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onewane (小满)
看板NCCU_Fantasy
标题[创茶] 左方之人
时间Sun Mar 27 03:14:17 2011
「你们病了,」银发的人劈头就对切恩斯说:「休养三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健康。」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鹈鹕镇,」银发人不愠不怒地回答。「在不能保证不会在镇上爆发传染的情况下,
我建议你不出门也不和人交谈,而你的同伴情况不乐观,医士等一下会过来,什麽都可以
问她。」
然後他就离开了,切恩斯茫然一会,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又继续低头写日志。
‧23日
前面的日志都烧掉了,重新写下我记得的部份。
是的,即使载运我与51名夥伴的「母神号」不久前才在历史上奠定长征右海与「远陆
」的里程碑,为国民所敬仰的母神却似乎无法庇佑远在他乡的冒险者:大半在海上旅途中
受海妖迷惑,好不容易登岸的人们过不了多久便染上疮病死去;年轻力壮并不是我独有的
优势,但劫後余生的幸运绝对令我此生难忘,当我恢复意识时,是被夜晚窗外冷风吹动伤
口的剧痛唤醒,而与我一同获救并且是唯二幸存的夥伴──匪首仍陷入昏迷。
由於身体虚弱,在昏过去前一秒连祈祷这里至少要有人类的心力都没有,但未能许下
的祈祷幸运应验,我们被换过身上衣服并安置在一户空屋里,直到早上有人敲门,才知道
这里的主人已经离开家乡去外地结婚了,可我只感到恐慌与忧虑;闯荡异地多少有一点防
身本领,却远不如匪首在我身边的安心。
‧26日
我们都被照顾得很好。
我陆续又确定许多事情:首先,「远陆」有人类,并且长得跟我们很像又有点不太一
样,之後几天证实了他们习惯人与人之间长相有明显差异,这在一个小村镇而非大城市理
当不寻常,居民却比我们这外地人更不以为意──甚至他们几乎都察觉不出我们不是同一
片大陆的人──幸运的是我有足够的训练和冷静的个性,让我不对「远陆」人有各种颜色
的长相大呼小叫,虽然我更习惯家乡普遍黑发黑眼白肤的民族特性,但这里明显比异地文
化模拟训练内容好太多。
我很讶异我们语言相同,不可思议地一模一样,毫无口音差异,这本来是令人无法置
信的事,而我始终查不出原因。
也许伪装成无知的当地人比来路不明的外地人来得风险低,也不必演哑巴或疯子,而
无论是暂时照顾我们的当地居民或是之後换成的医士(治疗者的在地称呼)都接受了计画
好的谎言,善意地悉心照料并且不曾怀疑我们来历;疮病的治疗方式古怪但效果很好,食
物也十分美味,虽然这些美食让清醒後因为重病呆滞整天的匪首,不停抱怨每一道都太烫
。
「切恩斯,不得不说身为你患难共生死的朋友,见到每个人表情都轻松愉快,只有你
一副便秘三天的脸,也羞於承认我俩之间的深厚情谊。」
「你乾脆说我们从来不认识对方,匪首,这样我就可以向黎娜炫耀我成功教会一个白
痴终於不把鹈鹕念成踢呼。」切恩斯冷淡地说。
「千万不要揭我疮疤,我的病还没好呢。」
「你真的会把鹈鹕念错?待会我可要去说给法欧听,说不定他会因为还没下厨就笑到
手太抖,你们今天晚餐就只能吃生面粉!」黎娜一边扬着手上的处方笺一边取笑匪首。
‧29日
匪首也受过出航前的严苛模拟训练,对於「远陆」与家乡的任何差异都能面不改色立
刻习惯,但他还是认为我太过冷静得像精神异常,至於这点我当然不同意,谁叫他前几天
都睡得跟死人一样?能做的事除了沉默观察还是沉默观察!
