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nowwillow (蛾儿雪柳黄金缕)
看板Juuni-Kokki
标题[转录] 奔流
时间Sat Jul 16 12:31:22 2005
原文由没有月光发表於晒晒鲔鱼肚
经由作者同意後, 转贴於PTT 12国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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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 作者:没有月光
这个常世上大概没有多少头麒麟曾目睹过自己主上的葬礼吧,看着景麒那形单影只
站在棺椁旁的背影,浩瀚这样想。
同样,大概也没有几个王,下葬时身边没有自己麒麟陪葬。
大病初癒,景麒瘦了不少,素白的宽袍不合时宜地穿在身上,风一吹便空荡荡地鼓
起来,加上人本来就高,整个人彷佛都成了大大的衣架子。
因为是背对着的,浩瀚看不到景麒脸上有什麽表情。他想,景麒大概已经在考虑寻找
新景王的事情。
白色的丧幡铺天盖地,一色素白下人们的表情却读不出什麽哀伤。大多数人是木然,
还有些人则已经不耐烦。大臣们站成一堆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混在庄重的哀乐中,说
不出的让人心烦意乱。
尧天的百姓漠然地站在自己家门,看着王的丧列穿过街道。某个窗口里传来年老女人
的半声痛骂,但大多数时候更是死般的寂静。哀乐独角戏般响在空寂的空气中,多少有点
自找没趣的感觉,甚至有些荒谬可笑。
那个为了爱情,或者说为了爱情的幻象赔掉了国家也赔掉了自己性命的女子,屍骨还
没有冷掉,已经被自己的大臣、自己的国民和自己的麒麟……被自己的麒麟忘掉。
浩瀚抓住了自己的袖口。那里非常平整,没有缝合过的痕迹。
浩瀚第一次在比较近的地方看到舒觉,是在她登基之後的第四天。她将在尧天的州侯
都召集在一起,说是想从他们那里听听关於民政方面的意见。
近些看,年轻的女王大概还不到二十岁,被浓厚的化粧盖着的面孔看不出特别的美丑
,只是依旧透出稚气和不安。她很紧张,尽管态度尽量做到了落落大方,语调深处却有颤
音。她请几位州侯谈谈对庆国国政的看法,脸上的微笑却都僵硬了。翡翠色的发丝贴在耳
边,是被汗黏住了吧。
州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头颅低下,嘴边藏着不屑的表情。谁都不想第一个开口
年轻的女王明显地越发不安起来。她带着期待的目光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景麒,
似乎在期待他为她解围。但是景麒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他的眼睛
凝望着殿内远处的房梁,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主上那请求的眼神。
这不能怪景麒。麒麟在这种时候是不能开口的,这是礼仪。浩瀚心中默默地叹息着。
何况景麒也帮不了什麽忙,在蓬山待了二十多年,找到舒觉後才第一次回到庆国,政治上
他几乎和自己懵懂的主上一样缺乏经验。这两个人都像是婴儿,茫然地掉落在充满着成人
慾望的复杂世界中。
这样想着,浩瀚突然觉得有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微微抬头,他看见了一双湿润的
翠色眼瞳。少女君主那因为尴尬的沉默而有些惶恐起来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其实当时她
也并非是故意看着自己,而是在带着几分惧意逐个巡视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州侯们,好像
在期盼谁能来把自己从这个困窘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不止一个人感到了景王的目光。有人把视线偏到一边,有人假装咳嗽。静默延续着。
真可怜……
浩瀚心中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少女几近哀求的眼神掠过他心底。他轻轻向前迈出了
一步,打算开口。
「臣有话要说。」
有人比他却抢先了一步。他回头,看见呀峰抬起头来,满脸是笑。
翠绿长发的少女松了口气的样子。之後就像孩子那样露出了没有任何戒心的笑意。
「爱卿直言无妨。」
呀峰。这男人笑起来像个职业商人,层层笑纹就能遮挡住没有丝毫心肝的眼神。
话语有多麽热情便有多少算计,他不是包裹着蜂蜜的毒药,而是变成蜂蜜的毒药本身。
