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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人将军的麾下,周芝雨少将 不愿出卖孙立人,被处决 收屍发现,刑求时,十根手指都被砸断…… 邀请朋友们阅读这篇报导文学 不是因为文章得了首奖 而是因为,有些生而为人的气节 不能被忘记……. 【第14届台中文学奖 报导文学首奖 向上路】邱潇君 向上和向下的路,是同一条路。赫拉克利特 2025年,我走向台中向上路一段18号门口,细雨方停,地面湿滑。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 地护着手中的笔记,怕滑倒,怕摔破,也怕看不清那条时代远去的方向。这里,不只是地 图上的一个坐标,更是命运的斜坡。 *一张餐桌,两个时代 那是在2022年,阳光普照的南加州,参加一场熟人主持的早餐会,大家为一位刚从台湾回 来的朋友接风。 长桌八人,久未见面的朋友彼此寒暄,餐厅里杯盘交错,众声喧哗。坐在正对面的老先生 , 身着米白色衬衫,外罩浅灰针织衫,眼神清澈警觉。即便年过八十,仍有种让人不敢 小看的精神与气场。 朋友介绍:「周固猷医师,南加大牙医学教授,巳在南加州行医数十年。」 大家各有擅长,席间谈资不断,宾主尽欢,而当话题转回台湾,有人提及最近台湾媒体揭 露的历史新料《蒋中正日记》即将出版的讯息时,这位长者忽然低声对我说:「你知道我 的父亲是怎麽死的吗?」那语气轻淡得彷佛是在说一段别人的往事,但他的神情里却有一 种冰冷与重量,我谨慎以对,感觉气氛变得不同了,彷佛他话语落下的同时,整张桌子都 微微晃了一下。 「我父亲37岁时被国家依匪谍罪枪毙。」就在那闹哄哄的早晨,他对我说了一段话,关於 他的父亲、一场不义的死刑、还有一个快被遗忘的名字。他没有呐喊,并不激动,只是静 静地、带着几十年的惫乏,将一段真相从记忆中摊开,让我看见一个时代故事从阒寂的暗 室里走出来。 他淡淡地说:「父亲周芝雨,孙立人将军的军法处长,陆军总司令部少将。」 一个名字,一个军阶,一段过去。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马场町、匪谍、特务、白色恐怖……但这些名词从没像现在这样,变成 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有儿子、有妻子、有故事的人的命运。 「我父亲不是叛徒,也不是匪谍,他是一个相信法律的人。他死,是因为误信了时代。 」 *在冰雪与战火里出生 有些人,是在家乡长大的; 有些人,是在历史里长大的。八十五岁的周固猷,是後者。 1940年,东北尚未从战争的阴影中解脱,日军的铁蹄尚未完全撤离,国共的暗潮已在暗处 翻涌,周家长孙在北方冰雪中呱呱落地。祖父周俯云捧着婴儿,凝望良久,缓缓道:「就 叫固猷吧。他生在成固县,猷是计画、是志向。愿他长大後国泰民安,成为周家的新希望 。」 饱学的祖父赠名,既有对家族传承的期待,也是对国家未来的希望。但命运并没有善待这 个家族,狂风暴雪之後,还有更险恶的风浪在前方等待。 1946年,六岁的周固猷在渖阳忠烈祠三军子弟学校一年级就读。 1947年,一家人从渖阳辗转到了北平,他进入德胜小学二年级。 1948年,国共战火四面燃起,硝烟逼近城门。全家再度南迁。逃难的列车晃晃荡荡,他和 母亲挤在车厢角落,刚出生的弟弟靠在她腿上睡觉。他问母亲:「爸爸会来找我们吗?」 母亲没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1949年,海峡此岸成了新的落脚点,一家人在台湾安顿下来,他转入台北兴安国小三年级 ,和每个三年级的男孩子一样,爱玩官兵捉强盗、老鹰抓小鸡,最会在玩「城门城门鸡蛋 糕」时攻破对方的防线。 山川气候虽已不同,但寻求安定的心意依旧。他们深信,只要祖父能从家乡到得了香港, 爸爸能把祖父接回来,全家就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开始。 *教室与殡仪馆之间 1950年6月,祖父还是音信全无,周固猷正准备三年级期末考,父亲却在某个清晨无声消 失。全家等了又等,等来的只是空白与焦虑。十一月,父亲被枪决,他从四年级的教室被 叫出来去认屍。 往後的几年,他像影子一样活着。不吵不闹不再问为什麽,因为没有人回答,连天都不肯 和他说话。 1952年,他考进建中初中, 1955年进建中高中。没有人当面提他是「匪谍之子」,但也 没有人靠近他。 周医生缓缓地说着这些过去,我们彷佛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而窗外阳光依然。隔着餐桌 和喧哗的人声,他递给我一张被折叠磨损的纸张,纸上写着些快要看不清楚的名字:「想 当年,逢年过节,先父这些故旧,孙立人、余纪忠、朱际镒、胡庚年、李焕、洪同、曹圣 芬、吴英荃,诸位父执辈,不惧匪嫌,毅然接济馈赠,我铭记在心,不敢或忘。」八十多 岁的人,说起这些长辈,脸上充满了孺慕之情。 他说「爸爸走时,家中剩下的只有两床棉被,一大盒勳章,还有妈妈手中的四十块新台币 。从那天开始,妈妈带着我和三岁的弟弟,到处流浪。除了父亲的故旧,没有任何邻居、 朋友、同学、亲戚、同事,【匪谍家庭】四个字,就像瘟疫一样,没有人敢沾我们一点 边 !妈妈丢了教职,孤儿寡母三个人,居无定所,只能跌摸滚爬地活下去。」 我抚摸着纸张上一个个名字,彷佛摸着一部近代史,心中暗想,这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他们明知至友冤枉送命,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或者,发出声音也没有用。 1958年,周固猷考上国防医学院牙医系,披起白袍,彷佛也穿上了防弹衣,那是他用来对 抗过去的铠甲。他用专业证明自己不是叛徒的孩子。 周家大儿子进到国防医学院,是周家柳暗花明翻身的年代。 *感谢,也是告别 和周医生谈话,最让我惊讶的是虽然他在述说一段悲惨的家族史,口中却没有怨恨,只是 了然:「坦白说,我要感谢国民党,还好他们不像共产党,否则像我这种黑五类的孩子是 没有任何前途的。在台湾,我虽生在匪谍家庭,一贫如洗,仍然可以读公费的国防医学院 ,让我们家有了翻身的机会。」 而且,学校还让他加入国民党。 1971年,周家移民加拿大。他告别了岛屿与政治,也告别了一辈子不能说的身世。离开了 机关要地,他开始在海外各个场合为父亲周芝雨平反。他告诉我:「那不是复仇,而是还 清历史的债,历史需要亲身经历过的人不停诉说,才不会被遗忘。」 1974年,他进到美国南加大牙医学院,彷佛又走进一段新生。自此,他将父亲的故事写下 ,在麦克风前说出,奔走四方,查阅资料、拜访故人,翻找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与证据。既 然他已不是那个渴望知道「爸爸怎麽了」的孩子,而成了一位知名的医学教授,他就要开 始坚持追问、记录、抗议。 1979年,南加大毕业後,他成为教授、成为医师、成为每个人眼中光明的模范。他学会了 英语、法律上的「evidence」、医学上的「precision」,却始终无法学会遗忘。 即便已经出人头地,也算得上飞黄腾达,但从来没有一天,他可以忘了自己的父亲是怎麽 死的;他们一家是是怎样在时代的碎玻璃上活下来的。 *如果那天迷路 周固猷早已成为南加州最受尊敬的牙医、教授与节目主持人,却仍常常做这个梦。 那是1950年11月21日,教室门口出现了叔叔的身影,叔叔没有解释,只说:「跟我走。」 毫不犹豫地牵着他走进恶梦中。 梦里,他坐在叔叔脚踏车前座,耳边是车轮在碎石路上颠簸的声响,前方是一条没有尽头 的巷弄。叔叔用力踩着车,汗水一滴滴落在十岁小男孩的背上。 那个被从教室中唤出的孩子,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麽,却已经感受到家中这半年来的异 样。