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uyu33431 (脚鱼)
看板TurtleSoup
标题[解答] [十六] 城旧雨纷纷
时间Sun Jul 31 17:47:1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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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 真 壁 人 老 昏 梦 纷 │
│ 歌 情 残 故 痕 日 迷 纷 │
│ 埋 识 倚 念 苔 负 身 雨 │
│ 尘 破 愁 深 深 愁 破 尘 │
│ 雨 身 负 苔 念 倚 识 埋 │
│ 纷 迷 日 痕 故 残 情 歌 │
│ 纷 梦 昏 老 人 壁 真 舞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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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文很长!!!简版解答请见 [完食] 最底-
-包含逻辑已死内容,请不要太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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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雨滂沱。
他撑一柄伞,孤身走在雨里。天色黯淡,烟幕重重,掩去遥远景色,只够让他看清身
边的残垣败瓦。他伸出手,轻轻去碰那砖、那土、那深又深的苔痕,还有从墙缝里偶然钻
出的细瘦新绿。雨水打下来,染糊他的指尖,湿意在他手上攀爬,像甩不去的影。
那日似乎也下着雨。瓢泼大雨。他执剑指向那人咽喉,剑尖颤颤巍巍,像极了雨里空
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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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世安,你切切记得,天下该是我们容成家的,不是子阳家的。」
在容成世安的记忆中,父亲经常这样对他耳提面命,要他熟读经书,学全四艺,未来
才能达成容成家的使命。「使命是什麽意思?」小小的他听不懂这些话,满脸困惑地询问
父亲,而父亲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温和地向他解释:「总而言之,我们
家本来有一样东西,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可是被别人抢走了,到现在都没还给我们。」
「怎麽能这样抢走东西呢?」他似乎是有些生气,细细的眉皱得好紧。於是父亲摸了
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抚他,嘴里则低声回答:「是啊,所以,我们一定要让那些人知道,
他们是错的,还要把那个东西给拿回来。你能帮帮爹吗?」
--
「我……孩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放心,你是个好孩子,又很聪明。只要你听爹的话,一定就能成功的。」父亲握着
他的小手,看着他的双眼,神态严肃,语气却十分恳切。彼时他想,那些强盗好坏,爹好
需要帮忙,所以他要听爹的话,努力向上,这样就能快快把那东西给拿回来。
他的年纪够小,只要一点劣迹,就能轻易让他义愤填膺;可他的年纪实在太小,小到
他无法看透,父亲的眼里没有一点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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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容成世安是在十岁的时候正式成为子阳烈的侍读,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见过这个传
说中骄蛮透顶的皇子了。
子阳烈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走到哪儿都能引发燎原
之灾,要不是把御花园挖得坑坑巴巴,就是把御膳房搞得鸡飞狗跳。若他是个下人,早就
拖出去砍头了;而就算他是哪个贵族子弟,也免不了重重责罚。可偏偏他是当今圣上之子,
除了他皇帝老子之外,根本无人管得动他。宫里上上下下可说是怕极了这位皇子,一听说
他要来,脸色便瘪得像条又乾又皱的苦瓜。虽然听说他不怎麽打骂下人,就是爱闹事罢了,
但他惹出来的祸,可都要周遭的人代他领罚,至今还没听过几个人能平安脱身的,这
怎不令人头疼?
