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yark2016 (ray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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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闲聊] 君と缀るうたかた 论-悲剧与「自然」
时间Tue Feb 20 02:30:13 2024
经作者同意後原文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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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对於疾病在作品中的描述以及表象的探讨令人印象深刻
一步之差,就差那一步的理解,可能就会造成许多的不愉快
本人切身的体验过这种感受,但在观看这部作品时却无法具体言说
经由作者阐述实在深受感动
「不要忘却痛苦,请直面痛苦并感受痛苦,不要将这些痛苦以正向思考为理由忘却」
我想作者的呐喊,细读便能深有感触吧
BTW,笔者真的是名言制造机,我上述的只是点个题,实际情况还请细读
以下正文
君と缀るうたかた 论-悲剧与「自然」:以幸福传递的永恒盛夏
1.
《盛夏之死》(1952)是这本集子中最长的一则中篇小说,原稿共有一百多页,是从结束第一次环球旅行回国後静下心来反复修改而成的一部作品。我听说了伊豆今井浜实际发生的事件後,以此为原型构思了这篇小说,重点在最後一行。在方法论方面,我想到了与普通小说相反的结构,就像把以一点为顶点的圆锥体倒放过来一样。换句话说,我把一般意义上的悲剧放在了开头,把对必然性的宿命的暗示──悲剧是没有必然性的──放在最後一行。如果是希腊神话的话,往往从最後一行开始,以开头的悲剧作为结尾。我特地颠倒了顺序。 三岛由纪夫
我们并非死於诞生之事实、死於我们经历过的人生、死於年老。我们死於某种原因。…自然死亡并不存在 — 人类身上发生的事永远非属自然,因为人类的存在本身便使世界成为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所有人都终将死去,但对每个人而言,他的死亡皆是一场意外,即使他明了并同意死亡将至,死亡仍然是一种不合理的暴力。 西蒙·波娃
「我 — —
有她陪伴的那个夏天。」,ゆあま藉星川雫的独白在开篇第一页描绘的通常会称为『君と缀るうたかた』的结局,但收尾的最後一页与开篇的时间「衔接」却要告诉我们那样的「终结」并不存在任何地方。「知道或不知道,此区别不重要,心中恋常在,此恋才是知我之道。」,『古今和歌集』这首和歌陈述着常在的情感,「尾的时间可接至头」这样结构的目的也正是要写出如此的「常在」。「不论身处哪里,在做何事,我都依然在寻找你的影子。」,雫在衔接首页时间线的後日谈『君に赠る永远』中表明自己五年後了仍然没有忘记夏织,除了不变的爱亦需注意她认为自身「
幸福」乃是对悲剧化的「拒斥」。即使与”The summer you were
