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oxide (Liquid Pig)
看板STS
标题「大航海时代」与异质工程
时间Mon Oct 11 10:16:53 2004
这是某门课的课後笔记与随想,有兴趣的看看罗。
文章有点长,大概是在讲葡萄牙海上扩张的例子,几个技术研究的理
论:技术的社会建构论、历史的系统进路、异直工程取径,以及最後
稍稍谈到实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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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John Law, “Technology and Heterogeneous Engineering: The
Case of Portuguese Expansion.”
这周读John Law一篇用十五世纪葡萄牙海上扩张的例子,来阐述异质
工程(heterogeneous engineering)的概念在技术研究上有怎样的
优势。
在John Law的描述里,十五世纪末葡萄牙舰队在大西洋与印度洋以一
叱吒风云的样貌呈现,是许许多多互相冲突与关连着的元素作用的结
果。这些元素范围甚广,包括非洲西岸汹涌的洋流、季风,荒芜的岸
边(恐惧之角:Bojador Cape),造船技术(船帆、船板、船形等)
,水手与食物补给,航海技术(包括了一种叫做「volta」的迂回行
船技术),天文学,水手训练,在印度的穆斯林商人,枪炮等等。某
些元素的不在场也恰巧有些贡献,例如中国舰队撤离印度洋,或是穆
斯林的枪炮技术。这些元素在互相冲突或结盟有着不同的力道,力量
强瓦解力量弱的元素所试图达到的结盟,而完成了一个海上霸权网络
(或系统)。但元素的力量也不是它们所固有的,它们是顽固还是好
对付,端赖总是在变化的元素间的关系。
这不禁让我想到中学时曾经玩过一阵子的电脑游戏《大航海时代》。
这个游戏的时空背景大致坐落在同一时期。(因为年代久远,以下的
叙述可能会与当初玩时有些落差)玩家可以选择一个主人公,例如向
往一座神秘之城的威尼斯商人之子,在他的一生中,他可以采取他能
力所及的一切策略去开创他的航海事业。
但他的能力不是故事一开始就具备了的,从只拥有一艘朋友赠送的单
桅帆船的年轻人,一开始他只能在地中海沿岸跑单帮做买卖,并且因
为资金有限,水手不够(没名望的船长不太能找到船员,可能得多花
点钱到酒馆请客),缺乏航海技术(得找个有经验的舵手或者进行自
我训练)与造船技术(有些船舰例如多桅帆船甚至是战舰或大轮船,
要等上许多年後才出现,并且还得找着造船工业兴盛的城镇)等种种
因素,有时候他的船只能走走停停,并且放弃某些盼望的冒险。
环境也常是险恶而不确定的。有时一点风也没有,船舰得在同一处等
上好些日子;有时是狂风暴雨(特别凶猛的正在Bojadar Cape附近 )
,能力不足的船只能翻覆(这样游戏可能得重玩,不过也有个额外的
策略,透过时常向幸运女神祈福,老天可能会眷顾冒险者);有时则
突如其来碰上四处打劫的海盗(有没有带够枪炮变得很重要)。主人
公的航海地图开始时范围极其有限,他不知道他接下来会碰上什麽,
会先看到哪座城镇,只有在他真正航行过後,整个世界的轮廓才逐渐
清楚。
游戏大概是这样玩。回到John Law想要发展的研究取径。有两种技术
研究的取径是John Law的对话对象。社会建构论(social constructivism)
以为技术的奏效或创新决不仅仅反映人类对自然正确的理解,发展中
的技术物经常遭遇非技术,特别是社会的因素,并且(常常)是这些
社会因素决定了技术物长得是什麽模样。另一种系统进路(system-building
approach)是从历史来看这个技术物(或技术系统)如何形成,成功
的系统建立者(system builder)必须能把彼时各种与此系统有关的
元素成功结合。
但怎麽能说社会因素站在技术物背後决定了技术物/系统/网络的样
貌呢?恐惧之角是那麽确切而顽强地不让葡萄牙船舰越过雷池,而游
戏里的狂风暴雨在某些地方常比我的主人公的船还要厉害。有趣的是
,游戏里几乎没有必要去辨别哪个因素是自然的,哪个是社会的,碰
到的任何因素对主人公来说都只是要去奋斗的对象,在某个意义上来
说,暴风雨和海盗都是一些程式码的组合,没有哪个较占优势。社会
建构论不能忽略掉「非社会」的因素。
系统进路看来把故事说得比较好。成功的系统建立者终於解决了它遭
遇到的所有难题,无论这些难题属於哪个范畴。但John Law认为系统
进路还有改进之处。首先,技术研究不只关心系统建立者找到的解答
,它还关心系统建立过程中经常是不协调的元素之间的斗争(struggle)
与冲突。系统进路对这说得还不够多。对我来说,这样的暗示是,只
描述一个系统如何建立还不让人满足,展现每次冲突後系统不同的样
貌更可以让人去想:如果我不是这样这样做,而是那样那样做,那会
变成是什麽样子的系统。游戏里我的主人公在每次出航,也都想评估
,省下买枪炮的钱,去换一艘比较坚固的船,那这次的旅程会不会比
较顺利?