--
所有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这个任性野蛮的皇子,容成世安身为宰相之子,自然也多少听
闻过他的事蹟。不过,他并不很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子阳烈只是个不
受宠的庶子,而当今圣上最疼爱的是大皇子,若无其他意外,未来会成为太子、继承皇权
的,大约也非这位大皇子莫属。只要是在权力涡流中周旋的家族,自然都明白该把心思放
在谁身上,即便那子阳烈是个人畜无害的温吞书生,只要他没有上位的可能性,就完全没
有为他费神的价值。
十岁那年的某一日,圣上传旨给他的父亲,召他过去,说是闲来无事,想找这位宰相
品茶下棋。父亲接了旨,将他带在身边,一同觐见皇帝。那是容成世安第一次面见圣颜,
只觉得皇上看起来与父亲的年纪大抵相同,身上龙袍英气灿烂,表情却挺和善的,比起统
御天下的一国之君,也许看起来更像是个慈眉善目的学士。皇上先温声问了他名字年岁、
--
最近读了哪些书,顺道抽问他几句,而他都能应答如流。皇上看起来十分满意,向父亲赞
许他教子有方,然後又叹了口气,脸上神情似有些遗憾。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皇上
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和和气气地对他说,最近梅花开得好,让他到西苑去走走,折几枝梅
回来。他乖巧应好,於是皇上让自己的婢女冬月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後到了西苑入口,还
没踏进园里,却先听到里头传来了吵闹声。
容成世安与冬月对看一眼,赶着脚步进去,沿着小径拐过一个弯,便见到了声音的源
头——是个婢女,站在一棵高大的梅树前面,正「殿下、殿下」地叫喊着。容成世安往树
上一望,点点白梅开得正好,可枝影错落间却攀了个突兀的人形,正伸着小小的手臂,想
往更上方的枝条抓去。见到此情此景,容成世安立刻明白了情况,他想上面的人必定就是
那位二皇子,年纪行为都与他印象中的相符,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
他顿时对这出闹剧失去了兴致,想要马上离开此地,可是冬月正忙着安抚那婢女,无
暇分神看顾他,而他亦不能独自在宫里到处闲逛,只好继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张望远
处。「未免太不知分寸。」他听着一旁婢女的泣诉,心思暗自浮动,「若让他摔疼一次,
以後便知道不敢了。」才刚闪过这个念头,他耳里便钻进一个清脆的断裂声,他还犹疑地
抬头望了一眼,却恰巧目睹二皇子踩空的瞬间。
在他意识过来之前,他已经向前踏了一步,两位婢女也迅速冲来,却稍微慢了一些,
二皇子整个人撞在容成世安的身上,而她们只来得及构到容成世安。场面一时混乱,容成
世安跌在地上,受了点擦伤,二皇子却毫发未损,只是因为爬树汗湿而显得有些狼狈。婢
女赶忙将二皇子扶起,而他从头到尾不住发笑,彷佛刚刚那样是很好玩的事情,「你是谁
呀?从来没看过你。」二皇子眨着眼,好奇望着这刚刚给他做了垫背的男孩。容成世安刚
--
被拉起来,还在清理身上的尘土,听到二皇子这麽一问,忽然感到愤怒。一阵没来由的烦
躁感从他心里猛地掀起,扑盖了他应当恪守的礼数,令他禁不住扯起唇角冷冷道:「你就
不懂得规矩吗?」
话一出口他就懊悔,就算他再反感、再愤怒,对方可是皇子,是他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啊。冬月本要呵斥,可二皇子抬起手制止了她。他走到容成世安跟前,仰起小脸,仔仔细
细地将他看了个遍,像在审视什麽宝物一般,容成世安感到十分不自在,可他心里有愧,
便没敢作声。然後,那二皇子扬起嘴角,朝他一笑:「我记住你了。」
就这一句话,便让容成世安忐忑了好久,就怕自己一时冲撞,会给容成家带来莫大的
麻烦。他早已忘记,他究竟有没有带回皇上要他折的梅花,也不记得那日离宫之前皇上是
否对他说了什麽话,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与往常无异,父亲早上依然按时入朝,而他也
--
继续读他的书,彷佛什麽都没发生过,平静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几日,上头传来谕令,指名容成世安为二皇子侍读。
听闻这件事,父亲罕见地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但容成世安没敢说半个字,诚惶诚恐接
旨而去,一路上不敢抬头,就怕泄露了什麽心思。他随着太监来到康和宫,正式面见了二
皇子与他的母亲宁妃。他行礼问安,宁妃对他说了些话,大约是请他多多担待之类的,二
皇子却不大爱听这些,跳下椅子拉着容成世安进了书房。他感到万般困窘,二皇子却转过
头来,脸上满是笑意,轻声道:「若有我不懂的,你便教教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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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明明几乎是一起长大,可容成世安觉得自己从没明白过子阳烈。
譬如他发现,这位二皇子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愚钝,甚至可说是非常聪明。容成世安自
己读得很耗神的几部书籍,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读完,就算遇上了问题,只要稍加提点,
他就能立刻想通。容成世安已经算是资质不错了,可子阳烈明显更胜一筹,唯一的问题只
在於,他根本不想好好坐下来读书。容成世安承认,他是有些嫉妒子阳烈,可他也无法理
解,为什麽子阳烈不愿意遵守本分,当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那有什麽用吗?」
「……什麽?」
「我说,那有什麽用吗?」子阳烈侧躺在床上,一手支着头,一手去拿放在身前的一
--
盘桂花糕,上上下下没个皇子样态,反而更像哪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他将桂花糕塞进
嘴里,不怎麽优雅地边嚼边说道:「乖乖地走路,乖乖地生活,乖乖地被这座皇宫给关住?
