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kashi (akashi)
看板APH
標題[同人/菊中心] 東土 13-3/下 (菊灣CP情節)
時間Mon Sep 9 00:30:25 2013
=寫在前面的注意事項=
正經向/偏歷史衍生
各位好,無良作者我從西伯利亞爬回來了
如果還有人等這篇的話非常抱歉&感謝 m(_ _)m
本回是過渡情節,菊灣為主。
因為字數太長所以分為上下兩回,
本篇是下回,請先看完上回再閱讀此篇。
本文雖取材於大量歷史事件,但與現實國家、政府、軍隊沒有任何關係 <_ _>
以梅高傲的硬脾氣,菊以為她在敷衍此次任務後很快就會打道回府,因此第二天
梅提著大包小包鑽進病房時、菊反而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看你整整瘦了一大圈,在醫院裡想必吃不到什麼好東西吧。」彷彿昨日的疏離
冷淡只是演戲似的,梅將兩層食盒打開排列在病床邊的小桌上,炫耀五顏六色的
料理與果子點心。「昨天時間太趕,也不確定你現在究竟能吃什麼東西,所以只
簡單弄了一點帶來。」
菊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由於頸部被子彈撕裂了一大片傷口,他現在連說話都
相當吃力、更別說進食,這幾天真正入口的也只有清水與少量營養劑。再說以他
們的非人類體質,就算完全不吃不喝也不會影響性命存續。
梅勸了幾次都被對方拒絕,於是她也不管病人到底是故作謙虛或是真的沒有胃口
,邊喊著「我辛辛苦苦作的菜可不能浪費了」即自顧自地將料理掃得精光。菊看
著她揉著飽脹胃部不時打嗝的模樣,覺得好笑之餘又隱約感到久違的安寧。這時
候也只有姑娘還會以平常的態度對待自己,他感覺這陣子一直高懸緊繃的精神彷
彿終於找到紓解的空隙。
每日除了固定探視的醫生看護與下屬之外,軍部也不厭其煩的每一兩日就會派人
來探病兼遊說。那日下午軍部的代表照例又來探望,菊只隨意敷衍了幾句就讓人
送客,來客這幾日吃慣了閉門羹、也不糾纏即乾脆地起身告辭;但菊察覺對方這
次並未直接離開,而是面向他的左側看了一會才轉身離去——正是梅所站立的位
置。
早就知道軍部特地把姑娘叫來必是有所圖謀,但菊懶得追究她究竟被對方託付了
哪些任務或達成何許協議;反而是梅先抱怨起軍部緊迫盯人的行為太過急躁,一
點也沒有事件始作俑者的自覺或責任感。「內地大人果然全都是一個樣,為了目
的不擇手段也就罷了,連表面工夫都懶得遮掩一二。」
梅的怨言不乏翻舊帳的意思,菊不知如何接話便索性裝做沒聽到。她斜斜瞟了一
眼半臥床上假裝閉目養神的菊,又放緩語氣追問:「本田先生有什麼打算?既不
好好吃飯養身子、也不給那些客人一個確定答覆,你想就這樣跟他們耗下去?」
「……如你所見,我現在的傷勢再怎麼樣也不是能立即出現在公開場合的狀態,
再說我一個人的意見並不能改變什麼。」
梅的語氣帶了更多不屑:「如果連『日本大人』的意見都沒有任何影響力,他們
也用不著想盡辦法、甚至把我也摻合進來,只為了求你為他們說幾句好話。」
梅見他再次閉上眼睛不語又說:「我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為他們的過失而犧
牲了好幾條人命、連帶使你蒙受巨大損失,這回要是輕輕放過他們,只怕以後那
些人對你更是無所顧忌了。」
菊沒回話,只是長長嘆息了一聲。他自身、他的副官、甚至是發動行凶的年輕軍
人確實因此付出了巨大代價,但這些代價是否終能順利換取他們各自期待的理想
轉機、或者只是淪為既得利益者其腳底的污泥?
