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atisuya (伊达枫)
看板historia
标题[心得]《岩波中国史》读後感。
时间Sun Apr 7 10:45:40 2024
https://fatisuya.pixnet.net/blog/post/49259260
几年前,联经推出这套【岩波新书.中国的历史】系列书,其封面设计感吸引了我的目光
。不过,实际看到现书,那个厚度与内容,便果断放弃,留待图书馆再借阅了。先强调,
这只是我多年经验告诉自己,在时间空间有限的情况下,是要更加「精挑细选」自己真正
需要的,但不是拒买。
这套书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它的主旨中心是在於回答近年来一个热门的主题:「何谓中国
?」最近着名的台湾学者杜正胜也写了一本近似的。这是一个大哉问,并不是三言两语就
可以解释的。在国族主义背景下,既是历史问题,也纠结着当代政治。本书系的作者群采
用了宏大叙事,然後大胆的将整段历史拆解成五册,分别以「北方」(黄河流域)、「南方
」(长江)、游牧民族、明朝以及近现代为各自主题。如此用心,也是对於这个书系主题的
一种回答。「中国」,是多元交织而成的,其渊源复杂,绝非现在民族主义者所宣称的那
般「纯粹」。
这个书系由五个作者执笔,他们各自有专长的领域与写作风格,但都致力於回答主题力求
统整而连贯,不像欧美其它合着作品有时却往往各说各话。当然,难以避免的是,这五本
书还是多少有差异之处。
由渡边信一郎撰写的第一册跟丸桥充拓的第二册,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同一本书的上下
册。他们以「南船北马」这个华人熟悉的概念为主旨,试图描述唐宋以前的中原华夏世界
是怎麽形成的。两位作者认为,「中国」是这个文明的核心,是以黄河流域的「北」、「
西北」(这是相对的地理概念)形成了「古典国制」,然後向四周扩散,并在碰撞中逐渐形
成现在的状况。渡边信一郎负责的本书,主旨就是描述北马跟「古典国制」是如何形成的
。
考虑到作者的研究领域,这样的分配不难理解。实际读完内容之後,感觉渡边的成果算是
中规中矩吧。他以宏大叙事的方式,把成形於秦、转变於西汉,完成於东汉的「古典国制
」脉络讲的算是相当清晰,不过由於面向是一般读者,可能对於比较熟这领域的人来说,
就太过简略了。另外一个点是渡边尝试解释中原王权的形成,他指出,清朝以皇帝、天子
、可汗跟转轮圣王的四个头衔统治其领土与多民族,这是并非首创,早在更之前的王朝即
已出现,也不算新说。
另外,个人觉得这本书的翻译不行,译者很多地方明显也没有很懂作者要表达的,特别是
在解释一些制度之类的地方,总是读起来让人感觉云里雾里,以下一段范例,请看官自个
儿斟酌:
"P 264页:至於俗称的均田制,开元天宝年间以後,原本禁止的给田买卖横行,官人、富
豪层手中开始累积大批土地。百姓的占有地称为「永业」、「己业」,登录於户籍的国家
成员等同人户,得以在事实上持有土地。七八零年开始的两税法,便是以这种实际持有的
土地为依据,进行赋课。”
跟第二册相比,更确认第一本的翻译之差了。
丸桥补完了「南船」部分,前半段叙述南方的开拓史,一直到南宋才算真正达到巅峰,并
且在外部形势下,变成一个「海洋王朝」。不过,更有意思的是他在讨论中国社会的部分
。
丸桥说中国社会虽然是「万民一君」、「编户齐民」,但其实「帝力於我何有哉」,皇权
对基层的控制力是很薄弱的,必须要透过「贵族」、「官僚」跟「乡绅」等来间接统治。
而这个阶层又掌握了中国大多数的政经资源,於是乎「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
有读书高」又成为这个社会的最高准则。
出乎意料的,中国社会的流动性其实很高,由於身分世袭制的瓦解跟均分家产制,一个大
家族也有几代人之後就趋於没落的可能,宋代以後开始出现宗族来维持彼此之间的联系,
或者诸如同乡、同窗等等横向性的人脉构成社会网络。但这都不足以构成如同西欧或日本
那种稳定的身分认同的利益团体,进而跟政权抗争夺利,也就是说,尽管南宋跟晚明都出
现相当有力的商人,但他们也就只是从商,再进一步就变成官僚体系的一部份,与原本的
身分无关了。
这两本一如同前面所述的,要一起参看。
第三册主旨是跟中原互动的游牧民族史,让人忍不住会拿来跟杉山正明与拉铁摩尔的作品
比较,不过由於题材本身,内容限缩许多。以中国中心视角来观察这段历史已经落伍,中
原华夏文明自古以来就不断地受到来自草原的影响,它们是彼此互相渲染而成的体系。
魏晋以後成立的是拓跋系王朝,唐末以後是沙陀系王朝,早就没有所谓纯粹的「汉人」。
如果要以现代的民族主义来检证所谓「中国人」血统,怕是谁身上多少都有「蛮夷」的成
