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宫殿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躺在奢华得几乎阴沉的卧室里的病重麒麟，死一样的吐息。阴影笼罩着这美丽生物的 身体。 听到那脚步，麒麟艰难地抬起头。 “……是乍将军吗。” 黑暗中出现了男子高大的身影。 “…台辅。” 麒麟笑了，本该优雅的笑声里带着呼哧呼哧的声音，让人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什麽东西 已经破碎了一般。 “很抱歉，已经站不起来了……这样很失礼吧。” “台辅哪里话。” 一点不为所动呢，麒麟想。 “……知道为什麽要叫你来吗。” “不知道。” 男子回答得非常乾脆。 麒麟又呼哧呼哧笑了。 “听说您在自己管理的乍县聚集人才，彷佛小朝廷一样地运作，收集国家的资讯…… 有这样的事情吗。” “没错。”男子的回答依旧乾脆。 “有人告你密谋逆反。” 男子沉默了一会。然後彷佛是微笑了。 “告到台辅您这里了？” 麒麟对他同样报之一笑。“是的。” “那真遗憾。一定是没有常识的人做的吧。”话里听不出丝毫惶恐的意思。 ……王已经很久不愿见到宰辅了。是不想看到戴的麒麟在病痛中奄奄一息的样子吧。 彷佛在躲避自己统治即将垮台的事实。 至於进言，那是很早以前听不进的了。 呵呵呵，没有被刺痛，麒麟觉得自己依旧想笑。 “那麽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乍将军。” “并没有什麽可以辩解的。” “如果王知道了降罪也没有关系吗？” “台辅不会告知主上的。” “哦，你怎麽知道？” 男子沉默了一会。麒麟又笑了起来。 　　“乍将军，你是想成为王，是吗？” 　　男子看着病入膏肓的麒麟。 　　“不是渴望。” 　　“哦？” 　　“而是义务。” 　　麒麟仿佛楞了一下，之後就喑哑地大笑起来。 　　“您在开玩笑吗。” 　　“不是玩笑。”男子的声音透出安静的威压。“如果我有篡位的野心，台辅的命已经 在我手里了。” 　　衰弱的麒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男子。 　　“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 　　“我很清楚这一点，台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麒麟的脸依旧在微笑，可是那表情仿佛什麽支离破碎的 东西一样。 　　好可怕。 　　“那麽如果将来的戴国麒麟选中的并不是将军呢？” 　　男子冷静的反诘从黑暗中传来。 　　“台辅也无法预言未来吧。” 　　呵呵呵，哈哈哈。 　　“您真是自信啊，乍将军。” 　　“过奖。” 　　“有您在，这个朝廷的根基就会动摇。” 　　“这个朝廷的根基已经腐朽了，台辅。” 　　“您说得多动听啊，”麒麟的语调里透出讽刺的嘲笑意味。“那麽为什麽不直接起来 推翻它呢。” 　　“我做不到。” 　　麒麟再次笑起来，并且因为牵动了身体的痛苦而抽搐着缩成一团。 　　“真可笑。” 　　“对於戴国这样的国家来说，忍受横徵暴敛和忍受兵灾带来的贫瘠，完全不是一回事 情，台辅您想必是了解的。” 　　“所以你宁愿看着国家慢慢死亡吗。” 　　“之前或者我还在犹豫。不过看到台辅您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人民要忍受的时间不会 太长久的。” 　　“您真是冷酷的人哪。” 　　“作为仁兽的台辅您其实更加不能忍受吧。”男子说。 　　麒麟发出低低的喘息。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冷笑。 　　“这种事情在您真正登上玉座之前是没有必要担心的。” 　　“我明白了。” 　　抓着华丽绸缎被褥的手忽然攥紧了。不知道麒麟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坐了起来，猛力 拉开了一直隔挡视线的床帘。 　　“您明白了什麽？！” 　　男子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 　　真可怕。 　　那侵蚀整个身体的斑点。 　　那死一样的吐息。 　　“您看到了吗，这个样子。” 　　“失道之病……” 　　“错了。”麒麟凄凉地苦笑起来。 　　“这不是我的病。看到这个样子的您明白吗？这是现在戴国人民承受痛苦的形体。” 　　男子没有说话。是因为吃惊还是因为说不出话呢。 　　“麒麟不是玉座，这个您明白吗。就算我曾授予主上王的地位，可那地位是无法收回 的。麒麟害怕王如同人民对王感到畏惧。王实施暴政麒麟就会痛苦，麒麟讨厌鲜血，讨厌 战争，可是玉座没有感觉，不会讨厌任何东西，麒麟不是玉座，这一点您了解吗？” 彷佛爆发一样，垂死的麒麟高声诉说着。 　　“我告诉你麒麟是什麽。麒麟是民心。是人民的替身。选择王，承受暴政带来的痛苦 ，然後没有任何实权！没有任何权力……就算发现了谋逆者也无法处决，发现了穷凶极恶 的人也只会因为血腥而躲避，因为王听不见麒麟的声音……听不见人民的声音……麒麟便 无能为力。然後，麒麟病了，人民的心慢慢死去。民心死了。於是最终王也会死。这些， 你明白吗？！” 　　男子依旧保持着静默。又过了一阵，他才慢慢地说： 　　“如果这是天纲的话，我们便只能接受吧。” 　　