而且他的双关冷笑话真的很难笑──好吧,用这点程度的幽默表达歉意一向是他的作
风,我也承认要不是他的帮助,这趟诀别祖国的生死旅途我不可能活下来,又比他快痊癒
。
我看过了医治我们的女医士黎娜写的处方签,那证明了我们生活文化的大部分相似以
及文字系统的不同,但我们也只需要当自己不识字;我更提心吊胆的是黎娜边写字边碎碎
念说的青蛇蔓藤、雨丝麻这类药草,听起来实在诡异得让人不能放心,但她的蜂蜜色卷发
和花蕊色眼眸有股奇异的美丽。
啊啊,我远在故乡的神,告诉我何谓警戒?在静静等待身体恢复健康的安居乐业里,
连我也快要遗忘。
‧31日
这个陌生异地不被当地人称为「远陆」,他们习惯以唯一的国家政权之名「嘉司沃」
称呼自己的土地,男女地位没有差别,性别几乎被当作仅仅是外表的不同。
其他生活习惯也存在许多微小差异,但在我们暗地分工合作之下这些全都不是问题,
我负责走访鹈鹕镇,尽可能了解社会型态并观察记录;匪首专心疗养,毕竟疮病已经让他
好几天都无法躺着睡觉,但他的机警总能更适当拟定不让人起疑心的对策──拜几乎不存
在的语言隔阂所赐。
黎娜每两三天就会来探视我们的状况,由於当地人很少得疮病,因此治疗过程的观察
报告和防止疫情传染是她身为医士的义务责任,听说白椋村的药草士也乐意无偿提供伤药
,而鹈鹕镇的人慷慨分送食物的友善让人感受到温暖。
黎娜整个下午都在帮匪首敷药,而切恩斯直到快傍晚才回到屋内,手上拿的是镇长送
的二手油灯和小女孩萝西慷慨借出的图画书。
「你可以哭着抽鼻子,我们会谅解。」他对驼着腰忍耐痛苦的匪首调侃道。
「嘿,给黎娜治疗可是我最珍贵的痛痛痛痛──享受……」
黎娜低笑出声,继续缠上纱布的动作。「抱歉了,匪首,这次药膏没有加具有止痛效
果的柔摩烟草,请你再忍耐一点,切恩斯,帮我拿剪刀和黏着布。」
「在哪里?」
「嗯……应该是在你後面。」
切恩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怎麽了?」
匪首脸色遽变。「对不起,他可能有点不舒服,看,剪刀在这。」他完全不顾满背狼
藉便站起身,越过切恩斯肩膀时的苍白面容十分僵硬。
「不要乱动。」黎娜皱眉斥责,但也感受到他们的异样。「切恩斯,你还好吗?难道
是疮血没清除乾净,让膝盖痛得连转身都做不到?我建议你们都回到房间躺下,让我检查
状况。」
「我的膝盖很好,黎娜,但可能没有好好让房间通风,才会对神感觉迟钝。」他试探
地说,没有忽略掉黎娜说的那个
转身,表情仍然不动声色。
「对什麽东西迟钝?神?」黎娜讶异地停下动作。「那是什麽,剪刀的新名字吗?」
主厅陷入很长很长的死寂。
「看来现在不适合有幽默感?」黎娜有点不太高兴:「那麽剩下的治疗和话题你们也
自己处理,我要去看诊了。」
匪首手上还握着剪刀,张口结舌,切恩斯的表情也一样。
「冷静,」他喃喃道。「要冷静,黎娜已经走了。」
「你也是。」匪首说。
‧32日
不明所以,匪首说我们得调查为何嘉司沃人民不能理解神,但我不留情地回答他我觉
得无法探究,这根本是无法理解,事实上,这是最严重事态。
我曾一度以为嘉司沃人与我故乡的人们,都仅是分隔右海两地并拥有相同祖先的人类
,可竟然还存在着一个根本性差别吗?这绝对不只是「难以想像」这种价值观相对性便能
说服我们理解的程度,面对我们不理解的事物,去质疑着遵循这种事物的存在法则本非明
智之举,可是对一出生就拥抱着这些理所当然的人来说,突然失去的感觉是如何孤独又无
助?