舒觉,这个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妹妹的骄狂和嫉妒外没有见识过更多人间邪恶的
年轻女孩子,她根本就意识不到别人微笑下可能藏着的卑鄙企图,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
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呀峰很快就找到了这个端坐在王座上的小女人的弱点,有条不紊地
展开了攻击,而她惘然无知,带着微笑节节败退,直到生命最後还在念叨,这个世界背叛
了她,她的麒麟遗弃了她,对她友善的人只有寥寥几人,
例如呀峰……而已。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够抢先开口……听到予王死前那些遗言的时候,浩瀚感到了痛苦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够抢先开口……
那毫无防备的、孩子一样让人觉得可怜的笑容,飘飘摇摇挂在年轻而惶恐的女孩子
脸上。
已经是黄昏时分,松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乙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你,可以吗?」
远甫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站在教室一角抱着书本的青年。夕阳染红他的面影,清俊
的五官模糊不清。
远甫朝着他最满意的学生微微地笑了:「哦,浩瀚啊。什麽问题,你问吧。」
「我将来打算入朝为官。」
「哦,那很好啊。」
「老师也认为很好吗?」
「如果你认为那能够实践你的理想的话。」
青年微微仰起了头。
「……现在的主上,并非是个英明的君主。」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我想问的是……将来,如果我的主上误入歧途,执迷不悟,我是否该竭尽所能、
哪怕赔上生命的代价来劝阻他呢?」
远甫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这样说,好像你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青年微微苦笑了,眼神中有着名为迷惘的东西。
「向君主谏言是为臣的本分。但是,假如说,我的君主已经昏庸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就算我拼死进谏,他也无动於衷,而我却有被处死的可能,我是否还有必要这样做呢?
但是……」
「但是,如果你不进谏,感觉便如同违背自己的良心,背叛自己的准则。」远甫叹了
口气,接着学生的话头说下去。
青年低下了头。
「如果君主已经昏庸到了那种地步,明明知道不行,却还是要拼命进谏,下场也许只
有被处死。这种事情,在历史上简直数不胜数。问题是……这样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什麽也听不进去的君主依旧只会继续昏庸下去,而在天罚落到他头上、死去之後,他还会
因为滥杀忠臣而得到暴君的恶名……而相反的,拼死进谏的我却能名垂青史。这种事情…
…不等於出卖自己的主上为自己博得好声名吗?」
远甫睿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学生,又看着远方血红的天空。
「浩瀚,你为什麽想做官?」
青年一愣:「因为……」
「因为幼时家道中落,看尽世态炎凉,所以想为人民减少痛苦,带来欢乐,对吗?」
青年再次低下了头。这正是他入学之时向远甫说过的话。
「我再问你,王是什麽?」
「王是……」
他突然哑然了。
远甫转过了身。
「你如果入仕途,将来一定有很光明的前景……但是不要忘记你曾经的初衷。」
青年呆然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既然决定了,将来感到迷惘的时候,就以你所保护的人民为出发点,考虑怎样做对
他们比较有利吧!」
「老师……」
远甫微笑着回头:「毕竟,你将来优先要考虑的,还是你治下的百姓,而不是王。
别忘了……你不是麒麟。」
其实浩瀚不是没有感到过不满。哪个人不曾以为自己有做王的资质。先王死去之後,
人们纷纷猜度谁会是下一个王时,他也曾在候选人之列。当麒麟旗飘起,他也曾去升山。
年方八岁的景麒,已经俊美到令人惊讶,但从那个时候起,他也已经有了一张冷漠的
、缺乏表情的面孔。年幼的景麒从浩瀚身前走过,那句「中日之前请保重」听起来也是缺
乏情感的。这样的麒麟将来会有什麽样的王,浩瀚苦笑着想,也许会像曾见过的戴国将军
一样,是一个无比强势、霸气逼人的王吧?
