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nlong (葫芦提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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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Re: [文摘] 《人鬼情》
时间Tue May 31 01:39:56 2005
※ 引述《bugu0518 (一不用战鼓咚咚打)》之铭言:
: 以下是关於这部电影的评论
: http://www.culstudies.com/rendanews/displaynews.asp?id=1988
《人o鬼o情》--一个女人的困境
《文化研究》第七期
作者:戴锦华 发布时间:2003-12-11 16:47:02
导演:黄蜀芹
编剧:黄蜀芹
李子羽
宋国勳
摄影:夏力行
计鸿生
演员:徐守莉(饰秋芸)
裴艳玲(饰锺馗)
李保田(饰秋父)
故事片 彩色遮幅 110分钟
上海电影制片厂 1988年出品
女性的主题
一个女性的主题似乎首先是一个关於沉默的主题,它们始终是象喻性的
:那是「阁楼上的疯女人」,一个被囚禁的、被迫沉默的、只有以仇恨之火
将她的牢狱变为一片废墟的女人;关於她的一切和她的阐释是罗契斯特(男
人)们给出的,她被命名为疯人,因而永远地被剥夺了话语权与自我陈述的
可能〔注1〕。那是在古老的中国民间传说中「背解红罗」的少女--在一个
国势衰微、战事频繁、皇帝荒淫的年代,为了逃过皇家的选妃,她名不在户
籍,因之成为一个无名者;但为了从皇帝的威逼下救出她年迈的父亲,她在
金殿之上、众人面前,於背後解开了一个千结百扣的红罗包裹:那是强大的
敌国的「礼物」,如无人能结,则意味着宣战。结局是姑娘因「救万民於水
火」而被选入宫,册封正宫娘娘。依然无名而无语。因了她在男性历史上的
瞬间显现,她永远而无言地陷入了她试图逃离的女性的悲惨命运。她的功绩
与故事始终在历史的「背後」,点缀在男性故事富丽的画屏之上,成为一个
遥远而朦胧的底景〔注2〕。那是一个在男人们的睡梦中奔去的、全裸的女
人的背影,无声无言,不曾存在,亦不复再现的。在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那
里,人类文明之城,是因她而建造、为囚禁她而建造,而女人在其中注定永
远缺席的城市〔注3〕。无论在中国的、和世界的历史与文明之中都充满了
女性的表像和关於女性的话语,但女性的真身与话语却成为一个永远的「在
场的缺席者」。一如在中国当代女作家王安忆的长篇小说《纪实与虚构》〔
注4〕中,对母系世序的追寻会在活人的记忆与口头传说消失的地方的终结
,延伸到文字--到文明的断篇残简之中的寻找,其发现只能是男性祖先的身
影。
於是一个女性的主题又是一个关於表达的主题。如果说、存在着一种为
历史/男性话语所阻断、抹杀的女性记忆;那麽女性的文化挣扎便是试图将
这无声的记忆发而为话语、为表达。的确,在中国南方的崇山峻岭之中,曾
存在过「女书」--一种属於姐妹之邦的文字。在未经认证的传说中,它刚好
是一个「有幸」被选入宫的「贵」妃,为了能将重重宫门、森森禁令间、一
个女子的种种苦楚言说给宫外的姐妹,创造了这种非女子不能书写、非女人
无法辨识的文字〔注5〕。但这种古老的、逶迤地在男人的历史--正史或野
史外流传的文字终於在当代中国被「发现」并取缔。随着最後几位曾书写女
书并歌吟其篇章的的老妇的渐次弃世,女书也正在成为女性世界记忆中的、
文人、学者书案间的一个苟存过的奇蹟。一如种种传说中的姐妹之邦的「金
嗓子」与女人独有的言说方式。生存於文明社群中的女人争夺女性话语可能
的努力,常立刻遭遇到所谓的「花木兰式境遇」〔注6〕之上。因为我们无
在男权文化的天空之下另辟苍穹/另一种语言系统〔注7〕。这是女性话语
与表达的困境,也是女性生存的困境。文明将女性置於一座「镜城」之中,
其中「女人」、做女人、是女人成为一种永恒的迷惑、痛楚与困窘。在这座
镜城之中,女性「真身」的出场,或则化妆为男人,去表达、去行动;或则
「还我女儿身」,而永远沉默。从表达的意义上说,不存在所谓关於女人的
「真实」。因为一种关於女人的真实是不可能用男性话语--菲勒斯中心主义
的和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来表述的;其次,一种女性的真实亦不可能是本质
论的,规范的与单纯的。女性的困境,源於语言的囚牢与规范的囚牢,源於
自我指认的艰难,源於重重镜象的围困与迷惘。女性的生存常是一种镜式的
