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南 方 電 子 報 ■　───── 2000/02/24 ┐ 　　　　　　　 讓商業邏輯下失去戰場的理想在網路發聲 └──　南方社區文化網路： http://www.south.nsysu.edu.tw ────┘ ========================【今日文章列表】========================== ◎三千原住民扯下一個大總統(林深靖) ==========================【主題文章】============================ ※以下文章由「林深靖」提供，不代表「南方」立場。如需 轉載，請直接與提供單位聯絡。若您有不同意見，歡迎您回應與挑 戰。 ───────────────────────────────── 標題：三千原住民扯下一個大總統 作者：林深靖 來源：投稿 ───────────────────────────────── 　 2000 年 1 月 21 日，厄瓜多首府基多，3000 名左右印地安原住 民闖進國會和緊鄰的最高法院大廈。原來負責守衛這些政府權力機構 的軍隊決定加入起義的行列，衛隊指揮顧提雷玆上校（Lucio Gutierrez）隨即聯合前最高法院院長索婁札諾（Carlos Solozarno ）和「原住民族聯合會」主席瓦爾加斯（Antonio Vargas）共組三人 臨時執政團。隸屬基督教民主政黨的現任總統馬華德（Jamil Mahuad ）聞訊之後嚇得屁滾尿流，倉皇失色地逃離了總統府。政變過程十分 平和，群眾在街頭高呼：「人民勝利，無需武器」。 　拉丁美洲國家向來以政變頻繁聞名，根據統計，在二十世紀的前九 十年當中，拉丁美洲主要國家先後出現 626 位總統，其中軍人有 188 人，其他即使不是軍人出身，也一定要取得軍方支持，當然也難 免受到槍桿子的支配。過去的政變多是軍人主導，將軍不爽總統，就 幹掉他，驅逐他，自己當老大。這一次的厄瓜多政變卻是相當特殊的 例子，因為真正主導示威，由示威而衍致政變的，是手無寸鐵的原住 民。3000 名原住民蜂起，就將一位大權在握的總統趕下台，真是讓 我們心嚮往之。 　然而，弱勢者抗爭的成果常脫逃不了被強權者、投機者收割的宿命 。就像台灣原住民的血汗抗爭最後是滋養了少數幾位位居要津的原住 民權貴一樣，就像過去幾十年艱辛漫長的黨外運動最後是成就了幾位 律師、醫師、股市魔法師一樣，厄瓜多原住民起義的成果，很快就被 既定的權力結構所侵吞：由美國所遙控的門多砸將軍（Carlos Mendoza，國防部長兼參謀總長），很快就以「避免流血」為名，拘 捕了軍階比他低、槍桿子比他少的顧提雷玆上校，自己成為執政團的 一員。第二天，大將軍又自行解散執政團，「依照民主程序，回歸合 法秩序」，將政權交給了副總統諾玻亞（Gustave Noboa）。因為， 美國已發出嚴正警告，如果不遵照指令，即將對厄瓜多進行全面封鎖 ，切斷一切物資、食糧的來源。 　拉丁美洲的印地安人常怨嘆：「我們很不幸，離上帝太遠，離美國 又太近！」其實，就權力位置而言，一貫將中南美洲視為其「後院」 的美國，更像是那無所不知、無所不在的上帝。無所不知，因為 CIA 有超強的滲透力和最先進的監控系統；無所不在，因為中南美洲的軍 事將領絕大多數是在美國受訓，或是接受美國的裝備和供養。美國曾 經搞掉智利左翼總統阿連德（Salvador Allende），曾經在玻利維亞 設計捕殺縱橫美、非兩大洲的左翼游擊隊領袖切‧奎瓦拉（Che Guevara）。