麒麟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而倒在床上。 　　“所以说您不明白啊……”那尾音慢慢沉入黑暗。 　　“然而就算如此……” 　　男子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倒在床上的麒麟睁大眼睛看着男子。 男子慢而坚定地向前走。黑暗退去。光芒涌上他的面孔。银发。仿佛血一样的赤色瞳孔。 麒麟低下了头。那血一般的颜色已经不是现在的麒麟能够承受得了的了。 　　“为什麽。” 　　男子停住了脚步。 　　“我成为王的话，绝对不会让戴的麒麟受到任何伤害。” 　　麒麟已经觉得神志不太清醒。 　　“……你在说什麽。……” 　　“将来的台辅不会像如今的台辅这样不幸的。我会尽我的全力做到这一点。为了这个 目标，现在被误会为要谋反也没有什麽大不了。” 　　麒麟觉得很冷。身上的斑点彷佛在慢慢变成黑暗，覆盖身体。连视野都开始模糊。慢 慢地也变成一片黑暗了。 　　可是，在那之中，好像还有一点光芒在照耀。 　　在麒麟已经变成漆黑的视野中，在麒麟已经变成一片黑暗的心中。 　　“……我明白了。” 　　麒麟失去形状的手痉挛地企图在空中抓住什麽。 　　“我全明白了。” 好像依旧在试图营造一个微笑，但那在麒麟扭曲了的美丽面孔上变成触目惊心的恐怖。 　　“你要成为王，不是因为你希望带给人民幸福。 　　“不过是因为你自信能带给人民幸福。”麒麟的喉咙发出最後一声嘶哑的狂笑。 　　“是这样吧，乍骁宗。” 　　银发红瞳的男子默不作声地站着，看着在死亡中挣扎的麒麟。 　　侍女们却被惊动了。彷佛什麽流动着的东西，不知从黑暗中的什麽地方涌出来，擦过 男子的身边，惊惶地喊叫着奔向倒在地上的麒麟。 周遭乱成一团。男子静默地看着被侍女们包围、失去知觉的麒麟。 那仁兽垂死目光中对他投来的最後诅咒，他不是没有看到。 然而他只是又站了一会，之後便转身离去。 　　走出那布满死亡气息的仁重殿，男子彷佛松了口气般。他抬头看着戴国冬天特有的淡 漠灰白天空。 在黑暗中太久，突然见到强烈的光线，果然是不适应呢。 　　你要成为王，不是因为你希望带给人民幸福。 　　不过是因为你自信能带给人民幸福。 　　男子漠然地站立着。然後笑了。“也许吧……” 他低下头，眼眸中的霸气依旧强烈到让人无法逼视。 他走下了台阶，向议政厅走去。 　　和元二十一年冬，宰辅病重。 因为是见过乍骁宗之後病情才猛然恶化的，也有人怀疑是乍骁宗使了什麽手段，但是没有 任何证据。 禁军将军乍骁宗谋反的密闻也就此平息下去。 　　十一年之後的弘始元年，为了迎接从蓬山归来的新台辅，对多年未开的仁重殿进行了 全面的打扫。 有人在打扫麒麟的房间时，在床舖的隔板下面，偶然发现了前台辅的一份密折。 密折上的字歪歪扭扭，几近无法辨认，可以确定是前台辅病重之时留下的。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那密折的内容。前台辅在密折里弹劾现在的泰王、也就是当时的 禁军左将军乍骁宗性情桀骜骄狂，意图谋反，极其危险，请求先王立刻采取措施杀掉乍骁 宗，并且对他的羽翼都斩草除根。 　　这样的密折内容让发现它的人都吓得脸色惨白。显然，这密折写完之後还没有来得及 发出去，前台辅就陷入昏迷，直到病逝都没有醒来。否则，以先王最後一段在位时期的手 段，大概戴国现在的王就要换人了。 　　和管事的人商议过之後，大家悄悄烧掉了这密折。 “真是奇怪，”有人上下牙打着抖，看着在火中逐渐消失的密折说，“麒麟不是仁兽吗。怎麽会写下这种恐怖残忍的东西呢。” 　　我是仁兽，我是麒麟，但我知道如何对人民苦难进行权衡。 　　也许你将来的确会被选为王的吧，就算是天帝也许也会被你的霸气骗倒吧。 　　但我不会。 　　你会为戴国带来灾难。因为你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骄傲成为王。 　　你会为戴国未来的麒麟带来灾祸，尽管他可能也会为了你的魅力折服。尽管一开始他 在你身边的确会得到幸福。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颠覆，因为你的骄傲。 　　尽管也许并非出自你的意愿，但都将因你的缘故而起。 　　战祸将连绵九州，人民将痛不欲生。 　　而这一切，都将是因为你那自私冷酷的骄傲。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王。 　　也许戴国还会忍受一段时间的苦楚，但那将比你做王引发的大灾难好。 　　多麽庆幸你不是我的主上。未来那只麒麟的选择影响不到我。 　　我将可以反抗上天的意志。 　　在我死去之前，我要杀了你。 　　在你成为真正的泰王之前，我要杀了你。 　　为了戴国。 　　乍骁宗，未来的泰王。 　　你去死吧。 　　弘始元年十一月，主上冬狩。诛国蠹，清纲纪，朝野上下皆震动。 　　弘始二年三月，主上忧虑文州辙围之战乱，率王师亲往镇压。同月，主上於文州琳宇 失踪。 　　然其时，阿选密谋篡位，自立为王。……施以非道，蹂躏九州。 　　戴国荒乱。 『戴国史 乍书』 -- 那又能怎麽样? 静待时光的流逝,又能怎麽样呢? 飞得比风还慢的家伙,都是笨蛋! 笨人类.....我教你一件事.... 等待,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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