生存:那不是一种自恋式的迷惑,也不是一种悲剧式的心灵历险;而是一种
胁迫,一种挤压,一种将女性的血肉之躯变为钉死的蝴蝶的文明暴行。
黄蜀芹的《人‧鬼‧情》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成一部极为有趣的女性本文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迄今为止中国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女性电影」
。它是关於表达的,也是关於沉默的;它关乎於一个真实女人的故事与命运
〔注8〕,也是对女性--尤其是现代女性历史命运的一个象喻。一个拒绝并
试图逃脱女性命运的女人,一个成功的女人--因扮演男人而成功,却终作为
一个女人而未能获救。毫无疑问,导演黄蜀芹无意於制作一部「另类」电影
。在影片的制作过程中,她甚或没有某种女性主义电影的自觉。她接受那种
作为颠扑不破的「常识」的本质主义性别观,接受一个女人的幸福来自於、
只能来自於异性恋情继起由此「自然产生」的婚姻;但同样直觉地,来自女
性体验中的切肤之痛、对女艺术家裴艳玲真实命运的强烈震动与深刻认同,
使得影片的每一段落、甚至每一细部,都在质询着本质主义的性别表述,质
询着伪善而孱弱的男权社会的性别景观。不是一个自觉的边缘与抗议者的姿
态,而是堵死的墙壁上一面洞开的窗,那里显现了别一样的风景--女人的风
景〔注9〕。主人公秋芸显然不是一个反叛的女性,不是、也不会是一个「
阁楼上疯女人」。她只是顽强地、不能自已地执着於自己的追求。不是一声
狂怒的呼喊,而是一缕凄婉的微笑;不是一份投注的自怜,而是几许默寞的
悲悯。这是一份当代中国女性的自况,同时也是一份隐忍的憧憬与梦想:渴
望获救,却深知拯救难於降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重述并重构了的
花木兰的故事。
自抉与缺失
影片《人‧鬼‧情》有着一个充满魅惑的、同时又是梦魇般的片头段落
。第一幅画面渐显後,特写镜头呈现出装有红、白、黑三色油彩的化妆碗。
在化粧室的镜中,我们看到一个面目姣好、清秀的少妇(秋芸)入画,她脱
去乳色的上衣,包起一头秀发,开始用化妆笔嫺熟地勾脸。一道道油彩渐次
掩去了女人的面容,覆之以一张男性的夸张而勇武的脸谱,而牵动这张脸谱
的面庞使它如此的神奇而怪诞。随着服装师的层层着装,那女人纤细的体型
渐渐消失在一袭红袍之中,着冠挂髯之後,女人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
锺馗那神奇、丑陋、却毕竟男性十足的造型--一种狰狞,一派浓烈,一份覆
在威武与张扬之下的寂寂的哀伤。当锺馗在镜前坐下时,我们看到映现在数
面镜中的数个锺馗;迷惑般地,锺馗探身向镜中细看,此时镜中已是穿着乳
色外衣的数个秋芸。当摄影机缓缓摇移开去时,时而是秋芸独坐镜前,注视
着镜中的锺馗;时而是锺馗坐於镜外,凝视着镜内的秋芸。镜前,秋芸与锺
馗互换,镜中,秋芸与锺馗同在。如同步入了一处镜的回廊,如同跌入了梦
魇世界。女人?男人?真身?角色?人?非人(鬼)?这无疑是一个跌入镜
式迷惑的时刻,--不仅是艺术家的「走火入魔」,而且是一个必须扮演而只
能扮演的现代女性的困窘;这无疑是被「我是谁?」这一悲剧式发问攫住的
瞬间,但言说与发问之「我」/主体具体地界定为一个颇为艰难地试图确认
自己的性别身份及社会角色的女人。这不是一颗狂乱的心灵人格分裂的呈现
,不是迷乱的内心充满自恋与自弃之情的面面相觑;不是震惊,只是迷惘;
不是疯狂,只是一份持久隐痛。《人‧鬼‧情》的序幕的确给出了一个梦魇
般的情境,它是对现代女性生存境况的一次象喻性陈述。在影片的第一时刻
,泾渭分明的性别划定与性别景观已显露出其纵横的裂隙。
从故事层面上说,《人‧鬼‧情》是一个成长的故事,一个女艺术家的
生涯。秋芸为一种不能自已的渴望所驱使而投身於舞台,以至她必须撕裂自
己的生活,必须付出她全部依恋来成全一个角色,并使自己成为一个「角色
」。而从意义层面上说,这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真实」而「正常」的
女人的故事说,秋芸的一生与其说是对男权性别秩序的僭越与冒犯,不如说
是一次绝望的恪守与修正。她因之而成了一个成功的女人,同时是一个不幸
却并不哀怨的女人。关於秋芸故事的书写与阐释,黄蜀芹并未参照当代中国
一个通行的「说法」:女人事业与生活(或更为直接地说是合法的婚姻)注
定无从两全,并将其呈现为所谓事业/幸福彼此对立的女性的二难处境。如
