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着衣襟漂浮在阿鼻地狱的血池之中，犍陀多连挪动双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痴痴地望向 顶端那遥远的光芒。 「哈……哈哈，真是没用啊！竟然在半途就失败了。」 他无力地笑着，脑中全是方才发生的事。 本来可以靠着那根蛛丝爬上去的，结果只不过是心急了点多说几句话，就被释迦大人赶下 来了，真是个小家子气的男人啊……想到这里，犍陀多又露出有些哀怨的眼神望向上空， 就像要把他的不满传达到极乐世界一样。 「真是个笨蛋释迦！明明都要救人了还要考验人，有谁会在经过阿鼻地狱的折磨以後还可 以在得救的时候保持镇静的啊！如果真有的话那个人早就成佛了好吗！」 一边向上空大喊，犍陀多动了动因为攀爬而酸软的双手，发肿的掌心在血波的映照下更显 殷红。他不停划动双手，努力让自己的姿势从仰躺变为直立，再想办法游到池边，想要倚 靠岸上的石头休息。 当然，他的行为引来了鬼差们的注意，当他抵达岸边时，一位鬼差便拿着长枪抵住犍陀多 的咽喉，示意让他回到池中，但犍陀多仍执意向前。 「滚回去！罪人！」 鬼差如此喊道，手中的长枪也向前送出，刺入犍陀多的喉中。 「咕……」 随着鲜血涌出，犍陀多也再次掉入池中，正当鬼差要向他多补上几枪时，从天上传来了佛 陀的声音： 「罢了，纵然他与佛无缘，但也曾有一念之善，虽不能脱离阿鼻地狱，但也可免除他所受 刑罚，让他能自由在地狱中活动。若是某日他能发现心中慈悲大爱，那便能证得大爱大慈 道，自然能脱离苦海。」 佛陀的这段话有如芒箭般射穿犍陀多的心，让他为之一颤。从堕入地狱到现在，不知道已 经过去了多麽长久的时光，身处在地狱之中就连时间的概念也会被永无止尽的折磨给消蚀 。现在虽然无法前往极乐世界，但能够免去地狱中的刑罚并且可以自由地活动，这让他感 到无比的喜悦。 「呿！上来吧！」 方才还在攻击犍陀多的鬼差也不情愿地将长枪递到他的身前，他抓着枪柄努力地爬上岸。 犍陀多上岸後，甩了甩湿润的头发并重新穿好衣服，虽然他很想再大肆嘲笑池中的罪人一 番，但是有先前的经验在，他还是勉强将骄傲的心情压抑下来。於是，犍陀多便漫步离开 血池，准备开始在地狱中的旅途。 「前面的大叔，等等我！」 犍陀多还没走几步路，身後便传来一阵高喊，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望去，看见一位年约十三 、四岁，身着鬼差服装的人从远方跑了过来，青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步伐上下飘动着。鬼 差有年龄间的差别吗？犍陀多不禁在心底暗自思忖，他所看过的鬼差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样 貌，如此年轻的鬼差还是第一次碰到。 「呦！大叔！释迦大人命令我做你在地狱的向导，请多多指教啦！」 年轻的鬼差如此说道，充满活力的声音和死沉的地狱形成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你小子给我……算了，我就先跟着你好了。」 犍陀多原本想直接将他撵走，但又想到他是受释迦大人所命，若是轻举妄动，可能连现在 得来不易的自由都会被夺走，还是暂且将他留在身旁比较好。 「还有小子，不要叫我大叔，我叫犍陀多。」 「好的大叔，没问题大叔。我叫做玛古里。」 「小子，信不信我揍你。」 「大叔你尽管来，反正罪人是伤不到鬼差的。」 「小子，知不知道大叔…呸！知不知道我的恶名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可是从北海道到九州无 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一生烧杀掳掠，将近两百个人丧命於我的刀下，抢过将近数十万的财 宝，哭泣的小孩如果听到我的名字马上就吓得哭不出来，我的威名可是全国公认的！怎样 ？有没有很崇拜我啊？」 「还算普通吧，比你更厉害的人多着呢。」 犍陀多听到这话，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一直认为自己一生的辉煌事蹟是世上罕见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比他更残暴的人存在。 「怎麽？露出那种世界观崩坏的表情，我没有骗大叔你喔，还是要我带你去看看那些人？ 」 「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能够胜过我。」 於是玛古里便带领犍陀多往剑山走去，一排排锋利的剑刃上插满罪人，鲜血随着内脏从他 们肚上的破口上缓缓流出，罪人们想张口大叫，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言的 呻吟。犍陀多看着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如果自己没有被释迦大人赦免，现在也应该 是这个样子吧，想到这里他便收回目光，暗自为那些罪人们感到可怜。 两人持续向前，最後终於走到阿鼻地狱的最深处，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焦臭味，数以千计的 犯人被囚禁在熊熊的烈火之中，火焰不断烧灼他们的躯体，但是化成焦炭的部分却又会在 下一个瞬间复原，就这样周而复始不断持续下去。