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kashi (akashi)
看板APH
標題[同人/灣中心,微菊灣] 金魚缸03-end(番外)
時間Thu Jan 26 12:48:27 2012
=寫在前面的注意事項=
正經向/偏歷史衍生
本回有地震/災難情節 敏感不適者請務必慎入
本田菊形象嚴重崩壞(非搞笑)
菊fan請慎入
本篇是東土12-2的番外(灣視角)
CP勉強算是菊灣 要說是灣菊也可以 ﹨(╯▽╰)∕
本文與現實國家、政府、軍隊沒有任何關係 <_ _>
(不過有些地方我參考了311事件 <_ _>)
※
自從前晚醒來一次之後,本田雖然稱不上完全恢復,有時卻能回應外邊的刺激。
他偶而會睜眼張望四周、或說一兩句話,即使大多是無意義的隻字片語,但有時
也會有非常清楚的簡短交談。梅很疑惑他對現在的情況究竟理解幾分,看著他緊
握成拳的右手,她猜想著或許本田一直在看著這些接二連三的慘事,然而其意識
卻被禁錮在傷痕之下無法表達。
本田眼睛的異狀也讓梅擔心不止,原本漆黑的瞳孔和角膜逐漸泛灰,每次她與那
對灰白色的視線接觸時,背後總會不自主升起寒氣。但是梅向看護婦及前來巡診
的醫生說起此事,卻只得到「一切正常」的回答。難道只有自己看得到嗎?她抱
持著無人可訴的疑惑暗自煩惱,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擔心本田菊這個人本身,或
者只是害怕自身失去唯一的依靠?
當天下午,副官松橋特地來探望他的上司。梅向他說明了本田的近況,對方客氣
地向她道謝後,就來到病床旁邊、向著仍昏睡未醒的本田報告新內閣成立、政府
亦已重新開始運作之消息。
本田睜開眼睛看向對方,聽完副官重複方才的報告之後,他慢慢舉起接著輸液管
的右手擱在胸口處,向對方比了一個手勢。松橋見狀、隨即抬手行了個軍禮說道
:「閣下的指示,我確實收到了。」
「你走吧。」本田如此回答之後、又疲倦得閉上了眼睛。
梅站在旁邊看得一頭霧水,見到松橋再次行禮、轉身要離開時,急忙攔下對方:
「請問,本田……他究竟說了什麼?『指示』是什麼意思?」
松橋低頭看了她一眼,順手拉上病床邊的布簾。「請小姐移步到外面說話吧。」
他向梅解釋,那個手勢是本田和他在戰場上使用過的暗號。「這個手勢代表『行
動照原定計畫持續前進、至死方休』的意思。」他又比一次同樣的手勢:「閣下
的意思是,讓我們別再分心顧慮他的安危、專心完成交付己身的任務。」
「至死方休……」簡單的動作、其中包含著強烈的決心。梅重複唸了一次,感覺
每個音節都沉重敲擊著齒舌。不過他們這般存在幾乎與死亡無緣,因此這種話由
他口中說出、更顯得特別微妙。她又問:「大尉和本田先生的默契很深呢。你們
是從哪時候開始共事的?」
「從對露西亞戰役開始,那時我在閣下直屬的小隊裡擔任通訊兵……前後也將近
二十年了。」他略帶感慨地說。
原來是日露戰爭。由於本田從不在自己面前說起戰場上的事,梅對這場戰役的直
接印象只有當時總督府半強迫自家的幾個大家族捐錢買國債的軼事,以及本田在
最終的塵埃落定之後、那遮掩不住的得意喜色。
「聽說那場戰役相當慘烈,雖得了個勝利美名,因此而犧牲的帝國軍人卻比露西
亞一方還多得多;而戰場當地的受害,比起此時的帝都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想起當年戰後本田笑得十分得意的模樣、對比現今的支離破碎,簡直是太鮮明
的反諷。
「那的確是相當淒慘的戰場。」松橋點點頭半閉起眼,似是不願多談此事。
「本田先生在戰場上是怎麼樣的人?」梅是真的好奇。經過這次風波,她發覺自
己對本田菊的了解非常淺薄,自己至今認識的本田只是他刻意在自己面前表現出
的一小部分,其餘的面目都被他藏在巨大的黑暗之中。
對方眼睛轉了轉,思考了片刻:「不管局勢如何艱難,閣下從來不會推脫屬於他
自己的責任。」
梅實在無法將「責任」這個詞與此時像條死魚一般癱睡的病人聯想在一起。她不
禁有點想笑,語氣也不自覺透出幾分輕蔑:「那時候親手將無數軍人平民推進死