果说「女人不是月亮,不靠反射男人的光辉照亮自己」〔注10〕;那麽,
在影片中,在秋芸的生涯中,她的天顶上,从不曾辉耀着一轮男性的太阳。
秋芸的故事是一个逃离的故事,是一个拒绝的故事;为了做一个子虚乌有的
「好女人」,她试图逃离一个女人的命运,却因此而拒绝一个传统女人的道
路。她拒绝了女性的角色,甚至在舞台上。
影片中确实包含着一个典型的弗洛依德的「初始情境」,它出现在小秋
芸的第一次「逃离」之中。任性的小秋芸终止了「嫁新娘」的游戏,宣称「
我不做你们的新娘,一个也不做!」之後,逃开了男孩子的追赶;但她却在
草垛子中间撞见了母亲和另一个并非「父亲」(事实上此人才是秋芸的生父
)男人正在做爱。她狂呼着再逃开去。然而,作为朴素的女性陈述/自陈,
在影片中,构成了人生的震惊体验的并不是这一场景本身--尽管它确实碎裂
了秋芸曾拥有的幸福的核心家庭的理想表像,而是此後对这一场景的社会注
释。如果说,这一初始情境确实构成了一种女性悲剧生涯的开端;那麽这悲
剧并非个体意义上的,而全然是一个社会悲剧。这是秋芸生命中第一次遭遇
与第一次逃离,遭遇并渴望逃离女人的真实;也是她的第一次被指认:被指
认为一个女人--母亲的女儿。这将是一根钉,一个历史与社会的十字架,一
种与耻辱相伴随的、随时可能遭到元社会放逐的命运。作为一个社会意义上
的女人,构成秋芸生命的震惊体验的,并不是母亲的性爱场景,而是她与男
孩子间的冲突场景。当素来环绕着她、宠爱着她的男孩子们忽然成了一群凶
神时,她本能求助於男人,求助於在她的生活始终充当着保护者与权威的「
小男子汉」二娃,後者显然是她青梅竹马的伴侣。然而真正造成了一种创伤
体验的是二娃在片刻的迟疑之後,加入了「敌人」的行列。对秋芸说来,那
不仅是伤害,而且是放逐。秋芸绝望了,也反抗了,「当然」地失败了。在
她第一次明白了女人的同时,她也明白了男人。这是一个残忍的游戏的时刻
,也是一个理想的世界表像破碎的时刻:如果依照「常识」,男人意味着力
量;那麽对女人说来,它可以意味着保护,同样可以意味着摧残与伤害。这
一切取决社会与历史的规定情境:作为一个女人,你不可能指望在你为你的
性别对抗社会时与男人结盟。这是展现在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面前的、经
典陈述背後的真实。如果第一次,秋芸只是在震惊与恐惧中奔逃;那麽,第
二次,她将做出了一个自抉,她拒绝女性角色,为了拒绝女性的命运。当秋
芸执意选择舞台时,遭到了父亲的全力反对--那是对一种职业的忧虑,而且
是对一个女孩子、女人命运的预警:「姑娘家学什麽戏,女戏子有什麽好下
场!不是碰上坏人欺负你,就是天长日久自个儿走了形--象你妈。」做女人
,似乎只有两种可预知的命运:做「好女人」,因之而成为被侮辱与被损害
的;或「堕落」,做「坏女人」,因之蒙受屈辱,遭到唾弃与放逐。在此,
女性,是一个无可逃脱的悲剧角色。尽管投注着同情,这仍然是关於女人的
另一个经典表述。它略去了幸福、获救,与这二难推论之外的别种可能。但
秋芸认可了,她做出的决择是:「那我不演旦角,我演男的。」在这一场景
中,一个颇有意味的画面是,精疲力尽秋芸倒在麦垛上,一个只系着红兜兜
的小男孩入画,好奇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秋芸。此时,画框上缘切去了小男
孩的上身,使他裸露的下体在画面中成了一个性别指称。然而,在这里,它
传达的决不是一种弗洛依德意义上「菲勒斯崇拜」、或女性的「匮乏自卑」
,而只是一个单纯的事实陈述:秋芸可以为了逃离女性命运而拒绝女性角色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性别。这一抉择所意味的只是一条更为艰辛的女人的
荆棘路。而且这将是一条「生死不论,永不反悔」的不归路。女性的命运是
一个女人所无法逃脱的,这是一种社会意义上的「宿命」。
关於女人之经典叙事的绝妙之处(或称之为本文的诡计)在於恰到好处
的终结故事。每个爱情故事都会终於婚礼:「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於是
,鼓乐宣天,舞台大幕徐徐落下。或「王子和白雪公主(灰姑娘、拇指姑娘
……)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能的婚姻故事
永远被留在叙境外的幽瞑之中。而一个关於扮演的故事则永远终止在「脱我
战时袍,着我旧时装」〔注11〕之後;於是男人(无论是真实的或被扮演
的男人)的世界,和一个女人的世界便清晰地分置在两个时空之中。在叙述
之中,甚至在诸多的花木兰故事中,没有痛苦,亦没有困惑。然而作为一部