普通商人的女儿成为了景王。那麽多的将军、司徒、大夫,上天却要一个根本不懂得
政治的平凡女孩成为王。
「又是女王……」有人不满地嘀咕。
大臣们从登基仪式的场地退下来,扎堆闲聊。
「还很年轻嘛!」
「不知道为什麽会选中她。」
「天意难测啊,」有人带着酸意感叹。这场官司没有可以上诉的地方。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浩瀚回头,是嘉熙。
「想不到,嗯?」嘉熙苦笑着。「你怎麽看。」
浩瀚笑了一笑。
「我能有什麽看法……咱们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臣子的本分。」
他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想的。浩瀚会到麦州去做州侯,完全是个政治阴谋。在他被後来
的景王阳子提拔为冢宰的一百三十八年前,他本已经接近冢宰的位置。那时他也年轻,
青云直上,满怀激情,怀里揣着满满几卷改革构想,盲目而乐天,看不到周围那些恶意的
目光。当时的景王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平庸得像块松糕,但是还没有到愚蠢的地步。
他因为懒得和浩瀚政敌们争辩而接受了他们的指控,但是也没有糊涂到真以为浩瀚是个
叛贼。他挥挥手,浩瀚便从云端直跌下来,稀里糊涂满心悲愤地被迫踏上去麦州上任的
道路。那个时候的麦州是庆国最穷的一个州,盗匪四起,接连几年没有岁入,浩瀚走进
自己的州侯府时,迎接他的是倒地的桌椅和满屋子蜘蛛网,一竿子饿得半死的下官。
时间奔流。等到舒觉成为景王之时,麦州已经成为庆国最富饶最安定的一个州。
但让浩瀚做到这一步的不再是他的信念,一百多年。什麽东西磨不平。他抱着自己的态度
,镇静地做着他的州侯,学会荣辱不惊,人民称赞他是刚直不阿的好官,只有他自己才知
道当年那个在松塾对远甫发问的青年已经不在。他已经丢弃了很多东西。他的勇气、刚烈
和锋芒都没有了。他已经变得相当世故,别人开始说他冷静得让人害怕,他也知道自己比
许多恶吏更加狡猾……他扭曲着自己的容貌。为了他的麦州,他的麦州的人民,为了能持
续他的梦。
「……将来感到迷惘的时候,就以你所保护的人民为出发点,考虑怎样做对他们
比较有利吧!」
理想的延续足以让他忘了理想本身。
朝见之後,他照样回去做他的麦州侯。就算有什麽不满,为此发泄怒气,践踏自己的
岗位,便简直愚不可及。但是,也并没有什麽为了新的王要尽忠的想法。他尽忠的是庆国
的国民,不是任何一位景王。
她是奔流,他是磐石。
两不相干。
冗长的葬礼结束了,浩瀚回到金波宫,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几位同阶正站在空了的大殿
里,大声地讨论着什麽。他走过去,发现自己那位松塾的师兄天宫长嘉熙也在其列,面色
阴沉,很不高兴的样子。
「诸位……」
和州侯呀峰转过头,看到是他,露出一张亲切的笑脸。
「是浩瀚兄啊!」他用密友般的口气叫着他的字,「来来,大家都在说,没有你的话
,这样的事情还真定不了。」
浩瀚有点吃惊。「什麽事……?」
「先王谥号的问题。」天官长表情阴沉地回答。「怎麽拟是个问题。」
几个州侯发出冷冷的假笑。浩瀚陪着笑了一笑。
「浩瀚兄,你说说看你的想法吧,我们这些人里你的学问是最好的,大家都知道,
啊?哈哈……」
他张了张嘴。眼角的余光扫过空荡荡的玉座。
那个有翡翠色头发的女子,最後一次出现在那里,是什麽时候?