如今，要迫使一個小國的政變流產，是輕而易舉的事。 　副總統繼任總統，也繼續執行前總統原有的政策，一切回歸原點，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們不禁想到，拉丁美洲的特產，除了政 變之外，另外聞名於世的就是激狂放蕩的嘉年華會。有時候，政變本 身甚至就帶有嘉年華會的性質：窮人在嘉年華會上載歌載舞，在花燈 艷彩中狂熱發洩精力，直到色螁燈殘，曲終人散，他們拖著疲憊的身 軀回到貧民窟，繼續過著灰暗的、邊緣的、被壓榨的生活。同樣的， 有原住民領袖瓦爾加斯參與的執政團只維持了短短四個小時。雖然瓦 爾加斯大罵門多砸將軍，痛斥他「背叛了厄瓜多人民」，一度在國會 殿堂歡欣鼓舞的印地安群眾，也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屬於他們 的山林。 　美國在穩定局勢之後，隨即由白宮發言人麥克‧哈姆（Mike Hammer）對外宣告，稱許厄瓜多「回歸憲政秩序」。然而，是什麼樣 的憲政秩序呢？美國以老大哥的傲態，認為自己的政治制度最為完美 ，是其他小老弟國家的典範。於是中南美洲國家紛紛仿照美國，採用 總統制，總統集大權於一身，總統的命令即具有法律的效力。這樣的 制度當然也符合拉美強人的口胃，適合他們專權獨斷的的脾性。拉美 國家獨裁──政變──獨裁的反覆，幾乎變成一種歷史的宿命，因為 在「總統制」之下，一切政治鬥爭都變成「零和」的遊戲，贏者通吃 ，輸者往往賠上身家性命。 　其實，也不必說得太遠，我們來看看台灣的例子。台灣的改行總統 直選是美國讚許、首肯的（也因此，李登輝被冊封為「民主先生」） ，就個人而言，李登輝在總統直選前的謙恭折衝、調和鼎鼐，與直選 後霸氣凌人、趕盡殺絕的作風，前後判若兩人。就權力交替的鬥爭而 言，目前正如火如荼進行中的總統大選，驚心動魄，步步殺機，在絕 對權力的誘餌之下，只見慘酷的、不擇手段的死纏惡鬥，人的基本尊 嚴蕩然無存。所幸台灣的軍方武力還算自制（當然也因為對岸有更大 的武力在虎視眈眈），不像拉丁美洲，槍桿子常會伸進投票箱，攪亂 了選票。譬如墨西哥一位名叫奧勒剛的將軍，他在 1919 年參選總統 ，參選聲明如下：「我沒有政黨的承諾，也沒有政見，謹以配槍來宣 告為共和國的總統候選人。我革命軍人的經歷就是人民幸福與祖國幸 運的保證。凡愛護我者就跟隨我！」選舉結果，他高票當選。 　對於這種美式的，以所謂民主選舉為依歸的「憲政秩序」，帶頭佔 領國會大廈的原住民領袖瓦爾加斯說：「我們要向全世界展現，人民 可以不經由選票而獲取政權，人民在街頭表現了他們要收回主權的意 志。自從厄瓜多獨立以來的，從來就沒有因為選舉而改變政府的性質 。」他指出，參與選舉已經成為豪門巨富的特權，只有他們才有能力 進入電子媒體，只有他們才有辦法支應龐鉅耗繁的競選開銷。而他們 一旦當選，即不斷制訂圖利於自己的法律，以權謀錢，以錢養權。這 樣的政治制度，如果稱為「民主」，他們寧要另一種模式。參與執政 團的前最高法院院長索婁札諾也痛罵門多砸將軍的惡毒背叛，憾恨厄 瓜多喪失了「唯一可能建構真正民主政治的機會」。 　「厄瓜多原住民族聯合會」中的知識分子幹部在檢討行動失敗的原 因時，認為在政變前長達數週的全國性示威過程中，未重視與中間階 層做較緊密的結合，以致在關鍵時刻未能取得他們的支持；至於與軍 方關係的建立，則基本上不是他們所能夠掌握的。但是，他們又十分 有信心地說：「經此一役，弱勢者確知他們有行動的能力；而政府方 面也終於知道，他們不再能夠為所欲為。這一次，理想國只持續了 12 個小時，下一次，則至少將持續 12 年。」 　