局、這時候又袖手旁觀眾多災民一個個倒下去……難道他的責任是看別人去死嗎
?」
松橋看了她半晌才道:「那麼,小姐希望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我……」方才一時衝動不小心說出氣話,又被對方銳利的眼光盯著不放,梅不
由得心慌得結巴起來:「我只是不能理解,本田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這麼多人犧牲
而無動於衷?他……本田先生最重視的究竟是國家本身、還是國家為他帶來的榮
譽?」
對方嘆氣:「我想……這與『榮譽』並無關聯。閣下曾說過他的義務就是『聽從
』,聆聽並順從這個國家的聲音。在戰場上,閣下順從著國家的利益而全力擊退
敵人;而在此時,閣下想必也正在聆聽犧牲者的哀痛、背負起整個國家的痛苦。
」
梅張口想反駁,又悻悻然收回可能只是氣話的無謂發言。她一直覺得像他們這樣
承受土地恩惠孕育出的存在,在國家受災時更應該挺身而出為眾人抵擋,才是他
們存在的真正意義,然而本田卻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說來多麼可笑,歷經大小戰役、滅敵無數的本田,此時卻在沒有敵人的戰場上不
戰而敗、奄奄一息。衰弱得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的他,與無能為力、只能對著
屍體掉淚的自己,真是窩囊,實在太窩囊了。
「梅小姐。」松橋見她臉色晦暗,以為她是在擔心自身安危,試探地問道:「雖
然外面還很混亂,不過要護送小姐一人出城還是辦得到的。」
梅抿緊了嘴唇思考一會,才說:「我不會走。至少在本田先生康復之前,我不會
離開。再說我留下來也許還能幫到更多人……這種時候我更該替他盡一份責任。
」
對方垂眼無語,良久才道:「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然而請小姐勿要掛念『代
替閣下負起責任』的事,因為保護好閣下與日本,正是我們的義務。」
梅抬頭看他:「本田先生會很快好起來的吧?」
「在下堅信如此。」
梅低頭向對方致意、順勢道別送客,心裡盤算著另一件事。從前晚本田短暫清醒
之後,梅就一直在衡量,如果那人此時身無大礙,梅也許會接受撤離的安排,不
過此時她實在放不下病情還相當不穩定的本田。不只是擔心或同情,梅同時也悄
悄期望待本田真正恢復意識時、他第一個看到的人是自己。責任什麼的,說穿了
只是掩飾自己私心的藉口。
本田不會一直纏綿病榻,即使自己這時獨自回台,待他恢復之後、一定會再次命
令自己返回東京。既然自己終究必須回到他身邊,還不如就此留下以趁機示好。
比起忍耐一時缺水缺糧的不便,她更不願意長久做個無足輕重的殖民地。如果能
藉著這次機會,至少讓本田對自己多添幾分重視總是好的。所以她選擇留下來,
即使心中的憂鬱不安並不會因此減輕分毫。
入夜之後,由於僅存的照明設備大多集中在醫院的急診處,梅在房間裡盡量不點
蠟燭,很快收拾一下四周便裹上棉被席地睡了。連續三天沒能飽餐一頓的飢餓感
讓她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才終於沉入淺夢之中。
恍惚之間,梅好像見到了家鄉的山野密林,兩手不停撥開擋在眼前的枝葉、赤腳
在長著稀疏雜草的石礫地上跑跳著往前奔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循著
若有似無的鹿鳴聲追進森林深處。
拐過幾塊大石頭和老樹厚根,她找到了聲音的出處。眼前是一隻誤入獵人陷阱而
倒地不起的母鹿,旁邊還有一隻矮小的幼鹿不斷嗚嗚亂叫,見到她接近時雖然緊
張哀鳴卻未逃跑,僅跺著蹄子滯留在原處打轉。
尚未成熟又失去庇護的小動物,可能入夜之前就會成了山貓的食物。她小心翼翼
接近那隻幼鹿、想把它帶回收養,小鹿也意外地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然
而就在她離小鹿只有幾步之遙時,它的脖子卻被一支從密林射出的竹箭刺穿,幼
