手在背上溫順的撫摸,兩個人這樣子抱著,維持了好一會兒,
沒有什麼多餘的話。
范頌銘捧住身下的臉頰,凝視許久,在蕭藺原本要出聲的片刻,他聽到范頌銘這麼說
,「……小藺,我愛你。」
蕭藺眼睛睜大了,沒有辦法移開視線,微微張開的唇忽然一個字也發不出來,范頌銘
看著那個人驚愕裡大顆大顆從眼角墜入枕頭裡的淚,重複起剛剛的話語:「……我愛你。
」
「為什麼忽然……忽然……」
范頌銘沒有解釋,也沒有去阻止還沒有停下來的淚水,挨到蕭藺的唇邊,緩慢而輕柔
的,在注視裡,吻著,而後鬆開。
「頌銘……」蕭藺注視著那雙眼睛,摸了摸那些守孝累積起來的鬍渣,刺刺的,而後
把范頌銘納入懷裡,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很有力,那麼安靜的時刻,最後他又聽到范頌銘說
話的聲音,卻是他從沒聽過的,帶著一點鼻音的男中音:「……我愛你。」
蕭藺側向一倒,把人翻到自己身下去,一下,兩下,親吻落在范頌銘的臉頰、眉間,
在唇際的時候,范頌銘微微推拒,「……刺刺的,會刮到你。」
而後蕭藺從下巴上的青苔,一直吻到脖子上去。
過去蕭藺再怎麼與他顛倒,也未曾在范頌銘的身上刻意留下什麼痕跡,但是今日蕭藺
吸吮的力道,范頌銘完全知道那會是怎麼樣的後果。
但是今天的他只想任由蕭藺去做。
蕭藺一路舔舐著范頌銘,從前想要趁機輕咬的肩膀沒有放過,伸進對方內褲裡,摸上
臀部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本能的欲望,而蕭藺自己全身幾乎衣著整齊,范頌銘卻赤裸的情
形,這倒是第一次。
蕭藺停下推開范頌銘大腿的動作,看著范頌銘注視自己的目光,稍微戲謔的口吻:「
……不會怕?」
范頌銘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其實當蕭藺含上跨下的時候,剛開始范頌銘還是有點驚訝的。這種事他見過,年輕的
時候,影片裡這樣的事多不勝數。從前自己和太太因為好奇做過一次,但是女孩子明顯不
喜歡,從此也不再試。
跟蕭藺,更是從沒這樣做過。而被男人注視著做這種事……范頌銘剛剛微微冷感的情
欲,忽然沸騰起來。
蕭藺觀察著年長者變化的表情,趁隙說道,「……現在呢?還愛我嗎?被男人舔,會
舒服嗎?」
「小……」范頌銘的身體蕭藺何其熟悉,動作裡一下子就讓范頌銘說不出話,久而未
思的欲望異樣的在全身漲滿。
范頌銘最後一刻吻上那個深愛的唇。
而撫上范頌銘性器的手,一片濡濕。
范頌銘整個人癱軟在餘韻中,發現蕭藺雙眼微微閤上又睜開,於是又湊過去那耳際,
「……愛你。」
蕭藺感覺到范頌銘取過衛生紙擦拭自己的手,而後竟然是想要伸手握住自己那微微的
起伏,「……我不用……今天……會不行。」
「……不行?」范頌銘瞭解對方所指,「……小藺很累了吧。」
「……嗯。」連日來淚水與超時工作的加成,以及晚上情緒的起伏,完全壓在蕭藺幾
乎要睜不開的眼皮上,變成失控的疲倦,「……睡覺了。」
范頌銘只穿著一條內褲,抱住那個身軀,「嗯,睡覺了。」
@
范頌銘難得的起得比蕭藺晚。
從床上爬起來,看見蕭藺的枕頭上是一片空曠。他伸出手撫摸掉在枕上的髮絲,而後
發呆了一會兒。
下床以前,范頌銘看見蕭藺的眼鏡鏡架,靜靜的躺在床頭櫃上。
范頌銘走向廚房的路上,小金大叫起來:「頌啾!頌啾回來了!」
他對著鸚鵡,「早安。」
蕭藺穿著圍裙,手上還拿著青菜,就從廚房裡跑出來,「你醒了啊?嗯,那個……」
范頌銘湊過去親了一口,「……什麼?」
「……你、你最近會吃素嗎?」
范頌銘替蕭藺撿起掉在地上的幾枝菜葉,「我們家的傳統是吃到出殯火化,也就是昨