there”这一英文标题和後日谈时间同步的首页指出了夏织的「死亡」,与32回接续的它传递的更多是温暖的情感,将此视为悲剧正如ゆあま自己强调的「并不精确」。「因为我希望,有她陪伴的这个夏天永远是一段幸福的回忆。」,雫在後日谈的表现无疑的遵守了与夏织的承诺而朝向她应得的幸福,但这一行亦指出了「消逝」的处境从物理或心理的维度都不能当成「封闭」而必然的悲剧,第一页反而才是一般而言「接受必然」後的结局引以开头的起手句。将「必然」和「非必然」倒转的本作被拉往的并非更深的「死亡」而是「深层」本身。从文本结构对本质的提示则必须ꤊ疉捸A文学方法乃是本作的根柢的中心。
在此亦须注意,雫在本作中是唯一拥有「内心话框」的「内面之人」,除她之外的所谓内面则都藉着「可视化」而立基於表象的场所,夏织最後的信便是这样一种让心意被明确看见的表达。由雫的例外视野发现的是「深层」,基於表象的角色间互动因此并不完整而总是「差了一步」,那首先体现在她小学时本着「好意」却造成琉璃严重创伤的过往。此种对象真实反应和表象间的「一步之差」使对他人的反应需参考先例,但那总都是「迟了」而缺乏「对当下的反应」。「她正在哭啊,你看到琉璃的样子还搞不明白吗?!」,市原芹在第7话如是怒斥的雫对琉璃的「霸凌」,但从鐊H「没事吧?真的是很笨拙呢,你啊…」的话语也必须注意到她对待琉璃的出发点绝非「恶意」。将此处的描写视为「权力关系」或更进一步的「性格」都没有触及其本质,雫一开始对琉璃哭泣的「旁观」来自琉璃单纯对行为「回应」的先例,这种回应未能使她探知「感受」,表象和真实反应的「一步之差」才是她对琉璃反应「误认」的真实原因。除开对琉璃痛苦的意识之外,这段过往之於雫的人生也是首次的「内面的发现」。
「是在交往吧?你和夏织。…因为你们看起来像是在交往。」,芹在第18话对雫和夏织给出的印象是来自「感觉」,这同样是「一步之差」的误认,但此时看到的却是溢出表象的「实质」,实为心意相通的两人中间隔着的「膜」即是「恋人扮演」的表象,朝着「恋人」关系努力却早已创造其实质的过程正是两人微妙距离的来源。另一方面,这里也展现「不依赖表象」而从「感觉」与其他切入的判断方式。「她说的话有几分认真,我不清楚。」,在第2话如此警戒夏织的雫无法从表面的话语内容判断对方的目的,夏织在她接受提案後的真心笑容才让雫遭到触动,此处以表达中的
「情感」也即深层来判定真实与否的方式即是本作的基础态度。唯雫特有的「内面表达」带给她的困扰则是对他人表达的「过度意识」。「我所指的并不是书籍的研究、心理学的说明等那些拐弯抹角的研究。而是一个现在就在我眼前、理应最亲近的人,假如我不研究那个人的心就会坐立难安。」,『行人』里的一郎感到的「不安」与科学解释毫无关系,漱石以此呈现的是意识「极限」之间的根本距离。一郎的不安来自心的「不透明」造成的「未知」,雫和他人接触时感到的也正是这样的「恐惧」,她以「意识」呈现的内在之恐惧却也将她置於不断接收新知识的位置,当然也
有她理解他人的迫切。「这就是,和她一起度过的,最初也是最後的夏天的开始。」,本作的可能性由此结局的「双义性」也才呈现出来。在那之外,这句话也以「回忆录」的语气再次证实了作者对文学方法的意识,雫唯一的「内面」也对应着创作中的「第一人称视角」。「即便是我主观强加上去的,夏织她还是很开心。」,30话的雫指出本作这样的「回忆」之重要性便是「对她意义为何」,藉32话的长信我们更能进一步发现,夏织当上「女主角」的梦想恰是成立於此结构之上。
