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opandy (pop)
看板W-Philosophy
标题[转录]中小学哲学教育的愿景
时间Sat Oct 25 10:59:18 2003
期盼成为教育的主流价值
南华大学哲学研究所副教授 陈德和
台北市政府教育局自九十学年度第一学期起,已正式将中小学哲学教育的推行与
落实列入重要的施政目标之一,并且积极展开各项的行动方案。在哲学教育备受
重视之时,南华大学哲学研究所副教授陈德和老师,特别提出精辟见解,希望可
以提供给哲学教育推动者一些建议和想法。
一. 哲学的岐义性
当我们想要对哲学教育进行探讨时,首先就要对「哲学」有一个清楚的界定和认
识,然而这似乎是件不太容易的事。盖「哲学」一般人虽然对它并不陌生,可以
习焉而不察,所以口耳之间总是道听途说、附会牵强,最後都不免流於以讹传讹
。再者,从专业的立场而言,哲学史上不同意见的哲学家,他们对哲学亦有各是
其是的定义,此多元、岐出亦往往使人目惑神疑,所以连当代知名的哲学家波谦
斯基( J.M.Bochenski,1902-?)在《哲学讲话》(Philosophy:An Introduction)
一书中都会说:「哲学究竟是什麽?」是最不容易回答的哲学问题之一。
关於波谦斯基的疑惑,我们很容易从下面的例子感受出来。二十世纪颇具影响力
的德国哲学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1889-1976)认为,哲学即是普遍之现
象的存有学(ontology),哲学是以对人的存在做出诠释为它的起点,最终的任
务则在敞开存有(Being)的奥藏、揭发它无限丰富的意义,人之做为存有者(being)
和存有之间乃构成诠释上的循环(hermeneutic circle):存有既在唤醒存有者
的遗忘,使其能够回复到原有的本真状态,而存有者之呼应存有的召唤亦同时是
对存有之不断的开显。英国的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则另有主张
,他以为哲学是概括性的集合名词,乃前科学或元科学之学问的总名,更具体地
说,哲学指的就是那些至今尚未完全科学化的知识或学科,至於哲学现在唯一的
功能只不过进行语意的澄清或语言的治疗(therapy of language)以为科学服务
而已。
海德格和罗素之间,显然没有任何的交集,至於波谦斯基本人亦自有其主张,他
根据哲学和科学二者在研究方法上都离不开理性的运用,於是将哲学仍然归诸於
广义科学中的一种,但哲学又不同於一般科学之必须要有固定的研究对象,所以
波谦斯基乃视哲学是一种非特殊性之「 普遍的科学」(a universal science)
和更具基础性之「根本的科学」(a radical science)。
企图对哲学做一致性的认定它的困难还不只是如此而已,从二十世纪四○年代左
右开始,在欧洲大陆所崛起的一股「非哲学」(non-philosophy)的思潮,它更
以摧枯拉朽的态势对传统的哲学观念进行颠覆性的质疑,其中代表性人物之一的
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迪(Maurice Merleau-Ponty,1908-1961)就吊诡地说:「真
正的哲学嘲弄哲学,因为它是非哲学。」美国的罗蒂(Richard Rorty,1931-)并
且宣告传统哲学的终结而提出「後哲学文化」的构想,他主张哲学只不过是一场不
断进行着的诠释游戏。
二. 哲学教育的范围
哲学一词及其内容诚然如上所言是如此地充满着歧义性或不确定性 ,因此那一类
的课程教材和教学教法才能归诸於哲学教育的范围,这恐怕也会众说纷云、莫衷一
是。如今笔者由於论述上的需要而必须对它做出界定,其实亦仅仅能够基於一种宽
泛的立场,并根据现实的学校状况对它做出简单的概括。笔者乃笼统地认为:凡学
校中的教学若涉及思维的训练、观念的澄清、经典的诠释、意义的探究、价值的反
思、命题的考辨和中西印各种思想流派的介述批评等,都可以算是哲学教育的实施
范围。
笔者对哲学教育的范围做了上述的规定,显然已经将中国儒释道等的思想也都视同
为哲学,这无疑会引起某些人的反对或不快,因为从基本教义派看来,此一举动有
将哲学格义化的嫌疑。原来哲学的本意是「爱
智」,philosophy一词乃希腊文philein(爱)和sophia(智)结合而成。它兴起
於公元前六世纪的希腊,尔後在西方世界蔚为风潮。从希腊哲人对哲学一词的使用
而论,它总不外乎表现为具反省性、後设性和思辨性之概念思维的活动,所以
理智主义(intellectualism)的性格非常地明显,如果以中国的传统术语来说,