天。」
「嗯嗯……」蕭藺取過手裡的青菜,回到流理臺,「其實也快吃午飯了,我再一下子
就可以弄好了。」
范頌銘搬了張椅子坐在附近,「嗯……沒想到我睡到那麼晚……」
沒有回頭的蕭藺應道,「你很累,自然需要休息。」
范頌銘這時卻是想到昨天他也很累,甚至是累到不行……的地步。
他決定回到工作崗位之後,要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有多少事情在這期間發生。
「啊……下午你有事情嗎?」范頌銘問。
「沒有,」蕭藺這時擦擦手,正剛好到餐桌上取過調味品,「怎麼了?」
范頌銘指指自己的頭髮,「按照道理來說要剪的,不過我其實之前剛好理過,你幫我
象徵性的剪一些就好了。」
蕭藺繼續忙碌,聲音卻是有些笑意,「你這麼相信我的技術?會剃成大光頭喔!」
「……你的技術……一向不錯。」
這個成人玩笑,配上昨晚自己有夠限制級的回憶,讓蕭藺差點把肉絲燒焦。
吃飯過後,蕭藺特地去搬了張椅子,還去找來布細心的在范頌銘的脖子上圍繞,象徵
性的剪了些額際和耳邊的髮絲,就把散開的灰黑相間連布一起撤去。
蕭藺也難得的雞婆起來,在浴缸裡放了適溫水,而後趕范頌銘去洗澡。昨天親密裡知
道他有洗澡,但沒有刮鬍子,顯然只是應習俗隨便洗過罷了。
范頌銘和蕭藺其實平日都以淋浴居多。范頌銘是在國外時習慣了,蕭藺則是小時候並
沒有浴缸,長大之後曾經試過泡在水裡洗澡的感覺,但是太花時間,最後還是回歸蓮蓬頭
去了。
整理完地板上的漏網之魚,蕭藺想起剛剛把人趕的太急,忘記之前把架上的毛巾拿去
順手洗了,還沒放回去。
敲過浴室的門,蕭藺伸手旋轉門把,發現裡面的人並沒有落鎖,「我進來囉……你的
毛巾……」
掛好毛巾,走近一看,才發現范頌銘靠在一側,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蕭藺伸手推
推他,那眼睛馬上就睜開了,「……我醒著。」
蕭藺在散出溫暖霧氣的浴室裡,忽然就不想離開了。
「……你還好嗎?」蕭藺坐在浴缸的邊沿,看著浴缸裡的波紋,慢慢的問。
范頌銘嗯了一會兒,「我覺得還過得去。」
「他是……」范頌銘腳指在水裡撥動了一下,這些話講得看似容易,但蕭藺知道並非
如此,「……在睡夢中過去的。應該是很自然的離開世界。」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花了一些時間想如何跟身為教授的范頌銘請假,開口起頭的時候
頂多只是語氣急促,但是句子到了該說出的那幾個禁忌字眼,「往生」、「去世」、「離
開」,心就像是忽然被狠狠的鑿穿至最深處,拔起利器後的缺口很小,但是那一點點龜裂
卻越擴越大,不斷的引發崩壞,你知道不好、不應該、不能繼續想下去,但是卻全然無能
為力,怎麼也止不住震動之後的洶湧,一下子就眼淚失控。
蕭藺握住范頌銘沉在水裡的手,「你不用在現在告訴我……你可以在你覺得需要說的
時候……」
「我也有一些年紀,看過一些世事。」剛剛被握住的手也握住了那隻手,「這種痛苦
會慢慢變淡,卻不可能完全消失。因為他在的那些片段,我們還記得。」
蕭藺想起自己跨進祖母房裡前的猶豫。
「但我試著用比較正面的方式去平撫,」蕭藺感覺到范頌銘毫不掩飾裡釋出的幾絲悲
傷,「我思念他,談論他,體會他。」
蕭藺彷彿受到了鼓勵,把話接了下去:「你……兄弟姊妹都還和睦嗎?我以前……那
時候,親戚間總是鬧得不愉快……」
范頌銘接了話:「我喔,兄弟姊妹裡,大哥是工程師,二哥是電機系教授,大姐是國
中國文老師,我們幾個都有穩定的工作,亦有歸宿,雖然我離婚了。相處起來倒也沒有什
