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交的朋友真的很重要吗？这个月来，这个问题在脑海旋转不去。 那可能是因为自己留守香港一间大屋静悄悄、空空洞洞的，四大皆空 不来的我，便不时感到空虚袭上心头，寂寞难耐。以前我很少有这种 感觉，莫非年纪大了反而多愁善感起来？亦或年纪净化了俗念、累赘 ，另已过半百之年的我更能感受生活的本能需要？ 两个小孩子放暑假到加拿大的夏令营去了，老婆送他们过去，留 下来到处观光，等到夏令营结束再跟孩子们一起回来。这段日子一个 人留在香港，虽然这里还有两个儿子、媳妇和两个孙女相陪，他们到 底有自己的生活；跟孙女热热闹闹玩一轮，到她们累了，我也累了。 跟儿子谈话不是家事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都长大了，生活、做 事独立自主，我又怎好意思问他们的心事？我自己的心事嘛，他们又 怎会有兴趣听我唠叨？不谈心事，有什麽好吃的，一家大小去吃ㄧ餐 ，倒是高高兴兴的。不过高高兴兴的心情一瞬即逝，到他们走了，自 己回到家里，仍要一个人面对静寂中的空虚。 到了这把年纪，有什麽心事总是向老婆倾诉。奇怪的是，有老婆 和小孩子在身边，心事却像个害羞的孩子，到了门口也不敢进来，匆 匆跑到邻舍去了。故此我很少向老婆倾诉心事，大家都是闲话家常。 至於孩子们吗？偶尔帮帮他们做功课、修理坏了的玩具，听听他 们在学校中给谁欺负了，今後再也不跟那人做朋友；亦或在学校跟谁 玩的很开心，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等等；只消跟孩子这样聊聊，心情便 马上愉快起来了。 我自己也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可是，现 在他们不是在大陆工作，便是移了民，再不然便是飞来飞去，大家很 少有机会碰头。事实上我也很少跟他们倾诉心事，听他们倾诉心事的 时候反而较多。我乐於分担他们的苦与乐、帮他们纾解愁绪，以我一 贯乐观的态度化解他们的忧虑，让他们往好处着想，给他们的善良用心 　　　 投以信任票，帮他们消除怨恨。如此这般，我便像他们倾诉了自己的 心事那样，整个人也充实、愉快起来了。 不一定是要倾诉自己的心事，郁结才得到抒解的。听你关心的人 倾诉他的心事，那也是感情的抒发，也足以令你自己的心灵充实起来。 互相依赖的朋友就是有这个好处，不管施与受，彼此都有所得。 在现代社会，深交的朋友难求，不过那可不表示我们没有这 个需要。物质越是繁荣，人越是自主独立，人与人之间便少了相 互的依赖，感情也便无法生根。 我们都很容易习惯自主独立、方便、效率高的物质生活。寂 寞无聊吗？可以上往跟陌生人聊天、打机，浑然忘我，几个小时一 下子便过去了。这是无的放矢、不着边际的自我放纵，时间是打发 了，情绪无疑也发泄了，可是感情却没有半点着落。没有关心维系 的对象，那又岂能抒发感情？没有思想相通的谅解，心灵又岂会充 实？ 这样打发时间，无聊可能没有了，寂寞却反而加深。寂寞是个藏 在心坎里的茧，没有深厚的感情灌注，内里的彩蝶也就不能破茧而出 ，而心灵也不会充实起来。 没有错，现代科技可以帮我们扩大人际网路；透过电邮、手机短 讯和社交网页，一天里就跟成千上万的人沟通，可是这当中又有多少 是可以跟我们心灵相通的知己？是的，有高科技之助，我们的人际网 络是不断扩大了，可是朋友却越来越少。科技让我相识满天下，那可 无助於促进人与人之间的深入了解。 现代人工作繁忙，生活节奏快而紧张，应付完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所需，身体固然疲惫不堪，精神则更要躲到单独的空间去喘气还魂， 那又怎还拿得出力气心情款待、娱乐朋友？真的腾的点儿闲暇出来， 也好留下来坐到电视机前或上网自娱了。习惯了这种忙碌、自我隔离 的生活，好些人甚至以为自己根本便不需要朋友。可是像这样生活过 的人又不难发觉，寂寞跟失眠一样，都是他们每一晚要面对的魔怪。 在我们当中没有多少人是科学家，可是现代人却大都迷信科学， 以为科学万能；可以说科学已成为了现代人的宗教。科学客观、精确 的优越性则是现代人的膜拜对象，从而令人们条件反射地以客观的角 度量度、判断世间事物，包括在我们周遭的人。一旦成为科学思想的 奴隶，与人交往便不期然地想：这个人值得我交朋友吗？他会对我有 用吗？ 人与人的交情由是「科学」地理性化了起来，甚至以为感情是一 部可以操控自如的精密机器。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纯粹以操控为出 发点时，莫说是深交，一般感情也说不上阿。在这种客观、技术的基 础上只可以发展出各取所需、互不拖欠的交往，而不是互相依赖的感 情。 没有互相依赖的感情那又何来深交？互相依赖是衍生感情的沃土。 感情将人们从科学、理性的技术关系带回到原始直觉、本能的感性上去 ，让我们不再用功利的眼光，改而凭直觉本能对待身边的人。这就跟原 始时代，族群一起狩猎、分享猎物那样；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计较昨天谁 给了我些什麽，明天我又会给谁一些什麽；在森林里无私分享是挣扎求 存的必须条件。 今日，我们大都在物质上独立，无须与别人分享；感情上我们可独立不来 ，而要彼此依赖、爱护、扶持。生病时，谁不会感到压抑，萌生愁绪？那个时 後，谁又不希望有个可以依赖的朋友在身边？科学进步，丰富我们的物质生活 ，彼此扶持的朋友可又剩下多少？ 过去五十年科技飞越猛进，人的感情问题却日益严重；在富裕国家，患 抑郁症的人少说也增加了十倍。这又能不令我们反思是否还应以旁观者的科学 意识去看身旁的人？精确的客观意识无疑推动科技发展，大大提高了人们的物 质生活水平，可是却无助於丰富人们的感情生活。 传统智慧以为讲钱伤感情，利益冲突有损友谊，故此维系友谊先便要消除 利益关系。我以为这个传统智慧是错的。所有利益关系的最终目的不是让我们 生活得更幸福、更快乐吗？除了亲属的先天感情，别的感情都是从互相依赖的 需要上衍生出来的。这种依赖往往是从利益出发的（病了，有朋友陪伴支持、 安慰、鼓励那不是很宝贵的利益吗？），所有利益的真正效用不是丰富我们的 感情生活、让我们幸福起来吗？ 不，利益关系不会损害友谊，可是膜拜科学的现代人却只顾及时的物质利 害，而忘却互相依赖的本能感情需要，以致没有将利益眼界提升到生活最终的 目的——幸福——上去。科学研究发明的药物治不好心灵的寂寞、填补不了感 情上的空虚。只有互相依赖的感情才可以让我们心灵真正充实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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