爸爸突然不见了,他把恐惧藏在笑闹中,仍和街坊孩子们玩官兵捉强盗。 站在「极乐殡仪馆」门口,连这几个字都认不全,就被拉着快步往里走。那是一扇通往地 狱的门。他看见妈妈伏倒在门口,已经知道那纱罩下躺着的,是他的爸爸。 他被推着向前,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那真的是爸爸吗?那个曾经英俊挺拔、回家总让他帮 忙脱马靴的父亲,如今变成一具满头白发、面容扭曲的屍体,一动也不动。 妈妈说:「你爸爸让政府枪毙了。」 从此,他的人生被活活劈成两半。一半留在父亲还活着的过去,一半是漫长黑夜里无法缝 合的未来,一个被称做「匪谍之子」的未来。 他从不愿提起那天的事。但梦总会找上他。梦里,他还是那个十岁孩子,坐在叔叔的脚踏 车前杠上,摇晃着、颠簸着,穿过台北那些老街小巷。他不问叔叔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 终点,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很久以後,他才渐渐明白:不是叔叔把他带进了恶梦,是那个时代本身就是恶梦。 梦里 的父亲早已在卅七岁那年隔了星辰大海远走,只留他和妈妈,三岁的弟弟独自颤抖,直到 他自己也老了。 *我对不起你父亲 1988年3月29日青年节,台中市西区向上路一段十八号,86岁的孙立人将军,拥住48岁的 周固猷牙医师,全身微微颤抖。 两人之间相隔的,不只是门廊与时光,而是一段撕裂38年的历史记忆。 孙将军抬眼看着这位高壮的中年人,有些安慰:好在孩子安全地长大了,也有了成就。泪 眼模糊中,他的声音沙哑微弱,不复当年:「没有取信说服於总统,我对不起你父亲,」 将军的眼眶泛红,语气里藏着一生未曾卸下的重担:「我对不起你父亲,没能把他救出来 。」 这句话,是这场会面的起点,可能也是孙将军过去几十年内心最重的一块沉石。 这时候,蒋介石日记还没有公开,许多秘密仍然埋藏在故纸堆中。 时间从1988年回溯到1950年,整整三十八年前,白色恐怖席卷台湾。许多无辜者被捕、审 讯、定罪、迅速、无声,甚至无迹。 *周芝雨,军法处长 周芝雨将军,一九三八年於北平大学法律系毕业,投笔从戎,一直在军法界服务,经历抗 日、戡乱、剿匪各战役。撤台以前在范汉杰军团任少将军法处长,来台後在台湾防卫司令 部、陆军总司令部孙立人将军麾下,相同阶级,担任相同职位。 周芝雨屡次驳回上级对孙将军「通匪」的调查要求,主张依法处理军纪,让他成为体制中 的「眼中钉」。 在那个风声鹤唳、特务横行的年代,证据不重要,立场才重要。当他一次次为孙将军驳斥 时,命运的判书已悄然写好。 国家人权记忆库中这样记载着:周芝雨(1913-1950)湖南长沙人。陆军总司令部军法处 少将处长。1950年涉「中共中央社会部潜台共谍陆效文等叛乱案」,遭保安司令部逮捕, 时37岁。父周俯云,保定军校毕业,曾参加香山起义,在大元帅府任参谋。 *名将的孤立 周固猷很懊恼没有机会听父亲亲口说一说孙立人将军,但他相信父亲被推荐到孙将军身边 时,一定是开心的。 孙立人将军毕业於美国弗吉尼亚军校(VMI),与马歇尔、巴顿齐名,成为该校的三大杰 出校友。他在缅甸仁安羌战役中指挥中国远征军痛击日军,打通滇缅公路,是二战中极少 数能正面击溃日军的华人将领,战绩甚至被美军纳入陆军参谋学校教材。 但与这些荣光同时存在的,是他在国民党体制内的边缘处境。 他不是黄埔军系,坚持「 军队国家化」,反对政党染指军权,与蒋经国先生大力推行的政战体系多次正面冲突。 此外,他与美国高层关系密切。曾多次与麦克阿瑟会晤,甚至受邀参与中美军事整合会谈 。传言麦克阿瑟曾在东京对他说:「你应该来接管中国政府。」 他拒绝了。军人不问政,是他的底线。 但在蒋总统与蒋经国的眼中,这样的将军,太过独立,也太难控制。 1949年政局动荡,美国内部曾酝酿一个激进构想:「弃蒋保台反共」。在这个替代方案中 ,孙立人与吴国桢被视为美方可扶持的新领袖人选。 1950年1月3日,美国国务院收到一份高度机密电报,指出孙立人私下向美方透露,蒋中正 已怀疑他策划政变,但孙称政变只是共产党的谣言。 