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imalFarm (庞泰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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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徵文] 没有遗体的丧礼 - 祖茂之死
时间Thu Jul 9 21:41:16 2009
「奉将军命,重编五营!」棺木停放於临时搭设的灵堂内,快马穿梭於荒野里
的泥路边,众人聚集围绕着一个手持簿册的年轻部将,不远处开始升起炊烟。消逝
的并未消失,然而活过来的还是要活下去
这名体型健壮、下颚蓄着短撮胡须的年轻部将,名叫祖茂。
身为军师,发布规划命令是他的例行工作。有他在,这支军队一路从长沙打上
来,虽然过程总有牺牲、也难免艰苦,最後总能战胜。
东汉,初平二年。
初春,旌旗在翠绿山边的微弱东风里摆动着。旌旗之上用麻布镶上了白边。那
白边缝得并不细致,甚且还染上不少灰尘,但整个栅寨的阵仗插将起来,泛黄的连
营旗帜似乎比它们白净的时候更显肃穆。
昨天上午,这寨内的帐外山石上坐着一个将领,头戴红色头巾,皮肤黝黑,眉
毛浓密但不粗,眼神空洞但凝重。
举凡行军打仗,万般脱离不了一个「粮」字。平时养兵需要的粮饷不说,战时
则更牵涉到补给─要把仓库中的粮,转变成会走路、而且是会及时赶到的粮─这便
是攸关沙场胜败、兵士死生的头等大事。例如这支军队,运粮部队就在三天前夜遭
逢对方突袭,死伤惨重。着红巾的将领把营栅迁到阳人县郊。这几天,运粮部队的
残兵逐渐回来集结,但此时此刻,这批残兵带回的却是一只木匮,匮内以陶盆装着
一碗肉汤。
照理说,在战场的荒野里,看到任何可食用的肉类,都是值得燃起野性与欢欣
的事,然而这将领却看着这碗肉汤,良久不能言语。只因这碗肉汤,是负责运粮的
颍川太守李旻之屍首所熬制而成。
而这位着红巾的将领是孙坚。
话说西凉军阀董卓谋害太后及少帝,立陈留王为帝。关东十三路诸侯组成盟军
讨董,为太后及少帝发丧。
董卓为表报复,杀了盟军中後将军袁术留在京城的叔父袁隗及亲兄弟袁基全家
五十余口。袁术悲愤,复下令全军袁氏族人发丧。
而孙坚为袁术麾下先锋,统四千兵,奉命与颍川太守李旻帐下二千兵马合军,
在梁县与敌将华雄对峙。但李旻率领之粮队却不慎中伏,自身被虏,敌军将其烹杀
,并命残兵送还肉汤,意图摧毁敌方士气。孙坚见此情状大怒,隔天,召集全军,
宣示为李旻发丧并报仇。
「袁将军以我辅佐李太守,领五营兵马,共伐董卓。而今李公不幸战死…」在
丧礼上,孙坚主祭致词,数度语塞,说到激动处更是声音沙哑:「碍於战地荒瘠,
只能一切从简,我实在对不起各位!但是,为了完成太守剿灭董卓的遗志,我在此
想向大家立下三个约定:
「第一、全军斋戒三日,以吊李太守。
「第二、确保运粮路线是要紧事!今夜我将亲自前往护粮,必定不能让各位弟
兄饿着。
「第三、被放回来的夥伴跟我说,太守死前,敌将华雄曾谓:『兵只二千?』
然後当面对他大笑不已。弟兄啊!汉室华夏忠臣遭窃国鹰犬烹杀凌辱,大仇不可不
报!南阳江东男儿为西凉狗贼羞辱至此,颜面不可不争!」
好的演讲者,可以将他人的事情转化为听众自身的感受。而孙坚显然就是这类
人。更何况,眼前面对的敌军确实暴虐,今日不将其平剿,他日即发生於自己身上