麼爭執。在這個年紀,該有的大部分都有了,沒有的也沒有什麼好再爭。形式上的和物質
上的都是。」
「感覺……」蕭藺歪一歪頭,「有兄弟姊妹好像也不錯。這樣至少在辦儀式的時候,
還有些人可以分擔商量。說起來,我們好像很少提自己家裡的事喔?」
「是啊,」范頌銘開了個玩笑:「哪像相親,當你人坐在餐廳裡的時候,祖宗八代老
早落入對方手掌心了。」
看到蕭藺瞇眼,浴缸裡的人馬上就知道問題在哪裡,「……我當然最希望,除了我之
外,沒有人可以摸清你的底。所以她們只能飲恨。更何況,我知道的也只有你曾經交給我
的那張入學履歷。」
「最好啦。」現在換成蕭藺開始打聽對方的家世了,「沒聽你說過父親是什麼職業,
我只在研究所時聽過有位系辦資深小姐說過,你們家是書香世家。」
「他是建築系的教授。所以告別式那日也來了許多有名的建築師,都是爸爸的老朋友
了,」范頌銘說話的神情不濃不淡,像是普通時候,「我們學校那座圖書館,就是席中一
位的傑作。」
蕭藺回想那棟建築,忽然肅然起敬,「真的嗎?」
范頌銘嘆了口氣,「倒是因為我父親本身就是教授,而我和二哥也都是大學教授,大
哥又在公司有些位置,公祭的時候,輓聯掛到幾乎要超過懸吊的範圍,捻香代表來了太多
,工作人員一直在會場裡收集每個團體的抬頭,好提供給司儀。」
「哇,」蕭藺手指流連在范頌銘的鬍渣上,「這樣你家還真的是書香門第耶,我爸爸
啊,他是個郵差。」
「嗯,在你家鄉?」
「對啊,他很喜歡用公務車,就是漆成綠色的那種重型機車,帶媽媽跟我去兜風。出
意外前一天,因為我說謊,把學校考差的考卷藏起來結果被拆穿,所以被罰接下來一個星
期都不可以出去玩。」
蕭藺把目光放在對方的下巴,「我有時候這樣想,他們至少在最後一刻都還是在一起
。這也算是種轟轟烈烈。」而後他揪了一把那副老臉皮,看著坐在浴盆裡的男人,「幫你
刮鬍子吧?」
也沒有等待對方回答,蕭藺從洗手臺上取過刮鬍泡泡,回到缸沿,仔細的在范頌銘下
巴上塗抹起來,手上正忙,他卻感覺到自己的雙腿被搬動了,「……你在做什麼?」
「你這樣姿勢不對,等等容易扭到腰。」范頌銘把無論夏天冬天,在家只穿短褲的腿
移到浴盆裡,「而且你穿短褲,也不用怕把褲腳弄濕。」
現在蕭藺坐在浴盆邊沿,腳邊是溫暖的熱水,「我要刮了喔,你不要亂動喔。」
依言范頌銘感到刀片過度小心的在下巴上開始移動,還是忍不住牽動了嘴角,微微上
揚。
「……不要亂笑啦,都說不要動了。」
蕭藺捧起臉頰時,自然靠得更近,神情卻很專注。范頌銘看著他在熱水水氣和緊張的
臨場感裡微微粉紅的面容,竟然連什麼時候刮完鬍子的都不知道。
「完成了。」范頌銘在蕭藺脫口而出的輕鬆裡拿過刀具,放到伸手可及的懸吊架上,
而後他摸上面前的容顏,白色的泡泡在蕭藺額際被取下,「……沾到了。」
范頌銘在水裡化去泡泡,接著又伸出濕漉漉的手,撫上對方耳際,水滴或是立即,或
是徐徐的流淌在細緻的輪廓上,服貼的吸附裡,更加深了線條的弧度,「這裡也有,」而
後是純白襯衫的襟口,「還有這裡……」
蕭藺亦低頭看著水痕,已經曖昧起來的氣氛裡,他這麼說:「都弄濕了啦。」
范頌銘接口:「……嗯,所以說……再弄得更濕也無所謂囉?」
「啊?」開口的時候,蕭藺已經在范頌銘的懷抱裡一起落入水中。
伴隨水花飛濺,蕭藺微惱的:「這下真的都濕掉了啦……」
無視於戀人的抱怨,此刻的范頌銘沒有鏡片遮掩,眼神深邃,「我想好好看看你。」
范頌銘的目光追隨指尖的移動,滴水的臉頰,在水珠裡格外閃耀的耳釦,有著堅毅線
條的下巴,而後他的手跟隨著地心引力的引導,順勢滑下細白的頸項,連結上因為浸水而
半塌的衣領,跟蹤著水滴的方向,輕輕略過胸口雪白襯衫下透出的粉色,在對方身軀的輕