同年5月,美国政策计划局长保罗·尼采提出一项假设性方案:若台湾局势失控,美国应 支持孙立人发动军事行动,取代蒋介石,稳定台海局势。 然而,这场剧本在历史上从未上演。韩战爆发让美方急於巩固台湾现状,弃蒋计画随即被 冷冻。 政变没有发生,但信任已经断裂。 在蒋氏父子眼中,这位有兵、有民望、又有美方背景 的将军,成了不容存在的潜在威胁。 *蒋中正日记 2023年,「蒋中正日记」陆续编辑出版,成为理解台湾近代史的一套重量之书。这不只是 私人手札,而是一面照见时代的镜子:在蒋中正的笔下,情绪不加掩饰,尤其是那份对孙 立人的不信任,自1950 年4月起便一笔笔落下,像一本暗藏杀意的天书。 1950年4月17日(星期一) 审阅女谍王(黄)珏、王(黄)正姊妹案,其与孙立人之关系深切可骇,立示其逮捕王母 ,实有重大嫌疑也。 1950年6月4日(星期日) 与立人谈话,彼以对日政策不能强国为虑,是其反对合作政策恐日病仍存在之故也,余告 以此非其所顾虑之事。 这位在战场上屡建奇功的孙将军,在台湾政坛与军系里,早已深陷一场无形的「包围战」 。他麾下的干部一个接ㄧ个被审查、被诬告、被处分、被判刑。 空气中充满了看不见的枪口,每一次调查都是一次无声的狙击。 周芝雨,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走进了孙将军的军法处,从此,他与这场看不见边界的战争 绑在了一起。 *匪谍陆效文叛乱案 1950年6月,一场代号为「匪中央社会部潜台匪谍陆效文等叛乱案」的侦破行动揭开序幕 。 案情复杂,牵连广泛,上百人被捕,确认28人涉案,其中27人为外省人,1人是外国人。 有六成涉案者皆出自政校(政治大学前身)。 周芝雨并非政校出身,他之所以被牵连到此案,原因有二: 其一是陆效文被捕时,口袋中有一张他的名片。 其二,陆效文在被捕後经连番行刑拷打,屈打成招时呈出的10份自白书中提到周芝雨的名 字,这些自白书前言不对後语,漏洞百出,毫无逻辑可寻。但因为周芝雨是孙立人军法处 长的敏感身分,他从一开始就被推到火线边缘。 火烧得很快,1950年6月,周芝雨无预警地被警备总部带走,罪名由「与匪联系」延伸到 「提供情报」,逼供问刑,查不到资讯,罪名又改为「通匪」,他从「关系人」升级为「 通匪主谋」,最终升级为「叛国未遂」。 这一连串查无实证却层层叠加的罪刑,起因竟只是一张名片,当事人陆效文供称:「自己 是想去军法处求职,(周处长当时在开会,陆效文与其根本没见到面,只是顺手从办公桌 上拿了一张名片放入口袋)。」 一张顺手放入口袋的名片,却成了周芝雨「通匪案」的铁证。 *一次一次加重的伤痕 即便事隔多年,周固猷仍清楚记得,父亲被警备总部逮捕後,周母曾透过时任保安司令部 军法处长包启黄帮忙,得以在看守所探视三次。那时的周芝雨,十根手指被砸断、坐老虎 凳、受电刑。生死都不给尊严。但他仍然喊冤。 周固猷回忆,父亲刚被捕时,仍天真地以为只是误抓,甚至对那些行刑和审判他的人说: 「你们这样做是完全不合法的,我出去後,一定会教训你们,让你们知道法律应该是什麽 样。」 一位终身信奉法治的人,在最残酷的境况中,仍然相信国家的法律会还他清白。 然而,也许正是在说出这句哀痛又带威胁的话时,他已经为自己签下了死亡令; 也许, 处理这案子的人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让他走出那扇门; 也许,死亡令早在某个看不见的 地方,由某双看不见的手签好,只是,所有人都还蒙在鼓里,仍在进行一场徒劳的困兽之 斗。 *到孙将军家中求助 周固猷回忆:「原先保安司令部军法处判先父十年徒刑,送上去以後被打下来重签,(当 时保安司令部代司令是省主席吴国桢,副司令是彭孟缉。)如此上下反覆数次。 1950年10月,周母得知丈夫的刑期从二十五年改为无期徒刑,惊惶之下,背离了丈夫一再 的交代「不可牵连孙将军」,亲自去找唯一可能救命的人。 在她心里,孙将军不只是陆军总司令、更是丈夫的直属主管,只要他愿意向老总统说明周 芝雨的背景与经历,证明他绝非共党、绝非为匪工作,就能还他清白。