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louros (Ailour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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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小说] 龙朝梵歌 业与报篇 第十一章
时间Thu Oct 9 23:27:28 2025
第十一章 含有诅咒的诅咒
高原的寒风呼啸,雪象国的王公大会在连绵帐幕之间展开。数十座巨大的黑色毡帐围
成半月形,中央是一片被踏得平整的黄土空地,厚厚的毡毯上摆放着青铜火盆,火焰里烧
着乳香和牛酥。远处传来低沉的法螺声与铜号声,战马列队在霜雪间喷着白气,甲胄与羽
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遥怖端坐於高座之上,身披虎皮与雕羽,眉目严峻,宛如冬日暴雪
之前的山峦。诸侯们依位列队,将刀枪横於身前,口中诵着古老祭辞,向苍天与祖灵祈求
庇佑。
然而,那原该出现在王座右侧的天青,此刻却空无一人。
遥怖未曾提起,连眼角都没有掠过半分疑色,只是让寒风与火光在他铁色的面容上跳
动。会议依旧进行,讨论着下一次南下劫掠与牧群分配的事宜,可整个氛围却因那个空位
而凝固得像冰川。诸侯们虽低头听命,心底却像被铁钩撩动,暗暗浮起了无数疑窦。
大会结束,号角声远去,诸侯们三三两两走出毡帐,呼出的白雾混在高原寒气里。几
个王公走到远离帐幕的地方,立刻就有人低声窃语起来。
「天青怎麽不来?是不是惹得大王不高兴了?」
说话的是木雉,长着一张尖嘴猴腮的脸,眼睛总是东张西望,「他平常那副软样子,
除了躲在战车上放箭,哪次冲锋过?这种性子,大王迟早会嫌烦。」
狩狈哼了一声,把马鞭抽在雪地上,语气粗野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我看啊,不是
烦,是厌了。他这个儿子,胆子小得跟兔子一样。就算射死了敌人,也隔着十丈八丈,连
血腥味都不敢闻。要是我有这麽个儿子,早就让他去牧羊了。」
另一名诸侯插嘴:「可大王不是一直宠他吗?为什麽这回连影子都不见?」
木雉压低声音,眼里闪过阴沉的光:「哼,宠爱哪有永远的?我听说他最近做错了什
麽事,被大王冷落了……虽然不知道是什麽错,但肯定不小。」
狩狈哈哈一笑:「错不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位。大王年纪渐长,我们可得想清楚将
来跟谁站一边。天青这副样子,真能守得住天下?」
几个诸侯对望,谁也没有正面回答,但他们眼底的算计已经像火一样烧起来。寒风刮
过,他们的窃语也随着白雾消散在高原的空气里,只留下越来越浓的阴谋
王公大会散去,风雪呼啸的营地里马嘶声与号角声此起彼伏,但帐幕内外的空气比风
还冷。不到半天,整个雪象国王庭就暗暗分裂成了两派。
木雉缩在一顶大帐里,围着火盆喝酥奶酒,呼出的热气像狼烟。他眯着眼瞄了一圈自
己的盟友,终於压低声音开口:「大王的宠儿天青今天没来,你们懂这意味着什麽吧?嘿
嘿……他可能惹了什麽天大的麻烦。」
一个满脸风霜的诸侯舔了舔裂开的嘴唇:「惹麻烦就好,这孬种平常只会射冷箭,连
正面冲杀都不敢,真他妈的丢脸。要我说,该找个听话的来接王位了。」
「没错!」木雉拍了拍手,笑得像只老狐狸,「我看哪,无腿最合适。他生下来没腿
,可心里懂事得很,就像一条不会咬主人的狗。又是大王的种,血脉没问题。只要咱们推
他上去,王庭就他妈是咱们的。」
「哈哈哈!」众人压低的笑声里带着嘲讽与杀意,「无腿当王,听着就有趣!」
同一时间,狩狈在另一顶帐幕里满嘴酒气地咆哮,动作大得连火盆都震颤。
「无腿?操他妈的!那废物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当个屁的王!」狩狈眼睛血红,手里
挥着马鞭指着众人,「老子告诉你们,真正该推的是伏行!虽然他得趴着爬,可他一上战
场比谁都狠!」
他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声音像冰裂:「每次打东南三国,还有西南三国,他每回上
场,光用他娘的牙齿就咬死十几个敌人!你们谁他妈能做到?这才是能守住部族的男人,
不是那条没腿死狗!」
一个年老的诸侯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可伏行脾气太野了,要真当了王,谁都不放
在眼里啊……」
「放你妈的屁!」狩狈一脚踢翻酒坛,酒水洒得帐里全是,「能打仗才是王!老子宁
可跟着一头咬人的疯狼,也不想被一条没腿的死狗拖着等死!大王要是哪天没了,除了伏
行,谁他妈能保你们的脑袋不被南边的人割下来挂树上?!」
帐里一片死寂,只剩火光跳动和外头呼啸的风声。没人再敢反驳,因为狩狈说的话里
透着血腥的真实。
帐幕边缘,无腿静静坐在他那架简陋的木制滑板上,靠着牛皮垫子拖着身子移动。他
没腿,长年用双手撑着木板走路,手掌厚得像马蹄,裂缝里全是乾血与雪水。他低着头,
却能听见风里传来的每一句窃语——木雉的笑声、狩狈的咒骂、诸侯们互相拉拢的耳语,
全都像野狼夜里的嗥叫,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的眼神,比夜雪还冷,比雪下埋的狼骨还硬。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生