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我认为不至於要离开。」
匪首坐在床边,尽管没有点灯,但他们两人都很习惯在晚上摸黑做事,切恩斯能清楚
感受到他的不赞同,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妥协。「母神是我们生活的部分,就像饮食、睡眠
、呼吸一样必要,现在忽然有人类过着不需要神与信仰的生存方式,计画怎麽可能不变动
?若我们一开始就被告知嘉司沃人甚至可以不必呼吸就能活,我还比较好受。」
「……你最好学我放下信仰问题,然後想想这里的人与我们最根本的差异,」匪首正
色道。「切恩斯,我们不能随便离开,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你会相信母神即使能庇佑我
们不被海妖夺去性命,还能被远在右海之外的『远陆』所信仰吗?我相信的却是,找出它
们信仰的法则,是比我们最终使命更加有价值的收获。」
‧33日
嘉司沃人不如我们习惯本能意识着母神,但他们仍然可以辨识前後左右。
没错,撇下信仰问题,匪首是对的,这才是问题:任何训练都无法预测的彻底性价值
观颠覆,是个迫切需要处理的大麻烦,我也不觉得我们能在下一个陌生异地找出当地人判
定方位依据的规则,那就是我们不能贸然离开的理由。
这也是计划变动的下一阶段目标。
但没有神的法则,未知的方位法则,这一切都是那麽令人困惑。
不过匪首提到一个重点(就像往常那样,他总是能精准提出极具可行性的方案):嘉
司沃有没有可能有近似於神的主体被人们所重视?
「抱歉,切恩斯,你说得对,所以揍我一顿吧不过不要打背就是了,总之,我们不能
待在这里──人多嘴杂,而且黎娜已经起疑心,虽然很遗憾,我们要尽快从一个更单纯的
人与环境上重新开始调查。」
「先搁着吧,」切恩斯疲惫不堪。「反正横竖都是没有固定三餐,可以从长计议。」
‧34日
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否真是如此?
但它也是个问题,总必须被解决。
‧35日
在我们故乡,所有人都是在母神见证下出生、命名、倾诉、约定、誓言、决斗、祈祷
、乃至死亡,无论大陆上各个王国如何纷争、至世代更迭、至历史、至亘古不变的信仰,
母神永远在大陆的最极端之一方,以巍然山壁之姿孕育万物,而以母神判定方位一向是共
有的传统,那是神赐予的知识、理所当然的存在。
就连语言与文字,都曾经在某一段数百年内不统一,可我们从来不曾对母神产生歧见
。
对鹈鹕镇居民编造的谎言:
1. 我们是兄弟。
2. 家族遭逢不愿提及的巨变以致兄弟离乡多年。
必须对镇长说需要一份地图了解我们身在何方,希望能顺利,毕竟我们暂住的空屋虽
然基本设备俱全,却没有任何一张地图,我们国家的地图会固定在房屋内天花板上,将绘
有母神山脉的一方对准,人们藉由读地图判断哪些地点属於哪种程度的前後左右,愈是高
级的地图,地点之间会标上愈精细的距离计算,不过在这里,地图可能是稀有物品,甚至
必须做出没有地图概念的最坏打算。
镇长马上就大方送了一份地图。
「全国版的地图除了大城市比较普遍以外,只有地方上的制图士才有。啊,想必你们
为了找到回家乡的路吃了不少苦头吧?真是辛苦了。」
他是个和蔼慈祥的老者,但心虚的切恩斯只是含糊应了几声便匆匆离开,然而当他回
到住所并和匪首研究了一个晚上後,结果却是令人失望。
「嘉司沃的地图显然和我们不同系统,」他垂头丧气地说。「虽然这里使用的公制跟
语言跟我们奇特地相同,但地图上没有记明范围大小,恐怕要走过这份地区版本上所有城
镇。」
「全部都走一遍?」匪首搔着长度已经过肩的黑发一脸诧异。