我可不想做金丝雀。」
「殿下,您应当注重仪态。」容成世安敛眉,虚虚实实地应了这麽一句。
「那种东西留给兄长就行啦,我又不当皇帝,注意这些作什?」
「您毕竟是殿下。」
「世安,你真无聊。那我问问你,你读书是为了什麽?」子阳烈突然一个翻身坐起,
在床上盘着双腿,一脸认真地看了过来。容成世安迎上他的目光,但很快又偏过头去,轻
描淡写道:「当然是为了精进自己。」
「是吗?」子阳烈还是望着他,「还真想知道那是什麽模样呢。」
--
容成世安没有答话,毕竟他可不能告诉对方,他学经书、学治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能从子阳家夺回天下。父亲的训诲他不能忘记——他容成氏本该一统靖国,权倾天下,却
遭靖高帝子阳炯设计,便与皇位失之交臂。一般史书里写的全是子阳炯的辉煌事蹟,可他
知道那光鲜亮丽的功勳之下,还藏着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那些秘密,像被偷偷收起的铁
料,由容成家代代相传,如今又到了他手上,而他要将之打磨锋利、铸成利剑,等最恰当
的时机到来,他就要执起这柄剑,去击倒他的敌人。
而他更不能说的是,按照父亲予他的计画,他最後必须刺穿的敌人,就是眼前这个放
浪不羁的二皇子。
他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子阳烈正笑着看他,嘴里还一嚼一嚼的,但不说话,恍然间
竟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容成世安顿生警戒,可当他多瞧几眼,那股深沉便又消失得无影
--
无踪了。容成世安近日总有这些感觉,这令他十分不安,彷佛他在无意间走漏了什麽,被
子阳烈给摸透了心思,可是又全不像这麽回事。正当他犹疑不定,子阳烈却开了口,打断
他的思绪:
「就不该谈这破事,无聊透了。今日随我出去不?」
容成世安抿了抿唇,没有作声。这也是他不能明白的事情之一,子阳烈明明能在宫里
养尊处优,却喜欢到外头把自己弄得满身风沙,而他自己出去就算了,还经常不甘寂寞地
拉着容成世安一起去,说他这个人太无趣了,得沾染一点烟火气才好玩。容成世安对此不
予置评,亦不想随他乱闯,斩钉截铁地回绝过无数次。可子阳烈那过人的记忆力在此时却
不好使了,就像永远不记得容成世安的答案一样,老爱一问再问。有时问是问了,可压根
没听人意见,手一牵便直接将容成世安给抓出去了,他想拒绝都没办法。容成世安不爱他
--
这样胡闹,一被拉出宫就板着脸,而子阳烈便陪着笑脸与他道歉,说天气好呀、宫里无聊
呀、实在闷不住了云云,总之非得出去走走不可。容成世安若再不说话,子阳烈便会摆出
可怜的神情,求他别生气,直说回去後必定好好认真,绝对不让他为难。
容成世安十分不解,论身分地位,子阳烈完全可以说是他的主子,只要一句命令,他
便不能反抗,可是子阳烈竟还怕惹他不快,好像他才是主子一样。容成世安抽回思绪,看
着前方正一脸愉快等着他答覆的子阳烈,心里万般困惑翻涌,可那些问题,都是不可能问
出口的。於是他木着脸色,淡淡说了没心情。他可以不懂子阳烈,但绝不能让子阳烈懂得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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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子阳烈即位後第十七年,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洪灾,农稼淹毁,民不聊生。他下令广开
粮仓,救济百姓,却如杯水车薪,成效短浅,而朝野贵族也多不赞同此举,渐有反对声浪。
其後两年,大小水灾不断,各地争端频传,纷乱四起。子阳烈每日忙得焦头烂额,仍难挽
救局势。容成世安看着这一切,知道他所等待的时机终於到来。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他执着剑,领着一群私兵,浩浩荡荡闯进御书房,意图逼
