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扑而来的透凉气流、呼啸耳际的风，眼中的景色都蒙上速度的影子，时间却彷佛为 阿瑞慢了下来，砰砰的心跳声响亮的有如夜晚敲击的铜钹，有节奏的攀升至频率最高 的那一刻。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刺破山道宁静的声音停下一辆斑斑锈痕、齿轮也响得咯当咯当的脚踏车。阿瑞回头看 向刚才俯冲而下的坡道。 ---如果不用转弯，就这麽骑下去该多好！ 「骑太快很危险喔。」 阿瑞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着，看见一名男子微笑站在略高处的凉亭，年纪似乎没大自 己多少，穿着白净的衬衫，说话的声音清澈地像山里的涔涔流泉。 「如果不赶时间，要不要上来聊聊？」 说是聊天，但是阿瑞并没有听到什麽有趣的话题，这家伙不断说什麽风景多漂亮、树 上有一窝松鼠家庭，还有停在护栏边的蝴蝶是他赶过去的，因为原本停靠的枝干，树 叶的後头躲了一只大螳螂。 他坐车到山上就是为了看这些无聊的东西？阿瑞甚至放弃计算那家伙提起自己姐姐的 次数。 因为家里没有人在，他也不是什麽乖学生，只想打发时间却遇到一个神经病，阿瑞开 始坐立不安，想找个藉口走人。 「看我多糊涂，还没问你的名字呢！」男了拍了下脑袋，笑容灿烂的说：「我叫志 成，是等毕业的大四生，你是高二吧！叫什麽名字？」 阿瑞愣了一下，才会意制服上的学级杠让志成猜出他的年岁，看起来像疯子，却是个 可亲的疯子，阿瑞不太好意思甩人离开。 「叫我阿瑞就好。」 「你是骑脚踏车上学？」老远就听见那咔啦咔啦一路狂奔，再打量阿瑞，志成赞叹 着，「每天都要走这段上坡，你的身体一定很好，我就办不到了。」 「大家都这麽说，其实也没那麽辛苦……」 阿瑞突然打了个冷颤，背後好像突然多了道视线，於此同时志成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阿瑞顺着志成的目光看去，在更高的地方看见一个人，阿瑞困难的吞着咽沫，手指紧 紧的掐进颤抖的大腿，虽然看不清楚，但阿瑞知道那人阴郁着脸，全身散发摄人的怒 气。 就像他父亲生前烂醉後拿起藤条的模样。 一只手在阿瑞眼前晃了晃，随後对上志成人畜无害的笑脸，不知道他什麽时候起身挡 在阿瑞面前，体型清瘦却像株大树为阿瑞掩去那人的身影。 「时候也不早了，你家里的人会担心吧？」 志成轻轻说着，浅浅的酒窝带出的暖意趋散阿瑞的恐惧，这时才注意到昏黄的天色， 连忙拾起书包向志成道别。 「喂！」 跨上车，志成从凉亭向他挥手。 「我每天都会来，如果不嫌弃，放学後能不能来陪老人家聊聊天？」 阿瑞有些犹豫，他很怕再看见那个男人，但志成嬉皮笑脸的趴在栏杆上，他是独生 子，一直以来都很希望有个哥哥，於是跟着伸出手，然後听见自己大声的回答。 「好。」 隔天阿瑞来了，志成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笑脸，相同的爱说些无聊的东西。 再隔天，阿瑞在同一个转角停下车，踏上阶梯，志成向他打招呼。 再隔天…… 阿瑞多了一个朋友，他的母亲只知道是一个年纪较大的朋友，一开始担心，但是阿瑞 的成绩开始进步，也比从前开朗，先有一个施暴的父亲，解脱後是家计的重担，疏於 照顾儿子让作母亲的感到愧疚，阿瑞的改变稍稍缓解母亲的罪恶感，提起想见志成， 并当面道谢的事。 阿瑞的母亲平时晚归，只有假日有空，志成却面有难色。 「我也得回去陪我姐姐的。」 也对，志成也有自己的家人，阿瑞偷偷的觑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影，他不是每回都会看 见他，志成只说他不是坏人，要他别怕，但那被监视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 志成左耳上闪着银光的耳环让阿瑞想到了件事，微红着脸，扭捏的问：「你是那个 吗？」 