下来没腿,照族里的老规矩,本该被丢进雪谷喂狼。若不是血管里流着遥怖的血,他连呼
吸的资格都没有。这种命,既是恩典,也是诅咒。
他比谁都敏锐。早在纤手开始脸红、步伐变慢的时候,他就察觉不对劲了。她是他唯
一的妹妹,他们从小一起在马蹄声和寒风里长大,任何细微的变化他都逃不过眼睛。她坐
着磨箭时动作怯怯的,夜里翻身时忍不住摀着肚子,他一看就懂——这是怀上了。
一个风雪夜里,他把纤手拉到马厩後面。马厩里热气腾腾,牛马喷着白雾,风一进来
就带着血腥和乾草味。无腿双手扒着木柱,声音低得像夜里雪谷里传来的狼嚎:「你疯了
吗?这孩子不能生下来!」
纤手的眼睛又圆又黑,像被吓到的小鹿,却倔强得很。无腿咬牙说:「近亲生下来的
都是怪物,都是诅咒!你想让我们的命再被诅咒一次吗?!」
纤手咬着嘴唇,眼神却有一丝藏不住的贪婪:「可是……大王知道我怀孕了,就赏我
肉和奶,我还能分一份给你啊……」她说着的时候,眼睛亮得像篝火映在雪上,天真里带
着渴望——那是饥饿一生的奴隶才有的眼神。
无腿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鲜奶,眼眶微红,心里苦得像吞了雪里的狼粪。他想砸了
那碗奶,但手颤了颤,还是没动。他知道妹妹活得太辛苦了,哪怕只是为了一口肉、一口
奶,也能把命押上。
几天後,木雉派来的人悄悄钻进他的帐幕,满脸堆笑,带着猎鹰毛做的礼物。「无腿
啊,我们都看得出来,你是大王的亲血脉。天青……唉,他不行了,你应该坐上王位。」
无腿冷冷地盯着他们,手里把玩着一根磨得锋利的马骨。他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想
拿他当狗的。表面上,他只是嘿嘿乾笑两声,含糊几句:「你们说的话,我听着呢……」
心里却把这几张脸一一刻进去,等时机一到,他要亲手咬断他们的喉咙。只是现在,还不
是张牙舞爪的时候。
另一边,伏行的情况更绝。他生来手脚畸形,背脊弯曲,只能趴着在地上爬,但力气
大得吓人,牙齿像狼,咬合力能咬断马腿。他一向脾气暴烈,谁敢用可怜的眼神看他,他
就敢爬上去咬掉对方的耳朵。
狩狈带着几个心腹找到伏行的帐幕,满口酒气地开门见山:「兄弟,你该当王!你才
是真正的狼王!」
伏行先是愣了下,接着整张脸涨红,满口牙齿在火光下森白,他直接破口大骂:「老
子爬着就爬着,轮不到你们这群王八蛋拿我当棋子!」
狩狈还想说什麽,伏行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帐幕,雪花被他四肢刨得满天飞,像一只
被惊到的野狐逃进夜色里。
帐外的风又冷又硬,吹得狩狈满脸杀气慢慢凝固。他愣在雪地里,忽然感觉心里像被
什麽东西咬住了——那不是懊悔,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诅咒感,顺着血管慢慢
蔓延,越来越冰冷。
远处,夜雪静默,只有群狼在暗中舔舐风里的血腥。
遥怖对诸侯间暗潮汹涌全然不理会,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就算嘴里满是狼牙,骨子里
也不敢真咬他。他只管自己的王座、自己的马群、自己的血脉。
当他听到侍奴们悄悄禀报纤手怀孕了,心里忽然一阵狂喜。这意味着天青终於成熟了
,他的命令得到了回应,他的血脉在这个儿子身上开始延续。他盘算着日子,正好对得上
他曾经下令天青「试验」的那个夜晚。
第二天的王公大会,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命人把天青叫进营帐。
风声从帐口灌进来,吹得铜制法螺和兽骨风铃叮当作响。诸侯们齐刷刷地跪下,帐外
的号角远远响起,宛如山谷里的雪狼嚎。遥怖眼神明亮,胡须上还结着霜,他高声宣布:
「天青正在准备参加墨凰国的公主招亲大会!等他凯旋而归,雪象国的荣光必将更盛!」
一时间,诸侯们满嘴都是拍马屁的声音。
「天青殿下神勇无敌!」
「公主必将为他献上花环与王冠!」
「雪象国的血脉,必将永远在高原上称王!」
天青低着头,神色平静,等马屁声稍微止息,才忽然抬起眼睛看向父王。他的眼神清
澈得像雪湖,却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坚定。
「父王。」天青开口,声音沉稳,「我一定会娶回墨凰国的公主。」
遥怖满脸笑容,连胡子都抖了抖:「好!你想要什麽奖赏,开口便是!」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天青缓缓地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我希望纤
手,能成为我第二个妻子。」
帐幕里的火堆劈啪作响,诸侯们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全停住了。
遥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的寒霜一瞬间彷佛融了又结。他从未想过会听到这句话,
像一记无声的斧子劈进心口。整个帐幕陷入死寂,只有外头远处的风声在呼啸。
而在高空云层之上,夜花那条龙正打着滚,捧腹大笑,笑声翻滚成暴风雪,像是天神
的诅咒,也像是命运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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