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残疆意气行 二十九 (5)
时间Sun Feb 18 06:17:55 2024
第二十九章 塔顶镇魔 (5)
那怪脸人清了清嗓子,呸了一声,话声陡变清亮:「你这甚麽眼力?连我也认不得,
我身材可没乔装。」却不摘去自己的面具。
老者一听他声音,「哈」的笑出来,一口痰啐得更响:「原来是这小子,高三柱那养
马的老儿要我接的人竟是你。连你老子也敢戏耍?」
怪客问:「你说你是我的谁?」
老者口一张,差点便答「老子」,所幸及时醒悟,骂道:「谁跟你缠夹?你这假面是
那劄青匠的新玩意罢,逞技过了火,太过扎眼,没半点实用。」
怪客笑了笑,宛如被蚀溶的五官更加狰狞:「学精了,但是往日已不知叫了我多少声
老子,阿爹还是赞你乖。」
老者站起身来,口中「嘘嗤」连声,大宅墙角掩过来一人,坐入了老者的椅中。老者
转身向宅内便走,嘟嚷着不知埋怨甚麽。怪客跟在後头,低声问:「你们这广寒宫一直不
曾挪地方,那骆官儿的外家去年不是进京来争这幢宅子麽?」
老者道:「甚麽外家?这只不过是当年骆官儿跟私养婆娘幽会的地方,女的没半点名
分。男的一垮台,真外家都不敢出面了,连妾也不如的人家要是出头,不是自寻死路?」
说话之间,来到院里一处宽阔的井口,井栏边架着的辘轳异常巨大,垂着两条成人手
臂般粗的井绳,绝非一般汲水之用。老者拉上来一只可容一人的车篮,打了个手势,冷笑
道:「这车篮载不了二人,敢自己下去麽?」
怪客笑了一声:「当年我头一回下去,你这乖儿子还没生出来哩。」
说着往井下一张,井壁隐隐泛着青色光泽,他伸手探了探,触手冰冷滑溜,带上来一
阵油腻。原来不但打磨精光的砖块之间密合不容半指,砖面还刷了一层油,连蝇虫也没落
脚的地方。他摇摇头:「也真难为你们,日常往井壁上刷油。这易下难上的所在,不是广
寒宫,是阎王殿呀。」
这怪客自然便是奉麦苓洲之令、前来鬼市探讯息的殷衡。午後在官牧马场边,他与赤
派收买入夥的高三柱接头,委请高三柱於宵禁之前来此处打点,自己则换了衣服戴上帽子
,戴上王知遥手制的一张假面,入黑之後踱了过来。
王知遥是个刺青师傅,又擅长巧制易容物料,手艺非凡。但正如那老者所料,王知遥
兴起逞能,这面具虽酷似真人肌肤,犹如天生残疾,却弄得太过诡怖惹眼,只能用在这样
对方明知自己是乔装的时候,总之不让对方见到自己真容便是了。
殷衡与这老者对答的鬼市行话,倒有一大半不是王知遥所教,而是自幼夥同钱氏兄弟
在长安匿名扮作江湖孟浪子弟,混迹全城角落,又和烤肉胡饼店的回鹘人老撒称兄道弟,
所知日积月累,张口便十分上道。然而除了跟老撒的交情非同一般,令他在胡饼店里以真
面目坦率相见,城里江湖道上的其余人也只听过他的嗓音,瞧见的总是王知遥历年来的面
具杰作。
他耸身踏住井栏,跃入车篮,车篮只微微一振,恍如跳入篮中的是一只猫儿。老者见
了这身轻功,冷笑道:「又来显功夫?既有这本领,我便是不扯你上来,你大可飞上来啊
。」手上却不闲着,老老实实将他缒入井中。
※
下了约莫三层楼深,便到一条地道,直通入骆宅主屋地底的方向。地面春夜清凉,地
道内则暖气蒸腾,黑暗中喧哗隐隐,显然前方有大批人群灯火热闹聚集。
殷衡往前掠出十来丈,地道开始有了酒气,挟着人群攒集躁动的汗臭味扑面而来。要
是江璟,只怕一下竖井便远远地被燻着了。
地道来到此处大放光明,岔出七八条甬道,每条甬道都漫出浮动的灯光,各开支道,
支道沿路凿了好几个侧洞。这官邸地底的构造犹如一大串西域葡萄,分枝众多,一颗颗的
「果实」尽是侧洞,仰赖着官邸当年夯下的坚实地基,铺垒石砖,又时常充斥人气,比之
地面那荒废的木造宅子更加齐整坚固。
倘若没有一阵阵吆五喝六的赌博斗彩声轰轰盈耳,单看这构筑型态,竟颇有几分王公
大墓地宫的模样。
殷衡走入甬道内熙攘来往的人群,无人对他多看一眼。他径直走向一条僻静些的甬道
。此处并无赌场,一个房间内影影绰绰地立着十来个人客,灯影下巾带袍服,均是文生打
扮,年纪老少皆有,各自手持字画卷轴观览,低声商议。骤眼看去,鬼气浮动。
文生们身旁暗处坐着一个矮而结实的中年人,下巴短小内缩,右颊长着一块大黑瘢。
