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网址：http://www.coolloud.org.tw/node/57865 林柏仪 对多数的台湾人民、特别是对年轻人的日常生活来说，「劳工运动」或许是某种不熟悉或 是奇怪的东西。假如我们要推展「青年劳工运动」，该要怎麽办呢？ 有许多历史因素影响了青年劳工运动的状况。首先，从 1945 年至 1980 年代末以来，国 民党政权长期镇压了左翼运动者和劳工运动。这造成台湾的自主劳工运动缺乏强大的历史 传统，而直到 1980 年代才重新浮现。再者，经济发展的经验也了使得劳工们疑惑着。如 同社会学家谢国雄所说，台湾是一个「头家岛」， 1960 年代到 80 年代有很多的新兴「 小头家」出现，这现象使得许多台湾劳工错误地以为：他们都可以透过翻身成老板来解决 劳工遭遇的压迫。这些都使得台湾劳工运动有着较困难的处境。 然而，年轻世代面临着一个更为艰难的挑战。一方面，劳工的实质工资从 1994 年已几乎 停止了成长；另一方面，受到高等教育扩张影响，比以前更多的年轻人进入了大学，得要 负担接受高等教育的费用（包括学费、学贷、生活费用）；但在「文凭贬值」的效应下， 大学毕业生的实质工资却持续下降，可说是大学毕业生的供给增加，於是减少了大学文凭 的回报。 结果，有着更多需要透过打工维生的学生出现了。但社会上却经常不把这种「打工」当作 是一种「工作」，而称它像是种学习机会甚或是休闲活动，不认为需要什麽劳动保障。在 这样的意识型态的影响下，打工族和其他的「非典型劳工」（例如实习生、工读生、外包 、派遣劳工……等）经常面临更恶化的工作环境，却缺乏能力或意愿去和老板对抗、争取 改善。 为了要转化这样的处境，我们的挑战和问题是：我们能如何来改变年轻人的工作环境和劳 动意识？能透过什麽方式来增加想参加劳工运动、或至少是会争取自身权利的年轻人？而 且，因为我们的运动参与者几乎都仍是学生，只有着非常有限的经济资源，我们可以怎麽 来追求这些目标？ 连结青年劳工的策略 「青年劳动九五联盟」成立於 2005 年，是一个独立、致力於推展青年劳工运动的团体。 我们的成员包括了青年社会运动者、研究生、和大学生。我们视自身既是一个劳工运动的 NGO （一个致力於改善年轻人工作处境的非营利组织），也是一个小型工会（让青年劳 工加入以团结和集体协商的团体）。 在起步的阶段，我们面临着许多挑战，特别是关於如何接触青年劳工。在 2006 年，我们 举办了四场小型论坛，讨论「青年贫穷化」的议题，其中包括了劳动权利恶化、高学费问 题、不婚不育、消费金融信用危机等。这些论坛引起了不少讨论，但参与者几乎多半都是 研究生或社会运动者，而非「一般」的劳工或学生。於是挑战在於：我们该怎麽进一步联 系上青年劳动者呢？ （ 1 ）线上申诉系统和申诉专线 在 2007 年 7 月，台湾政府调整了过去 10 年未调的基本工资，增加了 9.09% ；并且， 在我们和其他劳工团体的一齐抗议下，政府也修改了基本时薪的计算公式，将其包含了法 定假日工资（见表一）。於是，时薪工作者的基本工资大幅地从原来的每小时 66 元，改 为每小时 95 元。 表一： 2007 年 7 月的基本月薪与时薪计算公式变动 2007 年 7 月以前 2007 年 7 月以後 基本月薪与时薪计算公式 基本时薪=基本月薪 ÷240 基本时薪 = 基本月薪 ÷ 182 （因为每月应平均有 58 小时是 有给薪的假日工资） 基本月薪 15,840 元 17,280 元 基本时薪 66 元 95 元 为了落实基本工资的保障，在 2007 年 7 月，我们於自己的网站上设立了「线上申诉」 专区，让劳工来寻求我们帮助争取工作权利。同时，我们也透过新闻报纸公布了一支「申 诉电话」（该电话号码就是我们一位核心成员的手机号码）。令我们惊讶地，这个方式打 破了过去我们和劳工联系的困境；我们开始每天会收到来自不同劳工三通以上的电话或 Email ，要寻求帮助主张他们的劳动权利。 在一开始，绝大多数的个案都是有关薪资低於基本工资的问题；在 2009 年後，牵涉到越 来越多不同的劳工议题，尽管多数都仍还只是有关个体的劳工权利，而非集体行动的议题 （例如：寻求协助要组织工会、和雇主集体协商）。 我们可以怎麽帮助他们呢？当我们接到申诉後，经过和申诉劳工的讨论，我们经常会直接 打电话给他的雇主，告知他们聘用打工族若给的薪资低於基本工资，也是违法的。