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ttlekang1 (speech-演讲板,学术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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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Havel - 人民,你们的政府归还给你们了 - 1990
时间Tue Dec 20 21:56:12 2011
背景:
捷克总统哈维尔( V a clav Havel )在 1990 年,
捷克民主化後首次的新年演说中,恳切请求捷克人民一起共同参与,
并采取负责的行动去扞卫得之不易的民主与自由。
在这篇演说的结尾,他说道,同胞们,你们的政府已经归还给你们了。
People, your government has returned to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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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你们的政府归还给你们了◎哈维尔/李明璁译
亲爱的同胞们:
40年来每逢今天,你们都听到坐在这个相同位置上的人,讲着大同小异的话:
我们的国家多麽繁荣,我们生产了几百万吨的钢铁,我们现在是多麽幸福,
我们如何信任我们的政府,以及我们的前景多麽辉煌灿烂。
但我相信,你们现在委任我担当此职,并不是要我将这样的谎言向你们再重复一遍。
我们的国家并不繁荣,我们民族巨大的创造力和精神潜能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发挥。
整个工业部门生产着人们不感兴趣的东西,而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却十分匮乏。
这个自称属於劳动人民的国家,却贬损和剥削劳动者。
我们陈腐过时的经济制度,正在浪费我们供不应求的能源。
一个曾经以其公民的教育水准高而自豪的国家,
现在的教育经费却降到了世界的第72位。
我们污染了祖先交付给我们的土地、河流、森林,环境破坏的程度在欧洲是最为严重的。
我们国家成年人的平均寿命比大多数欧洲国家都来得低。
请容我提供一点个人的观察吧。
最近我去布拉迪斯拉发开会,在飞机上我花点时间从窗口往外看。
我看见巨大的斯洛伐那夫化工厂,紧挨着柏特索加住宅区。
这幅情景足以令我明白,
数十年内我们国家的领导人从来没有也不打算从他们乘坐的飞机窗口往外看一眼。
真的,甚至不需要统计数据,仅只是这麽一眼,
我就能明白我们已经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
但是,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
更糟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道德上集体沈沦的环境中。
我们都是道德上的病人,因为我们习惯於口是心非。
我们学会了不去相信任何东西,学会了互相否定及仅仅关注自己。
诸如爱、友谊、怜悯、谦卑或宽恕等概念,失去了它们的深度,对许多人来说,
它们仅仅代表了某些个人的独特风格,或只是零落的古旧遗风,
总之都是在电脑和太空时代会显得滑稽的东西。
我们当中很少有人大声喊出:当权者不能独断而为!
高喊:那些为有权者生产没有污染和高品质食品的特殊农场,
应将其产品送到学校、有孩子的家庭和医院,毕竟我们的整体农业,
还不足以提供所有人这样的食品。
上一个政权,以其狂妄自大和偏狭的意识形态,
将人降格成一种生产力、而把自然视为生产工具。
这样做破坏了人与自然的本质、及其良好的关系。
它们将那些有才华和有自主性的人们、在自己土地上熟练工作的人们,
都驱赶至巨大畸型、嘈杂、有刺鼻臭味的机器旁边,沦为其齿轮和螺丝钉。
这无非是慢慢地但却无情地,磨损这个政权自身和其全部的齿轮与螺丝钉。
当我谈及我们逐渐沈沦的道德氛围时,
我并不仅只於指涉那些吃着不受污染的蔬菜和不从窗户外看一眼的人士。
我说的是我们所有人。
其实,我们都变得习惯於极权的治理,将其作为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来加以接受,
因而帮助了它,令其永存。
换言之,我们所有的人——当然是在不同程度上——都得为这个极权机器的运行承担
责任。
我们当中没有人仅仅是这个机器的牺牲品或受害者,要知道这个机器得以成形及运作,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它的共谋者。
我为什麽要这样说?