这是她当时单纯的 想法。她哽咽地向孙将军恳求,然而,孙将军却迟疑了,面色难堪,反覆推辞,只说:「 我去了,说不定会误事。」 在大学教书的周母哪懂得上层政局的诡谲与暗流,以为孙将军只是推托之词,所以坚持己 见,苦苦恳求。最终,将军轻声说道:「我会去,但结果如何,你不要怪我。」 那天周太太回家,眼神闪烁出一丝希望,告诉周固猷:「孙将军答应去救爸爸了。」对周 家人来说,这不只是答应,而是命运丢来的一根救命索。因为孙将军是战功赫赫的名将, 是国人心中的英雄。他是国军的支柱,也是当时整个国家最受瞩目的领袖之一,他出面一 定有用。 *三颗星换不来一条命 三十八年後,1988年,向上路孙立人宅邸里,周固猷对泪眼模糊的孙将军开口问道:「孙 伯伯,您自己当时也身陷泥淖,已经够难为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要知道,您真的为了父 亲去见过总统吗?那一次的会面到底发生了什麽?就算我父亲的罪名成立,也不过是通匪 未遂,为什麽刑期越来越重,最後走到最坏的结果呢?」 孙将军沉默片刻,缓缓说出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我去见了蒋总统,对他说:『我愿以 胸前的三颗星、脖子上的人头担保,周芝雨不是匪谍,请还他清白。』」 孙将军这番请命,忠诚可监,却换来蒋中正总统勃然大怒:「孙立人,你少跟那些政客搞 在一起!」随即怒斥将军出门,不容辩驳。 周固猷静静听着,望着眼前的白发老者,半晌说不出话。他原以为那次求助只是母亲的徒 劳,孙伯伯或许只是敷衍了事。没想到,这位被誉为「东方隆美尔」的将军,竟曾在总统 面前为自己父亲立下这般血誓。 那一瞬,他懂了:这不只是孙将军的无力,也是父亲命运的死劫。一个被国家苦心培养、 一生未尝败绩的将军,站在所谓的「国家」面前,却无法保护最亲近的部属,连用胸前的 三颗星都换不来一条命,当时,他自己已经是自身难保。 周芝雨事件,发生在孙将军正式被软禁之前的五年。 对孙立人将军而言,天罗地网早已在不动声色中收拢。 1950年11月21日 历史像屠刀一样从不留情。 在孙将军面见蒋总统後不到一个月,1950年11月20日,曹圣芬看到蒋总统在案卷批上「枪 毙」两字。 他立刻告诉余纪忠,余夫人是周母的闺中密友,立刻到周家陪着周母上阳明山,去找妇联 会主席蒋夫人求情。 然而,蒋夫人此刻正陪同美国议员纳兰前往日月潭视察,无功而返。当晚,余夫人留在周 家,与周母一夜未眠,反覆计画着明天早上,再去一次阳明山。 翌日,1950年11月21日,各大报纸的头条赫然写着:「周匪芝雨伏法」。她竟没来得及再 去求情。 共谍案的主犯陆效文,在行刑前留下一封遗书:「我这次与陈道东两人死得很乐意,但是 周先生与毛先生(毛鸿章)两人何故致死。实在太冤枉人家了。」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麽?是冤案?是牺牲? 当权力与利益复杂交错,一张名片已经足够换走一颗头颅。 历史的风尘仍在飘零。周芝雨带着问号离开,但问题却像裂痕在时代的墙上不断扩散。三 十八年後,那句「我对不起你父亲」,像一封晚来的信,终於送达,却只能静静的搁在信 箱里,无人拆解。 那张曾被视为铁证的名片,如今还有谁能记得? 它曾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也写下了一段时代的黑影。 *我先生的命,不卖! 周固猷说,故旧间流传一则传言,在父亲被枪毙後的某一天,蒋中正总统突然问起:「那 个周芝雨案子判得怎麽了?」 身边人回答:「已经枪毙了。」 蒋总统惊讶地问:「不是还没审出来,怎麽就枪毙了呢?」 「是您批的。」 据说,老先生沉默未语,良久。 父亲刚被处决不久,一位熟识登门,是父亲的部属周咸庆叔叔,他和李元簇叔叔都是父亲 治下的军法官,周固猷小时候就见过。他将一个牛皮纸袋塞给母亲,打开之後,露出一叠 叠厚厚的钞票,都是当时面额最大的新台币,红色直版的十元券,十岁的周固猷从来没有 见过这麽多的钱,爸爸的薪饷是每个月375块。 