据说她最後一次以景王的身份坐在玉座上,召集百官,只说了两句话。
「我到蓬山退位。」她说,「庆国和台甫就交给各位了。」
那是她第一次直接对伏在玉阶下的诸官说话,也是最後一次。她的声音响亮而平静,
回荡在死一般寂静的殿堂中。她说完便起身离去。无人说出挽留的话……哪怕是出於礼节
。她就这样,孤独地转身走了。
他想像她那消瘦的背影消融的样子。
心跳得慢了。就好像是被在什麽逐渐侵蚀,身体中间,突然变得空洞。
其实她长得很好看。浩瀚再次看到舒觉的时候这样想。那个时候,她没有化粧,也没
有穿着贵重的衣裳,抬起脸来,面颊丰润,眼睛湿润,声音温柔,五官都线条和谐,让人
愉悦。年轻的脸。微笑中带着小心翼翼,但却真挚而甜美。真正的年轻……青春充盈着她
的容貌,她还像一朵没有盛开的花。
那是他第二次去朝觐。景王不在自己的宫殿里,人们要他到花园里去。於是他去。
他看见年轻文静的女孩坐在花园里,一针一针地绣着花样,後来他知道那是蝴蝶飞舞的
锦帕。看到这样的情景,胡思乱想涌入他脑子里。这是美好的图画,然而她不像个王,
不像景王,景王该是什麽样子?总之不能像她……果不其然,景麒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浩瀚
的存在,第二时间看到了对此毫无觉察、依旧沉浸在自己乐趣中的舒觉。
「主上!」个头高大的景麒叫着,声调很不高兴。浩瀚隔着池塘看着他跑过小桥,
跑上假山。那绿发的女王这才发现到不对,神色慌张地把刺绣藏到身後,像做错了事情的
小孩子。景麒神色不快地说了什麽,舒觉低着头。远远看真不知道谁才是主上,浩瀚微微
叹息着,他看到那年轻的女孩子微微咬着嘴唇,眼睛湿润了,偷偷抬头看一眼她英俊而缺
乏笑容的麒麟,很快地低下头去。
许多年後浩瀚会知道景王该是什麽样子。景王该是骑在骑兽身上、气宇轩昂、充满霸
气的英武女子,眼神坚定,从不回避看他人的眼睛,握剑和握笔一样不颤抖。她说话该雍
容而大气,不卑不亢,神情镇静。
她可曾像她之前的那个女子一样躲在金波宫的房间中哭泣过?她是否曾呆然地看着天
空和绿树,微微咬过嘴唇?她是否也曾因为孤单和恐惧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是否感受过
那痛苦……被抛到深渊的边缘,被千万张虚假的笑脸吞噬,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绳索,那根
绳索却断了……
予青五年,浩瀚再次见到舒觉。那个时候,失道的种种前兆已经显现,景王已经把所
有的女人赶出了宫廷,关於首都中很快也会施行相同措施的传言四处流传,妖魔已经出现
在国境,但人们说,景王依旧躲在她自己的花园里,没日没夜地纺织,刺绣。
「她还在为自己做嫁衣,以为明日自己就能嫁给景麒。」人们这样嘲笑着说。
浩瀚走进花园。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不知道为了什麽惊慌地跑着,然後一跤跌在地上
。浩瀚抬起头来,看见穿着无比华贵俗艳的翠绿色长袍的女子跑了过来。
「哎呀,」女子喊着,「只是为了帮你把衣服上的口子缝起来……怕什麽?乖,
到这里来。」
那分明还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浩瀚却觉得自己听到了沙子流过乾涸河床,他微微
地一颤。
男孩子神色惊恐地向後退了,女子伸出手来抓住了孩子的肩膀。
那是消瘦的、青筋毕露的手,像是已经乾瘪的水果。女子拿出了针线,彷佛没有注意
到孩子的恐惧和颤栗,轻慢而温柔地替他缝着衣服上的破口。一针一针。她的手像被风吹
乾了。
「主上,」他终於忍不住开口。
女子抬起头来,木然地望着他。孩子得到了机会,很快尖叫着挣脱出来,逃脱了。
昔日那少女独有的丰润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青春的色彩业已黯淡。她化着浓粧,
比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更浓艳的粧,但是再怎麽殷红的唇彩也掩饰不了枯乾苍白的嘴唇。
她的眼睛突了出来,眼神呆滞而麻木,眼下有浓浓的阴影。
有什麽东西重重地击打在浩瀚心上。他正在看崩塌中的城市,慢慢枯萎的花朵,碎裂
变黄的纸张。她看起来已经衰迈不堪……谁能相信她其实不会变老?谁能相信这就是人们
所说的、永远十九岁的相貌?