因为如果要把前40年留下来的烂摊子,视为与我们自己毫不相干、
彷佛只是从某些远亲遗留下来的问题,那是非常不智的。
相反,我们必须承认这个烂摊子是我们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解释,那麽我们就能明白:
应该由我们每一个人来为此做点什麽。
我们不能将每件事都归咎於前统治者,不仅是因为这样做并不真实,
而且也会削弱今天我们每个人所要面对的责任,
即主动地、自由地、理性地、迅速地采取行动。
让我们不要再自我欺骗:
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政府、国会和总统,都不可能单靠他们的力量获得成功。
同样不能指望仅仅是这些人就能挽救天下。
自由和民主包含参与,因而是所有人的责任。
如果我们意识到这一点,那麽,所有由新的捷克斯洛伐克社会所承继的旧的可怕事物,
便显得不那麽可怕了。也因此,希望就会重回我们心里。
我们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基础,可以重整秩序。
最近的重大事件——尤其是过去六周的和平革命——已显示出,
在我们迫於环境不得不带上的冷漠面具背後,
仍存在着巨大的、富有人性和道德力量的精神潜能和公民水准。
每当有人武断地声称我们将会这样或那样时,我总认为社会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存在,
仅仅相信出现在你面前的事物远远不够。
我很高兴,事实已证明我这样想是对的。
现在,惯於逆来顺受的、饱受羞辱的、怀疑他人甚至犬儒主义的捷克斯洛伐克公民,
突然找到了那种巨大的力量,在数周之内,以文明和平的方式,
摆脱了自己身上的极权枷锁,令世人瞩目和称奇。
甚至连我们自己也感到惊讶:
从来没有在另外一种制度下生活过的青年人,
究竟从哪里找到对真理的渴求、对自由思想的热爱、
以及另一种政治的想像力、与公民应有的勇气及眼光呢?
他们的父母——被认为是迷失的一代——是如何和他们的孩子走在同一阵线的呢?
怎麽会有那麽多人,不需要任何建议或指示,便能领略该如何行动?
我想,为我们目前处境带来希望的,主要有两个原因:
首先,人绝不仅仅是现实环境的产物,而是能够将自身与某种更高的价值联系起来,
尽管现实的物质条件总是一步步要扼杀人们的这种能力。
第二,我们民族的人文主义与民主的传统(人们常常空洞地谈论这些),
的确仍潜藏在人们意识深处未曾消逝;并悄声地代代相传:
只要时机一到,我们每个人就能及时地发现这个精神传统,并将之转化为行动。
当然,我们已为今天的自由付出代价。
许多人於50年代死於狱中,不少人遭枪决;
成千上万的人们生活遭到破坏,
那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献身於民族荣誉的人、那些反抗极权统治惨遭迫害的人、
那些仅仅想保持自己本来面貌和自由思想却蒙受不幸的人,我们应当牢记他们,
牢记他们以如此方式为今天的自由所付出的代价。
自主的法庭应当不受干扰地审查对种种迫害负有责任的人,
使我们的过去真相大白。
我们也不应忘记,其他的国家为它们今天所享有的自由,
也曾付出甚至是更昂贵的代价,其实,也可说是间接地为我们所付出。
在匈牙利、波兰、东德曾血流成河,不久前在罗马尼亚又发生了这种可怕的状况。
同样,苏联境内的各民族也曾抛洒热血,这些都不能忘记。
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受苦和其他社会的成员互相关联;
更重要的是,这些巨大的牺牲构成了今日自由的悲剧背景,
也带来了苏联阵营内部各民族的逐步解放。
它们也构成了我们自己新建立的自由的背景:
没有苏联、波兰、匈牙利和东德的变化,我们国家的情况也不会有今天的变化。
抑或即使改变,也不会拥有如此一个和平的进程。
我们享有有利的国际环境,这是事实,
但并不是说在最近几周之内有人直接给我们提供援助。
几百年来,捷克和斯洛伐克民族始终依靠自己,而不是依赖强国和强权的援助。
在我看来,这就是我们当前重要的精神财富。
故此我们可以期望,日後我们可以免於因受人恩惠带来的不安。
现在,这个期望能否实践,
我们公民的、国家的、政治上的自信能否以一个崭新的历史姿态复苏,
全看我们自己的努力了。
自信并不是自负。恰恰相反,只有真正自信的人或国家,才能倾听别人,
平等地对待、接受他人,宽恕其敌人,并悔咎自己过去的过错。