周叔叔放下纸袋便转身欲走。 「回来!」母亲喝住了他。「你把话说清楚。这钱从哪来?做什麽用的?」 「是……是奠仪。」周法官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时的周固猷不懂,家中连煮饭的米都没有,有人送钱来,妈妈为什麽红了眼,连钱都不 要。 而带了一大包救命钱来的周叔叔,为什麽畏畏缩缩非常紧张的样子。 母亲说:「奠仪?上次我们不是已经收过了吗?怎麽又送来这麽一大笔?难道我们家还要 再死一个人?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双肩微颤,声音却越来越尖锐:「周咸庆,你说实话!这到底是什麽钱?」 周固猷在旁边被妈妈的喝斥吓得呆住了。周咸庆胀红了脸,低声说道:「是老先生给的」 。 周固猷心中一震,在那个年代,「老先生」只有一人:蒋中正。十岁的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总统是时代的伟人,他为什麽要送奠仪给爸爸? 没想到一听这话,周母倒笑了,扬着声说:「是吗 ?如果是他给的,那就把钱留下来, 明天一大早,我亲自去总统府还他,进不去,我就把钱扔进去,我会大声喊:【我丈夫的 命,不是卖的】,我要把钱洒得天下皆知,我先生的命,不卖!」 周咸庆一听,觉得形势不妙,也顾不得劝阻这位近乎歇斯底里的遗孀,匆匆包上那些钱, 迅速赶回陆军总部交代。 只留下伏桌痛哭的母亲,与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多年後回想,周固猷才明白那是场荒谬的「补偿」,是蒋中正想用私德掩盖公错。更久以 後,他才看懂周叔叔的为难:老先生可能已经意识到一时急怒酿成错判,念及孤儿寡母, 送些钱作生活补助,是亡羊补牢的心意。如果母亲当时真的把事闹大,扫了老总统的颜面 ,在那个命令大於一切的时代,说不定周家真的会出第二条人命,说不定老长官的两个孩 子都没有机会长大了。 那一包「救命钱」被夺走,不只是一次尴尬的交代,也是故人拼命为周家留一条活路的情 谊。 那天的情景总在记忆中反覆流连,常不经意地从心尖最柔软的隙缝中地探出头来,在考上 医学院的那一刹那,在去南加大教课的路上,在替病人做牙齿矫正的当儿,在接受电台访 问的瞬间。甚至於,在偶尔和妈妈闹气顶嘴的时候 经济最窘迫的时候,周固猷曾与母亲、弟弟挤在地舖上度日,一挤就是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人们都说我孝顺,却不知道,妈妈为着我们一家把命都豁出去的。」 周母告诉两个儿子,如果历史是不能被改变的悲剧,那麽至少要留下清楚的分界。既然当 政者不会道歉,出於母亲本能的反抗,她怒吼着「我明天去总统府洒了」,那不是做A 是为自己,为孩子的背水一战。是她与这个体制、与这个世界、与整个历史画出界线,短 兵相接。 她要让两个背着「匪谍之子」包衭的孩子,终身都记着铁铮铮的这句:「我先生的命,不 卖」。好让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抬头挺胸的说:「我爸爸不是匪谍,我不是【匪谍之子】 」。如此铁铮铮的一句话,竟是乱世中一位母亲为孩子所做最微弱却最坚定的守望。 *史书班驳 政党、历史、人心与民意,已日出日落、花开叶落,悄然翻过好几页。 从那声撕心裂肺 的吼声「我先生的命不卖」,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十五年。 从周固猷去见孙立人,巳过了三十七年。 从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距今,也已三年。 故事一直压在心底。朋友警告我:「这故事太大,牵连太多,惟一消息来源是当事人的儿 子,这样的故事可信吗?你敢写吗 ?」 我只好停笔把它锁起来,像封存一页史书。 