宫。子阳烈正伏案批阅奏摺,听闻众人突然闯入,仅是轻轻瞥了他们一眼,然後又写下几
字批注。容成世安冷着声音,细数他罪愆,说他已失去皇天庇佑,要他退位让贤,否则自
己将会替天行道,斩杀罪人。子阳烈不慌不忙地写完最後一字,阖上奏摺,然後才肯真正
地抬起头来,神情平静无波。他定定望向容成世安,淡然道:「朕有话与你说。」
--
容成世安心里大疑,不知道在这种情境下,对方还有什麽话可说,但他毕竟待在皇上
身边久了,知道他的意思、也谅他不会对自己怎麽样,便向私兵队长嘱咐几句後,令他们
退到御书房外戒备着。队长领命出去,拥挤的御书房一下子又恢复了空落落的样子,只留
下皇帝、宰相,还有满室晦暗雨声。
皇帝站起身,慢慢踱到容成世安跟前,而後者死死握着剑,无一刻放松下来。子阳烈
几乎是将自己的咽喉迎上了剑尖,然後才停止步伐,温声道:「是把好剑。」
容成世安抿唇不语。其实他根本不会武,也几乎没有碰过剑,可他为了亲手威胁子阳
烈,硬是装了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然而,那剑尖颤得厉害,子阳烈肯定也看出来了,要是
他突然改变心意想以死相搏,容成世安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不过他就是有种感觉,感觉子阳烈必然不会选择那麽做。
--
「你这样,很危险。」子阳烈语气平静。
「我知道。」容成世安回答,他剑柄可握得紧了。
「朕不是那个意思。」
「那又是什麽意思?」
「朕明白你的顾忌……是怕没个正当理由拉下朕吧?但眼下时局困难,你也不会好过
的。」
「治理有方,便无困难之说。」
「治理盛世,可比治理乱世轻松多了。」子阳烈微微一笑,而容成世安却觉得刺眼无
比,忍不住又将剑身往前递了几分,几乎要抵上子阳烈的喉头了。
「世安……」
--
「别那样喊我。」
子阳烈轻轻叹了口气,道:「朕不求你的原谅,但朕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容成世安冷声道:「父亲……是你害死的吧?」
「是。」
「为什麽?」
「先帝与兄长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子阳烈微微眯起眼看他,彷佛是在好奇他怎
麽会想问这个问题。容成世安咽了咽唾沫,强自镇静道:「既然如此,为什麽还留我在身
边,甚至任命我作宰相?」
「你有辅佐的才能,朕不忍埋没。」
「我有的可不只如此。」
--
「不,就只有如此。」子阳烈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朕可以保证,这绝非坏事。」
容成世安没料到子阳烈会这样回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旁徨片刻,便胡乱问了:
「你怀疑我的父亲,那又为什麽让我日日与你同食?难道就不担心我?」
子阳烈闻言,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容成世安忽然有些害怕。其实他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可那臆测太过荒唐,他不认为那
会是正确答案,於是他抑着嗓子,冷声应答:「真不明白。」
子阳烈却笑了,只是那笑容不似往昔的轻快张扬,反而有种失望、伤感,甚至苦涩的
意味在,彷佛一瞬间衰老了好几十岁。容成世安记得,方才自己带兵闯进御书房时,子阳
烈可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彷佛预知他会来,而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居然因他一句「不
明白」,就像是忽然踏空落入深渊里,遍体鳞伤,重重受了挫败。
--
而容成世安竟也不觉得愉快。
「这麽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子阳烈的叹息,带着毫不掩饰的惆怅。他的眼里有