「世上几乎没有真正能解决的事。事情一旦发生,就会一直发展下去,只不过变换成各种样貌,使自己和别人都看不清而已。」,『道草』这一终段在此的关键乃是所谓「结束」的真相。以物质性世界为基础的『道草』却没有办法在「表象世界」完结任何问题,这只能是由於无法抹去而停留於「深层」的事态影响,本作在相同延长线上共享的「表里二层」呼应着这种认识,第1话在确立此一「认识」的同时也补述了『真夏の死』的概念。「终於写完了 —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我的小说。…这样一来就划清界限了。」,这段独白的关键在於雫「斩断留恋」般的态度,「我应该自己一个人」则暗示出她「没有容身之地」的原因包含了「自我隔离」,她特殊的「身高」在此必须注意,那「例外」的高度无疑会让她看到一种「不同的表象」,她在小学时发生的事也完全可以说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和其他人「看着一样的事物」。将深层纳入考虑後,她自行「低下头」对自身表象的扭曲除了是对伤害的回避之外亦是与其内心态度的同调。「只要把这个丢掉,我就 —
」,这绝非「话未尽」,丢弃小说的雫没有「下一件要做的事」导向的毋宁说是由第9话证实的「自我了结」更为精确。除了她「死亡」的打算之外,她的心也只能说是「死了」。「那番悲惨的事故,确实没有产生什麽影响,闹出什麽乱子来。这样,朝子反而寂寞了,她好像在期待着什麽。」,三岛此作在朝子对「悲剧」的期待中将悲剧塑造成了一种可以被期待的「死亡感受」。在被夏织的话语触动後仍然将「最後」置於前提的雫感到的也正是「深层的死亡」,这里同时也呈现「肯定」无法「破坏」雫自我毁灭的封闭秩序。
「所以,把我自己作为题材就好。…那样的话,我想我便能成为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在第9话如此叙述的夏织看出了写作之於雫乃是「生命中的任务」,不再「续写」也便是「不再存活」。她「偶然」的拿走雫的小说以及超出她意料的称赞对方固然在雫的「秩序」以外,但她要完结雫自我抹消的想法所需要的却是将她带入「另一个秩序」,从「存活的根本」赋予她「意义」。从「深层」去触动雫的夏织排去的表象理解同时也是「必然性」,从深层被赋予的意义能够覆盖前一种意义的影响及其理解。简而言之,在「深层」维度上处理显示了所谓「悲剧之事」的影响并非갊O全面的统摄,它确实存在,但将被它影响的自己视为发展新关系的「出发点」亦是可行之道,悲剧消融後又渴望新宿命的『真夏の死』讲的也正是悲剧最终成为的「无法抹灭之刺激」。「…从那以来,收到夏织的电话之前,我拼命想要忘记的事。想着时间会冲刷一切,那件事情也能渐渐淡忘……但是曾经喜欢的东西变得不再喜欢,平时上学的道路也变得不同…」,琉璃在14话中表明了雫对她的伤害已无法「修复」。即便上述的「覆盖」看似轻松,由琉璃那深层而无法抹除的痛苦必须明白「影响不会消失」才是使感受得以作为感受讨论的绝对前提。
「霸凌在承受身体苦痛的同时,精神也受到伤害。」,雫那可说是出於「好目的」造成的「霸凌」产生的结果与森田洋司的定义是相符的,将霸凌描绘成残酷的风景毫无必要。作者那「影响不会消失」的前提已指明「深层伤害」的霸凌本质以及「做过的事不会消失」的事实。
如果这只是一个以自然主义描写的「写实世界」,物理性的时间应当要能「解决」琉璃的痛苦,雫的道歉以及她被定性为「有罪」更应该要让此事作为一种审判而「完结」,但是由「表里二层」写成的本作绝不会容许这种在线性时间观下作为成熟象徵的「遗忘」,对於罪责如此深刻的追究表明了本作乃是立於和「美化」二字最为遥远的场所。琉璃在第27话中与雫达成和解,将此当成行为的影响被勾消或判断本作的主题是「原谅」都只能是一种谬论。「我们重新开始相处好吗?」,从琉璃此一提案可以看到的是与夏织拯救雫的方法相同的思路。她面对雫的沟通龃龉表明对方过ꔊh言行的影响根本没有消失,但她选择从她当下的状态去发展「另一种关系」来转化过去之於她的意义。所谓「消除」指的是影响一开始就不存在,也即回复原状,夏织与此处的琉璃所要讲的绝非此事,由「新的关系」与「最原本关系」的距离再次确认的便是「事情不会被『解决』」。