看到眼前的景象，犍陀多震惊地说不出 话来，和这里的刑罚比起来，血池和剑山就像是做完推拿以後去泡温泉一样的舒适，至少 他在被剑山插完以後还能够在滚烫的血池里面勉强休息一下，这里的囚犯竟要受永无止尽 的焚烧。 「就是这里了，大叔。怎样？这里所关押的都是残杀千万百姓的罪人们，不只东方诸国， 就连西方的罪人也会被借调到这里进行刑罚。」 「…这里实在是太恐怖了。」 「就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是嬴政，他在位的时候屠杀了上百万的百姓；这个是戈弗雷， 他屠杀了十万的异教徒；这个是铁木真，他是这里纪录最高的一位，一共有七千万以上的 人死在他的手下……」 玛古里带着犍陀多一边向前，一边向他介绍每个犯人。一个个不认识的名字与超出他理解 范围的数目使犍陀多的脸色愈发苍白，没有读过书的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有那麽多的恶人残 害世界，与之相比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功绩不过像是小孩子的玩闹般，不值一提。自 己除了这些以外，到底还拥有什麽呢？想到这里，犍陀多不禁自问，自己这一生究竟做了 多少有意义的事。 「还有这边的大胡子和小胡子，这两个人是最近才进来的，他们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使 上亿人…大叔！你有在听吗？」 「啊！没事，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一文不值了，我到底做了什麽有意义的事啊！ 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我一直在抢劫跟杀人而已。」 「没有这种事喔！」 闻言，走在前方的玛古里转过身看着犍陀多说道。 「不管是什麽样的人，只要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他存在的意义。如果大叔你想藉由 过去的记忆来找出自己存在的意义，那我带你去阎王殿如何？只要拿业镜一照，什麽事情 都能够想起来。」 一想到阎罗王，犍陀多就打了个冷颤，当初审判时祂那严厉的神情到现在都还忘不了，但 是当时阎王并没有使用业镜来审判，所以他也没有看到过往的记忆。虽然已经不想再见到 阎王，但是为了自己的记忆，还是再去一次好了。 「恩，带我过去吧！」 「好！目标阎王殿，出发吧！」 在前往阎王殿的路上，犍陀多一边走，一边和玛古里闲聊着。 「小子，我在这里这麽久，怎麽没有看过像你这样年轻的鬼差？」 「因为我是释迦大人特别派给大叔你的向导啊！要不然像我这样年纪的鬼差都还在实习， 是不可能出来执行刑务的。」 「原来如此，是怕你们狠不下心来折磨我们吧，这样我就能理解了。」 「对了大叔，等等见到阎王可不要吓到罗！今天当班的可是那一位大人，每个亡灵见到祂 都会呆个几十秒才会回过神来呢。」 「哼，在经过阿鼻地狱的洗礼以後，我已经没有什麽好害怕的了。」 「是～这样啊。」 「小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揍。」 「大叔快看！前面就是阎王殿了。」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啊！」 两人便这样边拌嘴，边走入阎王殿。古朴的内室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下 更显庄严穆肃，他们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安静的前进。 穿过层层内殿，两人终於抵达阎王所在的审判厅，现在正好是休息时间，所以大厅里没有 正在等待审判的亡灵。当犍陀多看到阎罗王时，整个人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久久不能回神 。 「欸─！」 「好，一共三分十五秒。」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惊叹，而一旁的玛古里也立刻报出时间。 「你…你就是阎萝王吗！」 「这样指着人大喊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就算是释迦大人赦免的罪人也不应该做出如此失 格的行为。」 只见阎萝王从座位上跳下，往两人的方向走去，要说她和其他阎王有什麽不同…虽然身着 阎王的深蓝色袍装、头上戴着冠冕，但是细小的身形完全和阎王的身分连结不起来，看起 来只是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罢了。 「这位就是今天当班的阎王，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大人。」 玛古里一边强忍笑意一边介绍道。 「所以说，你就是要来和我借业镜的罪人吗？」 「啊！非常抱歉，小的叫做犍陀多。」 「犍陀多吗…好，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了，那就好好看着你的罪过，然後悔改吧！」 