浓浓的酸楚,像天色阴霾,将要积云成雨。容成世安默不作声,等着他自行把话说完。
「罢了。你要帝位,朕便给你。」子阳烈的语气变得好轻好轻,如云下的风,吹得遥
远飘渺:「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眼中的雨终究没落下来,容成世安却恍然听见了大雨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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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子阳烈暴政无道、失仁失德,其相遂起而推翻靖朝,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楚。
众贵族并不反对此事,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容成世安可比成天想着削弱他们去照顾百
姓的子阳烈可亲多了。容成世安了解这一点,不过他还不能松懈下来,他必须安抚好这些
世家大族,才好巩固政权走得长久。镇国大将军尹文护,在子阳烈退位後也随即挂印而去,
不知去向,而容成世安与新任的大将军——那位私兵队长——并没有像子阳烈和尹文护那
般的深厚交情。他的身边,没有他可以全盘交托信任的人,於是许多事情,也就只能自己
多留些心眼,防这防那,处理起来便特别疲惫。
容成世安镇日在达官显贵间周旋,光是应付这些就分身乏术,而各地汛灾人祸也尚未
解决,更是令他头疼不已。子阳烈的做法是向贵族课徵重税以救济黎民,惹得世家大族极
--
为不快,容成世安不想失去他们的支持,便转而对百姓采取高压政策,派出重兵镇压民乱,
力求在短时间内尽快平息纷争。这样的强硬手段,一开始是起了些作用,人民害怕重罚,
叛乱便有消减迹象。然而,灾祸并未止歇,民生问题依旧,百姓很快就发现,既然横竖都
活不下去,他们宁可拾起武器铤而走险,运气好些就能多捱几天,强过在家里白白饿着等
死。上头用兵越重,人民反抗愈发激烈,本只是各地流寇劫掠闹事,但随着民怨沸腾,这
些零碎的势力便逐渐壮大、汇聚,终於形成一支大规模且有组织的反叛军,打着起义的
名号,向王都杀去。
一步错,步步错。容成世安当然知道外边发生的这些事,也意识到他的政权已经摇摇
欲坠,可那些贵族依然纸醉金迷、欢歌盛舞,彷佛躲在门里墙里,这世上的一切苦难就都
与他们无关了。「我可不想做金丝雀」——他忽然忆起遥久之前听过的这句话,当时的子
--
阳烈老想逃离舒服的宫廷,到乡野市井间沾染风尘。难道当时的他,就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吗?容成世安深深皱起眉,他最近逐渐觉得,在很多事情上,子阳烈似乎都是对的,譬如
他说,治理盛世要比治理乱世要来得轻松;又譬如他说,自己有辅佐之才,但也只有辅佐
之才。容成世安想得越是清楚,他就越是痛苦,子阳烈能看出来的,为何他没有早一些明
白?今日的局面,子阳烈是否也早已料到?他并不能说自己後悔,毕竟夺权篡位,是他必
然要执行的复仇,可是事到如今,一切早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就算他想追回子阳烈,向他
认错、向他道歉,那也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为子阳烈在退位的隔年,就遭到心怀怨怼的贵族暗杀身亡。
逼宫之後,这位前朝皇帝便黯然离去,隐入市井。然而,容成世安并没有失去他的行
踪,反而暗中派人跟着他,以防子阳烈突然反悔,在背地里搞出什麽乱子来。然而这似乎
--
是多此一举,因为子阳烈看起来根本没有想要夺回皇位的意思。他将大部分的身外之物都
留在宫中,只带了一两名婢女和少许钱财避到市井间,寻了处隐蔽的地方,安静生活。他
的日常与百姓无异,甚至可说是无聊,探子每次回报的事情都大同小异,而且琐碎至极,
容成世安後来实在听烦了,便打发探子出去,说以後若无重要变故,不许求见。