梅見菊始終眉頭深鎖,以為他是想起了不幸殞命的副官,悶悶地說道:「我很遺
憾少佐的遭遇,以前受過他不少照顧,沒想到再次聽到他的消息卻是這般……」
「少佐……他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想起副官一意孤行的背離行為,菊感覺沉
在心底的殘火又隱隱燃起、燒得他胃疼。
不知內情的梅訝異於菊的冷淡:「你這樣說也太……他跟了你這麼多年,最後還
為你送命,你就這樣一句話打發了?」
菊抬起手揉著傷口邊緣的酸疼處:「我不否認他確實是因我而死。但他克盡了作
為帝國軍人的使命、而且他本人與家族也獲得了相應的補償與報酬。」
副官殉死自盡的行為,軍部對外是以其人保護上官本田菊而「光榮犧牲」的名義
結案,軍部甚至替死者追發金鵄勳章——帝國軍人的最高榮譽——以及附隨的高
額撫卹金作為褒揚。菊再如何大度也難以對軍部手段滲漏的荒謬膩味完全釋懷,
然而這些作法卻也對菊周圍的眾人埋下不可逆轉的動搖。
或許是物傷其類的同悲心態,本田菊身邊的大小屬官們似乎都從服侍最久的少佐
之下場看到了自己可能的結局,各人壓抑多日的緊張情緒也藉由此事契機而蠢蠢
欲動;因此軍部的撫卹雖然說穿了不過是討好兼遮掩的權宜之計,但其餘部屬卻
不約而同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察覺到部屬心思的菊只能把嘆息藏在心底。至深至難正是人心,而這回他的失足
說穿了也是敗在人心之上,他這艘漂浮在時代長河之中的小舟正是被人心匯流的
洪水所掀翻、淹沒並撕裂成碎片。
但是這不代表他必須就此遮住自己的眼睛,盲目遵從外行人操縱的韁繩前行。「
你倒是說對了一件事,他們追求的目標也許非我則不能成,但是這個國家並非只
剩他們可以倚仗。」
梅似乎不敢置信地冷笑起來:「……難道你是在等別人開出更好的籌碼來引誘你
?」
「怎麼可能,首先那些傢伙就不會放別人進來這裡見我。」菊仰起頭,頭頸傷口
拉扯的痛感讓他清醒:「只是現在下結論還言之過早。」他在等、等著承載國家
命運的大河會將傷痕累累的他帶往何處停泊,或是再一次撞上礁石使他徹底沉沒
、永無翻身之日。
各派系勢力相抗不下使得新首相人選始終未明,但這個僵局也只持續了不到十天
、就由海軍出身之齋藤實大將繼任之結果暫時畫下句點;雖說象徵遠大於實際意
義、但軍部終究在這場爭戰中成功摘下以眾人鮮血澆灌出來的苦澀果實。
新首相經由天皇正式任命而上任組閣,其合法性即使是本田菊也不能提出任何反
駁質疑。且菊的傷口以異常快速癒合復原,也如實反映了受創深重的中央政權已
迅速回到正軌、持續運轉的現實。沒有他的世界依然如常運轉、迅速嵌回曾一時
脫離的軌道,當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那扇回到原初的大門已被封死抹滅。
被軍部奉為最高指標的天皇陛下,在暗殺事件之後僅以口頭傳言形式對本田菊的
傷情表示簡短慰問,但天皇身邊的侍從長鈴木氏卻在新首相受命上任的次日以私
人名義親自來探望仍在醫院養傷的菊。
「陛下極其關切日本的穩健發展,並隨時警惕自己傾聽國民心聲,只求能不負國
民的真正期望。」年事已高的侍從長特地選在軍方正式掌權的時候來訪,藉著閒
聊透露天皇對首相與新政權的期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菊強撐著精神客氣應對
訪客,心裡早已扭了無數死結。
梅代替行動仍不便的菊送走貴客之後、轉身對他說道:「新首相都已經順利上任
,那些人也不會再繼續為難你了吧。」
「但願如此。」門口的守衛人數依然沒有減少也未見鬆懈,他靜靜地嘆息,將心
中萌生的微小期盼掐滅。
「但是局勢都已經確定下來,外面那些人也許就在等你一句話而已。」
他搖搖頭:「他們只是在等我認錯呢。」
侍從長的來訪也許是天皇欲藉他轉達自身對於本田菊之前跟隨舊政權、因而遠離