直到某天,我走进人权馆开放的资料室,那些长年堆积在阴暗角落的档案,彷佛忽然开口 说话。我开始把这些尘封的文件和周固猷的回忆一一对照。深入的过程中,我不免惊讶, 一个十岁男孩的记忆,竟在七十五年後,与史料丝丝入扣。 2024年11月,我终於拿到那本公开发行的《蒋中正日记》1950年卷。 我急切地翻找与孙立人相关的页面,只为确定,他是否真的在那一天,为了周芝雨,走进 总统府请命。 是的。日记清清楚楚写着: 1950年10月21日(星期六) 立人糊涂,毫无政治脑筋,更无革命精神与志气,奈何。 孙将军走进总统府为周芝雨请命,这是周家最後的希望。然而,在日记的记录中,这一幕 只被浓缩成短短一行。这句「奈何」,像是重锤落下,意味着从此翻案无望。 我继续在日记里翻找,看到一条又一条关於孙立人的纪录。那不是对话、不是会议记录, 而是一页页带着时间戳记的判决。 在幽暗的纸页深处,信任早已死亡,怀疑渗透每一道军令。 孙将军一次又一次被宣判无声的刑期:不是透过军事审判,不是透过法律程序,而是在一 页页个人手写的意见中,被悄然定罪。 《蒋中正日记》原文: 1950年7月1日(星期六) 十时入府办公,审阅情报,益觉恶共谋台之极,立人误事之大。会客後,召集军事会谈, 孰知第三级工事本应於上月底完成,而至今犹未开始。立人之不负责任与无人格如此,可 痛。 1950年7月7日(星期五) 召集情报谈话。最近孙立人部又有匪谍重案……此人野(夜)郎自大,粗浅糊涂……应加 注意。 1950年7月28日(星期五) 11时半 情报会谈。李鸿、彭克立、陈鸣人受共匪指使,包围孙立人……以备响应共匪攻 台也,孙之糊涂极矣。 1950年8月18日(星期五) 召集情报会谈。孙立人部陈鸣人供词,又发现该部团长等通匪案九人…… 1950年9月8日(星期五) 召集情报会谈。立人岂真明知李鸿等为匪谍,而故意庇纵乎。 「糊涂」、「无人格」、「庇纵匪谍」、「应加注意」这些在日记中反覆出现的标签,把 怀疑由零星事件转为系统性质疑,比任何军法都更锐利。 从某个时刻开始,孙立人不再是一位功勳将军,而是一个被持续监控、孤立、降阶、贬谪 的罪臣,直到被封进向上路深宅大院。 一代名将在此被封印,只留下种草卖花维生的身影。 而我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着1950年6月21日那篇日记时,心里百般挣扎: 该不该告诉周医 师? 《蒋中正日记》原文: 1950年6月21日(星期三) 昨夜匪谍新案,完全为中央政治学校毕业同学会干部所领导,孙立人总部军法处长及装甲 旅办公室主任等,将最近舟山、海南撤退以後,台湾军事新部署全部供给於共探,幸未发 出,可谓危极矣。 更觉立人司令部之纷乱可虑也。 这段记录,在事发当夜,就为周芝雨与孙立人司令部定下了「匪谍案核心人物」的基调。 周医生或许至今仍不知道,当他父亲被捕时,罪名及罪行,早已镌刻在这本日记里。 母亲的奔走,孙将军的请命,朋友的暗助,在这份手札的重量面前,不过是一阵拍岸的浪 花,时代的巨浪涌来,消失只在一瞬之间。 *向上的路 2025年,我走到台中向上路一段18号门口,细雨方停,地面湿滑。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 地护着手中的笔记,怕滑倒,怕摔破,也怕,看不清那条时代远去的方向。 向上路,名字昂扬却沉甸甸。孙立人将军被幽禁於此33年。围墙上的藤蔓垂落,像历史的 囚笼,紧紧缠住时光。 记录显示,美国援华顾问团蔡斯准将与时任大使蓝钦曾计画从青泉冈送孙将军赴美,他却 斩钉截铁地回覆: 「我是中华民国军人,生在此,死也在此。」 如果当年他不是如此硬气,而是应允赴美,我们或许会见证另一个时代,听见另一种故事 。 向上路那扇门重重锁上的一刻,被禁锢的,不仅是将军的自由,更是这座岛屿曾握在手中 的军事骨干与对外的希望。 在历史的角力中,满盘皆输的,到底是谁? *两种颜色的枪口 我以为故事到此为止。直到有一天,周固猷轻轻补充了一句:「我後来才知道,我的祖父 也被枪毙了。」 