鹿淒厲的尖喊與濺在衣服上的斑斑血點讓她當場呆愣。
獵人從樹叢走出,順勢把她推到一邊:「這裡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還沒回
神的她看著獵人使刀割斷母鹿喉頭,又要刺向小鹿頸部時才尖叫了一聲。
獵人停下動作、轉頭對她說:「失去母鹿的小鹿活不久的,不如早點給它個痛快
。」話語未畢,尖刀已經插入小鹿體內,熟練地挑斷頸脈。她想靠近卻被獵人伸
手攔下,僅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對方手上沾染的血,視線循著手臂往上移、正好
對上那人漆黑如淵的幽深雙眼。
「本田?」夢話一出口,梅隨即驚醒過來。夢中的緊張情緒猶存,她抱著棉被用
力喘了口氣,才確定剛才的體驗只是舊事入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獵人後來把那隻小鹿的皮剝下來送給自己,被她收在
衣箱裡許久不見天日,直到偶然被王耀看到,那張毛皮才被製成了自己的新披風
與新帽子。穿了幾年以後,那兩件衣服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自己視線中,王耀向
她解釋,衣服太舊又太小、已經不適合她了,所以再也用不著了,所以扔了。
梅再也沒見過那兩件衣服,隨著時間流逝、她也早已淡忘了此事,陳年舊憶卻在
此時不經意入夢來。她站起來、拉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她以手肘靠在床緣,無
心望著床上那人在黑暗中隱約可見的輪廓,彼此均勻而淺弱的呼息是夜裡唯一可
辨的動靜。
當年王耀把自己的監護權轉讓給本田之後,幼小且無力抵抗的她立刻被本田的上
司帶回東京看管,而他本人則和新成立的總督府軍隊一同踏上了她許久不見的家
鄉,將她記憶中的城鄉風景連根剷除、燒殺殆盡。雖然她沒親眼看到屠殺慘況,
但是傷痕劇痛在她身上失控蔓延,最初數年她每日每夜都痛得滿地打滾、連嗓子
也哭到喊不出聲音。
待到本田回國之後,梅恨恨地盯著他,又伸手將他手中的藥箱打翻,繃帶滾過榻
上、拉出幾條長長的白線。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本田應該早已被自己惹怒,但是
他隱藏了怒氣,耐心收拾好散落滿地的瓶罐布條,扯過她的手臂並細心上藥包紮
。
「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情是我的義務,我沒什麼好道歉的。」他淡淡地敘述此般理
由,並用力扳開梅的手心、抽走緊握其中的半截刀片、再用藥水仔細消毒被刀片
劃開的傷口。「不過照顧好你的身體也是我的責任,因此我不需要你的道謝……
你只要早日養好身體,這就是你的責任。」
或許是他那段時間的悉心照料、以及自己這些年的見識體驗,梅覺得自己對於本
田一直沒有像勇洙那般深恨入骨的惡感。在他遭逢大難的此時,這份搖擺不定的
心思更加深她的迷惘。她伸手摸上本田的額頭,今早退燒之後、他的皮膚變得很
涼、乾乾的,摸起來有點扎手。梅感覺對方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靜寂無聲。
梅彎下身靠著床邊趴下,輕觸著自己光滑而沒有一點疤痕的手掌,慢慢梳理這幾
天的紛亂思緒。當時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痕,也被其後的安穩生活深深掩沒而忘卻
。雖然日本對台灣的好、多半是出自投資心態,但是大家生活因此改善也是事實
,即使這些豐饒所立足的基礎是如此微妙又不堪重擊。
說來,在東京幾乎成為廢墟的現在,自己能留在足以遮風擋雨的避難處、還不用
為了每日的糧食煩惱奔波,也都是本田舊日累積的人脈所惠。
失去保護的小鹿逃不過一死,其最後的價值也終被時間漸漸抹去。而自己一旦失
去眼前這人的庇護,只怕不會比那隻幼鹿更有利幾分,若是自身值得他人利用的
價值也耗盡了,到時又該何去何從?