「麦州侯……浩瀚。」她慢慢地说着,那几个字乾涩地掉出她喉咙,她机械地露出
笑容。
「我知道你是来找景麒的……不过他不在。不能见你。他在宫里。病了。不舒服。
是不舒服……」
她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透过他看向虚无的彼方。
要用很大的毅力,浩瀚才能强迫自己看着这尊痛苦的活雕像,而不是颤栗地转开头去
浩瀚……浩瀚。
在她心里,自己也必定是和其他人一样的……那些戴着微笑的面具,将她逼到绝路
的人。
他做了一百三十八年麦州侯,这个时间长过他经历的三个王朝中的任何一个延续时间
,他见识过三个君主如何垮台。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君王能够善终,这句话一点也不耸人
听闻。再怎麽英明的君主,末了终是以失道告终。相反,官员们,特别是那些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的官吏,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他们才是历史河流中的磐石,冷眼旁观者。真正
的活神仙。
在成为麦州侯之前,浩瀚曾去过范国,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位已经活了一千四百年的
老文吏,那人保持了四十岁中年男子志得意满的外表,大腹便便,说话和眼神无懈可击,
健忘但快活,已经有七百年不曾陞官或贬职,浩瀚怀疑他能在一秒之间将刚娶老婆的满面
春风表情转换成死了爹妈般的悲痛欲绝。当世最长的三个王朝加起来还不够他一个人的丰
功伟绩。在每一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存在。普通的一个秋官府文事比大多数君王都长寿,
因而也更加狡猾、世故和无情。在自己的君主满怀激情叫嚷的时候,他们会慢慢地打呵欠
,打哈哈,之後走回自己的泥潭。那年轻的景王,带着孩子一样无知、天真、满怀感激笑
脸的舒觉,就是被这样一群人所包围着。
她才十九岁。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六岁。
及不上沉默不语、伏在她脚下那些人岁数的一个零头。
她怎麽斗得过那些人。怎麽斗得过。
被景麒斥责了一番之後,年轻的女王带着不安坐在浩瀚的面前。
「麦州侯,」她声音很轻很小,感觉像是怕被自己淹没「关於你说的那件事情……」
她的手紧张不安地在奏章上画道道,「这个,呀峰和你的意见不一样……」
他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的神态和蔼可亲,话语温柔平和。
「臣以为……」
她没有戒心,谁对她好,她便对谁笑。浩瀚还没有对她说上一两句话,便看到她的神
情,因为被景麒斥责而变得怯弱的神情,云开雾散。「麦州侯,」她细声细气地说,
「我觉得……那个,你说的比较有道理。」
浩瀚在寒风中看着聚集在港口的妇女。女人们,年老的,年少的,怨声载道,眼中的
怨愤几近恶毒,挤在港口的临时棚屋中,眼睛望着遥远的尧天,诅咒着那个冷酷、愚蠢、
疯狂的女王。她们分明是被他驱赶到这里来的,但她们宁愿骂景王而不是他。麦州的人民
爱戴他,越爱戴他,便越恨无能的景王。
浩瀚感到了痛苦。
是的,她的确已经成了那样的人。冷酷、愚蠢、疯狂。昏庸残暴的君王。躲在深宫里
,那消瘦的手……青筋毕露的脖颈……乾涸的眼神……
但她不是没有努力过……她努力过的。
招来州侯听取他们的建议,努力地阅读奏章,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下令
惩治不法的官员,想要改革税制减轻农民的负担。
他知道,她真的这样努力过,非常用心地努力过。
如果给她机会,她本可成为一个很好的王。
浩瀚把头埋进手中。守在身边的青辛,些许不安地向前踏了一步。
「侯爷?」他低声问。
浩瀚苦笑着摆摆手。
「没有什麽……」他说。
政事议毕,他起身告辞。景王因为多了一个能对自己亲切说话的人,很高兴,她盈盈
起身行礼。浩瀚向後退去,没有注意到树枝挂住了袖口。呲拉一声,浩瀚大吃一惊地抬起
手来,发现袖子上已经被划开一个大口子。
「哎呀!」她低声叫着。
浩瀚急忙鞠下身去:「臣失礼了。」
「不不!」年轻的女孩子急忙叫着,「麦州侯,你等一下。」
他看着她从袖中取出针线。绣了一半的蝴蝶锦帕,掉落在地上。
「请把您的袍子脱下来……好吗?」