「第一,我们根本不识字,镇长只有告诉我这里、」切恩斯指了指纸上一处。「还有
这里是鹈鹕镇和白椋村,那麽其他一些较大的应该是城市,但我不能确定是否有首都;第
二,也许我们登陆以及『母神号』沉船的地点是这个有名字的海湾?可是从这延伸到这里
全部都是海岸!」
「这里画着奇怪的十字,这里也有写了有规律性数列的图形,另外我们从上岸到昏倒
至少走了二十里。」
「但我们昏倒的地方不一定就是鹈鹕镇郊外,因为第三点,嘉司沃人没有把地图固定
在天花板上的习惯,那我们也无法从地图研究如何判定方位……最後,他们竟然完全不画
距离计算线?难道除了方向感知的不同,这里计算距离的方法也不同吗?我有看到萝西在
玩尺规工具,不认为他们不需要丈量物的距离。」
「可恶,光是个地图系统就有这麽多阻碍!」匪首气得来回踱步,大发牢骚。
‧36日
匪首警告我不要把太多机密写在日志上,这是不好的。
「我们不能就这样什麽也没办法做。」
「啊,没错,尤其我们现在比瞎了眼的小孩还更认不得路。」匪首挖苦道。
‧38日
研究了三天仍然毫无头绪,令人沮丧;谁能想到我们传统的认知不管用时,竟会导致
这样的结果呢?距离拆纱布还剩四天,不过匪首又开始睡不好了,我怕他可能伤口发炎,
但是黎娜……
我们真的要赶快想办法到首都。
‧39日
去找了镇长,他说这里的制图士住在白椋村,虽然实在不能理解这里人为什麽要把地
图分地区大小,但我们一定要找那个人帮我们解读地图,也许能查出判定方位的法则。
幸好我们除了方位及不识字以外,还没有被发现和嘉司沃人有什麽不同,匪首马上就
想到要找黎娜道歉,他比我想像中更擅长与异性交际,因此很快重新获得年轻女医士的信
赖,我从黎娜口中得知白椋村人口其实不到80个,但村里的制图士原来就是免费替我们制
作疮病药的药草士,而在黎娜带路下亲自登门拜访,可惜本人刚好不在家。
他邻居似乎也很习惯他常常失踪或关在家里的状况,说可能采药草或到城市去办公务
了,黎娜说等过几天再带我们去一次,这次我们会记熟路线的。
「那一定是母神号。」匪首趴伏在桌上无精打采。
切恩斯已经喝了一点酒,仍没有食慾。「鹈鹕镇一加强防卫,身分败露是迟早的事。
」
‧41日
最近白椋村跟鹈鹕镇不太平静,法欧说在数十里外的公海有某种巨大构造物的大量残
骸被发现,所以这几天村镇会有巡逻兵;匪首完全康复後立刻跑出去乱晃,他也听到三姑
六婆在讨论那东西好像有海上运输功能,巡逻兵在那些残骸中捞获的金属品上刻着符号,
怀疑是某种不属於嘉司沃历史的文字系统。
「银色!」匪首夸张地扶住自己下巴,斜颈对切恩斯附耳低语。「我真怀疑还有什麽
颜色是嘉司沃人脑袋上没有的。」
他扬起嘴角,黎娜没听见他们的悄悄话,她忙着在屋内四处挑药草。「今天只有雨丝
麻、孔雀蓝灯草跟苦蜜黄花吗?对了,阿米尔,这是匪首,那个比较矮的是切恩斯,之前
就觉得你难得对我的病人有兴趣,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你不介意这两个大病初癒的迷途
旅人跟你借借地图看吧?」
切恩斯踢了匪首一脚,让他大笑变成哀号。
「不会,」阿米尔答道,眼神落到切恩斯身上,那使他脸有些发热。「你康复了。」
「是你的药草很有效。」他咳一声,匪首瞪大眼睛。
「那就不继续打扰你们啦,阿米尔人很和气,就是不太有情绪起伏,你们习惯就好,
他没反应通常也不是有恶意,」黎娜笑着挥手。「恶人无法胜任像药草士和制图士如此庄
重的职业。」
匪首却反常地没有送黎娜出门,大动作坐在椅子上盯着阿米尔。
「全国版地图,」阿米尔却似乎对匪首怀疑的视线无所谓,从桌上取出一张巨大的图
纸摊开。「就在这里,有问题可以问。」
‧42日
曾拯救我们的药草士,能拯救我们的制图士,幽魂,竟然都是同一人!