顫裡,那份暈紅一下閃電般傳到戀人的臉上透出來。
他摸上腰際的時候,兩人唇舌相抵。
分開之際,蕭藺與范頌銘互相凝視,久久沒有稍離。
一個人先離開了浴室換去衣服,而另一個人洗完澡,穿過衣服,到了寢室,終於還是
赤裸相擁。t
這場歡愛有別於以往,不是抒解,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彷彿在宣告什麼,用力的承諾
什麼。
蕭藺躺在枕頭上,髮絲散亂,露出耳上的月光。
范頌銘伸手,摸上去。
「我自己取下來看過,」蕭藺微微的笑,似乎感染了接近中午時分的暖意,「那是白
金鑲嵌的。」他偷偷公器私用以高倍顯微鏡仔細觀察過,「純白金」三個字在師傅巧手下
,烙得真是超級小。
「嗯。再怎麼說,掛在身上接觸的東西,總是用安定點的金屬要好些。」
蕭藺不太滿意這個回答,「你當初還跟我說『不會很貴,你不用有什麼負擔。』根本
就是騙人。」
「你說騙人的部分,是說『不會很貴』,還是指『不用有什麼負擔』?」范頌銘眼光
流連在指尖,話還是接得流利。
「……頌銘,你從來都不是負擔。」
「那,『教授』是不是個負擔?」范頌銘看向蕭藺,眼睫輕顫。
師生戀已經是容易放大檢視的焦點,而同性之戀又更容易是教職名聲的致命傷,這些
想法在兩人之間都不陌生。
那麼,現在提起這句話的范頌銘,想說的又是什麼呢?蕭藺枕上范頌銘的枕頭,只是
看著他。
范頌銘撫摸著對方柔細的髮絲,「你學長,我是說杜熙唯,你記得的吧?」
蕭藺點頭。
「他結婚了。他在你出國前,還住在這個家裡的時候,和他屬意的對象結婚了。不過
對象也是個同性。」
「……我是知道他有個伴侶,但我不知道他們真的有……結婚。在國外辦的吧?」
范頌銘點點頭,接著說下去:「我聽過一個說法,他們說,GAY就該跟GAY在一起,這
樣才公平。雖然我能保證不會與女人再婚,但或許這樣的身分,還是……我既無法站出來
與你締結婚姻關係,卻也沒有讓你自由,反而你還要承擔一些因我而衍生出的偏執社會責
任……你其實也是獨子……最近我想到這些,就會覺得自己……」
「噢,我親愛的教授,」蕭藺故意加重語氣,而後俏皮的眨一下眼,「你有所不知,
很多Gay他們其實認為結婚是異性戀的把戲……」把氣氛弄得輕鬆了,他又繼續接下去,
「……我的基因是不錯,捐給女同志是我的榮幸,我最近還收到她們寄給我的照片,國小
了,很可愛的孩子。」
范頌銘之前沒有聽過,但是聽到的時候卻也沒有很訝異,甚至微微的有些想看看孩子
的樣貌,「那是……一回事,但是,若有一天我先你而去,還是沒有人可以照顧你。」
「教授,」這一次蕭藺沒有開玩笑,「你可以這麼想,就算今天我真的沒有與你在一
起,對我而言,難道這些事情就會改變嗎?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面對的世界,還是這個
世界;那些考慮裡,也幾乎是變換不了的問題。你沒有虧欠我什麼……相對的,在面對這
些問題的時候,你讓我發現,你到底有多麼重要。」
蕭藺抓住髮絲上的手,「……你自己說過的,哪一種身分都不許少……」而後他親親
那個鼻尖,「……你是我的指導教授,就算把我燙金的精裝版論文從國家圖書館翻出來燒
掉,也無法讓那些口試委員忘記我曾是你的碩士生;你是我的同事,也許我的實驗室被大
學部炸掉,我成為眾口所指的同性戀教師而被革職,那些印在畢業冊上的圖像也沒辦法消
去,期刊裡並排的名字也還是存在那些引用文獻的頁尾裡;你是我的家人,就算不被什麼
人知道,但是沒有你在路上的背影與適時的提點幫助,就沒有現在的Ph.D.蕭藺。」
