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star (Wayne Su)
看板gallantry
标题[闲聊] 子不语
时间Sun Jan 21 00:07:17 2024
七盗索命
杭州的汤世坤秀才,年纪三十几岁,在范家教书,
冬季某天,学生都下课後,他觉得风很冷,把书房的窗户紧紧关闭,
晚上三更时,只点着一盏灯看书,突然有个无头的人从窗户跳进来,
随後又进来六个人,脖子上也都没有头、头都是用带子绑在腰间,
七个人围住汤老师,还沾头颅的血滴他、湿湿冷冷的,汤老师吓得无法出声後昏迷,
还好书僮正好拿夜壶过来,七只鬼才一哄而散;
书僮发现汤老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赶紧报告主人,大家急忙抢救,
灌了几碗姜汤後才醒来,说出刚才遇鬼的事情,又说自己吓到不行、需要回家去,
雇主找轿子送他回家,这时已经天色大亮了;
汤老师家在城隍山山脚,但接近山边时他却叫轿夫不要继续走、折回范家去,
回去後说「还没到山脚,远远就发现昨晚那七只鬼昂然坐着,像是在等我一样。」
雇主没有办法,就请他继续执教,
不过汤老师马上生大病,身体热得像在烧一样,
雇主很贴心,将他妻子找来照顾,但汤老师却不到三天就死了。
不久後又复活,告诉妻子:
「我死定了,现在之所以能活过来,是地府宽待、让我来道别交代後事;
昨天病重时,有四个穿青衣的差役拉我走,说是『有人告发要索你性命。』
去的地方黄沙茫茫,我知道是阴间,於是问他们『我犯了什麽罪?』
差役说『相公请看你自己容貌就会知道了。』
我说『哪有人可以看到自己容貌啊,要怎麽看?』
差役拿了有柄的小镜子给我说『相公请看吧。』
我照了镜子,看到自己身材壮硕魁武、胡须有七、八寸长,不是这辈子的清瘦样貌;
原来我前世姓吴、名锵,是明末时南直隶松江府娄县的县令,
明朝时还没有此县,清顺治年间才从华亭县分出
那七个人是七个强盗,他们被捕之前把赃物四万两银子秘密藏起来,
被捕之後,计画用那些钱贿赂官员求逃过一死,找典史许某转告我,
但许某暗藏了一半、只提出两万两,我那时知道他们很难逃过死罪,因此拒绝,
不过许某引《左传》里的句子『杀汝,璧将焉往
*1』,劝我可以收钱但仍杀了他们,
我一时心动,竟然就同意许某说的,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
*1 《左传》哀公十七年
卫国大夫石圃反叛,卫後庄公逃到己姓异族部落,
卫後庄公秀出玉璧,说「帮我忙,这玉璧就送给你们。」
己姓部落说「我们杀了你,玉璧难道会自己长脚跑走吗?」
就杀了卫後庄公。 (卫後庄公之前已经两次严重得罪己姓部落)
跟着差役到了一个宫殿壮丽的地方,上面坐着穿着蟒袍的阴间官员,他看来很和气,
我在台阶下跪拜,七只鬼将头捧高在肩膀之上陈述要求,说完才又挂回腰间,
我也向官员哀求,他说『我没有成见,你自己跟他们求情吧。』
我转头跟他们磕头说『我请高僧来超度,再多烧些纸钱给你们。』
但七个人都不同意,在腰间猛摇头,样子看起来非常狰狞凶恶,
还张嘴露出牙齿,想靠近来咬我脖子;
还好被官员喝止,说『你们这些强盗不准无礼!你们的罪本来就该被处死,
他并没有枉法,他的过错只是收了你们的钱,
不过起意的是许典史而不是他,你们先别找他。』
七只鬼又把头放到脖子上,哭诉说:
『许典史早就被我们嚼烂了;这个吴县令,我们也是跟他讨债,不是要索命,
毕竟他拿朝廷俸禄却又贪强盗赃款,也是个盗匪,
现在才来找他,是因为他之後转世为美女、嫁给宋荦尚书当妾,
字牧仲
宋尚书是贵人、又有官声与文才,所以我们不敢靠近;
他这世又转生到汤家,历代祖宗积了不少阴德,後代会有功名,
今年除夕时,他的名字就要被文昌帝君送到天庭,
等天上榜单有名时,则邪魔都无法接近,我们就又没办法了,
现在正是千载难逢、时机难得,请大人不要有妇人之仁。』
阴间官员听他们说完,皱眉说『盗亦有道,我也没有办法,
只能先让你回阳间,快跟妻子儿女道别吧。』
所以我才得以暂时复活。」
然後就不再说话;
妻子帮他烧了几十几百万的纸钱,他就什麽都没说而死了。
汤家别宗的汤世昌,隔年就乡试上榜、之後考中进士、被选为翰林,