在此,作者对疾病的描写亦须注意。以作品给出的讯息加以推测,夏织所患的病应是难以治疗的「慢性阻塞性肺病」。「慢性阻塞性肺病是一种呼吸气流受阻,而且无法以药物完全恢复之疾病,通常是渐进式恶化。」,这显然就是夏织在本作中的经历。「如果留下你一个人,彷佛眨眼间你便将消逝。你如梦似幻,缥缈朦胧。」,在16回中雫对夏织的印象也完全可以说是患病的她带给读者的印象。在死亡边缘仍为了不伤害雫而曾想悄悄离去的夏织正是要将自己建构为一种「短暂的美好回忆」,「朝香夏织」这一名字包含的「アサガオ/朝顔」的花语要指出的也正是如此。「太ꤊ_怪了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因为无论怎麽想,这都不是我所认识的夏织啊。」,雫在15话第一次得知夏织患病时感到的巨大恐慌与困惑是源自夏织在这之前纯粹将自己表象为「积极而正面」并隐藏自身疾病,这样一种由将死之深层支撑的美之表象也同样是要说「美的转瞬即逝」。最後她致雫的长信更是加深了将她阅读为「美好回忆」和「短暂之光芒」的倾向,但其中却有一个根本的倒错。作为这种「患病者」形象的代表,我们可以举出《四月は君の嘘》中的宫园薰(微妙的是,这亦是「かをり/Kaori」)以及《君の膵臓をたべたい》中的山内樱良。两位女主角与本作的夏숊握@样都患了绝症,而她们也都曾展现出因病而苦的样态。不过,在创作上没有丝毫问题的「一封信」之结局与「手记」之形式却因「追忆」而带有一种「记号式」的感染力,被感染的读者由此抹消了患病的痛苦。「在短暂人生中活出生命的斗士」这一对两位主角的主流评价便是明证,那里根本没有任何「疾病」的影子。此种在追忆中被整体把握的「短暂光芒人生」所没有的恰好是对患病痛苦的意识,疾病在此是作为桑塔格所言的「隐喻」而被散布出去的。本作隐然的「回忆录」形式与前述两者十分相似,但它倒转的结构并不允许自身在「记号」的层面上去「发现」疾病,ꔊ悒扣猁葱曭满u患病」痛苦亦要点出对前述两部作品的称赞当中带有的「不周全之处」。
「我们若依恋生命,不朽便无法安抚我们接受死亡。」,波娃以此描述了她临死的母亲对於「生」的执着,即便她同时信奉着相信灵魂不朽的基督宗教。在28话中,作者藉着完全余白仅有两人的一格以及「我不想死…」展现的也正是夏织对於生命最高的眷恋,余白在此可以说是一种「意气的表达」而呈现她「不想死」这一渴望的纯粹,其他部分的余白如25回也凸显了雫纯然关注夏织的心。夏织当然留下了事物,但这种「不朽」和所谓「无常」与绝症造成的痛苦是完全不同维度的概念而绝不该以前两者遮蔽後者。「…一听到和未来有关的事,我就觉得难过…就会想,那时候我
一定已经不在了吧。」,这种根源痛苦带有对存续的渴望,但夏织的叙述方式要讲的关键显然是和世界分离的「不舍」。「最後一次」在此不只是断绝她的寿命,那同时也让她「无法再参与於关系」以及「不能再见到雫」,因此也是「他者的问题」。第1话中雫曾试图「斩断留恋」而迎来自我的终结,由这时的她之反面便能看到夏织在死亡中感到的忧伤本质正是她对世界深刻的爱,而32话的信则让我们明白这个「世界」的同义词便是「星川雫」。「世界」对她的价值并非本然,而是来自和雫的关联,那麽将她带离世界的「疾病」之性质已然「涉入」了一种「(深层)关系」之똊’茧握ㄧ虓硗芋u(表象)自然之事」。「为什麽会是夏织?」,雫在28话的质问不会有「毫无道理」以外的回答。夏织几无恶行且甚至是纯粹的「善」,但她却无来由的得绝症而被剥夺所有与他者的关系。波娃如上的断言固然有必要加上但书,但我们在此处目睹的死亡则无疑是一种「不合理的暴力」。