故乡大陆上有不同国家,种族颜色也不同,可能邻国就是人人相同的褐色、金色等等
,但我们只会在大城市有机会看到邻国人;嘉司沃人彼此之间却长得很不一样,头发与眼
睛颜色都有非常不同的变化和组合,与我们国家人人相同的黑色丰富太多,有些人肤色和
我们一样苍白,也有天生的红褐色,或是阳光晒出不同程度的茶蜜色皮肤,五官轮廓倒与
我们相差无几。
阿米尔长相确实很不同,不只是银色系头发眼珠的问题──拥有男性的身型和女性的
容貌,他的气质上却有种与鹈鹕镇或白椋村民格格不入的奇特,全身像是覆盖了一层银白
色雾气般蒙胧,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44日
医士不也是神圣的职业吗?我怀疑,明明嘉司沃对职业的概念如此严谨,人命却比草
芥还不如?话又说回来,我以为我把阿米尔误认为幽魂是很夸张的事情,但匪首读地图的
这几天也都不太对劲,他一定发现了什麽。
精致而庞大的图面塞入太多资讯,该从何问起?
1. 嘉司沃大陆四周都是海!如此一来『母神号』沉船让大家游泳登陆的地方,根本也
就不知道在哪了。
2. 没有类似母神山脉的神域。
3. 由八个三角形拼成的对称图形,地区版没有。
4. 有个图形有一堆数字,地区版也有,长得不太一样。
我想我们一定超级可疑,不过跟匪首培养过多默契的好处就是能不被识破。
「那是东南西北,」阿米尔平淡地说。「地区版绘制精简,内容是相同的。」
切恩斯沉默一会,正要张口想说什麽,却又僵硬而尴尬地笑了一笑。「那麽这些……
呃,有一堆数字的呢?」
「比例尺,用以标示图面距离换算实际距离的比例。」
「抱歉,阿米尔先生,」匪首急忙道。「我们不识字,对地图应有的基本知识也十分
欠缺,您知道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在外漂泊这麽久都无法回到家乡。」
阿米尔抬头来回看着两人,他的睫毛也是深雪色的浓密,没有温度的灰眼睛盯得他们
背脊发冷。
「北宁海湾,魔荒低地,鹈鹕镇,白椋村,伊菲奥峡谷,环宇六城,宇沃都,伊法森
林,阿卡夏平原,」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念一大串地名。「除了开头四个,你们去过哪
里?」
「我们又不是去郊游,怎麽会记得去过哪里?」匪首很快地说。
他像是看穿两人的疑惧,身体离开桌边,他走动的移步如少年般轻巧的移步,声音的
力度和谈吐却静如止水朽木。「也不记得自己的故乡?」
‧45日
东南西北?这又是什麽地图系统?问题基本上都得到回应了,但我们也吓出一身冷汗
,也许我们是倒在那什麽鬼低地被人发现,但为何他知道我们去过海边?
阿米尔又自顾自讲了很多,和匪首整理的结论如下:
北宁海湾是没有人住的,海潮线会随不同季节涨退,最长到数十里,往南穿越魔荒低
地就是鹈鹕镇,魔荒低地染病率和死亡率高,不宜人居,是北宁海湾的海洋资源无法吸引
人潮的原因,经过魔荒低地的人类一定会做防护措施,那也是疮病的高度感染区。
阿米尔指出没有人不知道魔荒低地的危险,他用一种我听不出开玩笑还是质疑的平淡
口气说,正如没有人不知道什麽是东南西北。
我们真的不知道。
「切恩斯!」
匪首低声警告,希望切恩斯从慌乱中尽快镇定下来。
但他拒绝,恐慌使他出言挑衅阿米尔。「据说嘉司沃海外有个大陆岛……在那里,万
物面对母神山脉的方向为前,山脉面对万物的方向为後,高举手指的一侧为右海,缺失臂
膀的另一侧则为左原,那四个方向精确而绝对,因此岛上的人民也以这四方判断前後左右
。」
阿米尔停顿一会。「从来没听说有人需要用这个方式判定前後左右。」
「所以你知道──」
「切恩斯!」匪首打断道。「我
有件事想说:你不觉得这家伙跟我们出航前,在母神
神殿宣誓效忠的仪式感觉很像吗?据说神殿仪式的主持祭司并非人类,而是暂时依附在祭