浩瀚愕然地照做,然後看到景王接过他的袍子,一针一线地,缝合着袖口上撕裂的
口子。
「好了。」她抬起头来,把袍子递给他。她眼睛湿润,声音温柔,笑容美丽。
「这……」他急忙伏下,「臣谢过主上。」
「呀,」她连忙扶他,「那个……这没有什麽。」
他拾起她的锦帕。「主上,这个……」
「请你不要告诉景麒,可以吗?」她红了脸,把手指竖在嘴边。「景麒他不喜欢看到
我干这些活计……总是生气……」
她握住绣了蝴蝶的锦帕。「就连想送给他的东西……都得要悄悄做。」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主上……喜欢做这些事情吗?」
「嗯……虽然景麒不乐意……但是这些事情能让我放松。我也喜欢照顾小孩子。
他们不会说谎……至少不会假装笑脸。」
他看着她。她的目光转向另一边,有些怅然。
王的花园里,远远有小孩子的嬉闹声。
「主上……」
「政治什麽的……一点也不懂得,说话老是说错,不但让景麒不高兴,也被大臣们笑
话。这样便很苦恼。不知道怎麽办好……」
「主上不妨从小的地方做起……」
她突然转过来看着他。少女的脸颊,青春而丰润的粉红色脸颊,她眼睛里充盈着湿润
的笑意。
「麦州侯真的是像这样想的吗?」
他笑了。「万事总是要有开头。」
她也笑了,很不好意思。
「那个……麦州侯……我有一个想法……」
如果给她机会,她本可成为一个很好的王。
那一年,浩瀚在寒风中看着聚集在港口的妇女们时,在他心底,他呐喊的也只是那
一句话而已。
不不不!又一个声音高叫起来,那是许多年前,在松塾中同远甫争辩忠诚和利益之分
的那个浩瀚。那个年轻的、毫不让步、毫不畏惧的理想主义者。你知道自己在撒谎,那个
声音嘲笑着,什麽人民。什麽很好的王。每一个被麒麟选中的王都有潜质成为很好的王
……可是你看看,到几天为止,能延续三百年以上王朝的君王有多少?有多少?给她机会
……别开玩笑了。是她自己没有能抓住机会。
别对她太残酷。
她对国民已经太残酷。
她所面对的压力太沉重了,而她太年轻……
为什麽不看看恭国?看看那个更年轻的女王?她是怎麽干的,我们的景王又是怎麽
干的?
那个年轻的浩瀚,在他心中大声叫嚷着。
不……至少她是努力过的……没有努力过便告投降的人是我……是我……
他要是真的对她忠诚,他就该带着棺材进尧天拼死进谏,他要是真的对人民忠诚,
他就该举起大旗,号召愤怒的人民起来反抗她的暴政。
远甫的影子影影绰绰。「……将来感到迷惘的时候,就以你所保护的人民为出发点,
考虑怎样做对他们比较有利吧!」
可是现在,他实际上连一个立场也找不到了,他背叛了两边……王和国民。这麽多年
来,他第一次飘摇不定。
不,也许是他一直都在飘摇不定。他那麽长的时间里明哲保身,用君王的昏庸和整个
庆国的荒芜来反衬他的英明和麦州的繁盛。为了人民……这藉口太美好。
自己也很卑鄙,无比地胆小。看到那痛苦的、慌张的眼神,却没有能站出来说话,
没有把手伸出去。哪怕只是一次也好……可是结果还是沉默……沉默……
「要是主上派王师来怎麽办?」
「主上她不会做到那一步。」
不是这样的……不是。
在他心底的某个地方,他想为那个曾经的、眼睛湿润声音温柔的女孩辩白。
「主上她已经……!」
「到那一步再想办法……」
「麦州的士兵已经集结,到时候拿起武器也……」
「现在不准说!」
温和镇定的麦州侯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颤抖了。青辛几乎是被吓了一跳。
「到那一步再想办法……」
……她消瘦的手……青筋毕露的脖颈……乾涸的眼神……
真的。
只是想再多给她一次机会……
据说,她在蓬山,临死都依旧在呼唤着景麒的名字。
可是那个时候,在庆国的景麒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景麒,景麒,她的诅咒,她的梦幻。也许她长期以来只是陷入了自己的幻觉,以为自
己爱上了谁……以为自己终於找到能比生命更高贵的东西……但是麒麟不是用来爱的。
也许只有在她放下景麒冰冷的、满是淤痕的手,转身前往蓬山的那一刻,只有那一刻
,她是真的爱他的。
许多年之後,当人们都已经忘却,浩瀚看见景麒走进深宫,手里握着绣着蝴蝶的锦帕
,看着天边发呆,哀伤刺穿他的眼神,那张从来没有什麽表情的脸,那个时候却惘然得让
人动容。他远远站在一边,无话可说。
只有那一刻,他们的心为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愚蠢的小女人一同跳动着。