分。
古松这本书的特色在於他强调的「澶渊体系」,也就是宋辽对等谈判签订条约之後所构成
的多元外交,虽然跟西方的西伐利亚条约之後建构出来的现代外交不尽然相同,但也有异
於过往的天朝模式。五代以後到蒙古以前的东亚是大国分立的时代。
另外,比起来,契丹人的辽国在建立草原王朝的架构,贡献似乎更多,後来的蒙古人许多
制度滥觞都是源自於此。也难怪作者又提出了一个「欧亚大陆东方」的概念。因为不管怎
麽看,这个区域彼此之间的连动都是非常的深刻地,蒙古帝国的遗产至今仍在啊。
这不是我初次阅读作者檀上宽 的作品了,几年前简体书市就推出过他的作品《永乐帝》
,里面对於朱棣致力於重建忽必烈的「霸业」与「秩序」这个评论印象深刻。如今在这本
书中,作者改从整个王朝史的视角来叙述这段故事。
本书是整个系列中唯一一部断代史,作者解释了为何明朝有此特殊待遇。在经历了一千年
的历史後,这块土地上的新政权如今要面临三大课题:南北的对立、华夷的秩序跟大陆与
海洋的竞合。如本系列第一、二部所述,南船北马,中国的南北拥有不一样的体系,人文
、经济与社会都有差异,如何整合进同一个政权,特别是明朝是少数从南方发展起来统一
北方的政权,是一个重大的难题。其次,蒙古人建立的一个跨越欧亚的帝国,它对中国本
土的征服,打乱了此处千余年来的华夷秩序,明朝必需重新加以确认。其三,自南宋以来
,开发的对外贸易是一种海洋体系,然後蒙古帝国延续扩张,然而,重建後的新王朝同时
兼有了过去的大陆架构,该偏重於哪一方或取得平衡,成为一种困境。这三个难题彼此牵
连,影响着大明未来的国运。
作者指出朱元璋以其强硬的手腕,建立了绝对的君主独裁架构,从上而下的以儒法混杂的
方式控制社会,单一固定的朝贡体系重整华夷,在建国初期确实地提出了解法。明成祖虽
然一度向海洋发展,但他的子孙很快就体悟到两者不能兼得而将之舍弃。
明太祖的解法确实是有效的,但他的问题在於--许多强人都会犯的错--以为自己这一套可
以千秋不变,然而到了中期,他的子孙就开始深受北虏南倭跟白银流入造成的通膨经济,
还有这块土地传统的人口过剩、土地兼并造成贫富不均的问题所扰。但「祖宗之法不可变
」却是一套无形的枷锁,後人尽管努力的在这之中找寻变通之道,但最终还是无法解决根
本问题而垮台。
而明代的意义在於,它所面对的这个问题继续延续到了清朝,并成为其兴亡之监,身为异
族的满人对此提出了不同的解法,而这是下一部的主题。
最後一部是一个总结。
冈本隆司的着作不是初次翻译成华文,相信读者们对他并不陌生。作者提到,这系列也曾
跟中国谈版权,但所有的出版社都异口同声的说,他主笔的这本如果不做修改是绝对无法
出版的。但冈本说「我没有办法顾及表达原意又符合审查标准下写作」,所以看起来这系
列应该是不会进入简体市场。
这并不意外。冈本隆司虽然没有直言,但他的一些观点跟「新清史」是近似的。面对明朝
的困境,身为异族的满洲人显得比较灵活,他们采取的是世界其他帝国统治惯用的手段:
「入境随俗,因地制宜」。面对汉人主题的中原,他们是清朝;面对草原,他们是可汗;
在西藏,他们是菩萨王。这套藩部体系让满州人能够顺利统治不同的民族,当十九世纪後
与西方接触时,虽然迟钝,但清朝终於开始意识到「主权」的重要性,开始把「藩部」转
向「领土」。
然而,当辛亥革命发生後,冈本指出了一个有趣的事实:这其实是中国本土的「汉人」脱
离清帝国的一场革命,然而诸如孙文等人很快就发现各藩部也效法要离脱这个体系时,他
们随即编造了「中华民族」这个政治神话,企图将清帝国旧酒新瓶转成一个欧美建构出的
现代意义的民族国家,以便合法继承所有领土。
当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延续了这套理论,他们宣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并且要朝「
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迈进。然後冈本吐槽说:民族只能是一个,它原本是多元且正在朝一
体迈进,那麽就代表现在还只是进行中。然而我们回顾本系列提及的过往历史,会发现根
本不存在「中华民族」,那麽,要复兴一个不存在的就只能是一场梦。
我想,光是这段话,这本书就不可能在中国出版吧。
有意思的是,冈本隆司本人倒是盛赞清帝国的体系。他认为整个东亚在明末之後陷入混乱
,而重新恢复稳定与秩序的就是满洲人,他们重建了汉人王朝,改良了明太祖的政治架构
;对外关系则依照状况,或朝贡、或互市来面对;然後用藩部体系控制其他民族。这种灵
活的多元架构,或许才是真正用来应付复杂政治世界的解答。而现代的「中国」只想着用
「一体化」来回应,冈本对此深深的质疑。
最後,面对「何谓中国」这个问题。作者说:「在西周时代,它是泛指首都周围的用词。