大家都认为是天庭榜单被换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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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汤秀才世坤,年三十余,馆於范家。一日晚坐,生徒四散。时冬月,畏风,书斋窗户
尽闭。夜交三鼓,一灯荧然,汤方看书,窗外有无头人跳入,随其後者六人,皆无头,其
头悉用带挂腰间,围汤,而各以头血滴之,涔涔冷湿,汤惊迷不能声。适馆僮持溺器来,
一冲而散。汤陨地不醒,僮告主人,急来救起,灌姜汤数瓯,醒,具道所以,因乞回家。
主人唤肩舆送之,天已大明。家住城隍山脚下,将近山,汤告舆夫不肯归家,愿仍至馆。
云:「未至山脚下,望见夜中七断头鬼昂然高坐,似有相待之意。」主人无奈何,仍延馆
中。遂大病,身热如焚。
主人素贤,为迎其妻来侍汤药。未三日,卒。已而苏,谓妻曰:「吾不活矣,所以复苏者
,冥府宽恩,许来相诀故也。昨病重时,见青衣四人拉吾同行,云:『有人告发索命事。
』所到,黄沙茫茫,心知阴界,因问:『吾何罪?』青衣曰:『相公请自观其容便晓矣。
』吾云:『人不能自见其容,作何观法?』四青衣各赠有柄小镜,曰:『请相公照。』如
其言,便觉庞然魁梧,须长七八寸,非今生清瘦面貌。前生姓吴,名锵,乃明季娄县知县
。七人者,七盗也,埋四万金于某所,被获後,谋以此金贿官免死,托娄县典史许某转请
於我。许匿取二万,以二万说我。我彼时明知盗罪难逭,拒之。许典史引《左氏》『杀汝
,璧将焉往』之说,请掘取其金而仍杀之。我一时心贪,竟从许计,此时悔之无及。乃随
四人行至一处,宫阙壮丽,中坐衮袍阴官,色颇和。吾拜伏阶下,七鬼者捧头於肩,若有
所诉。诉毕,仍挂头腰间。吾哀乞阴官。官曰:『我无成见,汝自向七鬼求情。』吾因转
向七鬼叩头云:『请高僧超度,多烧纸钱。』鬼俱不肯,其头摇於腰间,狞恶殊甚。开口
露牙,就近来咬我颈。阴官喝曰:『盗休无礼。汝等罪应死,非某枉法。某之不良,有取
尔等财耳。但起意者典史,非吴令,似可缓索渠命。』七鬼者又各以头装颈,哭曰:『我
等向伊索债,非索命也。彼食朝廷俸而贪盗财,是亦一盗也。许典史久已被我等咀嚼矣。
因吴令初转世为美女,嫁宋尚书牧仲为妾,宋贵人有文名,某等不敢近。今又托生汤家,
汤祖宗素积德,家中应有科目。今年除夕,渠之姓名将被文昌君送上天榜,一入天榜,则
邪魔不敢近,我等又休矣。千载一时,寻捉非易,愿官勿行妇人之仁。』阴官听毕蹙额曰
:『盗亦有道,吾无如何。汝姑回阳间,一别妻孥可也。』以此,我得暂苏。」语毕,不
复开口。妻为焚烧黄白纸钱千百万,竟无言而卒。
汤氏别房讳世昌者,次年乡试及第,中进士,入词林,人皆以为填天榜者所抽换矣。
※ 引述《mstar (Wayne Su)》之铭言:
: 汤翰林
: 杭州钱塘县的汤世昌翰林,还没成进士前到浙江贡院参加考试,
: 字其五,乾隆十六年 (1751) 进士,当过巡台御史
: 在附近租房子住,但只能找到很窄小的,觉得非常难受,
: 发现隔壁有座大宅院封锁的很严密,看来像没有人住,
: 问了邻居,说「这是杭州府柴大人的房屋,有恶鬼出来作祟,所以没人敢买或租。」
: 府志找不到姓柴、湖北籍的知府
: 汤世昌本来胆子就很大,就问说「那我可以借住一下吧?」
: 邻居孝他实在太狂,不过也没阻拦他,汤世昌就弄开锁打开们进去;
: 在一间楼房上看到有两张桌子、四张椅子,西侧摆了一具竹制的箱子,
: 虽然很久没人居住,却都没有堆积尘埃,汤世昌看了很满意,便把行李搬上楼,
: 准备好一根棍子、一只茶壶,然後点起蜡烛来读书。
: 到三更时,窗外吹起阴风,烛火也跟着变小,
: 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出现:全身赤裸但浑身是血、逐渐逼近,
: 汤世昌挥舞棍子威吓,女子惊讶说「来的是贵人啊,我真不应该!」
: 又从窗户飘出去;
: 汤世昌想说鬼会就此离开,便准备脱衣服要睡觉,却听到西侧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 悄悄过去窥探,看到刚才那个女鬼从小房间出来,
: 手里拿着艳丽的衣服裙子、梳子等物品,像是正要去梳妆打扮,
: 汤世昌便更没什麽恐惧,边喝茶边读书,等着对方再出现。
: 一会儿之後,女子装扮完成、穿着整齐衣服再出现,缓缓来到汤世昌面前跪下说:
: 「我身负大冤,只有您能帮我洗清!
