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修司的影像、剧场和身体世界
文/辜振丰 资料来源:博客来书店
日本鬼才寺山修司生前留下不少作品,令人惊讶的是,这张成绩单竟然
有诗歌、俳句、童话故事、赛马评论、电影、剧本。因此,要用一个单独的
头衔来界定寺山是不可能的。他从小就展露表演和创作的才华:一九四一年
他就读於青森县圣玛莉亚幼稚园时,曾在《基督诞生》剧中扮演牧羊人。
两年後,他的绘画作品也参与展览,并且获奖。在高中时代,他嗜读夏
目漱石、谷崎润一郎、森鸥外等人的作品,并且开始写诗。日後,他虽然到
东京就读早稻田大学,但读了两年就辍学,此後便展开多彩多姿的创作生涯。
如果要了解寺山的艺术世界,就必须要探讨他的成长过程以及当代日本
的历史变迁。一九三五年,寺山修司生於日本的青森县。在年幼时,原来担
任警官的父亲应军政府的徵召,远赴外地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後来却在沙
场战死。战後,他母亲为了生计必须到九州的美军基地工作。中学二年级时
他前往东京寄居在她母亲的养父家。从以上的背景来看,寺山对於父母、家
庭的形象一直模糊不清,并且保有若即若离的关系。
寺山创作的鼎盛时期,正值一九六○年代,街头抗争,举目可见。在政
治层面,反帝国主义、反官僚体制、反资本主义的运动一直如火如荼地展开。
充满理想色彩的学生团体更包围东大安田讲堂。然而,街头运动的发展不免
牵涉到权力的角逐,因此,到了七○年代初期赤军连发生相互恶斗,动用私
刑处决同志,甚至在水厂下毒,以致抗争运动失去民众的支持,最後导致政
治革命的重大挫败。此时,日本的经济再度起飞,市民社会重新恢复往日的
平和状态。
虽然政治革命遭到挫败,但文化革命却一直持续在进行。如果说「家」
「国家」、「天皇」在日本属於中心世界所建构出来的集团文化,则寺山是
极力要从这些束缚中逃脱出来,以免陷入虚妄的共同幻想。对寺山而言,透
过剧场和其他艺术形式从事文化革命,让市民能够面对跳脱历史的陷阱,从
而朝向更没有历史负担的未来,是一条可行之道。
猎杀成人的恐怖小子
寺山修司一方面让大家重新思考父权社会的两性关系和军国主义的幻想
另一方面,他企图颠覆传统的创作方式,以建立有别於过去的新美学,在实
验短片中,尤其可看出寺山修司的创意。一九九四年台北金马奖国际影展策
划的「寺山修司专题」,放映了他多部实验短片作品,其中的《蕃茄酱虫皇
帝》以六○年代的安保斗争为创作背景,打着「猎杀成人」旗号,象徵反传
统和反权威。但他面对这种政治诉求的街头运动既嘲讽又同情,因为政权轮
替,权力的运作仍然存在。一九六○年,这部短片首先以广播剧的形式出现
在九州PKB每日广播电台放送,但一播出後,却被政府当局视为具有暴力
倾向。为此,寺山曾遭到当地警察的侦讯。
「时间」的意象一直是寺山修司关注的焦点。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开
始实行现代化与工业化,时间再也无法像过去的农村共同体的时间是周而复
始的圆环式运行。因此,过去、现在、未来宰制着人的记忆意识。在实验短
片《槛囚》中,寺山刻意凸显人受制於直线式时间的支配。人只能义无反顾
地向前行,以致年岁日增。在另一部作品《试过矮子》中,寺山以侏儒呈现
自己童年的化身,同时企图藉着影像的虚构来重建过去的回忆。不过,这些
影像的再现似乎只是一种空想罢了,因为时间是一具无情的大转轮,不断地
往前运转。换句话说,直线式的时间是稍纵即逝的,而人是无法再重新回到
过去的世界。最後,这位矮子以泪流满面来结束对过去的幻想与执着。「过
去」与「历史」的主题,一直反覆在寺山的作品中出现。
异形身体的再现
一九四五年日本败战後,全国上下的共同努力营造出今日的经济大国。
透过资本主义体制和民主政治的运作,使得日本的市民社会更加稳固和安定
。不过,如果仔细探究日本的社会,则可以发现在这种集团文化背後却隐藏
着差别和排除的构造。以种族和民族来说,「在日朝鲜人」和「部落民」在
东瀛社会就一直承受差别待遇。这些人的身份往往被戮上「卑贱」的标志,
以致整个市民社会形塑出有别於一般老百姓的「异形身体」,而这种差别的
意识型态一直激发寺山的兴趣,以致有别於正常人的「异形身体」不时地浮
现在他的作品中。不过,他却运用剧场和电影的美学形式,将探讨范围扩及
过去的农村共同体和战後的管理社会,因为他认为,只要人类的共同体和社
会继续存在,必然会产生「神圣」/「卑贱」和「同」/「异」的分别。
事实上,在寺山的艺术世界中,「卑贱」和「神圣」的分别往往模糊不
清。换言之,卑贱的身体如流浪的卖艺者或是逸脱共同体禁忌的角色一再遭
到排除的命运,但无形中使得社会和农村共同体更加确定自身的伦理和秩序。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猥琐的人物对集团的贡献使得他们更负有「神圣」
的意味。寺山修司或许要大家重新思考,这些被排除的身体如乞丐、流浪汉
、孤独的老人等,难道是卑贱的吗?