她側頭趴在他耳邊低語:「你可要快點好起來……這麼多人,以及我都在等你呢
。千萬別忘了你的責任,聽到了嗎?」
對方可想而知沒有任何回應。梅坐在椅子上、上身斜靠在床邊,不知不覺就此睡
熟了,翌日早上醒來時才發覺,本田的手不知何時覆在自己的手上,冷涼體溫從
他的手心傳到自己指尖。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讓她訝異,同時摻著一絲絲喜悅
。
災後第四天,本田的意識依然不太清醒,好幾次他看似想睜眼、沉重眼簾只撐開
一條細縫即又無力閉上。看護婦來換藥時、一揭開紗布即凝重地叫了梅過來觀看
傷勢。「傷口惡化了。」她指著紗布沾染的體液及縫線周圍的發黑皮膚:「縫合
處本身沒有受損,也許是傷口內部發炎,感染周圍肌肉與組織。」
梅擔心病人的同時、也以為看護是在指責自己照顧不力,不由得緊張起來:「昨
天他精神還不錯,而且燒也退了。」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也許昨天並不是單純的好轉,而是……」看護婦沒有說下
去,難言地看著她。
梅並非沒想過最壞的情況,而他們病痛的原因也不是一般理論所能解釋的,但是
乍聽到他性命有虞的消息,她還是掩不住訝異。看護婦請來醫生檢查過後也無法
下決定。由於病人意識不清加上器材不足,醫生不敢冒險麻醉做手術,只能暫且
從供應相當吃緊的藥物中多勻一些過來,先壓下症狀再做打算。
或許是藥物生效,當天下午他又恢復了少許精神,張眼看著天井不言不語。梅用
濕毛巾拭著他的臉,試探地搭話:「你在看什麼?」
本田轉過頭來看向她。接觸到他淺淡發白的瞳色、梅的心裡又緊了一下。「為什
麼我還活著。」他清晰道出與平時判若兩人的哀嘆:「大家都死了……房子、金
錢、財產也全沒了,為什麼我還活著,只剩我一個人能做什麼……」
「什麼?」梅越聽越迷糊,她認識的本田不是會說這種喪氣話的人。然而他又一
把甩開梅伸過來的手,兩眼發直地瞪著天花板、呻吟破碎的語句:「再也受不了
了……為什麼我這麼沒用、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孩子痛苦地接連死去……誰來救
救我、救救這個孩子,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幫助我們、不要丟下我們不管……」
梅著實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試著釐清對方的異狀。她猜測或許他只是
在無意識中複述他所聽到的「聲音」,便伸手按住越說越激動的病人問道:「誰
在跟你說話?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什麼、聽到了什麼?」
他停頓了片刻,再度開口時卻微微顫抖,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其後又瞇起眼睛
拼命搖頭。梅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別再看了,你現在很安全,大家都沒事。菊
,你不要聽那些雜音,專心聽我的聲音,知道嗎?」由於擔心至深,她甚至不自
覺喊出他的名字,而非正經疏離的「本田先生」。