: 我姓朱、名笔花,是杭州府知府柴大人的妾,
: 正妻忌妒我被大人宠爱,但也很狡猾、知道不能正面加害我,
: 後来我分娩时,她偷偷给接生婆钱,在小孩生下後拿桐油涂我子宫,引发溃烂而死,
: 我儿名为某某,被正妻抱去当她儿子,至今虽然长大了,仍不知道我才是他生母;
: 您在十年後会被派为湖北主考,儿子将成您的门生,请一定要将我的奇冤告诉他!
: 我的遗体还埋在这座楼房东侧墙边的水井旁,有八角砖头标记,
: 请告诉他,要他将生母迁葬别处。」
: 又指着竹箱子说:
: 「里面收藏着我的首饰、财物,
: 我死之後,知府大人悲痛至极,回家乡时吩咐不要带回去,怕看到会触景伤心,
: 之前有人来想偷窃时,我都用阴风来吓退他们;
: 里面还有三百两,全部都送给您。」
: 汤世昌听得极为伤感,都答应下来,
: 後来皆按她所说的处理,於是楼房不再闹鬼,宅院也顺利转售出去。
: ----
: 钱塘汤翰林其五,未遇时,应试贡院,僦屋而居,苦其狭小。见旁有大宅,封锁甚固,
: 杳无人居。访之邻人,云:「此杭州太守柴公屋也,有恶鬼作祟,以故无人承买。」汤
: 素有胆,曰:「借居可乎?」邻人笑其狂,亦无阻者。汤遂开锁启门入,见楼上有二桌
: 四椅,楼西有竹箱。虽久无人居,而尘埃不积。汤心喜,即挈行李登楼,手一壶一棍,
: 秉烛读书。
: 至三鼓,阴风起于窗外,灯焰缩小,有披发女子赤身喷血而进。汤挥以棍,女惘然曰:
: 「贵人在此,妾误矣。」仍从窗出。汤喜鬼已出,将解衣安寝。忽楼西厢内簌簌有声,
: 视之,则此女从西厢出,手持裙袄艳色衣并梳篦等物,若将膏沐者。汤愈无恐,且饮且
: 读书。有顷,女子梳妆毕,着艳衣。冉冉至前跪诉曰:「妾负奇冤,非公不能为我白者
: 。妾姓朱,名笔花,杭州柴太守妾也。正妻妒而狡,知太守爱妾,不敢加害。值妾产子
: 时,贿收生婆于落胎後将生桐油涂我产宫,溃烂而亡。妾儿名某,正妻取以为子,至今
: 虽长成,并不知为妾之子。十年後,君为湖北主考,子当出公门下,公须以妾冤告之。
: 妾尸犹埋此楼之东墙井边,有八角砖为记,可命其来此改葬生母。」并指竹箱曰:「此
: 皆妾藏首饰奁具处也。妾亡时,太守哀痛之至,临去吩咐家人,勿持我箱还家,恐触目
: 心伤故也。後有来窃取者,妾以阴风喝退之,今此中尚存三百金,可以奉赠。」汤为惨
: 然,唯唯而已,後一如其言。楼上怪从此绝,而屋亦转售。
--
「在各种无知中,最差劲的是『政治无知』。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他从不参与任何
政治活动。他彷佛懵然不知,种种生活费用:如大豆价格、面粉价格、租金、医药费
等,全都与政治息息相关。他甚至对自己的政治无知引以为傲,挺起胸膛,高声说
自己讨厌政治。 这愚人并不知道,基於自己的政治冷感,社会出现了淫业、弃童
、抢匪 --更可悲的是出现了贪官污吏,他们对剥削社会的跨国企业阿谀奉承。 」
-- Bertolt Brec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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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mstar (219.85.181.80 台湾), 01/21/2024 00:29:03
1F:推 wa530: 每次看到这种跟上辈子的恩怨牵扯在一起的故事就眉头一皱 01/21 04:57
2F:→ wa530: 拿这个故事为例,你有冤屈,就应该去找许县令作祟啊,结果 01/21 04:59
3F:→ wa530: 等人家投胎两次之後才去索命是怎样 01/21 05:54
4F:推 Segal: 这秀才也真酸腐了,阴官跟彼拉多一样都表态了,还给假处分 01/21 09:41
5F:→ Segal: 想办法躲到除夕功名真除,文昌保身。翰林干个十年八年就能 01/21 09:41
6F:→ Segal: 陞官了。到晚年时两万又不是拿不出。操守持好不要破功就好 01/21 09:41
7F:→ Segal: 知道有债要还债,不要一遇到事情就想着进去蹲解决啊 01/21 09:41
8F:推 holybless: 主要是看经世累积的阴德 那这样折衷提出二万两拿去做好 01/21 19:54
9F:→ holybless: 事就可以抵销了吧 01/21 19:55
10F:推 cobras638: 眉头一皱 01/21 23:59
11F:推 wistful96: 问题出在没诚信 不该贪 不是钱的问题 01/22 1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