司身上的一部分神体,如果他知道我们不是这大陆的人,他自己也……很可疑。」
「不是一部份,是众多构成山脉的其中一
个体,」阿米尔说。「我不否认。」
他们对看彼此,剑拔弩张。
「那就不废话了,」匪首站起身握着匕首质问。「你是敌人吗?」
阿米尔唇边抹起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微笑,似纯白而虚无。
‧46日
属於山的我们信仰山,属於人的他们敌视人……阿米尔如是说。
「所以嘉司沃没有神与信仰,就只是因为他们感觉不到方向?」
匪首对此嗤之以鼻。「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为什麽明明有东西南北代替表示绝对方位
了,还需要前後左右……切恩斯,帮我看一下,这里是前面?後面?」
「以立足点为中心,五官向前,腰背向後,主事从右,辅助从左,」切恩斯指正说。
「主事手和辅助手分别叫右手和左手……不对,你的主事手跟我的不一样,所以应该反过
来。」
「真复杂!」匪首苦笑,但切恩斯根本笑不出来。
‧50日
嘉司沃人不仅辨识前後左右的方式与我们不同,还有其他方位系统,也就是所谓的「
东南西北」,他们称呼其为「四方」,嘉司沃人判定四方的方法是藉助磁针,由特殊的磁
石制成的细针,针端会永远倾斜朝向北方。
换言之,我们弄不到磁针的话就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非人类种族?」匪首愣愣地问。「是什麽?我们有看过吗?类似海妖那种怪物?」
「由於个体成为一种群体时会选择归属,海妖是海,便希望成为属於谁的海,」阿米
尔从柜子上取出一根白色树枝。「不幸的是这里的『人』,就是那个非人类种族,被归属
对象敌视着,他们无法了解『人』的归属,就像无法体会你们的山、你们的神相同道理。
」
切恩斯摇摇头,好像有些明白,却又如身处五里雾中无法清楚抓住。
「简单来说,在你们家乡,感知方向、感知母神所在的前方,就跟呼吸一样是人类的
本能,但现在你们什麽也感觉不到──你感觉不到你们的山,因为山不在嘉司沃,你们必
然在嘉司沃感觉到别的东西。」
「所以嘉司沃没有神、没有信仰也没有神域,是因为他们感觉不到?」
「刚好相反,」阿米尔眯起眼睛。「正因为能深刻感受到『属於他们的人』,他们的
意识便产生恐惧、憎恨与敌意防卫它……人类会防卫属於人类的人,原因仍是未知。」
「说得你好像不是人类似的。」匪首明显听不懂,开个玩笑调侃说。
阿米尔摇摇头,答非所指说:「我累了。」
‧51日
我曾经和匪首争论一个问题,他认为嘉司沃可能原本存在不同种族和多个国家,并通
过先进的运输技术和国家统一而让国内种族多元化,但我更倾向於嘉司沃人原本就能够让
子代拥有区别化的相貌,并且长久地由单一政权统治,导致人民之间自然平等的互动关系
。
阿米尔的答案却出乎我们意料,他说嘉斯沃人身为人类所抱持着的歧视天性与非我族
类意识,长期一直针对另一个非人类种族,因此人类之间必须保持平等和谐。
我们在阿米尔家真的待很久,但他完全没有想赶我们离开的意思,其实我们也不打算
离开:我们终於弄懂嘉司沃的地图系统,但新的问题诚如匪首所说过的,阿米尔本身就很
可疑。
他们仍然沉默,各自等待着。
‧52日
我们的母神和阿米尔来自於相同的某种事物吗?但真是这样的话,为什麽我在鹈鹕镇
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他?就像感知母神那样。
匪首说也许他和我们的母神有本质上区别,可能他只是一个个体,吸引与连结较弱,
阿米尔在这里定居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的人类没有学习感知他们的方法。
所以阿米尔属於人类吗?
即使连结微弱,我们也必然要有所感觉,所以我们就感觉到他了……对吗?