它因其所具有的特性而当勉强统属在「闻见之知」的范围,并相当於印度人说的
「现量」与「比量」。欧美学校的教育,不管是体制内或体制外者,向来都非常在
意哲学思维的训练和启发,所指的也是这种偏认知义的活动。相对於「闻见之知」
,中国的思想家们还区别开来了「德行之知」这种实践性的智慧(wisdom of practice )
。「德行之知」由於它的强调主体性感受以及人格性号召,所以在方法和性质上,
都与侧重客观之认知的西方「哲学」回不相侔的,例如儒释道的经义、戒律和训示
等都是。
「德行之知」或实践性智慧的朗现与完成,当然一定要从身体力行的过程中去努力
印证才算数,所以印度人称它做「证量」。但它还是有一套的意见(view)可以讲
、可以被认识、可以去做思辨性的诠释,就这个地方而言,它当然能被看做是「哲学」
;至少由於它并不反对我们用哲学的方法去理解(understand)或诠释(interpret)它
,所以终究可以有一个「关於它」的哲学存在。只不过凡是将「德行之知」进行哲学性
之研究的人总得彻底明白,自己之所以如此行事,并非仅仅在乎「理智的兴趣与满足」
而是为了「穷智以见德」,因此务必时时记住「智若能及之,则仁亦当更要守之」的道
理,苟不其然的话,就难免成为只热衷於观念游戏的知识专家而已。
这?笔者顺带一提的是,如今台湾教育界正大张旗鼓地提倡推行「 生命教育」,强调
对生命的尊重和价值世界的开发,可是早在五十多年前 ,有当代新儒家大师之誉的
牟宗三先生就开始使用「生命的学问」一词去形容儒释道等之重实践性和主体性的东
方哲学,并且还将他的一本相关着作取名为《生命的学问》,然则堂而皇之的「生命
教育」必以成德之教为正宗,亦良有以也。
三. 思想贫乏的窘境
西方人对於主智性哲学传统的重视,是从中小学开始就进行深耕紮根的工作,它们在
小学的基础教育中就融入哲学的课程,如思考的训练
、问题意识的启迪等,高中以後更独立出现相关或专业的哲学学科,所以哲学教育已
然在日居月诸下成为它们的重要传统,这对於文化的发展和学术的开拓而言,都有其
正面的意义。相形之下,向来台湾的中小学教育,在现实上非但没有积极地落实纯西
方式的哲学教育,即使是格义或广义的用法下所泛指的哲学教养,亦缺乏应有的尊重
,最具体的例子,就是教师受限於个人学养的不足以及客观环境的不良,从来就没有
意愿为它做常态性的教学引导,对哲学理境的诱发也不晓得刻意去经营,徒然面对既
有的哲学性教材更缺乏足够的学养去诠释。
至於教育行政当局则同样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点都不太在乎是否该由师资的
引进或培育,以有效改善长期以来校园中思想之贫乏与苍白的窘境。官员们的思维很
简单,就是什麽科系毕业就教什麽科目,现在中小学的科目中既然没有哲学的类属,
所以也不特别需要引进哲学的人材或畅通教师进修哲学的管道,他们忘记(应该说是
不明白)哲学其实是藏身在各学科当中而十分期待有能力的人去挖掘的。
我们当然不可以武断地认为台湾中小学的校园中是完全拒绝哲学存在的可能,反而我
们会明白发现:部颁的课程标准中明明承认哲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某些科目如国文
、历史、公民中也溶入了相当多的哲学教材,数理科的教学更有思维方法的训练,甚
至既有的三民主义以及高中选修科目之一的理则学,就是独立的哲学学科,可见我们
对哲学教育应当是非常重视的。此外,长久以来校园中就持续推动着「创造性思考」
的教学,现在又有「生命教育」、「多元知能的学习」等等教育政策的提出与推展,
像这些措施的性质理念其实都和哲学具有直接的关系,它们并且被当做办学
的指标而纳入绩效的评比中,凡此更加证明了当局对哲学教育并不愿意有任何的疏忽。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且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由於人才的缺乏和自
觉能力的不足,事实上现今中小学校园的哲学教育完全是乏善可陈的,同时就因为它
一直没有受重视、效果出不来,所以教育当局才又要不断地提出种种的救急方案来补
罅填隙。由此看来,假如我们能够在前提上先做好哲学教育的话,那麽许多治标性质
的克治之道其实原来都是可以省略或避免的。笔者觉得,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像「生
命教育」、「 多元知能的学习」等这些救济性的行动确实都很迫切需要,它们依然
必须在已然累积的教学成效上,继续长期地进行下去,但是它们现在也非常期待哲学