这个悲剧无法挽回。为什麽直到最後才想给她一个机会。为什麽之前不能伸出手去。
这里做错了,那里不对,可是……她并不是没有成为一个好君主的机会的……她曾努力过
……真的曾努力过。
在浩瀚的心里,许多年之後,当人们都已经把她和她的爱情当成笑话来讲,在他心底
的某个地方,他却依旧在为了那个曾经的、眼睛湿润声音温柔的女孩辨白。
但他不是麒麟。不是她的麒麟。
「那个……麦州侯……我有一个想法……」
年轻的女王低下头。
「像我原来在的城市里,大人都在工作,小孩子在家里很不方便呀,并不是每一家都
有仆人、老人或者亲切的街坊可以做照顾工作的……孩子经常就在街上跑来跑去,也不安
全……所以我一直在想,还没有到上学年纪的孩子,能不能集中在一起呢?」
「类似里家吗?」
「对,有点类似,但要有经验的、温柔的大人来照看小孩子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想,等国家稍稍安定,在全国设立这样的机构……」
她抬起来脸来,笑得那样真挚,那样美丽。
「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可是其他的事,我都不懂得,那麽就从这样的育幼塾
开始,想要一步一步做起来……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麦州侯,你千万不要笑话
我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聚集在港口的女人们,在寒风中
瑟瑟发抖。
「青辛,」他简单地说,「准备骑兽,我要回州城。」
州师将军大吃一惊。
「侯爷!」他不解地看着他,「您这是要……」
「我要进尧天,向主上进谏。」
「这不可能!您知道的,主上她就连台甫的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台甫都已经一病不起
,再忍一段时间,更何况您……」
他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的将军。
「台甫已经病了……所以他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来继续努力。」
青辛无法置信地看着他,那冷静睿智的麦州侯,疯了吗?
「因为我也像台甫一样,发过誓,效忠她。」
他一字一句地说。
王是什麽你如果入仕途将来一定有很光明的前景如果你认为那能够实践你的理想的话
将来感到迷惘的时候就以你所保护的人民为出发点考虑怎样做对他们比较有利不要忘记你
曾经的初衷你将来优先要考虑的还是你治下的百姓而不是王别忘了你不是麒麟
不是麒麟……
他回到州城。冷静地交待一切事务。打点简单的行装。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的奏章。
青辛追在他身边,一脸的无法置信和愤怒。
「侯爷,」他喊,「主上她不值得你……」
麦州侯我觉得你说的比较有道理政治什麽的我一点也不懂得说话老是说错这样便很苦
恼不知道怎麽办好麦州侯真的是像这样想的吗那个麦州侯我有一个想法这只是很小很小的
事情可是其他的事我都不懂得想要一步一步做起来
麦州侯,你千万不要笑话我呀。
他走到露台,拉紧了骑兽的缰绳。远处的天灰白。
「……侯爷!」
忽然有人连滚带爬般冲进来,喘着粗气。
「州侯,」那个人上气不接下气,「主上……主上她……」
青辛抓住那使者的肩膀。「主上怎麽了?!」
「主上……退位了……」
来人实际上大概是高兴得哽咽起来了。
「到蓬山退位……已经驾崩……白雉……末声………………」
他拉着骑兽缰绳的手,慢慢松开。
她抬起来脸来,笑得那样真挚,那样美丽。
麦州侯,你千万不要笑话我呀。
最後为舒觉拟定的谥号,是予王。
予,与也。她的年号是予青,这个词的本来意思,是她梦想着,自己也能够为荒芜的
国土,带来郁郁葱葱的绿色。
在那个春天,他的确是这样梦想过的。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红着脸笑意盈盈地请他保
守秘密,说起育幼塾时那热烈而真诚的表情。已经在一百三十八年中失落的梦想,突然回
到了浩瀚的心中。在他眼前,他彷佛已经看到,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年,景王舒觉的名字现
在同延王尚隆和宗王先新一样充满荣耀……她那温柔会变成雍容,她的和气会变成慈悲,