蕭藺頓了頓,一路說這裡,胸中剎時百感交集。他吸了一口氣,把最重要的話,好好
的說完。
「你是我的愛人,也許有天耳環會磨損,小金牠可能老到不再叫喚我們的名字,也不
可能……讓我忘記,」蕭藺停下來,這次沒有眼淚,「……你曾經那樣認真的對我說過你
愛我。」
范頌銘幾次想開口,卻是沒有聲音。
「……母親……需要人照顧吧?」蕭藺這麼說。
范頌銘這個時候先是微微的訝異,而後笑容有些苦澀,卻也沒有否認,「……你很早
就想到了?……她一直說想來我的學校看看,很多人都曾跟她提過這所學校的校園優美…
…什麼的。」
蕭藺毫無道理的,打趣裡是從前兩人的玩笑話,「我當然想得到……再怎麼說,我也
是個博士,這是敬業。」
范頌銘這回沒有辦法像以往那樣風趣。
「……這不是分開,我知道。」蕭藺又親親他的臉頰。
范頌銘緊緊抱住蕭藺。
蕭藺知道范頌銘是家裡的么兒,通常家庭裡的長子與么兒都可能是母親很大的心靈支
持。而范母現在正是需要散散心的時候,兄弟姊妹們如果聽見這樣的意見,大概多半也都
會表示支持。何況范家人眼裡,范頌銘還是個獨居的單身男子。
所以有這樣的安排,並不讓蕭藺意外。
有些傷痛,比如死別,會留在最親密的人身邊。夫妻一場,那種不得已也只能藉由再
次的重新生活而慢慢變淡。那不是遺忘。
而蕭藺想,有些傷痛,就像是范頌銘說的,可以藉由談論展開,而後把放不下的,留
給時間。
蕭藺在對方的懷抱裡,突然開始說話:「我從前,大學的時候,有個女孩子五官很深
,身材又修長,大家都說她可以媲美女星。她追我追得很勤。我明示暗示,都沒有用。那
天她約我,是說她已經要休學,但她無論如何,想跟我約一次會。我答應了。我不曉得她
在最後的飲品裡加了什麼,但我醒來的時候人在賓館裡。她幾乎已經脫光,跨在我身上。
」
在范頌銘的輕嗯聲之後,蕭藺繼續說:「她生氣的時候很可怕,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
吃了什麼藥。在她用胸部摩擦我,而我一點反應也沒有的時候,她就氣炸了。她開始一邊
哭,一邊用菸燙我,那個時候我聽不清楚她說什麼,只是覺得很痛。那個時候的我也幾乎
搞不清楚時間,只知道可以自己下床時,整個空間只有我一個人。我勉強的走出房間,正
好看見吳立人和另一個男人正在吵架,而後他從旁邊的房門中被推出來,跟我一起跌在地
上。那是我們再次認識的開始。」
范頌銘在停頓裡這麼問:「你後來還有見到她嗎?我是說那個女生。」
「有喔。只不過她見不到我。」蕭藺嘆息,「她確實是個一線女星了。」
「你……還會想起那些不愉快嗎?」范頌民斟酌著說法,「例如說,被我碰到的時候
……」
「喔,」蕭藺打了個呵欠,回敬一下今天廚房裡的那一句技術論點,「……你一向都
讓我很愉快。」
他們是日傍晚,破例的一起出門,學著年輕情侶一般趕了場電影。
深夜裡兩人相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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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藺走的時候,把小金留在了范頌銘家。
「小藺!」鸚鵡這麼叫著。
蕭藺捨不得的摸摸牠,「要好好陪著頌啾,知道嗎?不要一天到晚惹事。該吃飯就吃
飯,該睡覺就睡覺,不要生病了,乖乖的。」
「頌啾啾!」
不是分開,但是到底會分離多久,沒有人知道答案。
一週,兩週,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如果更久呢?