民心之過失的責備與不滿。前首相殞命雖是悲劇,但因此造成的政權更迭或許正
是皇室所樂見的結局也說不定;而為了確認這個結論的正當性,那些人正迫不及
待替他搭起懺悔贖罪的花道。
她又意有所指地問道:「你很不甘心吧?」
「我可是有認真反省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當初也有考慮不夠周全的責任。」
兩人相對無語。梅想了想、握住他擱在椅子扶把上的手臂又道:「我想到你之前
說過要做出『取捨』的話。你說,為了將有限的心力用在珍惜的那一半人身上、
我們必須捨棄不值得重視的另一半。」
那是去年他們為了霧社事故而起衝突時的對話,菊轉頭看她,微微抖動的長髮與
眼睫在薄霧中閃爍飄搖。「不過反過來也說得通吧。當你在眾人之中挑選值得關
愛的對象同時,那些被你品頭論足的人們也隨時在揀選值得他們奉獻身心的國主
……從結果看來,你至今給予的一切似乎並不符合他們真正期待的恩典。」
「……所以你是說,為了滿足討好一部分人的淺薄私心,我必須默默容忍他們不
顧大局、屢次將整個國家推到懸崖邊緣的豪賭行為?」
「我沒有這麼說。」梅似乎氣得急了,語氣變得又急又躁:「我怎麼可能知道這
個國家的人究竟需要什麼……你才是日本的意識吧,這個國家這些人民的真實只
有你自己才看得到不是嗎?」
菊也被她撩起了火氣,一言不發地瞪了對方片刻,又頹然抬起雙手交叉抵住額頭
、手心落下的陰影掩住大半張臉:「我……現在已經看不到了。」
菊一直認為他身為這個國族集體意識的象徵,沒有人比他更親近並了解日本,現
在回想起來,或許是這般心態衍生的傲慢使他有意無意忽略傾聽那些微弱的雜音
與矛盾,放任微小扭曲累積成巨大的滯塞,終於化為槍彈吞噬了他。自受傷以來
即嚴重受損的視覺,除了暗示日本的前路未明之外,或者也是對他至今忽略伸出
手求援的眾人之懲罰。
他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現世報,你可以把我現在的處境當
做以前你們承受過的苦難的報應。」
梅沉默了不算短的時間才懷疑地反問:「你是真心想要悔改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
嗎?」
菊只是默默轉頭避開了她緊迫盯人的視線。梅見他一直佯裝不理,輕輕哼了一聲
並冷淡地說:「既然你沒有一點悔意,就請你不要再講這種話了。」
即使是淪落至現在這般景況,菊也不會真的把那些陳年舊帳翻出來並痛哭流涕地
向他們跪地道歉。他始終認為世上沒有絕對的正確或錯誤、只有時勢造成的必然
。對錯的衡量標準會隨時代地域而各有千秋,至少在每個決定的當下他問心無愧
。
然而這次的挫折確實是意料之外。如果他這身傷痕是任勇洙或梅等「外人」為報
復他而造成的話,他或許會因此激發起更高昂的鬥志;但向他開槍的是日本人、
是他理應守護之群體的一份子……彷彿從背後中了冷箭的陰涼感將他的理智沖蝕
得搖搖欲墜。
見他又陷入了低潮,梅暗暗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小聲向他道歉。他擺擺手、疲
倦地捏了捏眉心:「我只是覺得很累很累……雖說我吸收國家的養分才形成眾人
所期待的模樣,但他們也不應該指望一棵樹能同時開出一百種不同的花。」
梅吞吞吐吐很久,最終仍只輕輕嘆了口氣。
她或許太年輕而不能理解他的不安;換成任勇洙的話也許會明白,但那傢伙在分
心憐憫之前想必只會得意地狠狠嘲笑他的窘境。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果然還是只
有經歷過無數次改朝換代的王耀才最能體會他的心情吧……不甘心、真不甘心。
菊很明白除了接受軍部的要求外已別無選擇,也許他的同意與否從一開始就只是
