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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麽相信哲学家 --致萌萌和张志扬老师 林国荣 [来源]http://www.gongfa.com/linguorongwenji.htm [作者简介] 林国荣,北京大学政治学硕士,曾担任《战略与管理》刊物编辑和 供职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治政治哲学史与政治史,尤长於罗马 政治史研究。 [正文] 朝圣山之思 施特劳斯说政治哲学是第一哲学,拆开来说,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 哲学是最高贵的,而政治是最紧迫的。这可能是施特劳斯就柏拉图 对话所下的最通常的断言了。不知道是因为个体心性,还是因为粗 心和幼浅,初次接触《理想国》,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完整地找到施 特劳斯的这种感觉。有时候我也猜测,之所以发生这样的差错,会 不会是因为我们所接受的仅仅是施特劳斯刊行於世的那部分教诲 呢?首先我就弄不懂,施特劳斯所说的"高贵"究竟是什?意思。 对"高贵"的理解虽然不一定要屈从民主的激情,但一定要遵从这 种激情。"高贵者"诚然要坚持自己的信念,但这种信念却不一定 非要违背普遍流行的看法或者大众的永久利益不可,这样做仅仅在 很次要的程度上是为了避免招惹大众的敌意。根本的原因在於:除 了"常识"标准之外,我们真的有能力替自己辩护说:肯定存在自 然的或者先在的标准,并且这些标准是人之为人所能把握的吗? 就这个问题,斯特劳斯给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说法:"从柏拉图到 黑格尔,所有的政治哲学大师,当然还有所有自然法的拥护者们, 假定根本的政治问题都允许有最终的解决方案。"或者进一步说, 没有解决办法的政治哲学是没有实践价值的;它不能告诉我们该如 何行动。这样的政治哲学将意味着盲目的选择,武断的意志。自前 五世纪的雅典以来,政治哲学已成?关注知识与行动之关系的科 学。在其长期以来的传统中,它用来塑造自身的最大特点也许就是 断言人类理性有能力就自身应该如何生活下一个判断,并且对这一 点充满信心。 人们应该怎样生活?人类最理想的政治秩序是怎样的?政治科学是 否必须将自己局限与积累关於实现政策的可能方法的知识,而不管 政策的结果如何,也不尝试去建立评价这些结果的标准呢?韦伯 说,作为关於我们存在的感性知识,并不揭示人类的终极答案。宇 宙对我们的道德困境是不置可否的。但是这样的看法并不一定导致 把我们的生活交给启示来统治。政治必须常常作出决断。政治候选 人能否接受经济捐赠?杀人凶手是否应处以死刑?政治语言是关乎 好与坏,正义和非正义的语言。如果不知道应如何取向,我们又如 何回答这些问题呢? 据说,是哲学发现了"自然"(如果确有"自然"存在的话)。因 此哲学有可能潜在地提供了自然法不仅仅必要而且是充分的条件, 去回答人类应该如何生活的问题;最终,哲学家拥有智慧也完全是 可能的。这个解决之道被政治哲学的发明者们所洞察,斯特劳斯称 之?\"苏格拉底的解答\"。这个苏格拉底的解答是什麽呢?它包含了 这样的内容:"意识到我们对最重要的问题的无知时,我们意识到 了最重要的问题本身,或者说,探求关於最重要事件的知识或探求 智慧是必要的。"可惜的是,在这句话里我们并没有接受任何切实 的资讯,因?哲学本身就是"无知"的。我们尽可以说:哲学作为 "爱智"行?,其终极表达方式就是问问题,选择担当此种行?的 哲学家则以"我一无所知"?由、受"求真意志"驱迫,拒绝归属 任何来自"道德城居民"的"意见书"或者大?的善恶评判,问问 题乃是一种"超善恶"的行?。但关键在於,既然是"无知",我 们就没有理由断言哲学家和哲学活动是"超善恶"的。不管是我们 这些自诩?"潜在哲学家"的人,还是哲学家自己,从根本上就否 认了自己拥有智慧的可能。"学生在他那里什?也学不到!"