。因此兵士们听到这些话皆群情激愤,恨不得立时与敌军在沙场奋战。
「我孙坚发誓必手刃华雄,为李太守雪耻报仇!」咚的一声,在众人的激昂声
中,孙坚向李旻旧部的四、五营弟兄下跪叩首。
人的死亡,乃一自然事实。如非我们将寄存於生命中的某种价值拿去交换,否
则,人死了,不管哀不哀戚,灵魂仍会消散;无论尊不尊重,肉体终将腐朽。
因此,丧礼,本来就是因应活着的人的「需要」,而进行的一种仪式。
简单隆重的仪式过後,全军开始安顿。祖茂在兵士面前发布着新的编制。由於
旧部陆续归来,眼下的重点是指派人统御李旻遗下的兵马。
「全军兵力编整如下:韩临、韩辟、耿苴,续统第一、二、三营。」不知是否
仍处於丧礼的情绪中,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勉强:「张允,统第四营。黄盖,
统第五营。」张允原为李旻的副将,黄盖为李旻阵中参军,颍川军遇袭後缺员严重
,祖茂安排他们二人领导颍川军旧部,并自前三营江东军中大量调拨兵士编入。
主营旁,新立起了一个镶白边的大纛。或许有少数的朝代是能全军白衣白袍特
定某人发丧的─但这种锦衣华服的军队战力当然堪虑─然而在这个时代这种连铠甲
都配不齐的军队,这是为表哀悼仅余能做的祭礼。
布达完军令,余下的指示得靠各营部将去执行。祖茂转身欲回帐内,有一位伍
长上前询问:「军师,请问您是否知道其他被俘的弟兄下落如何?」
祖茂说:「据被放回来的弟兄说…凶多吉少。」
那位伍长立时开始咒骂。
「军师,我们的军粮能撑到何时?」好几位伍长也围了上来问道。
祖茂在军中人缘颇佳,常跟大家打成一片,一般兵士亦常私下向其请益,因此
这些伍长的举动倒也不算失礼。只是,现在祖茂脸色难看,不像平时一样侃侃而谈
,反倒是额头不断冒汗。
一名将领留着两撇胡子,体型虽然削瘦矮小,但却以坚实的力量挡身在祖茂面
前,他是黄盖。「将军之弟孙静的粮队明天会到,不用担心。」他说。
「我愿前往护粮!」伍长们群起说道:「请军师定计,分派我们任务确保粮道
!」
「这…」
「感谢各位相挺,」黄盖说:「只是军师现有要事在身,那晚遇袭,军师也在
李太守的运输队中,孙将军尚须向他询问与敌将接战细节。」
他对祖茂示意,祖茂便先行走进营帐中。黄盖转头叹一口气,接着对伍长们说
:「老实说,敌军增援了。」
「不止华雄?」伍长们问。
「嗯。」时过中午,巡逻部队已经准备要返回,留驻部队也开始生火准备煮些
杂菜粥,趁这日落前的空档,黄盖忧心忡忡地说:「把其他伍长都叫来吧!我得向
大夥儿请益这事。」
「华雄领军,步骑皆凶悍,我们与之对峙十余日,想不到现在又来了个徐荣。
我方兵力仅余五千步兵,而今敌方增援,看来已经过万,其中骑兵至少二千。」在
大帐内,孙坚脸色凝重。
「确定是徐荣吗?」耿苴问道。
「据我们那天粮队所见,应该是徐荣没错。这两天探子回报的状况也是如此。
」这名面相福润,唇上留着小胡子的部将是张允。
「如果真是徐荣的话,那代表…曹军已败?」众将觉得不可思议。「久闻徐荣
善於控兵,没想到竟能在这麽快的时间击退曹操,还能驰援到梁县。」耿苴说:「
我的探子可是把华雄的部队盯得紧紧的,可真的没注意到荥阳那个方向竟然能有部
队过来劫粮…」
「多说已无益。」
此时,营帐的遮帘打开,西晒的阳光照进来,是刚宣布完重编命令的祖茂。然
而,祖茂的身影却有些歪斜,一个踉跄,他倒了下来,韩辟及韩临及时将他拉住。
「军师!保重…」
众将把祖茂铠甲脱下,左胁内衫已湿,正不断渗血。他被放到毯子上。
原来,三天前,李旻与祖茂率队自鲁阳走嵩北道运粮归来。遭徐荣军突袭後,