女性电影,《人‧鬼‧情》所呈现的世界远没有如此的清晰而轻易。在影片
中,尽管小秋芸拒绝女性角色,甚至放弃了女人的装束,以一个倔强的男孩
子的外表奔波於流浪艺人的路上;但除却不断的侮辱性的误认(厕所前的悲
喜剧),孩子会长大,会成为一个少女,会爱,并渴望被爱。这时她将渴望
被指认,被指认为一个女人,这意味着对一个女人的生命与价值(在黄蜀芹
那里,她有着明晰的、不可更动的样式--爱情与婚姻)的肯定。当她终於从
张老师(这是秋父之外唯一一个如果说不是辉耀她、至少是「发现」她的性
别并温暖她的男人)那里获得了这一确认(「你是一个好看的姑娘,一个真
闺女。」)时,她将第三次拒绝并逃离。因为这指认同时意味着爱/性爱:
「我总觉得永远也看不够你。」场景再度呈现在夜晚的草垛子之间,秋芸再
度在震惊与恐惧中奔去,她的视点镜头中,草垛子再度如幢幢鬼影般地扑面
压来。她拒绝了。她恐惧并憎恶着重复母亲的社会命运。然而,这一次她将
明白,在母亲(女人)之耻辱的「红字」〔注12〕的另一面是女人的获得
与幸福。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拒绝女人命运的同时,意味着承受女性
生命的缺失。在《人‧鬼‧情》之中,扮演行为将索取舞台之外的代价。尚
不仅於此。她可以拒绝,却无法逃离:作为一个女人,她不仅将为她做出的
、而且将为她不曾做出遭到社会的惩罚。她将再度被指认为一个女人--母亲
的女儿,一个不洁而蒙耻的女性。她因此而「无家可归」。舞台上的浓烈、
灯光眩目之中的张扬,将以舞台下的寂寞、无言之间的放逐为代价。而舞台
下的元社会的惩罚甚至出现在舞台上。当秋芸在锣鼓喧天中、在一种麻木的
忘我中出演《三岔口》〔注13〕口时,平行蒙太奇呈现张老师正在寂寂的
夜色里携家小永远地离开她。特写镜头中,舞台上的桌子上出现了一根钉。
後台间--舞台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中间地带,无数遮蔽在脸谱下的(男人们)
面孔对视着、期待着,镜头将这根钉定义为合谋中的元社会的惩罚。钉子终
於紮进了秋芸的手掌。当她忍痛含泪完成了她的角色时,她被无数脸谱包围
住了,那与其说是一种关怀,不如说是对惩罚的欣赏与印证。在一个特写镜
头中画在一张脸谱的前额上另一张面具被扬起的眉骨牵动着,异样生动而邪
恶。而後,所有得手了的「脸谱们」忽然消失了,将秋芸留在这残暴的惩戒
与无言的放逐之中。她几乎疯狂地抓起红黑两色的油彩涂抹在自己脸上,欲
哭无泪地站在桌子上,向异样低矮的天顶嘶喊着,绝望地摇动着双手。晃动
的吊灯在整个场景中投下一片迷乱与凄凉。这正是涉足社会成功之路的现代
女性生存境遇之一隅:惩罚依然存在,但已不是灭顶之灾;不是示众或沉潭
,而只是一根钉--不仅将刺穿你的皮肉,而且将刺穿你的心灵。
作为本文的修辞策略之一,黄蜀芹在秋芸的每一个悲剧场景中都设置了
一个傻子,充当目击者--在她和二娃的冲突时刻,在她被人从女厕所中拖出
之时,在张老师凄凉地坐在离别的车站上的时候。那是一个男人的形象,也
是一个历史潜意识的象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八十中国寻根文学与「第
四代」、「第五代」电影共同的修辞策略〔注14))。他总是笑呵呵地、
被人群推来搡去,对发生在秋芸身上的「小」悲剧目无所见,无动於衷。
秋芸成功了。她因成就了一个神奇的男性形象而大获成功。但并不如秋
父所想望的:「只要是走了红,成大角,一切都会顺的」;这成功的代价正
是秋芸作为一个女性生命的永远的缺失。在故事层面上,秋芸为人之妻、亦
为人之母;但在影片的话语层面上,作为一个女人,秋芸之父、之夫--这两
个「正常」女性个体生命史上重要的男人却呈现为本文中的缺席者。所谓「
秋父」并不是秋芸的生父,而她的生父则只是画面中的一个「後脑勺」,他
从不曾直面於观者或秋芸,他也从不曾作为父亲而被指认。秋芸之夫,则除
却作为一幅画面上缘的结婚照里的影像中的影像--一个完全意义上的想像的
能指、缺席的在场者,便是作为讨赌债者引述的关於「秋芸的幸福家庭」的
报道中的一个充分必需的话语角色。他从不曾呈现在画面之中,似乎也不曾
「存在」於秋芸的生活中,除了作为一个阻碍--「演男的吧,他嫌难看,演
女的吧,又不放心」,--一种磨难,不断地赌博并负债。尽管他是秋芸两个
孩子的父亲。作为一个女人,成就一个角色,也意味着自己成了一个角色。
她将扮演,扮演在生活的舞台上扮演一个女人,而且在生活中,舞台的角光
永远不会熄灭。她在扮演成功的同时,还必须扮演女人的幸福与完满,尽管
她将背负着全部重负和缺失。影片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重构或曰消解着花木兰