最终 的问题看来不和时宜,但我无法抗拒来自"常识"的"好奇",还 是要问:自断根基的哲学家究竟凭藉什??自己应许了智慧?那个 出离了一个洞穴的动物,它怎?可能确定自己来到了阳光下,而不 是走进了另一个洞穴呢?在《理想国》中,就人薄弱的眼睛来说, 是无法承受阳光的。在《创世记》中,上帝第一天就创造了光,而 在第四天才创造太阳,这难道不意味深长吗?自诩"超善恶"的哲 学家也可能恰恰处在"前善恶"的状态中,只不过是"猪的城邦" 中的一个居民罢了。 人类事务所恒久面临的最大挑战在於:如果人们不能自己确定最大 问题或者永恒问题的答案,而哲学家又注定了不能提供毫不含糊的 答案,那人们该怎?办呢?哲学家该怎?面对这样的问题呢?如果 哲学家坚持认?自己是不归属城邦的,并且通过这种方式避开这个 最大的问题,转而投身於把所谓的"潜在哲学家"引向真正的哲学 家的事业上,那我就实在看不出哲学家和作?智者的色拉叙马霍斯 之间有什?有意义的区别了。假设说:我不具备"潜在哲学家"的 资质,而且如果我也压根儿就不打算努力成?"未来的哲学家", 那?即使我们找出各种证据,证明哲学家和他的学生与智者和他的 学生这两个组合之间存在某些差别,我终究也分辨不出这样的差别 於我这样的俗(vulgar)人究竟意义何在。 就象托克维尔所说,若要解决民主的问题,办法必须在民主的范围 内寻找,解决之道必须和民主的原则一致。政治、或者说现代政治 并不象卢梭身後五彩斑斓的追随者们认定的那样,是"对敏感而脆 弱的心灵的折磨和阴谋"。卢梭失败的根源恰恰就在於他这样的信 念或者想象:一个最好的人在公民社会中不可能得到完全的满足。 很明显,卢梭把所谓的"最好的人"等同於那些拥有"敏感而脆弱 的心灵"的人,对於这个等同,卢梭没有给出事实上的说明或者论 证。卢梭在这个环节上的模糊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把那些"最好的 人"的典范设想成《理想国》中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我们得 到的教诲是:立法者尤其不能模仿"女人",原因在於,立法者所 从事的政治艺术是一门"主人艺术","女人"无论如何是要被排 斥于"主人"行列之外的。这导致了卢梭最失败的偏见之一,即, 认?所有可能的现世统治形式处处都是低级的,让"最好的人"得 到完善的立法只能等待适当的时候进行,并且只能在未被堕落习惯 污染的原始民族中进行。我们不得不感到反讽的是,卢梭的立法 "行动"事实上只能在"言词"中进行。这是卢梭永远无法克服的 困境。与此类似的困境就是:任何一个统治形式,只要它以平等作 ?政治权力的基础,那?私有财?就注定了是成问题的。在现世城 邦(the city in deed)中,卢梭选择了失败者和颠覆者的身份, 就象他成功地选择了懒散悠闲、了无牵扯的"孤独漫步者"形象一 样。卢梭向我们承诺了无法实现的一切,然後以"孤独漫步"的殉 道者形象悄悄走开了。?什?不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呢?这样不 是更乾脆吗?卢梭的《忏悔录》和奥古斯丁的《忏悔录》,相互之 间的亲和恐怕不仅仅体现在标题上。教父也好,哲学家也好,仅此 而已。在此,我们有义务打开另一幅视野,回到穆勒或者托克维尔 所提请关注的原则:任何把民主同异于民主原则和惯例的东西相调 和的企图,所带来的结果不是失败就是灾难。民主的平庸需要一些 "高贵"的东西加以调和,"阶级立法"的危险需要予以缓冲。但 我们的任务肯定不是重建什?贵族社会或贵族式的团体。"高贵" 的东西必须从民主的条件中生长出来,否则所谓的"高贵"将无往 而不沦?奴隶般的低贱。见惯了那?多的人在谈论施特劳斯、谈论 着施特劳斯的柏拉图,以至於"我虽然从来不曾看到那样一个人, 不过几乎想象自己曾看见过他,我是久闻他的大名的。"我们已经 那样习惯于引证施特劳斯等人之名,就象诗人们习惯引证战神、爱 神之名那样。我们自以?是在承受"求真意志"的悲剧性驱迫,而 事实上我们可能只是在构筑一个诗性的人类事务秩序(poetical system of things),这个体系进入心灵之中,控制我们的意志, 左右我们的判断。就求"真"行?