她的细心会变成远见……他彷佛已经看到拥有几百年王朝的她那高贵却依旧柔和的笑脸,
坚定却依旧湿润的眼瞳。
他真的梦想过。
因此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给她机会,她本可成为一个很好的王……
那是什麽样的机会?如果自己表现得再直接些、再刚正些,如果自己更加勇於进谏,
如果自己能鼓励当时的松塾师兄弟们同他一样走到她身边,告诉她自己是忠诚可靠的,告
诉她并不是除了景麒外便没有人能依靠……
如果。
麦州在面对伪王的时候,第一个起来反抗。
全国一州接一州地沦陷,麦州依旧在抵抗。
他站在城头,风吹得头顶的旗帜猎猎作响。
他有他要坚持的东西。
因为已经坚持得太晚,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新的景王归来,他也第一个站到她身边,直到将她送上玉座。
但新的女王依旧太年轻,金波宫太高远,她看不见水面下的妖魔。
「州侯!」
押解他的囚车破烂了,他钻出来,冲着化身巨熊的将军微微一笑。
「州侯,真的要做吗?」
「那当然了。就算赔上性命,也一定要让现在的景王知道民间的情况。绝对不能让她
在那些狡吏的包围下重蹈先王的覆辙。就算背上逆反的罪名也无所谓。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许多年後,浩瀚看到了绵延几百年的王朝的影像。那不再是他一瞬间闪现的梦幻,
而是只要他努力、这个朝廷努力,就能握在手中的未来。
新的景王不爱景麒。她讨厌他的罗嗦,同朋友偷偷开玩笑时还说想把他嘴巴封起来。
新的景王也不会针线,长期的野外生活,她没有女孩子的扭捏,干什麽都带着几分男孩
子般的大手大脚。
新的景王令他敬佩,令他喜悦,令他死心塌地地为了庆国复兴而拼命工作。
他大步走过金波宫的走廊。他对自己主上说话的态度直白,口气强烈。「虽然是冷漠
的脸,但冢宰其实个性很激烈呢。」女官们吃吃地笑着。他提建议,当着景麒的面大声说
阳子的不是,教训起她来毫不留情,他直截了当地告诉阳子,「因为臣幼时家道中落,看
尽世态炎凉,所以想为人民减少痛苦,我只会以人民为出发点,考虑怎样做对他们比较有
利。恕臣失礼,臣优先要考虑的,还是百姓,而不是主上您。因为我不是麒麟。」
新的景王被自己的国民所爱戴……会爱戴很久很久。
人民会忘掉的,那个爱哭的、疯狂的、愚蠢的,躲在金波宫里的小女人。
那个翡翠头发的女孩子,也曾努力想要成为合格的、有霸气的君主。那个眼睛湿润的
懦弱女孩子,也曾用了生命来爱过一个人。
她阅读过的奏章,颁布的圣旨,她一针一线缝起的嫁衣,她妄想的爱情,真实的哀伤
,都到了哪里?到了哪里?
人民会忘记她。历史会忘记她。但是浩瀚抓住自己的袖口。那里并没有人缝合的
痕迹。
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冢宰……冢宰?」
浩瀚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火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眸。「啊,主上。抱歉,臣有点
走神了。」
「是最近太忙的缘故吧!」年轻的女王微笑了。「刚刚我说的事情,浩瀚认为怎麽样
呢?」
「那个……主上能再说一遍吗?」
阳子明朗地笑了。
「啊,我的意思是,蓬莱也有类似的东西。大人都在工作,小孩子在家里很不方便
呀,并不是每一家都有仆人、老人或者亲切的街坊可以做照顾工作的……孩子经常就在街
上跑来跑去,也不安全……所以我一直在想,还没有到上学年纪的孩子,能不能集中在一
起呢?有经验的、温柔的大人来照看小孩子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想,等国家稍稍安
定,在全国设立这样的机构……」
阳子止住了话,瞪着浩瀚。
「……怎麽了?冢宰认为不妥吗?」
「不……」
他微笑了。
隔着一个时代,他透过眼前这个坚强而明朗的女王,看着许多年前那个爱哭的、眼睛
湿润、声音温柔、笑容美丽的翡翠色长发的女孩子,对着过去和现在,轻声地同时许诺。
「臣以为,只要主上坚持自己的理想,便一定能够做到。」
那一刻,时间像庞大的军队,高举着旌旗,从他们身前,隆隆地奔流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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