的故事。
拯救的出演与失落
秋芸是一个多重意义上的女性的成功者与失败者。她表达的同时沉默。
舞台上的人生、表演,这无疑是一种语言行为:她扮演男人,她以此表达自
己,并藉此获得了成功。然而,当她扮演男人的同时,她便以一个男性形象
的在场造成了她作为女性角色的缺席。她作为一个女人而表达,却以女性话
语主体的缺席为代价。
作为本文的策略之一,秋芸并不是在一般意义上扮演男人。她所扮演的
是老中国传统世界中的理想男性表像。她所扮演的第一个男性角色是《长板
坡》〔注15〕中的赵云。那是万军之中的孤胆英雄,那是经典话语中的弱
者--女人和孩子、糜夫人和阿斗的庇护者与救助者。同时,舞台上银盔亮甲
的赵云,始终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老的青春偶象。此後,她将扮演诸葛亮--
男性的智能与韬略的象徵、关公--男性的至高美德:仁义礼信的体现〔注1
6〕。於是,秋芸的表达行为便具有了一种扭曲的女性话语主体的意义:它
是经典男性话语的重述,是对女性欲望的委婉的陈述,同时是对男权话语的
微妙嘲弄。因为一个由为女性主体出演的男性形象,一个作为作为女性欲望
客体而存在的形象;其本身便构成了一个悖论,一种怪诞的反讽。那是一个
因主客体不能分身共存,而注定有所缺失的境况。在《人‧鬼‧情》中唯一
的一次例外,是张老师出演《挑滑车》〔注17〕中的高宠--一个和赵云一
样的老中国的青春偶象。其时,秋芸和彩旦装扮的少女们一起在台侧注视着
他。当他下台来并为少女们所包围时,秋芸第一次流露了怅惘,她悄悄地摘
下了扮做萧恩〔注18〕的灰白的长髯。在下一场景中,她在化状室里对镜
簪花、扮做一个彩旦--一个与高宠的形象相般配的女性形象。但它不仅只是
一次幻影之恋,而且成了蒙耻的花季中的一个断念。
然而,《人‧鬼‧情》所讲述的毕竟不是一个欲望的故事。它真正的被
述主题是女人与拯救。影片包含着一个套层。作为片中片的是京剧舞台上的
《锺馗嫁妹》。它呈现在秋芸人生之路每个重要时刻。但在锺馗与秋芸之间
,存在的不是一对主体:角色与扮演者间的误识、混淆与镜式迷惑;而是一
对因角色与扮者无法同在,而永远彼此缺失的主客体关系。作为老中国的世
俗神话谱系中的一个小神,传说中的锺馗曾因才华出众而高中状元,却因相
貌奇丑而被废,当场自刎(或触阶)而亡。死後於玉帝处受封「斩祟将军」
,领兵三千,专杀人间祟鬼厉魅〔注19〕。他是中国这个不甚讲究敬畏与
禁忌的民族中颇受欢迎的一个介於民间故事与神灵谱系之间的人物。围绕着
他的锺馗画、锺馗戏、锺馗小说无外乎两个核心情节:捉鬼与嫁妹。後一个
故事讲的是锺馗生前曾将妹妹许与书生杜平,死後为鬼,仍不忘其妹终身。
因封建时代一个无兄无父的女人只有终老闺中。故备下笙箫鼓乐,於除夕夜
重返人间,将妹妹嫁於杜平。在影片《人‧鬼‧情》的意义系统中,锺馗充
当着一个理想的女性的拯救者与庇护者。秋芸,也是影片叙事人的阐释是:
「我从小就等着你,等着你打鬼来救我。」「我的全本锺馗只做成了一件事
。煤婆的事。别看锺馗那副鬼模样,心里最看中的是女人的命,非给妹找个
好男人不可。」那是秋芸--一个普通而不凡的女人的梦,一个并非不轨或奢
侈的梦。
影片叙事为《锺馗嫁妹》这出戏剧所添加的不仅是电影的神奇与梦幻色
彩,更为重要的是,它为这个古老的故事添加了一种它原本不具悲哀与凄凉
。它将锺馗呈现为一个在喧闹的锣鼓、流溢的色彩、如歌如舞的表演中独自
咀嚼着别一样的孤独与冷寂的角色。作为八十年代中国艺术电影共有的寓言
诉求,这无疑是对民族生存状态的某种喻示,也是对当代女性--所谓解放了
的妇女、甚或成功的女性生存境况的象喻。而在影片的意义结构中,锺馗作
为秋芸/女性之梦的寄寓,并不是作为一个欲望对象而存在。《锺馗稼妹》
中的一对男女主人公,是一对兄妹。兄长的身份,使他成为一个禁止的、而
非欲望的形象;作为一个奇丑的男人,他也不大可能成为女性欲念之所在。
他同时是一个着名的鬼,他一个非(男)人;如果说,他仍以男性形象出现
,那麽,他也只能是一个残缺的男人。然而在《人‧鬼‧情》中,锺馗却是
这个女人的故事中理想男性,「一个最好最好的男人」〔注20〕,一个伴
随了秋芸一生的梦。或许在本文的意义网络中,其旨在表达,一个传统中国
女性的理想男性表像、一个「最好、最好的男人」,并不是一位「白马王子
」,而是一位父兄。他可以在危难与欺辱面前庇护她,他关注她的幸福,并
将成全她的幸福。那不是一份浪漫情感,而只是一脉温情与亲情。那是中国
女人对於安全感、归属与拯救的憧憬。由此可能得出的解释是,《人‧鬼‧
情》所揭示的现代女性的困境是:尽管名为自由与解放的女人,球芸为自己