来说,这倒不如喜剧性来得爽 快,喜剧在一看之下,人们就可以认出它们是虚构的、纯粹想象的 ?物。在这方面,霍布斯的教诲可能是有所帮助的,他倡导说:人 们只可以相信那些亲眼所见或者亲手制造出来的东西。 斯宾诺莎把现代的神学-政治论式推到了一个顶峰,在他眼里,先知 的言说大体上只作用於两种人,一种是儿童,另一种就是傻瓜,相 应地,奇?或者?示所要诉求的仅仅是人的想象力。斯宾诺莎的意 思很清楚,立法者必须懂得通过人们的想象力来成就政治的"主奴 艺术"。理性於这门艺术的作用是可怜的、辅助性的。通过激情来 成就政治,这恰恰也是霍布斯、洛克、斯密的立国、富国之道。也 正是从这里可以找到一条途径,使我们理解了?什?马基雅维利劝 戒他心目中的君王学会"欺骗"人民,理解了伯克的格言:"理论 当祛除偏见、迷信和错误,而政治家则要运用它们。"用休谟更朴 素一些的表达就是:"习惯是人生的伟大指南。"与施特劳斯的柏 拉图不同,"高贵的谎言"不是哲学家的事情,而是立法者或者政 治家的事情。也就是说,真正的"高贵者"不是哲学家,而是政治 家。这恰恰印证了我初读《理想国》的感觉:政治同时是最高贵的 和最紧迫的,政治家是有操守、有担当的立法者,而哲学家是最猥 琐的,他得不到人们的"认可"倒不是因?他始终"在高处",而 仅仅是因?他得不到人们的"认可";他自诩不在乎"荣誉",是 因?他被迫设定了一个没有来由的前提,即,荣誉只是伟大的世俗 罪恶。这背後到底隐藏了多少基督教式的、卑微、肮脏、怨恨的灵 魂,我想没有谁比尼采揭露得更直白、更不容情了。在马克思期许 的"自由王国"和柏拉图笔下的"猪的城邦"之间,究竟有什?值 得我们一提的区分呢? 问题还有另外的一面。《理想国》是一本以最好的城邦?主题的 书,其最大的特点就在於有着一群完美的对话者,没有这些人,言 词中的最好城邦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这群对话者事先立下契约, 组成一个密封的小团体,就城邦的本性进行一场"共和式"的查 看,并通过探讨城邦的本性来透视最好的政治制度。要建立起一个 现世中的最好的城邦必需几乎是不可能的条件的凑巧,与此类似, 要建立一个言词中的最好的城邦也必需几乎是不可能的完美的对话 者。在《理想国》中,这些对话者的完美主要体现在他们是可以被 劝说的(persuadable),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尝试去适应那些与 他们以往的习性相反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现世的城邦是不能被 劝说的。这可能引出不同的两种结果,一个是:城邦作?政治的整 全体是不需要被劝说的,政治需要的是决断,哲学可以商量着来, 律法可不能这样,这可能是导致塞佛卢斯早早退出对话的真实原 因,塞佛卢斯是超越探讨的。另一种可能的结果则如托克维尔所 言:"在达到政治世界的极限时,人类精神就停止不前了,它诚惶 诚恐地放弃了探索的需要,它甚至避免撩开圣殿的帷幕,它虔敬地 跪倒在它不假思索就接受的真理面前。"自由,如穆勒所见,需要 努力和警醒,它难以得到,却容易丧失;自由的缺点?一切人所显 见,而它的优点却很难被发觉。而平等的好处和快乐无须努力便能 直接领受,甚至最平庸的人也不例外,只要简单地活着就可以了。 人的天性倾向於盲信,他们要求自由的平等,如果达不到,他们就 会要求奴隶的平等。习惯是伟大的指南,但这并不意味着习惯可以 一劳永逸地解决一切。民主若要保持自己,就必须?自己提供一个 可以超越自己的、可供不断探究的殿堂。 一直以来,我们有一种相信他人的报道或者相信道听途说的显着倾 向,不管这些说道是有关幽灵、巫术、神怪的,还是有关传说中的 哲学家的。就象最易恐惧的懦夫一听到别人讲到危险,就会马上加 以同意,或者一个心情悲哀和忧郁的人,每逢听到悲剧就轻信不移 那样。当任何能激发激情和想象力的东西通过各种渠道呈现出来时 候,我们体内马上就荡漾起了与之相应的情感,而在天然有着类似 激情的那些人身上则尤其如此。甚至,当我们看到别人的某种情感 反应时,自己也不免生发起了类似的激情,对此现象,斯密称之? "同情心"。