还有另一个问题。John Law认为异质工程的进路并不是说,有个异质
工程师(heterogeneous engineer)自个儿站在系统後面指导工程进
行,工程师站在相同平面上面对其他元素。系统进路似乎总让人想到
一个厉害的系统建立者。难道没有这样的系统建立者吗?或许可以说
,只有在系统建立後,系统建立者才出现,系统建立者一方面看起来
是系统的原因(是它把系统里的元素兜在一起的),但另一方面却是
系统的结果。「伟大的葡萄牙国王」看起来是葡萄牙海上霸权的原因
,但也只有葡萄牙海上霸权建立了,「伟大的国王」才出现。在游戏
里,我的主人公是个别脚的探险家,他始终没有找到梦想的香格里拉
,在一个探险事业的系统里,他从来不是探险事业的系统建立者(事
实上这个系统根本没有出现过)。但另一方面,因为终日在海上晃荡
,他意外找到非洲东岸一个村落里贩卖着超级便宜的黄金,藉由不断
往返南北大西洋把黄金卖到欧洲赚取暴利,他变成全世界最有钱的商
人,一个海上商业系统的大名人。
最後,在课堂上我们还谈到一个大问题:John Law说他不是向後倒退
,重回实在论的怀抱(giving to much away to realism),他是试
着在降低社会因素的全能地位(the social is being remoted)。
我猜想实在论在这里的意思是,技术物最终还是为外在的自然所决定
。洋流与季风显然是自然因素,而使葡萄牙舰队可以编制出详细而有
用的纬度表也是依赖北极星与太阳这些显然的自然因素。实在论的「
诅咒」好像还没有摆脱掉?但有趣的是,John Law在文章中,时常出
现「惊人」的句子,会让人觉得他不太像这类的实在论者。例如「…
当社会工程,即网络实作的建构,与仪器本身关连在一块时,会导致
太阳与星光的必然转变(necessary transformations)(pp.124)」
,意思好像是,网络建立过程中,太阳和星光已经变成是纬度判读表
了。
那到底存在的是什麽呢?也许可以说,在葡萄牙海上扩张的网络里,
太阳与星光的存在依赖在纬度判读表。想要再想一下上面一句话是什
麽意思,我要来点狂想,不过是用《大航海时代》游戏的例子。对我
的主人公来说,爪哇岛上的某个村落,只在他终於历尽千辛万苦船行
到那时候才存在。在那之前,航海图上没有那块陆地,走到哪个酒馆
也听不到任何水手谈论那座村庄。当然,还是可以说,爪哇岛上的那
个村落,本来就已经写在程式里头了,最终极的实在在那儿。但我好
奇的是,我亲爱的主人公,究竟会以为还没启动的程式码和他的「五
月花号」大战舰比起来,哪个比较真?哪个存在才对他所属的网络有
所影响?
我依稀记得(也因此很粗略地说)David Bloor和Bruno Latour 那串
「Anti-Latour」的讨论往返中,Bloor也重申他是个实在论者(说得
更明确,应该是唯物论者(materialist)),但他认为是建立在物
理基础上的社会在形塑科学知识。Latour显然对这种实在论不满意,
他觉得Bloor的实在论只是孤零零地站在网络外面,一点也不对这个
世界起作用。
而,我们要如何允诺一种有作用,不孤单的实在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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