祖茂身中一利箭,潜於沼泽中半日终於伺机逃回。但是逃回时,伤口已扩大且溃烂
,大夫诊断後只能束手。然而,祖茂这几天仍勉强自己照常於众军士面前露面,处
理收复残兵及重编五营事宜。
「你实在应该静养的…」耿苴说。
「我也这麽觉得。」他强忍着疼痛,仍然试图说笑:「我也不是真心要找死啊
!但是连大夫都说药石罔灵了,你说我能怎麽办呢…」
「祖茂…」孙坚走了过来,神色黯然:「当初从彭城张先生那儿请你出山,不
料会有今日此景。我知道你对襄阳的事一直无法谅解,但我衷心感谢你之後仍然持
续帮我。」
「将军,」听到这些话,祖茂也收以敛容,正色道:「我是个军师,我只能善
尽自己的责任,而军师的责任就是创造最大效益。襄阳的事,程普已经去善後了。
但是军心要先获得安定,接下来才能加以激励。为解梁县目前困局,以败华雄,有
赖将军及张兄配合此计…」
「逃回来的残兵,都是信得过的亲信,军师不必担心。」张允低着头,黯然地
说:「李太守遇害之事,既遭证实,只要能报大仇,颍川军必定全力协助…」
原来,匮前发丧戏码,乃是祖茂之计;放回来的残兵云云,都是张允所安排。
肉汤是假,遇害是真。
「丧礼进行得很顺利,」耿苴说:「全军的士气也已经获得初步恢复…」
丧礼是仪式,战力才是实质。
孙坚说:「果真如你所见,兵士们能接受斋戒的命令,我们缺粮的危机可以再
拖延几天…」
「现在我们尚欠一批死士。」
此时,黄盖大步迈向帐内。他的步伐急促,众人正等着他口里说出来的答案:
「将军!众将士深明华雄、徐荣两军合击使我军已到生死关头。三十名伍长,五百
名士兵愿担任敢死队,皆以列好家籍名册。只待颍川军的头儿说一句话,四、五两
营的弟兄也表示愿担负最危险任务!」
众人精神为之振奋。孙坚站起问黄盖:「黄盖,这五百三十人给你,明晚你能
挡徐荣军多久?」
「牛子渡南岸,五个时辰!」
「张允拜别军师。」
军令下达,孙坚率队前往护粮,回师分成二路,一路走嵩南道、另一路则走汝
北道回阳人县主营。黄昏来临,吃完晚饭後,护粮部队上路。
隔天,是个平静的一天。镶着白边的旌旗依然飘扬,镶着白边的大纛仍旧杵立
。只是营帐内案头又悄悄地绑起了一条白布。但无论计将安出,结果已无二致。兵
法自是一场大戏,仪式本身就有意义,而实质见真章。
深夜的山丘上,耿苴的第三营在树林边埋伏着,半在林内,半在林外。一个探
子快马从南方来:「报!嵩南道粮队遇袭!」另一个探子则从东方来:「报!汝北
道粮队遇袭!」
看来,徐荣的军队兵分两路劫粮。耿苴向梁县方面的斥侯确认徐荣二队各约一
千兵马後,发现敌军阵营一片骚动,接着再有一队兵马出营。耿苴将情报命探子传
往本营後,全军整队,往华雄阵营发动突袭。
耿苴不敌华雄,往回败走。华雄领兵追出。
另一方面,埋伏在山谷里的黄盖也接到同样情报,他遵从军师所言,率队往牛
子渡南岸。
话说前夜,祖茂在大营中吩咐:「汝北一路是空,突袭该处之敌军发现队伍中
都是平民与空车,应会前往支援嵩南道…」
护粮是假,诱饵是真。
「诱兵之计必为敌方所料,然这倒无妨。於嵩南道上,我将伪装成孙将军本人
,将合兵之敌军引领进入树林中。无论劫粮者是否徐荣领队,得此截获孙坚之情报
,梁县本营的徐荣部队必定全军尽出进行追击。
「耿苴再率队突袭敌军本营,诈败。华雄擅於步骑混合指挥,定会亲自出来追
击。
「此时,韩临、韩辟须截住华雄後路,阻断其与本营的联系。」
突袭是假,孙坚也是假,护粮二路皆是空。
汝北道,敌军骑兵以长矛插着红色的头巾,自林中奔驰而出,然而这时候,徐荣