的確，近十年來，厄瓜多印地安人團結在「原住民族聯合會」之下 ，已發展成一股不容忽視的政治力量。1994 年 6 月，聯合會發起了 「為生存而動員」的全國性大示威，抗拒政府所制訂的新農業條例圖 利糧食工業集團，抗拒土地商品化、水資源私有化的蠻橫政策。在「 公民不服從」的大規模動員之下，造成厄瓜多有八個省份癱瘓，主要 道路幾乎全部被示威群眾所封堵。政府指責聯合會煽惑原住民，抗拒 現代化、工業化的潮流；聯合會則發表聲明：「我們要指出，講究市 場競爭的新自由主義道路，絕不是唯一可行的方向，我們有屬於自己 的，另一種不同的發展模式。」 　 1994 年的「為生存而動員」，迫使政府修改了新農業條例共 46 個條文中的 40 條。 2000 年初的行動則將現任的馬華德總統硬生生 地扯下來。原住民一旦團結起來，即使不能取得政權，卻也要讓不得 民心的統治者膽顫心驚。原住民的動員是對貪腐無能政府的嚴重警訊 ：馬華德總統自一九九八年八月就職以來，經濟成長率衰退百分之七 點五，在失業和赤貧人口激增的情況下，卻又大幅提高民生物價（電 費和燃氣費增漲了百分之四百一十），對於人民反貪腐的集結示威， 他無能疏導，祇知一味鎮壓，到今年一月六日，他已經三度宣佈國家 進入緊急狀態。厄瓜多石油藏量豐富，每天有二十萬桶石油輸出，是 拉丁美洲相對富有的一個國家，卻欠下了高達 136 億美元的外債。 部分原因應歸咎於政商集團系統性地盜竊國家資源，高層人士貪婪成 風，浮華成性，經濟危機其實是惡質政治結構的惡果。馬華德總統應 付經濟危機的方法，竟然就是放棄國家貨幣，以美元全面取代厄幣（ 一美元換二萬五千厄幣）。這對於那些手中握有大量美元或在國外有 外匯存款的政商高層，當然是大利多；對於那些生平沒摸過幾次美元 的升斗小民而言，卻是落井下石。 　馬華德擁有哈佛大學學位，他在 1992 年當選首都基多的市長，任 內在貧民區設立了不少托兒所，也接通了自來水管線，因此擁有相當 高的民意支持度。 　 1998 年參與總統選舉，宣稱要「對貧窮宣戰，對貪污宣戰，也對 不平等和不義宣戰」，在第一輪投票即以高票勝出。可是，他在就任 總統之後，隨即有大批來自華盛頓的顧問，同時也不斷有 IMF （國 際貨幣基金會）的專家給他提供意見。基層民眾的聲音再也進不到戒 備森嚴的總統府。 　馬華德總統的處境其實也相當程度地反映出地三世界國家的困境： 一個政治人物在擔任地方首長時容或有為人民服務的理想，也可能因 此而在民間擁有高度的聲望，但是，一旦他有機會進入中央，手握大 權，就難免要被整合進全球化的既定體制。經濟霸權美國老大哥的意 見不能不聽，WTO、IMF 和世界銀行等國際經貿機構的指導不能不尊 重。於是，一個有理想的政治家變成一個全球化市場經濟的管理者。 厄瓜多原住民扯下了一個馬華德，新總統諾玻亞上任後，也陷入同樣 的格局，也不可能脫離既定的經濟路線。對原住民而言，真正要推翻 的已不僅只是一個政權，而是那一套傲慢的、偏執的、單一的思維模 式。「厄瓜多原住民聯合會」宣稱有另外一套自律、自主的發展模式 ，這才是我們應該尊重並期待的。 -- 一個堅強的人，自己受過痛苦，並且能夠忍受痛苦。 他在人前隱匿自己的眼淚，懷著對自己的不滿，悄悄擦乾。 這樣的人知道痛苦的價值，往往希望別人不要看清痛苦， 但出於對別人的尊重而不輕易流露同情。 -- ★ Origin: ︿︱︿ 小魚的紫色花園 ﹀ fpg.m4.ntu.edu.tw (140.112.214.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