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落忘川，唯有鬼心能回魂。 　　可鬼物无心，无药可医…… 　　自从陆判出事，小蝉日复一日在水边的竹棚子等着。半年过去，孟姜已 经对抱膝倒在医馆门口的小蝉见怪不怪。 　　「小蝉妹妹，你再这样下去，妾身就要改叫你『小八』了。」 　　这典故出自东瀛有只等着主人回家摸摸的忠狗，老师有讲过，小蝉知道 ，呜鸣两声。 　　「孟姊，我能不能去看陆判前辈？我会乖，不会吵他。」 　　「他现在的状况，你去偷看两眼也不会察觉，只怕你看了会哭。」 　　「但我还是想见他……」 　　孟姜凝视小蝉低垂的脑袋瓜，呼出一口长息。陆判清醒後，表示谁也不 见，尤其是某陈姓少女。但会特别表明这件事，表示小蝉正是他挂念在心头 的鬼。 　　「好吧，不过妾身得提醒你一件事──」 　　孟姜贴身照护陆判，从他紧藏在牙关的只字片语发现到：陆判似乎不知 道冒死把他从河里捞上来的鬼是小蝉，就看小蝉自己要不要说。 　　小蝉仔细把小马尾绑好，带着一束小白花，走进用乾竹子内装的病房─ ─正是孟姜竹棚子改装的隔间，踩上竹片地板会咔嗞咔嗞地响。 　　「谁？」 　　小蝉在见到陆判那一刻，本要绽放的笑容僵在唇角。 　　陆判垂着头，披垂的长发遮住他大半脸庞，脖子和手脚被细铁链固定在 竹床上，这样才能勉强让被溶去骨头血肉的他维持卧坐的姿势。 　　陆判从河中救起时只剩下头颅和脊骨，後来陆家送回他先前剥下的魂皮 ，缝合起来才像个人。只是在肉和骨重新长好之前，他完全动弹不得。 　　小蝉盯着陆判脸上那两颗装饰用的玻璃眼珠。陆判的五官也被水「吃」 掉了，鼻子、耳朵已经照着原本的皮相制作好，可是眼睛没那麽简单，孟姜 从年轻的亡者身上挖了好几颗，但怎麽看都配不上他原来的神采。 　　「陆判前辈，我是知凉。」 　　陆判静住好一会，小蝉本来以为他会生气，他却没什麽反应。 　　「前辈，我可以靠近一点吗？」 　　陆判沉默，小蝉当他答应，小心翼翼地走到床侧，攒住陆判一角袍袖， 埋头蹭了蹭。 　　「前辈，我好想你……」 　　陆判似乎无感小蝉的思念，反问身为官吏的她：「只有这件事？」 　　小蝉想了想，伸手去抓陆判没有感觉的手指：「我可以说吗？前辈听了 吐血怎麽办？」 　　陆判只能发出虚弱的气音，但口气却相当坚定：「阴曹眼下的情况，你 一五一十向我报告。」 　　於是小蝉从她认为最大条的开始说起：报告前辈，你身边两名倚重的属 下，陈永靖辞官投胎、石红玉刺杀阎王失败，现在关在十七层地狱等待发落 。 　　小蝉有去向永靖前辈送行，向来像个大哥哥温和有礼的永靖前辈，走的 时候怀着满心的怨恨，恨说判官大人竟然抛弃了他们。 　　小蝉觉得永靖前辈嘴上说讨厌陆判，其实更讨厌把陆判逼上绝路的这个 世界还有他自己，不然他不会挑了一个烂到不行的命途，宁愿活着受苦也不 要留在幽冥。 　　至於去杀阎王没杀成反被抓的红玉前辈，小蝉带着自己做的狗狗饼乾去 看她，红玉前辈显得很平静，托付给她一句「遗言」。 　　「前辈，红玉前辈请我转告你：『我爱你。』」 　　小蝉小心翼翼觑着陆判，听了红玉前辈赌上魂魄的亡命告白，好在陆判 没有呕出血来。後来孟姜跟小蝉说，那是因为陆判的脸皮是暂时贴上去，少 了泪腺和肌肉，所以就算再痛心也哭不出来。 　　而除去小蝉哭哭的私人情感，两位大前辈是陆判的左手和右手，他们双 双离职，等同内政、国防一起放空。小蝉某根直觉用的脑筋清楚明白到，他 们就是故意要给阎王难看，直到现在，没有鬼肯接下陆判的位子。 　　就算阎王发话说要把所有阴差问罪也没有鬼理祂，反正不会比没有判官 大人的阴间更加绝望。 　　不过小蝉对现在这个不把阎王放在眼里的阴曹地府，倒是挺乐观的。 　　「大家没有摆烂，都有做好份内的工作，前辈不用担心。」 　　只是阴差大哥大姊遇到麻烦的案子，还是照习惯写一份端正的报告，等 着陆判醒来。鬼都以为，只要陆判醒了就会回来审判堂上，怀抱着这个美好 的念想，日复一日。 　　小蝉以为阴曹现在最大的问题在於，众鬼绝口不提陆判投河的事，都用 「生病」简单带过，当作没这回事。 　　「陈知凉。」 　　「小蝉在！」小蝉听了立正坐好。 　　「你打开床下的箱笼。」 　　小蝉照作，结果一开锁，从箱子口「喷发」出公文，没一会小蝉就被埋 进公文山堆，看来这段时间积累不少麻烦的案子，大家都想尽办法塞到陆判 身边求救。 　　「依照案件的紧急程度读给我听，黑印大於红印。」 　　「可是你的身体……」 　　「麻烦你了。」 　　陆判的拜托，小蝉完全无法拒绝。 　　小蝉念起第一个案子，大意是阳间的术士要求重新开放鬼道，让公会领 牌的道士可以自由出入东门。 　　因为阴间这边接二连三出状况，阴差分身乏术，造成大批亡魂滞留阳间 。人间的术士就发话过来，要不要我们道士帮点小忙呢？