无名的痛楚所命名的却仍是林黛玉式的悲哀:可怜爹娘死得早,无人替我做
主〔注21〕。然而,在此显而易见的是,尽管秋芸并非一个绝抉的反叛者
,但她也绝非渴求一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命运;除却作为中国女性
的文化潜意识中的对於纵向亲情--父母兄弟的重视之外,锺馗作为秋芸/女
性之梦,只是一种无奈而绝望的命名,一份朦胧的、 关於拯救的乌托邦(
「其实是我自己心里想着该让女人嫁个好男人」)。以男性形象出演的锺馗
,只是一个空洞的能指,其间寄寓着当代女性的无名的痛楚、难於界说的境
况、无所归属的茫然以及对於幸福与获救的向往。当女性的拯救者,只能由
一位兄长的幽灵,一个鬼--非(男)人来充当,尤其是这个非(男)人的拯
救者尚须一个女性来出演之时,男权秩序的图景已不只裂隙纵横,而且已分
明轻薄脆弱,如一幅景片。
《锺馗嫁妹》的舞台表演首次出现在影片中是在序幕之後的第一大组合
段之中。其时,它是构成彼时围绕着秋芸的理想和谐的家庭表像的一部。除
夕,乡村野戏台。台上,是出演《锺馗嫁妹》的秋父秋母;台侧是出神地看
戏的秋芸和二娃。一切是如此的喜庆祥和。只有在一个推镜头中渐次清晰的
台柱上的旧对联:「夫妻本是假姻缘」在暗示着这幅老世界图景的裂隙。《
锺馗嫁妹》的第二次演出,已尽洗喜庆完满而为残破。当秋父饰锺馗重返阳
间、叩响「家门」,呼喊「妹子开门来」时,台上无人应声,台後乱作一团
。如同一个黑色幽默,当兄长、拯救者到来的时候,拯救客体却呈现为缺席
,「钟妹」已与人私奔而去。台上秋父/锺馗绝望地遮挡着台下飞来的油条
、果皮、破鞋,试图独自撑住台面;台侧小秋芸目睹着父亲的惨状,大声哭
喊着--秋母/钟妹不知所在,二娃不见踪影。《锺馗嫁妹》场景的第三次呈
现,已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秋芸与她昔日的小夥伴--男孩子们相遇的小桥
边。这一次已是对《锺馗嫁妹》场景的颇为残酷滑稽模仿:男孩子们把小秋
芸逼上了木板桥,而後晃动桥板,泼着水,齐声道白:「妹子开门来,我是
你哥哥锺馗回来了。」当秋芸胆怯地向二娃呼救,男孩子们的齐声念白变成
了「妹子开门来,我是你哥哥二娃回来了。」对此二娃的回答与表态是:「
谁是你哥哥?你回去找你野爸爸去吧!」於是男孩子的念白变成了欢呼:「
找你的野爸爸去吧!」此时缺席的已是会带来拯救、安全与爱心的兄长/锺
馗。也正是在这一场景中,当小秋芸被二娃按倒在地上,她绝望的、求援的
目光投向无名的远方。在秋芸的主观视点镜头中,第一次出现了作为片中片
的、神奇的《锺馗嫁妹》的场景。锺馗提剑喷火,在一片幽瞑与烈焰中力斩
群魔。锺馗第一次呈现为秋芸想像中的拯救者。
影片中一个极有意味的叙事修辞策略是,在片中片的《锺馗嫁妹》里,
钟妹始终是一个缺席者,兄妹相逢、或出嫁的情景始终不曾出现。於是,一
个喜庆的场面--婚礼和嫁妹的事实便永远地被延宕在叙境之外。拯救终於未
能呈现或完成。第一次锺馗出现在现实场景中,是秋芸出演《三岔口》,被
阴谋和惩罚的钉子刺穿手掌之後,当她在欲哭无泪中绝望中嘶喊时,锺馗在
一缕明亮而奇异的光照中出现在後台,一步步走向半掩着的化粧室门边向里
望去,伴着凄凉的唱腔:「来到家门前,门庭多清冷。有心把门叫,又怕妹
受惊。未语泪先流,暗呀暗吞声。」特写镜头中锺馗热泪夺眶欲出。此时,
室内的秋芸似乎占据了钟妹的空位。但她身上的男装、被红黑两色涂花面孔
,使她置身於自居──为锺馗,与吁请--呼唤锺馗的钟妹两种指认之中。於
是,现实场景中锺馗--男性拯救者的缺席,与片中片、舞台场景中钟妹--女
性的被救助者的缺席,喻示一种古老的性别角色与拯救场景的残损。
影片中,在秋芸的生活场景中,构成与锺馗形象对位的显然是秋父和张
老师。然而,仅管他们都在秋芸的生活中充当着父兄的形象,但本文的叙事
构成将他们呈现为某种意义上的残缺的男性。在秋母出逃很久以前,秋父秋
母的婚姻已然是一个「假姻缘」;他甚至不是秋芸的生父。当秋芸在草垛子
间发现了母亲和「後脑勺」的偷情,奔回剧团宿营的破庙时,近景镜头呈现
秋父孤独地面壁而卧,显然是在他的视点镜头中,摄影机摇拍残破的壁画上
颇具女性美的一条裸臂。那无疑是一个受挫的男性欲念的呈现。他抚育了秋
芸,但他终於放弃了她,因为这是成就她的唯一选择。张老师几乎重复了秋
父的行为。尽管他曾两次在元社会的性别误识面前将秋芸指认为一个女性,
从而庇护了她「做女人」的权力,但他终於必须放弃她。为了秋芸的前程,
秋父放弃了他唯一的亲人;而张老师放弃了他「头号武生」的地位,将它作
为一个空位、一个礼物留给了秋芸。和秋父一样,他也放弃了自己全部感情
之寄寓。他们所能成就的只是她的事业,而不是她的幸福。当男性--经典性