可惜對方似無所聞。他掙扎幾次,最後只低聲說了一句「不要看我」,又閉上眼
睛昏睡了過去。聽到他再一次推拒自己,梅的心中瞬時湧起難以名狀的失望。
在那之後,本田再也沒有醒來。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連心臟都差點忘記跳動似地
沉沉睡著,即使施予各種刺激也沒有反應。這樣的他距離死亡或許只有一紙之隔
。梅想過了各種可能,仍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己的解釋,更不堪地發現、自己除了
在旁邊乾著急之外竟是無計可施。
次日、也就是災後第五日的下午,副官松橋又前來探望,還帶了一份剛出刊的東
京報紙過來。梅見到報紙相當高興,終於能擺脫這些天以來有如睜眼瞎子一般資
訊封閉的困境。她邊翻著報紙邊自言自語:「東京……很快就會恢復往昔的吧。
」
「也許還需要一段時間。」對方回答:「雖然司令部一直想要壓制關於朝鮮人作
亂的不實謠言……但是如今卻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松橋避重就輕省略了許多不
宜讓梅知道的機密,不過她一心讀著報紙新聞,沒有注意到對方的閃爍其詞。
「閣下這兩日狀況如何?」直到松橋問起,梅的注意力才從手中的報紙抽離出來
。她面色一沉輕輕搖頭,將本田這幾日的病情起伏交代了一回。她看著面前軍官
的眼睛慢慢說道:「現在外頭慢慢穩定下來了,但是本田先生卻這樣反覆病著不
見好轉,究竟是為什麼呢?」她希望對方能透露一些世況,也許有些從她的立場
無法得知的因素正在拉扯身為日本意識的本田。
他想了想後謹慎回答:「雖然這只是在下胡亂臆測……也許閣下現在的病情並不
只反應『當下』,是否也有可能是暗示可預見的未來?」
梅看著他沒吭聲,等著對方提出更多解釋。他繼續說道:「今天收到外海船艦的
電報,據說米利堅一支海軍艦隊請求進入東京灣,以實行救援行動。」
這真是一場及時雨,梅剛想到這點,松橋接下來的話隨即駁了她的想法:「話雖
如此,但沒有人能保證米國的船艦會帶來醫生護士、還是準備佔領帝都的軍隊。
畢竟黑船至今也不過七十年不到、而且……恕在下直言,近年我國與米利堅的關
係,並不算非常愉快。」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本田會成為米利堅的砧上魚肉?」她的語氣帶著淡淡的苦
笑。
對方沒有回答,表情冷淡得彷彿剛才說的只是一則無關緊要的小事。梅忍不住提
高了聲調追問:「如果真的是關係國家存亡的危機,為什麼你還能這麼冷靜,難
道你不擔心嗎?」
他突然換了個話題:「小姐真的很擔心本田閣下的安危。」
梅愣住了。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突然被質問,她腦中一片空白,先前壓
在心底的不確定也隱隱浮現。她吶吶著還在思考答案時,松橋又說:「在下自然
希望閣下能順利度過難關,但是……」他吞了吞口水、謹慎挑選保守的詞語:「
即使事態演變成最糟的情況,就算那位大人會因此換上新的名稱或樣貌,這片土
地上的所有人依然是日出之國的子民,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梅想了一會才聽懂他的意思。「日本」無論如何不會輕易被撼動,不過沒人能保