教育能够提供一个良好的背景,以做为理论和理想的支撑,并且达到相得益彰的效果
。相反的,如果缺少哲学教育的相表?,它们将会事倍功半甚至日益萎缩。总而言之,
认真反省哲学教育的重要并求其具体在校园中落实,已然成为刻不容缓的大事了。
四. 中小学哲学教育的推动
台湾哲学教育的危机一则是导源於僵化的人事和进修的制度,二则是升学主义挂帅所
扭曲造成,凡此笔者已在<开启中等教育的哲学大门>一文中有剀切的剖析,大家可
以参考指教。在该文中笔者亦曾针对几个症结尝试提出几个具体可行之解套的策略,
并呼吁教育当局加强重视哲学教育的迫切性。现在比较庆幸的是,首善之区的台北对
此也开始有了发现和自觉,台北市政府教育局自九0学年度第一学期起,已经正式将
全市中小学哲学教育的推行与落实列入重要的施政目标之一,并且全力积极展开各项
的行动方案。虽然在哲学教育的界定上目前仍有争议,譬如说到底该以思辨
的训练或价值的反思为主轴呢?可不可以和既有的生命教育、心教育相结合?需不需
要特定的教材和专属的上课时数?这些都见仁见智而有待整合,但无论如何总算已经
努力跨出一大步,并有效完成初步的计画,其中包括:学者意见的徵询、专门经费的
编列、种子教师的整合、储备人员的培训、参考教材的编制、重点学校的建立、教学
方法的演示、永续经营的拟议等。至於向来位居教育界龙头地位的国立台湾师范大学
,也开始构思哲学研究所筹设的可能,试图开启在职教师再进修专业哲学的契机,以
及有效畅通哲学人才进入校园的管道,藉以加强中小学校园中哲学教育的比重。凡此
都和笔者原来的意见和想法多有不谋而合之处,这就使得我们对台湾未来之哲学教育
的蓬勃发展 ,不禁充满着信心与期待。
不过本诸求全责备於贤者的心理,笔者不免要向台北市政府教育局郑重呼吁:推动哲
学教育不能只是摆盆栽、做装饰罢了,而要有百年树人的决心。摆盆栽是秀场的伎俩
,目的在求速成、好看,同时也为了抽换的方便,政治人物在寻求积效时往往乐於运
用这种手段,但是办教育却千万不可以如此。办教育是要播种、要浇灌、要认真耕耘
,却又不可预期及时的收成。摆盆栽到头来只成了利用空间来实现工具性的目的,所
在乎的仅止於票面价值的创收和利润。相对之下,唯有植树育苗、绿化庇荫才真正在
呵护我们所生存的美好大地。
其实我们非常清楚,处於现行的教育生态中,想在中学推动哲学教育其困难度是相当
高的,因为升学第一的观念还是弥漫在校园的各角落 ,而既有的人力和资源也明显不
足,凡此都导致大家的心存观望,这从笔者几度应邀出席相关的筹备会议就充分感受
出来,如是之履上坚冰该当如何融解,的确需要非常的魄力和决心做长期的经营,但
既然要做就得以任重道远的弘毅以及成功不必在我的自觉来惕厉黾勉,假如因为怕苦
、怕难、怕看不到成果,就去找几个高中、挑几个班级来做做样板交差了事,那麽倒
不如不做。
相较之下小学的情况或许会好一点,它虽然也同样面临中学所遇到的类似问题,但至
少没有升学压力上的顾虑,而且随着九年一贯的实施
,教师在教材教法上已然获得了较大的自主空间,所以应该更有弹性和机会来处理。
再说新课程精神就在打破以往学科学门的本位和限制,所以它特别又订定了七大学习
领域,如此一来学习效果的统合整理将是不可或缺者,在这种新的教学背景下,以哲
学的普遍性格做为领域间的有效媒介并拓大延展其知情意或真善美的视域,就最恰当
不够了。如果以上所言不虚的话,那麽小学之发展、推动哲学教育,不但是大有可为
、亦必是理当所为者。然而笔者仍又不得不说,若仅仅为了教学示范、教学观摩上的
方便和观瞻,就简单地选取纯形式的思维训练做诉求,陪儿童玩玩逻辑的游
戏再摆摆噱头,以为这即是哲学教育的标准内容,宁愿放弃了许多其它的可能亦在所
不惜,那麽就不是最好的决定了,因为台湾儿童所最需要的哲学毕竟不尽然是过於快
乐导向之儿童乐园的哲学( philosophy of kindergarten)而已。
很多人都会很习惯地说:国家民族的命脉植根在健全的文化,文化的发展务必仰赖学
术思想的积极开拓,学术思想的反省与进步则需要哲学的批导裁判,所以哲学非常重
要,我们的教育应该不断加强哲学的训练和理性的启发。但是我看台湾其实是最不重
视哲学的,因为哲学在过去的威权宰制下,每每受限於一元化的意识型态而备受扭曲
和打压,现在则被围困在短视近利的漩涡中而成为最没有声音、最缺乏鼓励、最起不
了作用的寂寞者。对於哲学的地位竟然如此的卑微,笔者很无奈,也很期待;期待有
朝一日哲学能够获得应有的重视,哲学教育能够在台湾教育中成为主流的价
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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