别角色中的拯救者与主体缺失之後,传统女性的世界便因之而残破。一个试
图修补这幅残缺的图像的女性便只有去扮演--扮演理想男性的形象,但扮演
却意味着她甚至不可能同时作为女性主体占有这一客体位置。必须自我拯救
、而又无从自我拯救的现代女性,便陷落在一个由扮演与自我的缺席、女性
的表达与沉默、新世界的一片空明与旧世界的彻底残破之间的乌有的狭隙里
。秋芸/女人与锺馗/男性的拯救者便只能序幕式地於镜内镜外彼此相望。
影片的最後一个组合段中,秋芸和「父亲」相聚在一起;无数烛光投下一片
富丽而温暖的色彩。秋芸几乎是沉浸在一种幸福感中设想着:「明儿头场戏
,你演锺馗,我演钟妹,你送我出嫁。」这是最後一次,秋芸渴望修补一幅
关於性别角色的理想图像,她自己出演钟妹以添补这一始终缺席的空位;并
凭藉父亲使自己在舞台上被指认为一个幸福的女人。然而,这一指认立刻以
另一方式再次呈现,但这是一次,是元社会的指认,它指称着一个期待的失
落,指称着女人并非真正改变的「第二性」的地位。当秋芸父女沉浸於幸福
之中时,一个歪扭的阴影从画左入画,并最终将将那片阴影罩在秋芸身上。
是当年接生的王婆:「好,你生下来,只看见一张大嘴,哭得有劲,象唱大
戏似的。你爸以为是个儿子,等我一看啊,少个那玩艺儿,是个小闺女家。
」在元社会的指认中,女性仍是一个残缺的性别。於是,秋芸──现代女性
、甚或是一个成功的女性也只能怀有一个素朴的、却乌托邦般的愿望:「其
实是我自己心里总想着该让女人嫁个好男人。」拯救的希望仍寄寓於一个男
人,尽管只是一个残缺的、准男人;话语仍是经典话语,女子於「归」〔注
22〕。影片呈现了一个现代女性的困境,同时以经典话语解构了关於性别
角色的经典表像。
影片的尾声中,叙事人终於让锺馗出场与秋芸相对,并声称「特地赶来
为你出嫁的」。而秋芸的回答是:「我已经嫁了,嫁给了舞台。」问:「不
後悔?」答:「不。」一个不甘於传统性别角色的现代女性,一个踏上不归
路的女性。无悔吗?是的。但未必无憾。如果说,锺馗最後出演终於成就了
一幅(准)男性的拯救者与女性的被救者的视觉同在,那麽有趣的是於银幕
上面面相对仍只是两个女人:那是秋芸的扮演者徐守莉和出演了全部锺馗场
景的、秋芸故事的原型人物裴艳玲。再一次,於不期然之中,它完满了一个
女人的故事,完满了一个无法完满的女人的表达。
《人‧鬼‧情》并不是一部激进的、毁灭快感的女性电影。它只是以一
种张爱玲所谓的中国式的素朴与华丽陈述了一个女人的故事,并以此呈现了
一个进退维谷的女性困境。在经典世界表像的残破与裂隙处,墙壁上洞开的
窗子展露出女性视点中的世界与人生。在影片的本文中,他人对女性的拯救
没有降临、也不会降临。然而,或许真正的女性的自我拯救便存在於撕破历
史话语,呈现真实的女性记忆的过程之中。
批注
1. 见夏绿蒂‧勃朗特《简‧爱》中的疯妻子的故事。并参见S‧吉尔伯特
、苏珊‧格巴,《阁楼里的疯女人》,《女权主义文学理论》,p113-125,
胡敏、陈彩霞、林树明译,湖南文艺出版社。
2. 《背解红罗》为京剧、粤剧等诸多南北方地方戏中的着名剧目。
3. 参见[美] 特雷莎‧德‧劳拉蒂斯《从梦中女谈起》,王小文译,《当代
电影》1988年第四期。Teresa de Lauretis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
:Women,Cinema,andLanguage,Alice Does'nt:Feminism,Semiotics,
,Cinema,p12-36,Indiana University Press,Bloomington,1984.
4. 王安忆《纪实和虚构--创造世界方法之一种》,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
,1993年六月第一版。
5. 参见赵丽明主编《中国女书集成--一种奇特的女性文字资料总汇》中的
《序》,p15-17。
6. Julia Kristeva, About Chinese Womem
7. 参见〔英〕劳拉‧莫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中的有关论述,周
传基译,《影视文化》第一期,文化艺术出版社,北京,1988年。Laura Mu
lvey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Narrative,Apparatus
,Ideology:a Film Reader,Edited by Philip Rosen,Columbia Univer
sity Press,New York,1986.