捨不得的太多,所以,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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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的時間過去,范頌銘與蕭藺在課堂交接的時候在走廊上遇見,見到面時,偶爾
眼神交會得久一點,然而旁人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同事一樣的打招呼,並沒有什麼特別。
只是范頌銘總覺得蕭藺的笑容有些寂寞。
暗下來的燈光裡,范頌銘在臺上報告到最末致謝的時候,有些分了神。
而那個讓他有片刻空白思考的人正在發問。
「所以說,在這樣的實驗設計裡,由於你使用抗生素做為調控蛋白質的關鍵分子,在
你對照細胞的生長曲線中,證明目標蛋白質的表現確實受到抑制時,對於抗生素本身對細
胞的影響……這點是否有考慮進去呢?」
做為今天研討會的主角,攸關自己畢業的關鍵報告,小星星在提問時間內接到蕭藺的
第一記發問,一時間慌了手腳,十秒鐘還沒有出聲。
蕭藺好心接口:「我的問題點是……」蕭藺拿起雷射筆,綠點在投影片上精確的繞著
兩組曲線,「這裡,你的確讓它們有顯著的差異,但是,」綠點消失,蕭藺的笑容對著學
生,「因為雖然在細胞培養時,在培養液裡添加抗生素是很非常常見的,但是抗生素本身
也有可能影響細胞的生長,對吧?」
「……那、那個,我的實驗沒辦法證實……」
范頌銘身為指導教授,放給自家研究生一點明燈,「那麼,蕭老師的意思是,以你所
知,是不是可以提一下,該如何去排除這樣的因素呢?」
研究生終於在抖音中有些顛三倒四的拼湊出答案,而後教師群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在空檔裡,博士班攻勢也是十分猛烈,熬過十五分鐘的發問時間,研究生面色慘白,范頌
銘皺眉裡筆記越來越多。
在研討會最後,按照慣例,就是指導教授的講評時間,通常研究生有可能被拉一把而
獲得拯救,或是被落井下石而屍骨無存,雖然這無法改變報告優劣的事實,但場面難看的
程度是另一件猶存空間的事。
范頌銘雖然偶爾間雜幾句要學生好好想一想的話語,但大部分都還算是四平八穩的護
航,「基本上蕭老師的問題的確必須被考慮,不過當初選殖細胞株時,其實實驗室已經同
步作過測試,這個結果在我們半年前發表的Paper(原文期刊)已經有了Data(實驗數據
),只是星語她沒有放上來……至於江老師所言的點……」
針對各點提出迂迴說法的解釋結束,燈光大亮,眾教師在散場時交出評分表,蕭藺是
本學期的研討會總召集人,逐件收齊了那些寫下的評語建議與給分的審判書,蕭藺抬起頭
,收下最後交出的那一張。
「……范老師不要再皺眉了,你的研究生已經快被你嚇死了。」
范頌銘笑一笑,沒有多作停留,拉門出去的時候,手上拿的仍舊是慣用的那只鋼杯。
蕭藺回到辦公室後,接起正響著的分機,入耳的是熟悉的男中音:「蕭老師?」
「嗯,我是。范老師有事?」
有事這種說法讓范頌銘今日不甚晴朗的眉頭再次一皺……他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他
們兩人……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對話?
蕭藺其實在路上和其他老師聊了一會兒天才回到辦公室,這通電話接得十分匆忙,剛
剛單手接起電話的時候,手上的資料在分神裡,一下子散落一地。
「……喂?范老師?」蕭藺看著眼前的凌亂,打算先處理這通電話。
范頌銘嗯了一下,把思緒回到工作上,「我想提早確定一下,關於晨星語她剛剛的研
討會成績,因為接下來有國外研討會,口試要更提早……所以時間上會……」
蕭藺瞭解到如果研究生要提口試,必須這次研討會成績通過標準才能申請,馬上回應
:「啊,這沒問題,只是我現在……有點亂……」
范頌銘聽見背景裡全是窸窣聲,似乎有些忙碌。「……我過去好了。」
「不……不用……」
聽到這樣的說法范頌銘難掩內心的不悅,「為什……我過去了。」
蕭藺聽到電話掛上的清脆聲音。
而在蕭藺還沒撿完地上的紙張前,就聽到了腳步聲。
如果沒有意識錯誤,范頌銘先是鎖了實驗室大門,而後連辦公室的門都順手幫他鎖了
。
抬頭看了一眼,蕭藺繼續手上的作業,「……我等等馬上給你成績……等我一下……
」
范頌銘幫著一起撿散落在地上的紙張,順便環視了室內,堆疊起來的文獻,和一些行