只见她在悔悟之棒上写下犍陀多的名字，然後将腰间的净琉璃之镜举起，宝镜在发出无比 的光芒後开始从犍陀多的幼年时期播放影像。 影像快速地播放着，从年幼的犍陀多遭到父母遗弃，被发现他的山贼扶养长大，到他成年 後开始抢劫、杀人。过去的一切钜细靡遗的呈现在他的眼前，许多他早已忘记的事也被勾 起，在琉璃镜之下，名为「犍陀多」的人所做的一切无所遁形。而在播放的途中，四季映 姬也拿起毛笔，在悔悟之棒上快速地记下他生前所犯的罪过，当镜中的大盗犍陀多在四十 岁被处以极刑的时候，她也刚好写完最後一笔。 而罪人犍陀多在看完自己一生的回放之後，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的生命是多 麽的短暂，而在这短暂的时光中自己唯一做过的善事，竟只是救下一只小小的蜘蛛。若是 以往的他，定会以那些自己做过的恶事为傲，但是经过方才烈火地狱的洗礼後，他只觉得 羞愧难当。 「看完了吗？那麽，悔改吧！」 只见阎萝王走上前举起悔悟之棒，用力地往犍陀多的头上不断猛砸。才挨了第一下，犍陀 多便感到头痛欲裂，彷佛是重达万钧的物体重击他一般，但他没有一丝怨言的承受了下来 ，并再次回想自己一生的罪恶。只见悔悟之棒不断落下，就这样过去了许久…… 终於，在数个时辰过去後，四季映姬停下了棒击，此时的犍陀多已是泪流满面，但他的泪 水不仅仅只是因为疼痛，而是包含着伤心、愧疚、後悔等种种情绪堆叠而产生。玛古里见 状，便递给他一条毛巾，让他能擦去泪水，此时的犍陀多，已没有从前的邪戾之气，整个 人看上去焕然一新，有如重获新生一般。 「真是累人呐，平常像你这种罪人是没有悔改的机会，要直接打入地狱的。今天是释迦大 人的命令，再加上你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悔悟之心，我才特别帮你的，要心怀感谢之心啊！ 」 四季映姬看着犍陀多，微笑着说道。 「真的非常感谢您，阎魔大人，也谢谢你啊！玛古里。」 犍陀多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好像从一直以来的束缚着他的枷锁中解脱般。他 打从心底的感谢阎魔与带领他来到这里的玛古里，要是没有她们，自己肯定还在地狱中不 断徘徊，或许永远都无法从过去的罪恶中解脱。 「终於肯叫我的名字啦！犍陀多。」 玛古里也笑着回道。 「既然事情都办好了，那你们就准备出发吧，下一批亡灵也快要来了，我也要重新开始办 公，就不送了。」 四季映姬说罢便重新坐回椅上，开始整理公文。 「出发？我们还要去哪里吗？」 犍陀多满是疑惑地向玛古里问道。 「当然是极乐世界啊！你的罪孽已经清算完，而且也真心悔改向善，我们已经没有理由再 留在地狱里了。」 「什麽！极…极乐世界？这麽简单就可以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麽才被释迦大人派下来的，就是要拯救罪人犍陀多的灵魂呐。」 「所以说…你也不是见习鬼差罗？」 「鬼差就是鬼差，哪有分什麽见习生。先别说这麽多了，我们先出发吧！释迦大人会向你 解释一切的。」 於是，玛古里就带着犍陀多往极乐世界前进，和最初在攀爬蛛丝的时候不同，他们只用了 极短的时间就抵达了莲花池，佛陀正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犍陀多，感觉如何？」 佛陀拈花微笑，看着犍陀多问道。而犍陀多马上跪下向祂磕了三个响头，以此来表示他的 感激之情。 「释迦大人，真的非常感谢您，将我从苦海中解救出来。」 「起来吧，这只是你善行的善报而已，真正将你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的，是你自己。而且， 若是真要感谢的话，你还要好好感谢你身边的那位才对，是她向我求得你的救赎。」 佛陀指向一旁的玛古里说道，而这时的玛古里也换下鬼差的衣服，改为一袭纯白的长裙， 少女的秀丽身段崭露无遗。 「欸──！原来你是女的吗！」 「死大叔！你也太没礼貌了，亏我还向释迦大人为你求情。」 看到两人拌嘴的样子，佛陀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在两人意识到祂的存在而安静下来後，祂 才又继续接着说下去： 「她便是当年那只被你所救的蜘蛛，在经过许多次的轮回後终於得道而昇往极乐世界，没 想到她在取回所有记忆以後最挂念的就是你，犍陀多。所以她向我请求，给你一个机会从 地狱中解脱，我一开始用蛛丝救你，便是要看你是否已经真心悔改，结果你还是那位罪人 犍陀多，无法脱离苦海。於是我想再遣人下去拉你一把，这时候她便自愿接下引导你的工 作，最後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真是，这样的恩情，叫我要怎麽去偿还呢？现在就连言语都无法表示我心中的感激之情 ，但我还是要对你说，真的很谢谢你。」 犍陀多看向一旁的少女，心中满是感激，而少女也望向他，报以微笑，一种难以言喻的心 情，回荡在两人的心间。 「那麽，我们就出发吧，顺便带犍陀多四处绕绕，好熟悉一下极乐世界。」 於是，脱离地狱的犍陀多便和少女与佛陀离开池边。那晶洁如玉的白花，依旧在池畔边款 款摆动花萼，花中的金色花蕊，也依旧飘荡出无可言喻的芳香。 此时，极乐世界大约已近傍晚时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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