後来,成为天下中心,世界的首都之意。除了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是主观认定,很多地方
都可以被称之为中国。而这个概念在当代已经被改变了意涵,变成指代特殊地区、国家。
不过,这个词的过去意义已经完全消失了吗?也不尽其然。今天的“中国人”依然以这样
的概念在自称,这也是事实。不过这种差异,非汉语使用者是很难理解的。」
这套书看完没有花我很多时间。作者们采用了宏大叙事的手法,很多省略了,很多只讲重
点,对我来说,也有很多都是既知的,也就可以带过去。当然,这套书还是给了我一些新
知,他们对於解释何谓中国的手法也让我颇为赞赏。但这还没构成个人想要收藏的理由就
是。不过,这只是针对我个人。【岩波新书.中国的历史】在日本是写给普罗大众的,在
华文市场也可以是如此。对这个主题有兴趣,但又害怕看厚重通史的,还是可以推荐这套
。(特别是联经最近又串联一堆台湾的学者编了一套中国史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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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民: 「我们要新宪法!」
统派: 「都要统一了要宪法干嘛?」
独派: 「要台湾国宪法不要中华民国宪法!」
中间派:「宪法不能吃,我们要Money!」
阿共: 「反正都是摆好看的,这里有本台湾地区自治法要不要参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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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111.250.205.102 (台湾)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historia/M.1712457943.A.02E.html
※ fatisuya:转录至看板 book 04/07 10:46
1F:推 atteleitus: 推 04/07 11:14
2F:→ hips: 既然民族是想像的共同体,那怎麽证明中华民族不存在?这种 04/07 12:34
3F:→ hips: 论证简直把学术当政争工具。而且中华复兴内核就是汉族中心 04/07 12:34
4F:→ hips: 主义的延续而已,新发明的只有包装。 04/07 12:34
你自己都说民族是想像出来的,那麽中华民族怎麽不是想像/建构的?
孙文在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时候其他四族在想什麽?
你要不要去问问王夫之他跟满人蒙古人是不是一族?看他会不会骂死你。XD
※ 编辑: fatisuya (218.32.238.20 台湾), 04/07/2024 14:05:57
5F:→ oaoa0123: 心得很详尽,不过总是在批判一些很模糊的东西,可以直接 04/07 14:21
6F:→ oaoa0123: 讲是在批判的是什麽吗? 哪些民族主义者? 一面说当代的民 04/07 14:23
7F:→ oaoa0123: 族主义者宣称纯粹性,一面又提到多元一体的论述 04/07 14:23
8F:→ oaoa0123: 回到本文内容提出一些实际的疑问,所谓的拓跋系、沙陀系 04/07 14:25
9F:→ oaoa0123: 指的究竟是制度还是血统? 我一开始以为是制度,但後来似 04/07 14:26
10F:→ oaoa0123: 乎又在说血统 04/07 14:26
11F:→ oaoa0123: 话说我看过的批判汉族种族纯正性的言论远多过於主张此言 04/07 14:27
12F:→ oaoa0123: 论者,想必是曾经有一些大知识分子这样主张过才引来这些 04/07 14:28
13F:→ oaoa0123: 批判吧? 有人知道起源吗? (差点忘了推文限制~) 04/07 14:29
14F:→ oaoa0123: 我的推测: 日本军国主义史观的残留 04/07 14:32
15F:推 Tsukasa0320: 推文告诉我们批判历史着作前搞清楚史学史的重要性 04/07 20:56
16F:推 articlebear: 推 04/07 21:15
17F:推 MilchFlasche: 感谢分享,好赞 05/15 0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