但当他下一次见到探子时,对方带来的,却是子阳烈的死讯。
「小的没能拦住他,也不晓得该不该拦住他,不过小的稍微追查了一下,发现他是南
门家派去的杀手。」
容成世安坐在桌边听取报告,脸上表情没有变化,暗地里却将拳头握得死紧。他记得,
在多年前那场贵族叛乱中,南门家虽未灭族,可也遭到子阳烈重创,想来他们未忘前仇,
潜伏多年,终於逮着了机会报复。不过,这些根本不重要,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有更迫切
--
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见到子阳烈了吗?」他抑着声音,神态平静,可话音最後仍落了几分难以察
觉的颤抖。
「见了。那个杀手似乎不太灵光,没一击毙命。那位大人好像知道我在看着,支开婢
女去请大夫後,就要我进去。」
「说重点。」
「那位大人要我传达两句话。」探子顿了一顿,开口道:「他说:『我知道不是你。』
还有『对不起。』」
容成世安沉默良久,最後让探子先退下,说有新任务会再指派给他。待房内只余他一
人,他猛地站起身,掀了桌子,翻了花瓶,把触目所及的、能砸的东西,全都给砸了个稀
--
烂,陶片瓷片碎了一地,茶水沿着石板缝隙蔓延开来,而容成世安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颤
着嘴唇,不住喘气。
「你是什麽意思。」他虚弱呢喃:「你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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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反叛军终究攻进了王都。
繁华破,醉梦空,城中满目疮痍,四处都是烧杀掳掠的痕迹。庶民的力量撼动了天子,
连带毁去了许多世族根基,楚政权崩落,江山再易主。反叛军与部分旧臣推举子阳烈的堂
兄为新帝,并将首都迁於他处,这旧城已残破得不能再住人,众人也无心修复,便留着作
为警惕。
容成世安侥幸未死,一个人逃出宫後,却什麽也不剩了。他用最後的一点力气,在旧
城都附近找了个小地方,把自己安顿下来,只是,周遭荒凉冷清,无有几个生人活动,他
藏在这里是安全,然而生活也刻苦无聊——子阳烈当年出宫时,恐还过得比他好些,那时
局势虽也纷乱,却还不到最坏地步。
--
他越来越常想起子阳烈。
雨依然下,而大雨的日子里,特别令他感到难受。他总撑一柄伞,独自走上几里路,
带着满鞋袜的泥水,踏入昔日的王都遗址。在断垣残壁间,他步履虚浮地逡巡,像一缕执
念幽深的魂,还徘徊在身死之地,不肯离去。也许这样的行径让人撞见了,是会疑心他过
於牵记前朝、怀有反逆之心的。然而这里是真的没有其他人在了,只有浓雾、只有大雨、
只有破败的城,只有他。
墙老颓坏,苔痕深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这个无人等候
之地,然而他也无法真正地离开,彷佛这里是谁的坟塚,而他必须冒着大雨吊唁、满身泥
泞地忏悔,才能赎他过去犯下的罪孽。
而在这片寂静得只有淅沥雨声的废墟中,容成世安也一点一滴地想通了当初他难以明
--
白的诸多疑问——不如说,那些事情本来就不复杂,但他始终不愿深究,逃避着显而易见
的真相,试图以冷漠和猜忌来掩盖自己的判断。容成世安终於省悟,子阳烈为什麽从不命
令他、为什麽杀了他的父亲却将他留在身边、为什麽能轻易地让出皇位,又为什麽与他同
桌而食,深深地望他。他还发现,子阳烈早已将他看得通透,对他的了解,更甚於他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有许多盲误,都还是靠子阳烈替他点破的,只是当下的他并不能发现罢
了。每每思量往事,便令他感到难受,他原先以为自己藏得够好,不会让子阳烈察觉端倪,
可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什麽都看不分明的,竟是自己。
那他呢?他对子阳烈又是怎麽想的?