個無關緊要的形式。再說曾一度被槍彈擊倒、又被任意擺弄至此的他,在擁有強
大武力的軍部眼中恐怕早已不足為懼;然而既然國家仍千方百計試探他,就表示
這個政權還有屬於他的一席之地。
但他仍然無法確定哪個選項才是正道。確實國內風向已轉移至軍部手中,但軍部
一向躁進激烈的政策主張會如何改變日本在國際間百般委曲求全才能換取一席之
地的現實,此時仍無人可以預見。如同眼前這片遮蔽他視野的白茫一般,處在懸
崖邊的日本也彷彿深陷濃霧之中、辨不清進路。
相較於心中無法彌補的缺口,身體傷勢的恢復卻相當順利,傷口不到兩週即可拆
線靜養。鎳子與尖刀擦過剛癒合的薄皮,像是綻落於鋼面的水滴,冰涼得有點發
癢;菊眨了眨眼,視線與旁邊的梅交錯而過。
拆完縫線的粉色傷痕與周圍的粗糙皮膚滑稽地不協調,右肩的放射狀槍孔藏在衣
服下,頭部的細長裂口由看護仔細撥來頭髮遮住,但頸側的蜿蜒傷痕在穿上衣服
後依然清晰可辨。他對著鏡子看了一眼頸上傷口,就將手鏡「啪」的一聲倒扣在
床邊鐵櫃上,清脆敲擊聲讓在場所有人不禁一凜。
梅走過來對呆站一旁的看護叮嚀:「麻煩你剪塊紗布蓋住脖子那裡,以免不小心
磨裂了。」但菊揮手制止了看護:「不用了,就這樣就好。」說完又扯了扯衣領
挪開稍嫌硬挺的布料,讓剛長出的新皮完全暴露在眾人眼前。
同樣侷促的年輕醫生又檢查一回傷口,留下「接下來只需寬心靜養即可恢復如舊
」之客套叮囑,隨即收拾工具藥品和看護避出病房、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及出院的
事。門板從外面打開,緊握門把的墨綠色袖口待醫護人員走出病房、又消失在重
新關上的門板之後。
上鎖的喀嚓聲讓菊沒來由地心煩,他站起來走到窗邊,低頭凝視病房樓舍下方被
日光照耀得發亮的中庭、以及在其中巡邏的數個人影。雖然早有預感,但菊沒想
到軍方不惜作到這地步也要鐵了心逼他就範。只要他持續沉默不表態,他就不能
走出這棟白色牢籠。
菊轉身以後背抵住窗緣,對安靜坐在角落的梅苦澀笑笑:「我好久沒留意過一天
竟然是這麼漫長。」
梅抬頭看他,很快又移開了視線,低頭用手指反覆摩挲擱在膝上的書本。
「你想回去的話,可以要外面的人幫你傳話。」當初軍部把梅叫來,無非是想藉
她說服自己,但這般算計反而更加深菊的反感,就結果來說也只是個註定失敗的
計畫。
她又抬起頭:「我會繼續留在東京,直到你走出這個大門為止。」
菊定定看著她,直到她逞強的堅持目光在他的注視下逐漸閃爍游移、轉頭避開,
才跟著偏頭輕嘆。當時梅接受軍方的命令並在第一時間趕來東京、以及明知於事
無補仍持續留下的理由,他們一直很有默契地避免談起;他想,就這樣擱著不說
破、總比聽到不想聽的答案要好,。
菊閉口不再追問,神思恍惚望著窗外,白花花的陽光像一盤打翻的顏料在他模糊
的視界裡流動,多彩流光在眼膜炸裂、卻組不成一張有意義的畫面。手指無意識
抵在頸側反覆磨刮如小蛇一般的傷腫,意識放縱沉溺於傷處刺痛與指尖的濕潤感
,直到梅又出聲喚他才驀然回神。
梅走過來將他沾上血斑的手指扯開:「拜託你不要亂來……看吧,傷口都裂開了
。」說完又俐落裁了一塊紗布灑上藥水並貼上傷處。藥物刺激的疼痛讓菊忍不住
皺眉,梅繼續數落他自做自受、並讓他自己接手按住藥布止血。掌心透過紗布能
感覺到皮膚上的凸起傷痕如小蛇般不安分地蠕動,菊疲憊地閉上眼睛,似乎能隱
約聽到蛇牙深深嵌進脖子大咬大嚼的破碎悶響。
數分鐘後梅又取下止血紗布、稍做清理便要重新包紮傷口,而這次菊沒有阻止她
。處理完畢之後,梅悻悻然放下手中的紗布卷嘆氣說道:「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
「怎麼說?」
「以前的你……寧可撕裂別人也不會傷害自己。」受損的視力使菊看不清姑娘的
表情,但她的語氣洩露了諷意。
他自不會忽略自己心境的變化,如果是以前他即使在受辱當下按捺住情緒、事後