證本田是否撐得過這一關。他們的信心建築於育養己身的祖國之上,而不是以個
人形象存在的「本田菊」。想通其間的微妙差異之後,梅反而覺得茫然。
對她來說,日本國的前途如何、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她自始至終在意的一
直只有本田,而不是他背後的國家。
當年他重創大哥,強行帶走自己的時候,她也曾經痛恨得恨不得生生撕吃了這人
、甚至幾年前她設套陷害勇洙、投靠本田,也是為了能親眼見到他自食惡果的那
天來臨。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雖然另有企圖、但她發覺現在的自己竟是真心擔憂
眼前這人的傷勢,並衷心期望他能早日康復。
如此說來,同樣作為意識實體的自己之眼界還是太過狹隘。但是梅無力也不想考
慮太多。即使被當作在逃避也好,此時她只希望本田能夠早點睜開眼睛,親口對
自己承諾一切都會過去,他們必能一起掙脫出這場惡夢。
入夜後,梅仍忍不住想著白天副官說過的話,較前日更加輾轉難眠。今晚外面很
安靜,她閉著眼睛、心中卻鬧哄哄得定不下來。直到天色由墨藍變成幽黑的深夜
時分,梅在恍惚淺眠之中似乎聽到了幾聲異響。起初是類似地鳴的低沈嘎吱、又
像是像是擠壓空氣的咻咻聲,隨著被喚醒的意識逐漸清晰,她覺得那些聲音聽起
來像是胸口被重踩著、無法呼吸般的喘息悶聲。
難道是本田?她急得掀開被子一躍而起,手腳並用地攀著病床站直。黑暗中她看
不清此時的情況,只看出病人的上身隨著沉重的咳嗽而間歇晃動。梅伸手摸上他
的頭、本想確認是否有發熱,卻在頭部旁邊的枕頭上摸到一大片濕黏水漬,她縮
回手聞了聞,手上沾染的液體竟帶著淺淺鐵鏽味。
大事不妙的預感將梅最後一點未清醒的恍惚也驅得精光。她在床邊櫃子裡摸索備
用的蠟燭,發抖的手劃了好幾次火柴才順利點燃,迅速佈置好燭台再回頭細看,
只見他的枕頭兩側泛著一攤深色污跡,深濃近黑的血塊仍隨著咳嗽的震動、從病
人的雙耳斷續冒出。
意想不到的變化遠超過梅的預料,她霎時不知該做何反應,夜間寒氣從地板鑽進
她未著履的腳心、冰涼得發軟。她一迴身就想要出去找醫生過來,踏出幾步後又
轉念回頭,拉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兩手交疊握住對方的右手:「如果這是最後
了……如果今晚是『本田菊』的死期,那麼我會陪你到最後一刻。」一邊說著,
她感覺眼眶漸漸地熱起來,她用力眨了眨、讓眼角的水氣蒸發。
擱在矮櫃上的燭火在他的臉上投映著昏黃輪廓與墨影層層。他的眼睛慢慢睜開,
淡得將近透明的瞳眸在燭光下反射瑩彩,目不轉睛地注視對方。隨即彷彿迴光返
照似的,他的呼吸漸漸和緩下來,右臂也突然有了力氣並掙脫梅握著的手掌,沾
血的指尖沿著她抵在床邊的手臂往上移,在皮膚上畫下幾道痕跡。
本田的右手慢慢移到她的頸部,一陣一陣扣緊她的喉管,由於臥床多日、他的手
指早已使不出力氣,因此梅並未制止他的行動。不久他像是辨認出眼前人的身分
似地再次睜大眼睛、上下排牙齒緊緊咬住、同時困難地搖頭,扣在對方頸項的右
手鬆開下滑至胸口處使力往前推。
梅愕然看著他一連串反應,眼眶又不爭氣地蓄滿了屈辱的淚水:「連這種時候你
也不願意讓我陪著你嗎?太過分了,你太過分了……」她不願委屈順從的拗性被
激起來,如果本田想要自己走,她就偏要留下來!