他的心忽然像被揪紧一下,令他一时喘不过气来。他抬眼望入身前浓雾,轻轻地、缓
缓地,将胸中的闷气长长吐了出来。他在乎子阳烈吗?也许是吧,否则他早该想方设法地
--
在子阳烈身边下药下毒,不必拖了十几年都没结果。是什麽时候开始在乎的?他却也想不
起来了,毕竟这样的心意掩在了怨怼与仇恨之下,被他无意或有意地忽略了,如今国破家
亡,过去纠结过的许多事情,放到今日他的眼中,似乎也已不再重要,於是有些情绪,便
悄悄地从颓败的墙瓦中滋长了出来,像那土缝里探头的新枝,细瘦地彷佛不堪一击,可他
每回来看,无论风多重、雨多浓,它依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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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再过了几年,局势逐渐和平,容成世安的生活也慢慢稳定下来,虽然不可能像往昔那
样富足,但也有了些许余裕。因此,他在房舍旁清出了一小块空地,开始养梅。
梅是他偶然在山林中发现的,在一棵高高的梅树旁长了株小小的新梅,还不到他的膝
盖骨,娇嫩柔弱。他心里有了些想法,於是下回入山时便带了些工具,仔细地挖出那梅,
带回家里种植。在这之前,他并未亲手照料过任何植物,只好趁着每月一次前往市集时,
向各家花贩打听培育之法。他衣着朴素无华,看上去连便宜的盆景都买不了,可他毕竟出
身高官世家,举手投足间无有穷酸粗鄙之气,花贩见他客客气气,便也不吝与他分享一二。
虽然野梅与盆梅不同,但他没办法问得太细,仅能依着花贩给他的法子,硬着头皮种,还
悄悄祈祷苍天赏脸,别又来个连月大雨浇坏了他的梅。
--
雨还是有,但不像他在位那几年倾盆倒钵地下,那时再刚硬的石头,也要被这接连不
断的雨给生生淹烂。现在的日子可好过多了,大部分的时候都能见着日光,偶尔才下雨,
能润育万物,而不至於毁坏植作。於是那梅一天一天地成长,过了一些时候便来到容成世
安胸口了,再过了一段时日又长得比他高了,当朔风吹过,那树上便逐渐盛出花蕊,疏影
点点,还隐隐有些清香。容成世安总倒一杯热茶,将茶盏捧在手心,多披了件衣衫就出外
看了。他站到树下,在茶雾氤氲中抬头凝望,细细的枝条上沾着薄薄的雪,薄薄的雪中有
白白的梅。他一边抿茶,一边赏花,有时不知从哪飞来一只灰雀,轻巧收了翅膀蹬上枝头,
啄啄花瓣,理理羽毛,偶尔扭头看向容成世安,又朝他鸣叫几声,彷佛得意。容成世安忽
然忆起,子阳烈问他读书理由的那日,他拒绝了子阳烈的邀约。他们最後没有离开宫殿,
但子阳烈还是拉他在宫里闲晃,晃着晃着便走到了西苑里。子阳烈扯扯他衣袖,指着那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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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梅树问他是否还记得,他说记得啊,殿下,您可把我压得真疼。
子阳烈笑得前俯後仰,半点没有皇子仪态,而容成世安望着他毫无反省的主子,心中
默想,真是没有规距。
======================================================================= 完 ===
後记:
有满多想说的,不过我要出门吃饭了,回来补在其他地方
因为想在七月底前发,所以写得满赶(但写得超慢也是事实)
如果有什麽新增或小修改的地方,我就直接改在好读版当中了
板上这边不想仔细同步更动,不然太麻烦。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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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作者:TS18028 脚鱼
备注:一些关键提问(者)
1F:推 Irene0314: 皇族是殿下/王爷?夺权失败?
2F:推 purplehsin: 高官谋朝篡位?
3F:推 arthurduh1: 皇帝事先知道高官要夺权?
(奖金平均分配,每人 33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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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剧情 #古风
===============注意:[解答]/[Play]/[预告]的标题与题目需相同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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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でもあなたは私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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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123.194.67.107 (台湾)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TurtleSoup/M.1659260854.A.AB4.html
4F:推 purplehsin: 你好快(尖叫)07/31 21:39
我有偷跑> < 发汤後没多久就开始写了XDDDDD
5F:推 s5315s3302s: 小说! 08/01 10:38
还没有小说啦!顶多只能算中篇……吗(心虚
※ 编辑: wuyu33431 (123.194.67.107 台湾), 09/19/2022 21:2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