也會伺機反擊,但此時他只是抿嘴笑了笑:「我以為你很痛恨那樣的我?」
「……確實。」她依舊坦率不隱藏心思:「不過你明明很在意卻故作無謂的模樣
更讓人看不下去。」
他無話可說,只是心虛地搖搖頭。
「你如果不在意,就不會刻意折磨自己。」她伸手輕輕碰上貼在頸側的紗布:「
這個傷口對你來說代表什麼意義,是屈辱嗎……將自己的屈辱展現出來,不像你
的作風。」
「你想太多了。」菊撥開她的手,「傷痕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即使有心人為它加
上各式各樣的詮釋,它仍就只是個皮肉傷、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梅愣了好一會才搖頭嘆息:「但是你的話語與行為互相矛盾。」
「也許吧。」菊閉上眼、緩慢呼出綿長的吐息:「我只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
鐫在國家意識身上的刻骨深痕,在他過去的上司看來想必是巨大的侮蔑與挑釁;
但對某些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喚醒迷途國家的里程碑。有些人視其為羞恥,也有
人將它當作光榮的紋章;同樣的創傷會在有心人的眼中被塗上各種色彩、賦予不
同的意義。
近日的沉澱終於使菊明白,作為國家的他就是一面鏡子,他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
忠實反射出國民希冀的姿態、與「意義」。身為國家意識的象徵,他不應該與主
流背道而馳。
至於名為「本田菊」之個體意識又應為自身創傷賦予何種含義,他還需要一些時
間好好想一想。
不知是白日思慮過甚、或是傷口破裂引起的感染症,當晚菊又發起了高熱,強烈
頭痛造成的昏沉感讓他眼前發黑,直到翌日姑娘來訪之時仍然虛弱得只能勉強坐
起。
梅在確認完對方現況後就自告奮勇要幫他調理。「整天躺在床上會悶出更多病來
的,血流不順可是百病之源呢。」她讓菊往前挪了挪騰出空間,俐落地爬上床並
在他身後坐下、十指抵在他的頭皮沿著傷痕邊緣輕柔地規律按壓。雖然菊對姑娘
的保證半信半疑,但不可否認她的手藝還不錯,針刺般疼痛欲嘔的暈眩感在手指
按摩之下也逐漸減輕。
梅在按摩的同時,嘴上也不斷在埋怨菊一點也不愛惜自己。他無奈回道「對不住
讓你擔心了」,卻被她更用力擊回:「跟我道歉有什麼用,真心想道歉的話就好
好對外面那些人說啊。」
菊抿起嘴不回答、無聲地苦笑。要向堅不讓步的軍部低頭認錯並使對方答應放他
出院,也就等於必須全盤接受軍部的要求,對他來說宛如是把自己的頭伸進對方
準備好的枷鎖裡似的令人厭惡。理應早就習慣的事情,此時卻煩躁得難以忍受。
「我是該好好向你學習,該如何抹煞自己的真心,才能不露痕跡地向心裡最痛恨
的傢伙熱情獻媚。」菊語帶譏諷地傾吐積壓心底的怨氣,卻也毫不留情刺痛了背
後的姑娘。話才剛落,肩膀傷處就被她重重撞了一下,從剛拆線傷口傳來的劇痛
與頭上被僵硬指尖用力按壓的酸麻感交錯、使他疼得頭昏眼花。
梅停滯了許久、才緩慢重新按揉起被壓迫的傷處:「這還得感謝你率先作了好榜
樣,我才能一路硬撐過來、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模樣。」見菊沒有回答,她又低聲
不滿地嘟囔:「又不是沒經過比這更厲害的變故,為什麼你現在反而害怕了呢?
」
為什麼?這段時間他也無數次反問自己。但是內心缺失的最後一塊碎片卻總是在
彷彿觸手可及之時又被雲霧籠罩而失去蹤影。菊索性閉上眼睛嘆息:「終究是不
甘心吧。」
以眾人民心為養份而成長至今的他、竟然會與構築起自身的人民產生無法彌補的
裂痕,本身即是非常弔詭且不可思議的事。然而若順服國家的共同意志是他們與
生俱來的天性,此時阻止他屈膝的強烈排斥感又是從何而來?