我们长久以来当作"真实"而加以接受的东西,其真 实性我们往往是从道德和激情的角度来加以认肯的,它的作用很可 能只在於使观念容易被人接受,最终使我们对之的信念更活泼、更 强烈一些罢了。"谎言"不独?哲学家所有。诗人们恰恰也是以撒 谎?业的。他们总是力求给予他们的虚构以一种真实的模样。即使 当他们的观念完全只是诉求人们的意志和激情时,他们也仍然需要 "真实"这样一个条件。无法避免的是,这样的"真实"仅仅是? 了使人们更容易接受。这就象休谟所说:"天主教徒在基督教世界 确实是最热忱的一个教派,可是你会发现那个教派中比较明理的 人,很少有不责怪火药阴谋和圣巴多罗麦节的屠杀是残忍和野蛮 的……要?这种前後矛盾进行辩解,我们所能说的话只是:他们实 在不相信他们所肯定的来世状态。"我据此想说明的是,当我们自 己以?可以并且正在进行"超善恶"的爱智活动时,我们在事实上 无法提供任何实在的证明,也许我们注定了还是诗人;我们自以? 是在求取真实的东西,而那"真实"只不过是另类的"诗性秩序" 罢了。上帝之名--"我是我所是",可谓"超善恶"的最高表 达,可是批评大师第欧根尼?拉尔修就此评论道:这话达到了诗性的 极致!从我们在这个世界存在的那天起,我们就一天天地对事物有 了自己的意见,并且习惯了这样的意见,它们根深蒂固,即使运用 全部的理性力量也无法将之拔除。习惯和信念之间只有程度上的微 弱差别。只要有丝毫的东西对我们的内心潜藏已久的信念构成了支 持,就立刻会唤起剧烈的情感,我们今天"习惯"性地谈论着施特 劳斯,就象诗人们习惯谈论各神之名、谈论荷西俄德、荷马那样。 施特劳斯说,哲学活动是无根的,说到底是一个信念(belief)的 问题,也就是说有那?一些人,他们可能选择了去过哲学家的生 活。可是信念在休谟看来,"只是对於任何观念的一种比较活泼而 强烈的想象或者印象。"关於哲学家能够超越城邦的问题,就我目 前所能见到的实在证明而言,仅仅是因?还有其他不同形态城邦的 存在,不同城邦的不同生活方式激发了哲学的好奇,促使哲学家在 各个城邦的长短之间进行比较和勘察。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得出结论 说,哲学家超越了城邦,并发现了"自然"。卡西尔也许说得更恰 当一些,他认?,与其说哲学家"发现"了"自然",到不如说他 "制造"了"自然"。这种制造决非类似上帝从虚无的创世行动, 制造不是创造,它少不了质料,更少不了对eidos的模仿。这种意 义上的制造恰恰也是诗人们的专长和业务。"自然"和"约定"是 对立的,可恰恰是这种对立本身,它是人造的。政治哲学之?第一 哲学,决不仅仅因?它是对哲学的所谓政治辩护。在根本的意义 上,没有解决办法的政治哲学是没有实践价值的;它不能告诉我们 该如何行动。这样的政治哲学将意味着盲目的选择、武断的意志。 暂且承认哲学家存在的可能性。但他们之存在并不是根据他们能够 超越城邦这样的一个特长,而是因?他们提供了民主所不能缺少的 一个超越民主的殿堂,除此以外,我再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哲学家 可以是很少的一些人,但他们最高的可能就是穆勒心目中的"少数 人",是所谓的精神贵族。他们更像是托克维尔所描绘的法学家形 象。"他们内心潜藏着贵族的部分兴趣和爱好,在工作中养成了按 步就班的习惯,生就反对民主的轻率激情。"这使他们有别於"多 数人"。并且在越来越多的政治问题都在转变成法律问题的现代社 会,他们在必要时候就构成了对"多数人"的盲目立法冲动的制约 和张力。他们通常以法律解释者的面目出现,可在他们这样做的时 候,他们在事实上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立法者。所谓法律的解释 者就其真正意义而言是不存在的,真正的解释者首先就意味着真正 的立法者。不过在另一方面,他们并不构成一个特立的阶级,作? 有操守、有担当的立法者,他们从根上就注定了和人民的联系和一 致。 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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