让我们把这种自信带进我们的社区生活中,也带到我们的国际舞台上。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恢复自尊,恢复对於他人的尊重和对其他国家民族的尊重。
我们的国家将永远不再成为一个附属国或与其他国家关系恶化。
的确,我们必须从别国那里接受和学习许多东西,但这必须是平等互助的。
我们第一任总统曾写道:「要耶稣,不要凯撒。」
这是继承了我们的哲学家赫尔斯基(Chelcicky)和科明纽斯(Comenius)的传统。
现在这种思想又在我们内心重燃了。
我敢说我们现在,甚至正有一个机会将此思想发扬光大,
并将其作为一个新的信念向欧洲甚至全球政治做出贡献。
我们国家应该可以永续地令仁爱、同理、精神及理想力量得以向外焕发。
马萨里克将政治建立道德的基础之上。
让我们努力在一个崭新的时代,以一种崭新的方式,重新恢复这个政治概念。
让我们教导自己也教导别人,政治是人们表达为社会谋福利的要求,
而不是对社会的欺骗或劫掠。
让我们教导自己和教导别人,
政治不仅仅是一门模棱两可的艺术(一门充满投机、盘算、密谋和权宜协议的艺术),
它更可能是一门坚持原则的艺术、一门改进世界和我们自身的艺术。
我们虽然是一个小国,但曾经是欧洲精神重镇。
难道我们不该东山再起吗?
如果今後我们还需要别人的帮助,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回报吗?
那些从前危害我们的人——不往飞机的窗户外张望一眼和吃特殊供食的人们——也许仍在
周围并制造污染,但他们不再是我们的主要敌人了。
或者,那些国际上的打压力量也不足为惧。
如今我们的主要敌人,是我们自己的恶习:
漠视公德、自负、贪婪、野心、自私和互相倾轧。
这些才是我们得面对的主要斗争。
我们将举行自由选举及其竞选活动。
我们不能使这项活动玷污和平革命的洁净面貌。
不要因为我们变得纠缠於权力纷争,而马上失去刚刚赢得的国际社会的同情。
不要再假借服务社会的名义行个人私利之实。
其实,现在是哪个党派、团体赢得选举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将我们当中在道德、公民意识、政治专业方面最优秀的人推举出来,
而不论他们政治背景。
我们国家未来的政策和声誉,取决於我们选出什麽样的领导人与代议机构。
亲爱的同胞,三天前,在你们意愿下,我从联邦议会的代表接下权力,
成为共和国的总统。我充分了解,
你们希望我以总统身份提出我们有待解决的问题。
.........(以下三段略)
身为国防部队的总指挥,我希望保证我们永远不再以维持军力为托辞,
也不会阻挠任何自发追求和平的勇气行动。
比如,我会建议缩短兵役,设立各种替代性的社会服务,
以供出於良心拒绝服役者的自由选择,并改善军人生活使之更符合人道。
..........(以下三段略)
总之,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少空谈多做事的人。
不仅要从我乘坐的飞机窗户经常朝外看,
且更重要的是,经常站在人群当中并认真倾听你们的意见。
或许你会问我,我所期望的共和国到底是什麽样子。
请容我这麽回答:我梦想的是一个独立、自信、民主、
拥有繁荣经济和社会公义的共和国;
简言之,是服务於个人并因此期望个人也为其服务的、富有人性的共和国。
在这个共和国内,人们都受过完整的、良好的教育。
毕竟要想处理人文的、经济的、环境的或政治方面的任何问题,
一定要具有优秀素质的人民。
我们有过最杰出的领导人马萨里克,曾以捷克教育家科明纽斯的一句名言,
来作为他第一次讲演的开头。
请允许我借用类似的表达方式,来结束我的第一次演讲:
人民,你们的政府归还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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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版见:
http://chnm.gmu.edu/1989/archive/files/havel-speech-1-1-90_0c7cd97e58.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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