却愤而踢翻以布遮掩的粮车,发黑的稻壳自发黑的布缝倾卸而出。他迅速整队、调度
,全军沿汝河南岸往牛子渡口回援。此刻看到河岸的林边,已架起了基础的防御工事
,一名留着两撇胡子的部将站在列队之前,虽然削瘦矮小,但却气势慑人。
「副将!计时,五个时辰。」他大喊。将士一呼百诺进行鼓噪。
牛子渡彻夜沸腾。
山丘之上的部队,黑压压的一片,骑着马绑红色头巾的将领看着下面的盆谷。
耿苴的部队已把敌方引来,後方一直被敌方的骑兵追剿,死伤惨重,而耿苴依计须
在此回兵再战,可想而知又将是一阵血肉成河。
一名探子快马上丘,带来了一个时间与路程显不相符的情报─但是谁在意呢?
只见探子摔落下马,涕泪俱下。孙坚沈默半响,向军士宣布这个不幸的消息:「军
师已死。」
「什麽?」紧绷的士兵们因这个消息而撼动。
撼动吧!暂时松开的绳子,才能再次拉得更紧。
「军师为保全我军,定计冒我之名,担任护粮部队,引徐荣全军出营劫粮。」
孙坚知道,自己是个好的演讲者,而他有必要告诉士兵他们想知道的:「於汝北道
,徐荣果真来劫,军师戴上我的红色头巾,欺瞒敌军引至树林。徐荣驾马追击在後
,一枪刺在树干上,遂命马弓手放箭。军师中箭跌落下马仍拔箭再起,奈何寡不敌
众,力战而亡。敌将徐荣把军师的首级插在枪头上…」
大家听到祖茂殉职的过程,开始鼓噪,埋伏的效果已渐渐失去。「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张允策马在部队前回绕。埋伏在这里的部队,包括颍川军全体及江东
军的大部,是祖茂遗计规划中的主力。
优秀的军师能预测形势,心肠狠毒者能创造形势,祖茂知道,两者他皆不是,
在这个时代,他只是个平庸者。他只能利用既已发生的事件,研拟对策,创造最大
效益。
丧礼只是仪式,用来提醒人某些特定「需要」的仪式。因此,於这个再自然不
过的生存规则下,他,死於何时、何事、何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士兵知道,他,死得适时、适事、适所
孙坚以黝黑的手臂,连扯下数面旌旗,朝队伍中抛去。他朗声道:「现下我只
问大家一句,愿不愿意为太守及军师报仇?」
全军为这句话而震动,士兵们纷纷撕开旗帜,以成布条,将泛黄的白布缠在头
上,拉紧,低语怒吼。
优秀的军师能使己方必胜,心肠狠毒者能使敌方必败,祖茂亦不是。他知道自
己只能营造出一个优势的情势,接下来,就要靠大将引领下的军队,展现战力。
「向西凉狗报仇!」「黄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号角响起,全军缠上绑腿,握
牢参差不一的盾甲及兵器,只待一声号令。
底下的二军在激战中,破晓的太阳从斜前方山头升起。孙坚立於山丘上,提刀
大吼:「敌只二千!」
「敌只二千!」全军亦大吼。
孙坚军,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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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但是有些动物比其他的更为平等。
─《动物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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