政公文紙夾、廠商的目錄雜在一起,桌上有一些空著的飲料罐,零零散散的文具,實驗衣
則斜斜的吊在架上。
范頌銘眼光最後落在蕭藺用慣的那個鑰匙圈,最顯眼的是機車大把防盜鑰匙,旁邊就
套著不能再熟悉的那一把……好幾年來一直在兩人之間徘徊,屬於家的那一把鑰匙。
這時蕭藺忽然決定優先收拾桌面,拿出垃圾桶收去紙屑,好弄出一個比較廣闊,可以
進行作業的地方。
蕭藺的座位與房間一向不是很整齊,若是很整齊反而不正常,這點范頌銘非常明白。
「呃,有點亂……」
范頌銘也不再看著桌面,伸手繼續撿起地上的紙張。
這時蕭藺已經準備好桌面,人在范頌銘身旁站定,伸手按在對方全數拾起的紙疊上,
「不好意思讓你幫我撿……」
蕭藺抽著紙疊,一時之間竟是文風不動。原本以為不過是對方整理之後攥得有些牢,
他再次用力裡,才發現是因為范頌銘的不肯鬆手。
「……你?」蕭藺眼光移到那張臉,而范頌銘直視著他。
范頌銘聲音忽然有幾分嘆息,「……不想見我?」
蕭藺逃避指尖碰觸的臉頰很蒼白,「……不能……是不能。」
一個逃一個追,在退無可退的情況裡,人就這麼被夾在冰冷的牆壁與火熱的胸膛之間
,蕭藺亦繼續被執著的問題所糾纏,「……什麼不能?」
蕭藺幾乎已經無法控制情緒,「……不能見。」
「為什麼……不能見?」
范頌銘看見那張比剛剛還蒼白的臉,淡出絲絲紅暈,那雙眼睛看著他,而後看著他的
唇,在極近的距離裡,連他都以為親吻就要降臨的前一刻,蕭藺把臉枕在范頌銘的頸窩,
聲音裡似乎有點懊惱,「……所以,不能見。」
瞬間明白了為什麼,范頌銘有些沮喪,「……我明白了。但是……」
蕭藺聽到平平淡淡的聲音,卻是毫不迴避的表露,「……想你。」
而後在隱約出現的人聲裡,兩個人十分有默契的分開,維持著像是朋友的自然距離。
范頌銘開口:「有人進到實驗室了。」
實驗室的鑰匙凡是在實驗室裡有實驗工作的人都可能擁有,這並不稀奇。
蕭藺開起玩笑,難得的神情,「范老師果然周到,把我的門也給鎖了……」而後剛剛
在兩人溫情片刻中,讓蕭藺鬼斧神工取在手裡的成疊紙張迅速被展開,分數欄位一下子在
兩人眼前飛快審閱,「看起來,小星星的口試委員聘書你可以發了。」
蕭藺走到門口,順手解開辦公室門鎖,剛剛以為蕭藺不在,正在起鬨的大學部瞬間噤
聲。
而更讓大學部們膽戰心驚的是,門裡有另一個號稱最討厭實驗室吵鬧的教授。
范頌銘在一片寂靜裡微微一笑,「那,國外研討會的事,我再請我的研究生通知你…
…連聘書一起。」
會被聘為他門下研究生的口試委員,之前已經有些預感,但聽到范頌銘說到國外研討
會這件事,倒是頗讓蕭藺訝異。
蕭藺笑容裡,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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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時間,對一個即將面臨口試的碩士生,是一條充滿痛苦與快樂的道路。小星星
瘋狂的燃燒到范教授跟她說恭喜的那一天,然後成為那一屆第一個通過口試的碩士畢業生
。
已經口試完,並不代表實驗結束,通常在口試中委員會提出應該修正的實驗條件,或
是數據的排列要修正等等的意見。小星星要補的實驗不多,論文反覆的改了三、四回就拍
板定案,而後她就開始積極的開始計畫跟團——傳說每年都會出征的國外研討會。
沒有上臺報告的人往往都很興奮,而要報告的博士班學生和指導教授往往都備受折磨
。
一個是拼命練習,一個……被拼命的拿來練習。
范頌銘這天聽完了學生最後一場試講,給了些鼓勵,順便提醒護照和海報的事宜,而
後想起交代學生的聯繫事項。
「……上次有跟你提過,幫蕭老師報名的事,都沒有問題吧?」
黑眼圈烏亮的博士生回答:「那……那些事小星……我是說星語學妹說要幫我負責…
…我想應該是沒有問題。」
范頌銘面露微笑,心裡一陣盤算,根據他對於小星星這號人物的瞭解,看來一定有問
題。
當晚他撥了電話給蕭藺。
「……喂?頌銘?」
范頌銘聽見那個稱呼,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陣子也幾乎沒有聯絡對方,在校忙備課、自己學生的口試、幫別人的學生口試,而
後是實驗和外國研討會的事,回到家私人時間卻也有所顧忌。
「嗯。」范頌銘正待開口說話,旁邊鳥聲響亮,「頌啾啾!小藺!小藺!」
而後范頌銘聽到對方的笑聲。
「……牠還是很瘋狂的每天討啾。」
蕭藺的笑聲過去,語調裡心情顯然輕鬆,「你接下來放多一點水和食物,不然出國牠
會自己一個人待著……啊,有你母親在家,會幫你餵。」