眨着眼睛，志成一脸莫明，「哪个？」 「就是……我听人家说，男生只戴左、左耳的耳环，是同……同……」 阿瑞还没说完，志成已经明白他要说什麽，噗哧的笑了一会儿，摇摇手的否认。 「当初我姐姐想打耳洞又没勇气，我在旁边看她挣扎了很久，就说”看我的”，打完 左耳，我告诉她一点都不痛。」 「真的不痛？」 「痛死了！」志成的表情像耳朵被人扯掉似的大叫，「我叫老板先等等，姐姐上当坐 在椅子上惨叫後我就闪开了。」 「你好过份！」阿瑞被志成夸成的动作逗的笑出眼泪。 笑了一会儿，好奇心又起，志成的回忆总是有姐姐，阿瑞问：「你们不会吵架吗？」 「当然会，但先道歉的一定是我，谁叫我是弟弟。」扮了个鬼脸，又恢复正经的模 样。 「父母在车祸过逝，我太小不记得，只知道姐姐一直挡在我身前，在亲戚家看人脸 色。当她高职毕业，领到第一份薪水後就带我离开。」 志成的目光飘远，彷佛在他眼中的不是青翠山林，「一开始住的是没有冷气、下雨会 漏水、冬天频频发抖的小套房，後来我考上大学也开始打工，日子过得比较好。她坚 持我一定要升学，所以我挑了出路较好的科系。」 阿瑞记得志成是念理工，可是他也记得志成曾经提过想当导游，小心翼翼地问：「你 不後悔。」 「怎麽可能？」志成一脸不可思议的回望阿瑞，「姐姐的未婚夫是我系上的助教，是 很好、很正直的人，对姐姐一见锺情，还是我撮合的。我想上天知道姐姐的幸福是要 我去找来的，那麽不管几次，我都会选择这门科系，然後把那样好的一个人送到姐姐 身边。」 志成说得欢喜雀跃，阿瑞跟着高兴却又愈发寂寞，他没有兄弟姐妹，忙碌的母亲只有 在睡前才说得上几句话，冷清的家总是只有他一个人，抱着膝盖，阿瑞小小的吐出羡 慕。 「如果我也有个姐姐或哥哥……」 「可是我没有妈妈。」 既不是惆怅更没有反讽，志成平和的、温柔的注视阿瑞，「总是看自己没有的东西， 不管获得多少都不会满足；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才不会在失去时感到悔恨。」 阿瑞眨了眨眼，志成没理会他听进多少，起身催促阿瑞回家。 「天快黑了，还有，别老是骑这麽快，那里的石碑不是摆好玩的。」 “那里”是指转弯处的护栏旁，立了一座刻上佛号的石碑，因为这个路段发生太多意 外，阿生也听说过，年初才有人被撞死在这里，过了一晚才被发现。前几天隔壁的大 婶也在这里摔断了腿。 大家都说是冤魂要抓替死鬼，阿瑞的母亲每天都呵嘱他小心。 志成边听边皱眉，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只有自己才能绑住自己，如果牺牲其他人的 性命才能解脱，那订下这种规矩的神也不值得敬重了。」 阿瑞还想问，志成却赶着他回家，乖乖的牵上车，要向志成道别时，那个男人不知道 什麽时候出现，扯着志成的领子叫骂。 阿瑞看了想冲上去，他打不过也不敢接近那个人，但是眼看志成被欺侮，猛一咬牙， 跳开车跑上阶梯。 「阿瑞！」 志成的喝止冻结了阿瑞的双脚，下一秒那个男人被志成单手推开了二、三公尺远，男 人傻了，阿瑞也呆了，他从来没想过志成有这麽大的力气。 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似的，志成对阿瑞露出一贯的笑容、一样温和的语气。 「路上小心，再见。」 然而阿瑞再也没见过志成。 拎着书包去牵车，阿瑞有些没劲，过了一星期志成还是不见人影，虽然不奢望他真的 天天跑来山上，但至少留张纸条，就这麽无消无息太不够意思了！ 校门外的公布栏贴了张大大的公告，阿瑞好奇的瞄了下，是路段封锁的通知，今天课 堂上导师也提过一点，封锁地点在阿瑞最爱的坡道，听说几个月前的车祸罹难者断了 头，到现在还没找到。 没放在心上，阿瑞踩着踏板扬长而去。 今天的山路多了个伴，一辆发财车领前行驶，阿瑞保持一定的距离，但那辆发财车却 突然发了狂的左右蛇行，然後毫不减速的冲向下坡，阿瑞死死的按住煞车，却没有听 见那刺耳的声音，吓得背脊发凉反覆按压都没用，乾脆伸长双脚想止住脚踏车的速 度。