病人依然急促地小口吸著氣,手臂重重墜落在床舖上,頭臉慢慢地轉到另一側方
向、不再看她也不願被她注視。梅看著他發青泛黑的嘴唇、握了握手心,便用力
扳回他背向自己的臉孔,捏住他的臉頰與下頷以撬開緊閉的牙關,抬頭深吸一口
氣、再低頭把空氣渡進對方口中。
梅不想看到那人如此苦熬著等待不知是生或死的結局。即使這是對他過往惡行的
天罰也罷,但她從來就不是能在他人危殆之時還能狠得下心的人;她知道此時自
己若是袖手旁觀,將來必會為此懊悔。梅俯身持續不斷吸氣又吐氣,直到對方又
劇烈咳了幾下,呼吸逐漸變得平緩,她才放手坐回椅子、抬起手背抹掉額上的汗
。
確認他的耳朵已經停止出血,梅扯來一條毛巾拭淨兩人手臉,又小心鬆開本田緊
捏著身下床單的右手,感覺那幾支因用力而發白的手指又在自己掌中逐漸收緊。
在流盡鮮血、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後,也許明天的這人再也不會是她熟悉的本田菊
;也或許他又會無情地推開她,對她的苦心經營視而不見。但是梅還是想再見「
本田菊」一面,不為了任何利益或私心,她只是再也不願忍耐無窮盡的寂寞與虛
茫……因此她迫切地想見他,想要跟他說說話、想再聽一次他呼喚自己名字的聲
音。
她回握住那隻緊握著自己不放的手掌,頭靠著抵在床上的另一隻手臂,筋疲力盡
地閉上眼睛:「晚安、菊,希望明天還能再見到你……」
這一夜她睡得很熟,醒來時窗外天色已經大亮,手心傳來微癢的刮搔感。她瞇了
瞇乾澀的眼睛,待適應光線後才抬頭起身,正好對上眼前那人的目光。不再是灰
白寂沉的視線,那雙有如黑深潭水般的墨色眸子抹去了平時的厲氣,正目不轉睛
看著自己。
察覺到對方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期,梅又感到一股熱氣不爭氣地湧上來。一眨眼
,帶著大半安心與幾分依賴的熱流從眼睫溢出滑落,她努力撐起嘴角,試圖擺出
最溫柔的笑容:「早安、菊,早安。」
感覺到握著自己掌心的手指又收緊了幾分,她也不掙脫、默默感受手掌因緊握而
生的刺痛,並更用力回握對方的手。
終於留住你了……梅臉上依然笑得甜蜜、並透著淡淡的委屈。她不會再放過這次
機會,無論是她想要的或是他能給予的,自己這次一定不會、不會再放手了。
(金魚缸-end)
==
以下是落落長(真的很長)的註釋+後記
本文設定:國擬人"不完全"等同於國家
(請注意這只是本文的設定,不同作者/讀者自有不同的想法)
因此本田菊雖然反應日本的國情等等,但日本並不完全同等於菊
梅也並非100%等於台灣
==
這回有點……言情小說化的趨勢(擦汗)
我盡量把灣娘的腹黑小心思表現出來,希望能平衡一下本篇的砂糖氣氛
之後的正文應該沒機會再詳細描寫灣娘的心情,在這邊小小說明一下
這篇的灣娘有點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影子
她對菊的執著一部分是處於災難環境、無依無靠之下產生的依賴心理
因此事過境遷、或是未來本田菊黑化之後,灣娘(也許)會後悔自己此時的憐憫心
建議有興趣的讀者將此番外篇與正文"東土12-2"對照閱讀,或許會有不同的感覺?:)
==
菊眼睛變白的描寫,是借用白內障的症狀
菊的形象在這篇番外中幾乎被破壞得連渣都不剩了,在此對菊fan小小道歉一下
本篇關於日露戰爭的對話,部分是借用了本家提過的軼事「露西亞的詛咒」
(日露戰爭時露家曾詛咒菊家,但詛咒直到18年後才以大地震的形式報應在菊家)
台灣割讓初期的亂事(日軍在台灣的大屠殺)我不打算詳寫
如果各位對這段時期的菊灣有興趣,強烈推薦一篇菊灣同人小說「經年」(作者:慕無心)
http://west1003.blog128.fc2.com
這篇的菊灣非常虐且黑,又帶著一點酸楚的甜 >///<,雖然幾乎成坑了……T_T
==
接下來的正篇更新會拖久一點(不好意思)
因為日本在此之後的政經局勢非常混亂又複雜,我要花點時間整理劇情
而且這幾個月我的工作學業都會很忙很忙
感謝各位的耐心 <_ _>
--
plurk
http://www.plurk.com/imaihibiki
鮮網專欄
http://www.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212837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84.8.98.249
※ 編輯: akashi 來自: 184.8.98.249 (01/29 1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