平均来 说，大约一半的违法问题就会被解决掉，但另外一半还是维持原状。对於这些维持不变的 ，我们必须进一步给予压力。一个方法是要求政府介入，一个方法是透过社会施压。 （ 2 ） 媒体作为施加社会压力的工具 一般来说，当我们在帮助後者这些劳工时，我们会试着评估透过媒体将该个案公开的可能 性。虽然我们是一个相当小的工会（或是劳工 NGO ），以致於我们没办法透过垄断劳动 力来和雇主谈判，但我们可以透过施加社会压力和批评来逼迫雇主妥协，特别当这些企业 重视他们的社会形象时。 整体来说，服务业的公司更为重视他们的企业形象；在我们的经验中，大约三分之二的服 务业公司在被媒体披露相关工作权益问题後，会愿意和我们谈判、妥协，特别是当他们的 行为是被视为违法的时候。这个（ 2 ）媒体策略和（ 1 ）线上申诉策略，是相互交结的 。我们发现每当我们透过媒体公开披露了一个劳工权益个案，之後就会有更多的青年劳工 试着要和我们联系，因为他们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权益被侵犯了。媒体披露了一些工作权益 议题，将有助於其他劳工投入集体行动，这像是一种「滚雪球」的效应。 （ 3 ）招募青年志工来协助青年劳动者 处理劳工申诉的强烈需求，迫使我们要扩大和稳定我们的组织，要从一个暂时性的学生团 体联盟，蜕变成一个正式的 NGO 或是一个小型工会。於是我们开始每年举办营队来招募 志工，以补充新血。我们发现志工来源绝大多数都仍是在大学的学生们，有一些曾有过参 与学生运动的经验。至今为止，九五联盟的核心执行委员们多数是念社会科学的研究生， 以及平常居住在台北；这状况可能会造成一些局限：例如说，我们通常还是不够熟悉一般 打工族或全职劳工的现实日常生活感触。 台湾雇主常见的违法行为 在 2009 年，九五联盟收到了约 110 封申诉 Email （包含了 150 个申诉人），以及约 300 通的法律谘询电话。其中的男女比例大致各半。从这里头我们可以观察到几个台湾 雇主常见违法侵犯劳工权益的行为，特别是侵犯打工族的行为。 根据这些个案提供的资料，我们归纳了「 2009 年五大台湾雇主侵犯打工族权益的常见违 法行为」，包括了：不给基本工资、不给加班费、不提供劳健保、国定假日没给两倍工资 、以及违法扣除离职违约金（见表二）。 表二： 2009 年五大台湾雇主侵犯打工族权益的常见违法行为 雇主违法行为 比例 薪资低於基本工资（时薪 95 元） 51.3% 未给付法定加班费 86.3% 未提供法定劳健保和劳退金 77.2% 违法索取离职违约金 22.0% 国定假日未给予两倍工资 90.2% 普遍来说，台湾守法的雇主竟然比有违法的还要少。以有无依法提供劳健保为例，在我们 收到的申诉案中，约有 77.2% 雇佣打工族的雇主，没有为其提供劳健保和提拨劳工退休 金，尽管这样的行为是违法的。这使得这些劳工如果工作时遭遇了意外，他们也无法从政 府取得财务上或医疗上的补偿。而在许多个案里，他们竟然还被雇主开除了。 而且，在 2008 年的经济危机之後，有许多新型的违法问题更加普遍。我们发现越来越多 的雇主开始试着向他们的劳工索取离职违约金。举例来说，许多台湾的护士现今假如工作 未满一年要离职，都被要求负担二或三个月的薪水作为离职违约金；尽管根据劳工法令， 这前提是他们接受的在职训练的成本要高於这违约金，否则就是违法。这样的违法离职违 约金从 2008 年开始，竟然经常成为公司用以平衡亏损的一种新手段，发生在许多服务业 劳工身上。我们甚至遇到一些劳工，因离职被雇主罚的钱，多过於他们赚来的全部薪水。 案例分析：85度C劳工权益争取行动 我将用一个案例来说明我们的工作。从 2003 年起，一家名为「85度C面包咖啡坊」的企 业，迅速地兴起、并扩展了许多间连锁店。这家公司在台湾现今拥有 300 家以上的店面 ，是台湾最大的连锁咖啡厅（比 Starbucks 的店数还多）；它还在中国有着 139 家店面 。他们宣称将以一年 100 间的速度，在全世界展店。许多的商管杂志都称这间公司是商 业发展的最佳案例。 然而，在我们设立了「线上申诉系统」之後，我们突然发现最多的申诉者，就是来自85度 C的劳工。在 2007 年 7 月起的一年之间，我们就收到了 39 个关於85度C的申诉个案。 