由傲氣與自尊打造的利刃該是向外開疆拓土的武器,但他現在卻被這把尖刀反噬
得血流不止。如果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在出生時就先折斷名為自尊的腰肢使其匍
匐於地、虛心任其揉捏成各人眼中的理想型態,這樣也許會比較輕鬆吧。
梅安靜聆聽他斷斷續續地告解,手指從他的頭皮滑下、沿頸部傷痕邊緣輕輕按摩
筋骨並說道:「就像你說的一樣,無論世局如何變化,我都不能做出違背我的家
人意志的抉擇……其實應該是不敢吧,畢竟我這個膽小鬼一向最怕痛、更怕不明
不白地死。」
「今天我家的人既然決定順服於你,我也不會故作清高地自討苦吃;但是他們不
能控制我自己要傾心或痛恨誰。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偽裝自己去討好任何人、
只為了能讓我自己更舒服地活下去;但是沒有人能強迫我真心掛念某個特定對象
,或是整天挖空心思變著花樣取悅對方、只為了讓某個人能開心起來。」
梅的雙手沿著菊的頸側滑到肩膀後又往下、穿過手臂環住腰部並在他的身前交握
,又將上身輕輕倚在菊的背後;話聲透過衣服滲透進他的體內、如風鈴般叮咚迴
響:「我這個人啊、就是這樣虛偽,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對包括你在內的任何人獻
上最熱情的笑容。然而若有人害我一分,我日後必定會以十倍償還;但如果有人
愛我一分,我會用百倍真心回報……」
菊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還不至於因為姑娘幾句甜言蜜語就感動得淚流滿面,但他
也不會否認自己晦暗的心思確實因此感受到久違的溫度。他握住梅擱在自己身前
的雙手,默然無語。
「你不相信我嗎?」梅又問道,菊仍然沒有回答,只將手握得更緊了一點。
他應該相信梅,就為了她明知陷阱卻仍踏進局裡、不辭辛勞體貼關懷;他應該相
信外面那些人,就為了他們堅持的「理想」與手段終究都是為了國家的未來。
可是他太累了,甚至無從分辨自己是否還殘留著相信人的氣力。或許他真是太老
了,需要更多時間慢慢地適應。
梅把臉埋進菊的衣服裡悶聲說道:「你不信我也沒關係,不過要是有一天我沒能
繼續留在你身邊,我只希望你偶而能夠回想起這句話,只要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
菊失笑:「說什麼分開不分開的,只要日本還存在一天,你就永遠屬於這裡。」
「如果希望我一直留下來,你得要快點站出來緊緊抓住我才行。」
「……希望我能不負你所望。」
無論如何他是該站起來了,趁他還沒被世間遺忘之前。無論前方的路是坦途或是
危崖,都必須先跨出眼前濃霧才能辨認分明。
然而菊也自知他終究無法做得像梅一樣灑脫。他可以在柯克蘭、瓊斯或布拉金斯
基等人面前將心中喜惡隱藏得滴水不漏、完美演繹敦親睦鄰的戲碼,但他從不願
去想有天他也必須得在理應最親近的自家人面前戴上僵硬的甜美面具。
果然還是不甘心啊……他閉上眼瞼尋覓在眼底游離的虹霓,再睜開眼追逐盛載心
之碎片的虹色流彩竄向逐漸散開的霧氣深處,直到它墜落在前方礫石灘上﹑碎成
粉末為止。
吹散濃霧的風鑽過心中缺口,提早帶來大海另一邊的燠熱暑氣,菊不由得覺得即
將來到的夏天或許會漫長得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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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一口氣寫到之後的226事件與77事變的,但是字數爆炸得太恐怖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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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描述的軍部各種蠻橫行為雖然都是我個人想像,但仍是參考了當時史料所模擬而
出,並非我存心抹黑 ^^b
造成軍部坐大的理由很多,但當時日本國內嚴重貧富不均、國家財富被高層政商把持
而不流通是引發民怨的重要原因之一。
之前被裁軍、低薪、社會風氣排擠而處處受到打壓的軍人可說是搭上了民怨的順風車
而發動革命,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代表人民發聲,反而說他們是利用民怨這個藉口來趁
機發洩自己的怨氣。
制衡軍人攬權的政法機制在這次515事件中被毀滅。
軍部除了打垮政權之外、內部的分歧(陸海軍長年積怨、年輕官兵與高齡將官的矛盾)
之後也越來越嚴重,並在四年後(1936)引發了軍部分裂互相殘殺的226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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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天皇與皇室在此事件中的真正意圖,本回所述的陰謀論只是歷史學者的其中一種
推測,大家可以把它當成本田菊閒著沒事胡思亂想的產物之一。^^b
我個人覺得天皇與其支持軍部推翻政府、更可能是徹底切割自己與事件的任何牽連。
即使天皇只是象徵性的虛位元首,但天皇任何一個微小的意向都有可能影響政策走向
,因此昭和天皇對於政事始終相當謹慎,除了幾次攸關日本存亡的重大事件
(如226事件與ww2)、天皇均盡可能避免發表任何會影響當權者決策的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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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重點是(因爆字數而被擠到下回的)滿洲國、226事件及77事變,
跌落激流的本田菊從此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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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kashi 來自: 173.87.171.125 (09/09 0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