前方的车突然拉出两道煞车痕後打横停在路中央，阿瑞的车还是不要命的往前 冲，眼见与发财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一道冷笑在耳际响起，阿瑞绝望的闭上眼睛。 猛烈的撞击後，阿瑞什麽也不知道了。 「阿瑞。」 一句呼唤，两下轻轻的巴掌，阿瑞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看见一张脸挂着熟悉的笑 容。 「志成？」 瞬间清醒，阿瑞想起身却让志成压回去，後者收起微笑，认真的注视阿瑞。 「记得你听说的冤魂和替死鬼？」 阿瑞恍惚的点头。 「没有”交替”这回事，那是灵魂被自己的怨念束缚，看不见方向，绑住了自由，於 是在其他人身上重覆自己死去的过程，他们认为这麽做就能看见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 志成没有回答，自顾说着：「事实是只要夺走人命的一瞬间，就会坠入所谓的地狱。 」 总是精神亦亦的脸孔变得忧伤，志成沉沉的叹了口气，「我曾听见害死我的人掉进 地狱前的惨叫，你害怕的那个人其实是撞上我的人，但他也是无辜，所以我苦劝 他、警告他伤害他人的下场。你是他的目标，我阻止那辆货车的失控，却来不及挡 下你，对不起。」 顿时一幕幕的记忆闯进阿瑞的脑中，蛇行的货车、他的煞车失灵、叫人毛骨悚然的笑 声，甚至连不可能看见的，母亲伤心的模样都一清二楚。 巨大悲哀淹没阿瑞的气力，茫然地、哽咽地问：「我……死了？」 「谁说的？」 「什麽？」 眼泪才要夺眶，志成好整以暇的态度让阿瑞把哭腔吞了回去，吃惊的连连反问。 「我没死？那这里是哪里？慢着，你说害死你的人……你死了？什麽时候？我见鬼 了？」 轻拍阿瑞的头要他冷静，志成眯着眼回答：「对，你没死，只是心脏停了几秒，断了 几根骨头。没错，我死了，打从一开始你就见鬼了。」 由生而死，由死而生，从谷底爬上来的速度太快，阿瑞一时理不出头绪，志成死了？ 可是他可以在白天走动，不过却一直待在凉亭，那个人也在，照志成的说法两人是一 起死的，那看不见方向、绑住了自由…… 「你、你也……」 「我哪里都能去，守在那里只是想找看得见我的人。」没让阿瑞说完，志成看他的眼 神多了欣慰。 「我不恨也不怨，另一个世界的道路已经在等我，但是我放不下姐姐，我的屍骨不全 让她很自责，所以我回到车祸地点，当时下了整晚的大雨，我的头卡在树洞被泥水埋 起来，因此一直没被找到。」 为什麽可以这麽心平静和的诉说这样伤心的事？阿瑞忍着不哭，他知道志成要对他说 很重要的事。 但志成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母亲的呼唤突然清楚的传来。 一阵白光袭来，志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阿瑞又失去意识。 「阿瑞？阿瑞！」 再次睁开眼睛，这次全身上下都在痛，阿瑞看见母亲红着眼抱紧自己。 「我没事，妈，我没事。」 阿瑞静静留下泪，安慰母亲并要求。 「我要去找志成。」 两天後，母亲带着阿瑞到搜索队寻找的地方，阿瑞看见一名高大的男子搀扶一个憔悴 的女人，阿瑞一语不发的到一棵树下挖掘，推开几颗石块後，一个小小的银色耳环微 微闪着光，然後染上泥土、灰白的头骨映在阿瑞眼中。 拾起头骨，交给哭得崩溃在地的女人。 志成最後的话清楚的印在脑海。 『告诉我姐姐，我没有任何痛苦。』 『告诉她，好好的过日子。』 『告诉她，我没有走远，只是回家了。』 ------------------------------------------------------------------------ 为什麽後段发不了......Orz 又能贴了，好奇怪= = 不过如果逾时的话，还请版主告知，我会删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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