范頌銘把鸚鵡放在桌上,讓牠自己玩,「行李整理得如何?」
「……差不多囉。」而後背景裡聽到的是拉鍊拉上的聲音。
「那……」范頌銘順手也把想到的東西放進行囊,「明天我去接你,他們會自己去機
場。」
「好。」
范頌銘放下手機,聽見細碎的金屬聲,發現鸚鵡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去叼著鑰匙圈,四
處擺駕,好不威風。
「小金!」范頌銘對著那隻站在桌邊上的身影斥責,「……不要鬧,還來!」
小金左看右看,嘴裡還啣著搖了幾下,顯然不當回事。
范頌銘伸手一抓,很久都不愛飛行的鸚鵡一下子振翅,旋風般的飛走,而後在范頌銘
微微的發怔裡,穩穩的站在魚缸的外掛打水器上。
「小……」又看見伸過來的手,鸚鵡本性啟動,快狠準的鬆口用力一咬,鑰匙落入水
裡,而剛剛的指頭已經見血。
范頌銘莫可奈何,也不再理會跑去停在鳥籠上的鸚鵡了,直接挽起袖子,想要撈起落
在缸底砂上的鑰匙串。
在缸裡的國科會與農委會兩隻魚早在剛剛的震撼中瞬間爆走,目前呈現持續在水面迴
旋的瘋狂狀態,兩隻魚甚至一改平日大欺小的習性,現在牢牢的黏在一起,你撞我我撞你
。
水變得混濁,范頌銘得從缸外才看得清楚鑰匙落下的正確位置……就在……「國科會
與農委會的家」那一張標籤的正後方。
范頌銘撈起鑰匙,看見那副鑰匙裡,屬於蕭藺宿舍的那一隻糾纏著水草,他在燈光下
仔細的拭了乾淨。
關好鸚鵡,找起透氣膠布包紮,范頌銘莫名的想起從前,那隻鑰匙的主人,也曾經對
著鸚鵡生氣,細心的替自己黏貼指尖……
曾經在每一天打開門的時候對他說,我回來了……
范頌銘突然像是失去理智一般,跑向蕭藺曾經和自己居住過的所有空間。
站在浴室門口時,范頌銘只見到屬於自己的牙刷與刮鬍刀。接著他走進臥室,視線掃
過床上孤單的枕頭,而後他望著衣櫥裡已被清空的那一側……
所有的東西都在提醒著那年蕭藺的留下與離開,那年動彈不得的苦惱與錯愕。
最後范頌銘急步踱入書房,細細的,檢視書架上的書。
就像他在蕭藺出國的那幾年裡做過的那樣。
那些盤據一方的,蕭藺沒有帶走的書。
一本接著一本,范頌銘伸出手,一本接著一本的,用指溫熨燙著書脊。
那麼多年前,他走的時候,留下那麼幾本書。舊書的書名從眼前慢慢滑過,後面接著
的,是蕭藺慢慢的,不知不覺中佔據的位置。
接近半排都是范頌銘自己根本不曾聽過的書名,極少涉獵的領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忘記去注意他喜歡些什麼類別的
書籍了?
戀人最近又看了些什麼書呢?下學期打算收研究生嗎?實驗遇到的苦惱是什麼呢?手
機的鈴聲是不是又變換成另一條學生朗朗上口但自己從沒聽過的歌?之前隨口抱怨筆記型
電腦的當機問題是不是有被解決?
無論是多深厚或多麼長久的相識,感情都仍然需要經營與維護。就算有了一紙婚約,
沒有辦法分享現在,看不見能踏入的將來,最需要在身邊的人只能是虛幻的寄託,終究會
有漸行漸遠的不踏實感。
結婚也可能會離婚,更何況他與他之間,連形式上能夠有所憑藉的那一張紙都不存在
。
他耽誤過一場婚姻,他不想,也不願意再次蹉跎。
范頌銘突然非常渴望更瞭解他。哪怕多麼無聊的,枝微末節的事。
他的各種喜好,他的日常作息,他最近常用的話題,他做事容易粗心和特別細緻的著
眼處,他與人相處時的種種情緒和表露出來的差距,他在感情與肉體的的親密需求與反應
,他遇見自己之前的過去,兩人同居時他會想要的明日遠景……
不想要沒有辦法一起生活,不想要他們的維繫被漸漸架空。
鑰匙還成串放在手心裡,未曾稍離。范頌銘思索著,而後牢牢的握起。
(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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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4:PCR,全名為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 (聚合酶連鎖反應)。簡單而言,
PCR是可將某一段DNA放大成數億倍的技術,以便進行後續實驗及分析。目前可以將相關
樣品放在管內,在設定條件後,直接交由機器自動升降溫度,跑完全程步驟,得到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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