「观众进入」的电影剧场
就寺山修司而言,颠覆传统艺术的形式和解构历史是两大关键所在。
一九六九年,他成立「天井栈敷演剧实验室」,其间所推出的前卫戏码为小
戏场运动发挥不少开创之功。正如同剧评家扇田昭彦指出,六○年代是日本
小剧场运动的勃兴期,而七○年代更有年轻的导演陆续成立多彩多姿的实验
小剧场,但八三年寺山死後,小剧场运动的初期阶段乃宣告结束。
寺山曾指出,演戏并非像以往的新剧只是念念剧本的对话而已。重要的
是演员的心理冲突必须藉着肉体表现出来。此外,传统剧场做为一种制度应
该接受批判和检讨。就传统的表演来说,观众只是消极地接受舞台上的演员
所传达的讯息。如此一来,舞台变成讲台,而观众变成学生。对寺山而言,
观众如果不能积极地去介入剧场的演出,那麽观众只不过一具一具的屍体罢
了。寺山不仅在剧场里强调观众成为演员,更在实验电影作品如《罗拉》、
《审判》中结合影像与剧场,让电影的虚构世界和台下的现实世界,两者之
间的界线消失,颠覆了萤幕、舞台、观众三者之间的关系。
在传统剧场的形式中,演员和舞台空间是居於「主」的位置,而观众和
台下座位则处於「奴」的地位。然而,对寺山而言,如果要发动文化革命,
改变市民的思考,务必要将「主」、「奴」的界限打破,以便强化中心价值
的解体。「天井栈敷」的成员,在幻一马的执导下,演出一场空前的都市剧
场《敲一敲》。一九七五年,所有演出成员头包黑布,在东京杉地区穿梭於
街头,登上公车,并潜入公共澡堂。如此一来,市民们顿时陷入一阵恐慌。
有趣的是,社区的主妇们还拨起一一○向警察求救。事实上,这些突发性的
骚动无形中变成催化剂,激起市民们产生不同於日常生活的异质感受。而这
种震撼也使得僵化的市民重新思考都市的理性和秩序并非一成不变的。
一九九○年代,日本很多出版社开始争相出版寺山的作品,约有三百多
种,包含前妻九条今日子的《寺山修司传》,而故乡青森县也成立「寺山修
司纪念馆」。今年适逢寺山七十周年冥诞,如果他可以引发读者的兴趣,则
应该是作品中所呈现的异形图像,因为这些图像最能够激发大家的想像力和
创作的灵感。(本文作者为作家及文化评论者)
(本文内容系经作者同意,由辜振丰〈猎杀成人的恐怖小子——寺山修司
的影像美学〉、〈「观众进入」的电影剧场——谈寺山的实验短片〉、〈异
形身体的再现〉三篇文章汇整添补而成。原文曾发表於《表演艺术杂志》第
二十五期,後收录於辜振丰《日趣——日本风的新动向》﹝商周﹞)
延伸阅读:《幻想图书馆》作者:寺山修司 译者:黄碧君 边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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