1952年,在父亲被台湾政府以「通匪未遂」处决两年後,他的祖父周俯云,这位北洋政府 任参谋、保定军校出身的老军人,在中国大陆被共产党以「国民党特务」罪名枪决。 一对忠贞的父子,两段彼此无法见证的死亡。 一边死於白色恐怖,一边葬在红色高压。 这是多麽讽刺的对比! 不是因为真正的叛国,也不是因为确凿的通匪,而只是因为身在错误的时代,站在权力眼 中的「错误的位置」。 我走在雨後的向上路,踩在历史的裂缝之间。踩下去的不是石砖,而是那些被静静掩埋的 人名与脚印。 门墙内的人早已沉寂,墙外的人来来去去。 而那段被反覆书写、却从未被真正讨论的历史,仍静静伏在这块岛屿的地基深处。像一块 无法翻过的页角。 注: 本文中的姓名、日期、地点与事件,皆为作者经查证後所能取得的真实史料与口述记忆。 我用尽所能,让这些曾真切存在的人与事,再一次站回历史的光里。 PS 1. 孙立人(1900年12月8日—1990年11月19日),字抚民,号仲能,安徽省庐州府舒城县三 河镇人,中华民国陆军二级上将。孙立人在清华大学庚子赔款留美预科1923届毕业後,先 後获得美国普渡大学土木工程学士学位、美国维吉尼亚军校博雅教育学士学位,是抗日战 争时期少数留美、且不是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军官。 1942年,孙立人任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三十八师师长(後编入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一 军),被派往英属缅甸指挥仁安羌之战,并退日军,救出7000余被围英军及500多名西方 记者和传教士,在此战後孙立人被英军和美军昵称为「中国的隆美尔」或「东方隆美尔」 。 同年,他拒绝与上级杜聿明穿过热带丛林野人山撤回云南,而改为率军撤往英属印度,这 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军事决定。而杜聿明最终领兵逾半出不了山,大多死於瘴气。 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後,英国授予了孙立人大英帝国司令勳章,是极少数得到该荣誉的外 国军官,亦为四名获授美国功勳勳章的中国军官(与蒋中正、戴安澜和谢莽)。 第二次国共内战前期,孙立人在东北战场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林彪所辖部队相持,参与了第 二次四平战役和临江战役等,但与上级杜聿明将帅不和,於1947年4月被调闲职,未参与 第二阶段作战。 1947年11月,孙立人被被调台湾,主要负责在位於高雄凤山的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第四 军官训练班训练和整编军队。1955年,孙立人遭蒋中正指控涉嫌孙立人兵变案,被软禁在 台中市向上路一段18 号(今改为孙立人将军纪念馆)33年。1990年,孙立人病逝於家中, 享寿89岁。 2. 陪伴潇君三年 不断越洋讨论 欣喜她做足田野,成篇获奖 我们共同的心愿 是让历史被看见 死者安息,家属安心 自己没有颜色 却常被解读为政党发声 甚至遭受政党网军攻击 希望大家捐弃立场 正视那些在时代轮转中 不该被忘记的人格与正气 也请尊重人的底线 下方所有偏激的谩骂或发言 将一概封锁删除 https://www.facebook.com/chtvin/posts/pfbid0v7d3oTdLAnNCQ7D2rJrm55Uv7QLnSnw6DmzZz5azKbXzejNheqDfcb1DaXAHa19Wl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p7Lz1svV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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