我在写日志的时候门外已经吵吵闹闹持续很久了,我一直听到金属兵器的碰撞声,以
及嘉司沃城市发达的交通工具特有声音,也许那跟我早上在白椋村外听过的,来自皇家巡
切恩斯收起日志本和笔墨。「阿米尔!」匪首大吼,跳起来把空矮柜踢向门板,他们
合力迅速搬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挡住。「快趁他们还没包围房子之前逃走!」
阿米尔睡眼惺忪起来,没有什麽反应,表情少见地出现变化……困惑。
「人类不是对你们有敌意吗?他们闯进来会杀死你吧,没错吧?」切恩斯大叫。「既
然你跟母神是相同的东西,就要遵守我们家乡的规矩!没有人能在母神身上动土!见鬼的
巡逻兵队!」
门被大力撞击,门缘劈哩一声裂开,匪首往前站一步压低背脊站在最前方。
「匪首,你已经保护过我了吧,我可不想再欠你第二次。」
「什麽摸谎低地那次不算啦,是男人就不要计较!」
阿米尔从柜子上取出一条细长的白色树枝,纤细的枝条渐渐变得又大又长,像一柄老
人拄杖。「你们想办法顺着水流自救逃出去。」
「水?」
「山使你们拥有信仰与辨识方位的能力,人使他们拥有魔法与巫术,你们到伊法森林
去,就能和会法术的人一样感觉到许多伊法……
许多的我们了,我们会帮助你们,我们虽
然分散成很多部族,但我们对在我们之外、在嘉司沃之外的同类的事,必定十分感兴趣,
」阿米尔轻轻说。「至於会魔法的巡逻兵队来找我这个冒充制图士的怪物的事,希望你们
找机会告诉黎娜小姐,恐怕她会很伤心,那麽,再见。」
轰──
阿米尔握着白色木杖插入地,莫名出现的洪水迅速淹过肩位,房子瞬间被冲垮。
切恩斯和匪首急忙抓住漂浮物被水流冲开,阿米尔自始至终一直直挺挺站在原地,银
白色长发在水中飘动着,巡逻兵在他面前一个都无法挨近,使他看起来无比显眼。
「阿米尔!」切恩斯挣扎大喊。「你听好──你绝不是怪物!我们的母神与海妖都不
会比你活得更像人类──明白吗──因为你是属於人类的人!」
但阿米尔的身影已经被水流淹没,一波一波的巨浪。
‧81日
我们没有回去鹈鹕镇,因为白椋村已经毁了,假装自己死无全屍才有利於计划。
虽然很舍不得,但阿米尔留给我们继续旅行的知识与最佳时机,毕竟计画的最终目的
不是在嘉司沃的某个偏僻小村镇度过余生,於是我们到了环宇六都;大城市的优点是繁荣
吸引走人们的好奇心,被关注以致於暴露身分的危机就能减少,自从离开鹈鹕镇後我们不
再和任何人有联系关系,也尽量避免交谈,只有在公众场合听取片面消息,弥补因为疏远
人际而十分贫乏的情报资源。
我们结合两地的地图系统重制全国版地图,事实上除了绝对方位感知外,距离计算感
知似乎也是母神的恩赐,因此藉匪首发挥精确敏锐的天赋才得以完成它;当然他真正专长
与本业如同名字的意义,凡是接受国家训练并搭上母神号的人,过往人生的荣耀与耻辱便
一笔勾消随风成烟,我们只关心彼此是否为对任务有帮助的夥伴,但如今冒险者只剩切恩
斯与匪首两人,自然也不会有人监视并干涉他们不成为搭档和知己。
环宇六都充满了嘉司沃发达的交通系统,也有阿米尔所说的魔法与巫术存在,其实真
要一一列出我们这几十天的观察报告,恐怕整本日志都不够写了,等我们存够钱就要去伊
法森林,但阿米尔口中的伊法,似乎在嘉司沃人口中叫另外一个名字,发音是一样的,拼
字则不同,这要等我们学会嘉司沃的文字了,我到现在还是只会写东西南北,这归功於我
们在嘉司沃第一个体验学习的方位传统,我想我在鹈鹕镇的那段日子,虽然比起大城市真
的是以管窥天,但我仍想念那里,如同想念我那在嘉司沃东方的故乡。
补:匪首那家伙竟然偷看我的日志,该死的谁跟他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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