根据我们的推估，在 2008 年的 2 月，仍有着超过半数的85度C咖啡，还没有全面给予他 们的劳工基本工资，而绝大多数的85度C打工族没有获得法定劳健保或取得加班费。85度C 的违法行为每年侵害了超过上万名的劳工权利。很明显地，85度C的急速扩展和利润，是 以剥削青年劳工作为代价的。 为了集体性地协助这些85度C的劳工，我们从 2008 年 5 月起开启了一个反85度C的公开 倡议行动。我们其中一个目标，是要总公司给付和偿还全体劳工未拿到的基本工资。尽管 有家店面或许是「加盟店」，不是由总公司直营，但我们要求85度C总公司要保证全体劳 工的劳动法定权利。 这场行动一方面动员了更多85度C劳工向我们或他们的雇主申诉劳工权益，另一方面，我 们也持续公开抗议这间公司，透过媒体来对其施加社会压力。 首先，透过电话，我们假装成找工作的打工族，去电询问不同间85度C店面所给的薪水， 并且录音存证。在这之後，我们召开了一场记者会，批判85度C的普遍剥削状况。我们也 多次公开抗议这家公司。有一次我们甚至动员一些朋友到一间85度C直营店外排队，但不 买任何东西，以杯葛这家违法店面。我们发现年轻人很喜欢这样的行动。 在各种公开抗议约五次以上，以及有越来越多的劳工和我们提起申诉之後，在 2008 年的 年底，我们终於成功地迫使85度C落实了基本工资的规范，尽管这还只局限在「直营店」 。一些「加盟店」依然没有支付基本工资，但这些个案已经比过去来得较少。根据我们的 推估，这场争取权益行动影响了超过 200 间85度C店面的给薪状况；并且，这行动也间接 地提醒了许多台湾劳工：倘若薪资低於每小时 95 元，这雇主就是违法的。 进一步战斗的挑战 尽管如此，在这场行动中，我们还是遭遇了至少三样艰困的挑战。我认为，这也反映了我 们处理青年劳工的策略里头，存有的普遍挑战。 第一，尽管在这场行动中我们帮助了许多的85度C员工，但我们还是无法「组织」多数的 他们，成为我们的会员或加入劳工运动；这或许也是策略上主要是透过施加外部社会压力 所造成的。 实际上，考量到我们有限的财务和人力资源，在我们的计画中，我们并未把组织劳工成为 会员作为行动的优先目标；相对地，我们把提升更多青年劳动者的劳工意识作为首要考量 。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遭遇了这项挑战：透过我们的行动，或许能够扩大受剥削青年劳动者 的不满；但如果我们不「组织」他们，我们能如何和他们保持联系，以进一步一起战斗？ 但是，基於打工族的高流动性和工作不稳定，我们又不对用传统的工会组织方式来组织打 工族，抱持着乐观态度。我们还必须寻找更适切的方式来「组织」打工族。 第二，我们并未成功地要求85度C公司遵守其他的法定劳工权利，例如说，提供劳工保险 、加班费、资遣费……等。我们发现，如果一项劳工权利并不是直接和薪资有关的话，它 经常就会被打工族忽略。而有的时候是因为一些权利比较复杂（例如国定假日工作应取得 两倍工资），媒体不会完整清楚地传达它们。 这是倚赖媒体的策略的局限所在，以致於这些复杂的议题很容易就被轻忽；因此，我们也 还是需要靠我们自己的努力来推广劳工权利。 第三，这些我们指出的议题多数是根据法律而来，而它们因此被赋予了「法定权利」的名 义。然而，还有许多压迫的机制和来源，是藏在劳工权利被侵犯的现象背後的；除非我们 能够终结这些压迫的基本形式，这些问题才不会在工作现场继续发生。举例来说，要透过 线上申诉机制或是新闻媒体，来教育青年劳动者认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劳资不平等，是相 当困难的。但如果我们不面对集体抵抗资本主义的必要，劳工权利受侵害的状况，可能仍 将持续地发生。 总结而言，我们必须要探索一座桥梁：从施加社会压力到组织劳工，从争取基本的权利到 复杂的权利，从保障劳工权利到集体对抗资本主义的逻辑。这是我们得要进一步面对的挑 战。 附注： 本文写作时间为 2010 年 10 月，是回顾作者自 2005 年 5 月至 2010 年 9 月 的参与经验写成。感谢这段期间一齐诚心投入的正直夥伴们，尽管我们都面临着诸多挑战 。本文不代表联盟未来的立场或策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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