不是随便的下流术 士而是公会有牌照的法师喔，考虑看看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小蝉说听起来还不错，陆判却一口驳回。 　　「公会法师是什麽水准，我们跟他们交手过这麽多回还不明白？领牌不 代表人品而是世家背景，没有参考价值。早说过道士是人类社会的边缘份子 、垃圾渣子，还敢来阴曹使诈骗话术，总有一天把他们弄进地狱烧！」 　　「哦、哦！」小蝉从陆判话中感到满出来的恨意，「那我直接拒绝喔？ 」 　　「不，这样会给公会生事的藉口。你写下：本殿同意张天师引渡，除此 之外，视为贼子。」 　　「咦？什麽意思？」 　　陆判微扬起脸：「张氏是公会之长，同意首长进来算是尽到礼仪。但张 氏绝对不会带魂下来，因为他家小儿子就是滞留阳间的夭鬼，必须避嫌。其 他掌权派大老也担心张氏壮大，势必阻止他成事。」 　　「听起来公会法师好像一群互相扯後腿的老屁股。」 　　「正是。」 　　小蝉连着点头，觉得自己一口气学到很多东西，还有，她喜欢陆判谈论 工作的样子。 　　「下一件。」 　　「是！」小蝉摊开血泪写成的报告书：「前辈，枉死城的何大哥想追随 永靖前辈的脚步。」 　　「你告诉他，要他自己烧掉离职书还是我去把他烧了。什麽不学学陈永 靖闹脾气，武人就是欠脑子，等陈永靖死回来，我会让他後悔随便投胎这件 事。」 　　「前辈，虽然永靖前辈没说，但我想他也是很爱你。」 　　「不用多话。」 　　小蝉闭上嘴惦惦。虽然陆判没提起红玉前辈，但他心里一定在盘算怎麽 把她从地狱救出来。 　　小蝉把公文整堆拖过来，全力以赴跟着陆判清案子。她喜欢这种能帮上 忙的感觉，而不是缩着手脚一天又一天地等待。 　　等小蝉念完最後一份公文，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屋 里点上灯，还有她身上多了柔软的布毯。 　　陆判问：「你剪头发了？」 　　小蝉之前浸到忘川河水，头皮整片烂掉，最近才长回来。她嘿嘿两声， 没有去想为什麽看不见的陆判会发现她头发变短。 　　小蝉对看不见却深深望着她的陆判，情不自禁告白：「我想留下来照顾 前辈，以前爸爸住院我是妈妈的小帮手，我很会照顾人。」 　　「可是你又不是我的谁，你待在这里，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虽然小蝉习惯被陆判拒绝，但他这番话，明摆出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彼 此，着实刺痛小蝉的心肉，倏地涌出泪来。 　　「陈知凉，你不要再来了。」 　　陆判话说得明白，几乎是向她哀求，小蝉也只能离开。 　　小蝉觉得好不甘心，这种事生来就注定好了，就算她再努力也不会变成 陆判的家人，而陆判的家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一只鬼孤伶伶的。 　　小蝉走回官舍的路上，不住放声大哭。 　　小蝉全力投入工作，一只鬼当三只鬼用。 　　「妹妹，你要不要去交个男朋友？」阴差姊姊们担心地说，小蝉摇着手 ，说她现在不考虑感情的事，要很忙才能不去想起某只好鬼。 　　某天小蝉收工回来，阴曹下起漫天血雨。她正拿出伞，发现河边坐着一 个「人」，看上去似乎是个失意的年轻人，落寞的样子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小蝉走下河堤，啪地一声，为那人撑起红伞。 　　「会淋湿的。」 　　对方回眸而来，血浊的雨滴淌在他白净无瑕的脸庞上。 　　小蝉怔了怔，在她死後，从来没见过这麽俊美的鬼，尤其那双银色透金 的漂亮眸子，比起鬼，更像神明。 　　对方轻哂一声，扬起绵长的睫羽，用像是醇酒的嗓子回应： 　　「退下，本王等的不是你。」 　　雨声淅沥，小蝉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在拒绝她的鸡婆。可是小蝉从 小到死，就是看不惯别人受苦。 　　「你淋湿了，伞给你，给你。」小蝉坚持把红伞端给男子，碰触到他冰 凉的手指。然後拉起後领遮头，冒雨跑回官厅。 －－ 亲亲们，我回来了～～（摇） 过了那个坎，接下来要发糖了……大概吧。 --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marvel/M.1596028384.A.DB2.html 还在人间，这个是阴曹留守的代理王 感谢大家的爱护和等候~~ ※ 编辑: woodsgreen (101.12.75.221 台湾), 07/31/2020 23:1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