鬼市里这间字画舖里,唯有此人打扮尚武,不穿外袍,露着一件剪裁夸张、料子硬挺的半
臂,彷佛要把矮小的身材尽量撑得雄伟些。
殷衡来到他身前,微笑招呼:「刁老板真雅人也,坐镇起字画舖来了。」
那「鬼市大隐」刁大非点点头:「我道是谁呢,是这个灶头娃呀。那年阿六阿九带你
来见我,说要常来向我请安,一年也没见来一次。」
殷衡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刁老板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在下这是来跟刁老板问两
个胡人:安磨邻、沙若依。这俩是一对夫妇。」
刁大非笑了出来:「夫妇?你听过鬼市出身之人三书六礼娶亲的吗?」
殷衡道:「好罢,就是这麽一对。请刁老板说说他们的来历和去处。」
刁大非朝他摊开手掌,摇了几摇:「你来得虽说次数少,也该明白规矩。」
殷衡点头:「自当如此。要向刁老板问事的,从问事的那天往前算三天,赌场不论,
单论物资,最大的一单生意入账多少,便得照那价格交易。敢问刁老板三天前做了甚麽买
卖?」
刁大非毫不犹豫:「一块鸽子蛋大的暖香玉,四百贯。唉,这价钱卖得忒贱了!」
殷衡在宅中常见珍宝,却也没听过甚麽暖香玉,问:「温玉我晓得,香是怎麽回事?
」
刁大非道:「是块胭脂色的温玉,一条血丝也没有,红亮红亮的,像颗胭脂色的露水
。据说在手里握得久了,能感染人手气息。」
殷衡不禁大笑:「那麽它在你手里握久了,感染了你的臭气,还香得了吗?」
刁大非瞪眼道:「你懂个屁。货物经手,我握着做甚?是买家得要验货,验货的又必
是妇人女子,握上三两刻时间,慢慢地自会发出花香来,便知真伪。」说着又重重叹气:
「唉!就是三千贯售出,仍然太也贱价。都怪我被那小娘迷晕头了,真没想到这把岁数,
折在一个小娘手里,呸!」
这时价格已谈妥,照理便应继续探问安沙夫妇之事,但殷衡瞧着刁大非的狼狈样,又
素知刁大非绝不是贪图美色而误事之辈,忍不住想逗他,信口问:「那买家娘子,当真好
美麽?」
「那脸蛋、那身段,啧……头纱也遮不住。」刁大非摇头晃脑:「美女我见多了,老
刁做买卖讲究的就是坐怀不乱,否则鬼市恁多天下美女,我还要不要名声?但那小娘真是
……也就十六七岁年纪,未嫁的打扮,嫩生生的,又不知怎地,有几分少妇的韵味,怎麽
养出来的?是个男人看她一眼都受不了。」
殷衡咋舌道:「这样勾人的姑娘,我这辈子还不曾见过。」
刁大非冷笑:「你他娘毛也没长齐,说甚麽这辈子。你这种少年要见着那小娘,管教
你晚上睡不着觉,满肚子火烧火燎。」表情荡漾地回忆道:「她敢一个人下来这虎狼窟,
我佩服她的胆色。她明摆着便是冲着那块暖香玉来的,事先已知道那玉入了我手,专程来
出价。」
殷衡道:「行了,就是四百贯。」从袍下取出一只扁盒:「这盒子连同里面的小玩意
,洛阳南市老虞头的手艺,总有五百贯,请刁老板点收。」刁大非接过来一看,盒身是雕
漆牡丹,盒内缎子搁着一只小小玉虎,点头收下。
刚才刁大非一通天花乱坠,极力形容那少女买家的美貌,言语下流,却足见那美貌之
惊人,殷衡不免浮想联翩,忽然笑了一下:「当得上你方才所说那样美艳的姑娘,我倒也
见过,而且是常常见到,因此对她不存甚麽心思。但要是没见过她的男子看见她,不要脸
的模样多半就像你这般。」
刁大非半点也不信,迳自回忆那买家:「那小娘看上去会武,说话泼辣带劲。以我的
眼光,她身上说不定藏着甚麽毒物暗器。你近不了她的身,存了心思也是他娘的白搭。」
殷衡嘴角扯笑:「所以我不存邪心啊!」眨了眨眼,当日行刺宋存仁时,与盛装冶艳
的封祁在夜宴上笛鼓相和的情境回到心头,心下微感纳闷:「这般容貌身段如此勾魂摄魄
之人,又是十六七岁许,除了她,长安城里怎还有第二个?听上去,就连言行气质也透着
像她。」
「倘若那不是她,倒是我想多了,还有孤陋寡闻之嫌。倘若是她……」
--她潜入鬼市购宝,必是接了令的,我怎麽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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