8. 影片《人鬼情》的故事原型来自女艺术家裴艳玲(影片中锺馗的扮演者
)的真实人生经历。参见笔者与杨美惠教授(Prof. Mayfair Yang)对黄蜀
芹导演所做的访谈《追问自我》,刊於《电影艺术》杂志,1993年第五期。
英文稿刊於Positiions‧‧‧
9. 1995年4月2日黄蜀芹导演在南加州大学上电影系举行的座谈会上的发言
(记录稿)。黄蜀芹导演说:她希望在自己的电影中表现女性的视点,就象
在通常有南北方向窗口的房间里开一面朝东的窗,那里也许回显露出不同的
风景。
10. 女剧作家白溪峰的着名话剧《风雨故人来》,描写一对母女作为知识女
性的人生经历及她们事业、爱情的二难处境面前所做出的抉择。话剧於八十
年代初在北京演出时,於两性观众中引起了相当热烈的反响。其中的对白:
「女人不是月亮,不靠反射男人的光辉照亮自己」,曾一度在都市女性中传
为佳句。从某种意义上说,《风雨故人来》成为新时期较早出现的女性自觉
反抗的声音。《风雨故人来》的剧本收入《白溪峰剧作选》,P137,中国戏
剧出版社,北京,1988年10月第一版。
11. 见乐府歌辞《木兰诗》,「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
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间床,脱我
战时袍,着我旧时装。开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警慌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清代沉德潜选《古诗源》,p326--327
,中华书局,1963年6月第一版。
12. 〔美〕霍桑的长篇小说《红字》。
13. 《三岔口》,京剧着名剧目,为长篇评书《杨家将》中繁衍出的一个小
故事。讲述宋朝大将杨建业(老令公)率兵征辽,因粮草不继战败,自尽於
彼;杨家派一将前往探察杨建业身葬何处,此将在番邦一小店投宿,店小二
是一个忠於宋朝的汉人,误认宋将为番将;而後者则误认店小二为辽国奸细
,两相误会,在黑暗中打将起来。最後终於消除误会。原为武丑戏,後改为
武生戏。
14. 在八十年代初中期的历史文化反思运动中,寻根文学、第四代、第五代
电影不时以一个傻子来隐喻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蒙昧或历史潜意识。最为典型
的是韩少功的中篇小说《爸爸爸》、第五代导演张泽鸣的影片《绝响》。
15. 《长板坡》,为京剧着名剧目,取材自罗贯中的古典长篇小说《三国演
义》,故事为刘备麾下的大将--少年英雄赵云於长板坡与曹操大军孤身苦战
,保护刘备之妻糜夫人、其子阿斗;即民间评书中的着名段落「长板坡救阿
斗」。
16. 影片中秋芸出演诸葛亮和关公(关羽)分别是京剧着名剧目《群英会》
和《华容道》中的场景。均取材於《三国演义》。
17. 《挑滑车》,京剧中着名的武生戏。故事取材於中国古典长篇小说《说
岳全传》。南宋将领岳飞领兵与来犯的金国军队作战,金人以铁甲连环车(
又称滑车)阻挡。宋将高宠只身破阵,以长枪将滑车挑翻,挑到十数辆时,
坐骑力不能支倒下,高宠因此被滑车压死。
18. 萧恩为京剧着名剧目《打鱼杀家》中的主角。取材自中国古典小说《水
浒後传》,为诸多的《水浒传》续书之一。故事是梁山泊好汉被朝廷招安之
後,昔日梁山泊英雄萧恩携女儿回到家乡打鱼为生。但被贪官污吏逼得走投
无路,只得杀了贪官,再次起义。
19. 参见马书田《华夏诸神》中〈道教诸神〉第四十九「锺馗」,p265-279
,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年二月第一版。又见宗力、刘群编着《中国民间诸
神》一书〈丙编‧门神〉中「锺馗」条,引证宋代沉括的《梦溪笔谈‧补笔
谈》及诸多古代笔记文,记述了唐代画家吴道子为唐玄宗(唐明皇)画锺馗
捉鬼图的传说。相传唐明皇自力山还宫後,久病不愈,一晚梦见大小二鬼。
小鬼「衣绦犊鼻」,偷了杨贵妃(太真)的紫香囊和皇帝的玉笛,绕殿而奔
。大鬼戴帽、穿蓝衣(或曰黑脸、满面胡须,破帽蓝袍),捉住了小鬼,先
挖掉了它的眼睛,然後把它擗开吞掉。皇帝文大鬼何神,答曰锺馗。唐明皇
梦醒病癒,故命画家吴道子画锺馗像为门神。p231-241。河北人民出版社,
石家庄,1986年九月第一版。曾有学者在读解影片《人鬼情》时,引证这段
故事,认为可以用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来理解影片《人鬼情》和其中的
锺馗故事:其中「皇上的病被治好了,至少与三件事有关。这三件事的含义
在精神分析的背景中是不言自明的:紫香囊恋物症的对象,眼睛是窥视的器
官,玉笛是昇华活动的工具。这个梦似乎暗示唐玄宗在潜意识中认识到文化
与性的这样一种关系:文明既是一种象徵的去势。……影片的潜在意义在於
向我们展示了一系列相互矛盾的关联。秋芸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就是以她在生
活中的彻底失败为代价的。……这一逻辑以某种方式表现在锺馗这一形象上
:一个女性由於她的缺失而对於这一缺失(象徵性的去势)不断加以追求。
在如此矛盾的关联中,其结果当然是毫无意义和徒劳的。她的成功就是她的
失败,她的失败就是她的成功,她也许还不知道,她要打的鬼正是她热烈企
求的」。--参见王迪主编的《通向电影艺术的圣殿--北京电影学院影片分析
课教材》,p387,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年二月第一版。笔者无法认可类似
的读解。首先,影片《人鬼情》中的锺馗故事无疑更多地来自民间锺馗戏而
非的文人笔记文中的锺馗画传说;其次,尽管此学者在上文中指出:「所有
这一切都是由於她(秋芸)生活在父法秩序的笼罩之中,这一秩序确定了她
的双重缺失和永恒矛盾。可是这一秩序本身很值得我们对它提出置疑」;但
读解者的立论却无疑是以男性视点来阐释这个女导演的女性故事。
20. 在影片中,秋芸在自己家中张贴着锺馗的脸谱,并不顾丈夫、女友的反
对执意扮演锺馗,在她对白中说:「妈妈想演一个最好最好的男人。」
21. 参见曹雪芹着中国古典名着《红楼梦》,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
玉 含耻辱性烈死金钏〉:「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惊又喜,又悲又叹。…
…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我虽为你知
己,但恐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命薄何!」p331-332人民文学出
版社,北京,1957年十月第一版。
22. 在上古汉语中,女子居夫家曰「归」,嫁女亦称「归」。在《诗经》〈
国风‧南山〉中有诗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周易》中有〈归妹〉
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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