带来这种暴力的疾病蕴含的「非自然」则与画面表现的关联则更为深刻。线条细致而色调通透的本作藉着「沉於水」与「泡沫」的表现手法将通透感延伸到了「氛围」,此表现的复杂性则是呼应於雫独有的「内心话框」而诞生的「观察视点」。第5话时夏织的暂离而显然是去服药才能继续活动,雫对此的浑然不觉正是意识不能超越当下的明证。「我眼中的夏织和现实中的夏织,一定是从最开始就不同的。」,只有办法「看到」夏织展现面向的雫在30话如此归结,必须注意在此讲的与「理想化」他人并无关系,这个「不同」乃是夏织没有让她看到的部份。28话中表现夏织情感ꨊ熔荓K分镜以及其他章节对夏织言行的捕捉乃是成立於雫紧密跟随表达的视线,未从现实偏移的「视线」亦将夏织患病的「真实」收在眼底。「你总是满脸笑容以致於我都未曾察觉,可是之前在我面前流下眼泪的才是真实的你吧?」,在第17话要夏织不再伪装的雫同时也揭示出表象牵连於一种深层情绪,31话中作者不只正面描绘了濒临死亡的夏织,她亦描写了夏织同等脆弱易动摇的情感,病情表象与深层情感的关联由此得到揭露。要能暂时忘掉那样的情感必须经由人工而不可能自然消除,作者对「患病」痛苦的承认也就体现在这里。在刻意表现对於「当下」的遮蔽中,雫又成
为了关键,这一次则牵扯於一个与上文所有的「自然」用法都不同的『自然』:
对於意识而言自然是什麽?漱石并不是依靠抽象的概念来对此进行追问的。「自然」是蔓延到始於自我终於自我的「意识」之外的非存在的黑暗,漱石并不把它称作「神」或者「天」,它始终都是「自然」。这是因为漱石只能通过物的感触,换句话说,即通过生命的感触来发现超越性。 柄谷行人
「他试着将自己的人生一分为二,不料彻底抛诸脑後的过去,反而紧追不舍。他双眼望着前方,双脚却经常往後走。」,『道草』对健三的叙述也几乎就是雫的处境。在第1话中,曾伤害琉璃的雫主动远离夏织。从第9话可知,绝不「遗忘」罪责的伦理是使雫如此行动的原因,第5话中她对於自己感到快乐的「罪恶感」则从行动标准的维度上将此界定为不能遗忘但却是「统摄性」的范畴,她的「内心话框」将内面与当下分裂的表现由此则可以说是她的「深层」对完全接触当下之「深层」的回避,致使她没能使自己与他人「完全共存」於当下的时间。「……逐渐地,开始分不清ꤊP围的距离感。」,雫在第9话对罪行的叙述点出周遭那使她难以判别界线的「黏糊感受」。事物的「明确性质」得以使其被觉知,但雫「做好事」的惨痛经历却破坏了她对「明确性质」的直接意识,「并不能按预设互动」却也「不能明确为何」的「周遭」无疑是「意识之外之物」,那也正是「自然」。她对投稿小说的恐惧也是因为「界线的失准」,29话指出她写的「少女心中(殉情)」与之前的自杀事件偶然的相似,她遭到网路暴力的同时进一步将周遭确立为一种「无法理解的自然」。在那里并没有明确的他人,29话那样的表现使我们明白周遭之於她乃是「整体而潜藏的恶意
」,回避那般的「深层」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杀人凶手,顿时,背上的孩子突然变得如地藏石像一样沉重。」,『梦十夜』第三夜的梦境讲述了百年前杀害一人的原罪,那人转生成的孩子突然的「变重」则是一种「罪」的鲜明存在感,漱石对「罪」的具体感受也完全体现在「罪恶」的恐惧作用於雫的方式。「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麽,都会伤害到别人。如果有人因为我内心受到伤害,那我还是消失掉比较好。」,29话的雫把握自身「罪行」的方式并非抽象概念,她所谓的「罪行」乃是『梦十夜』式的,涉入於「具体关系」的影响。消去罪行的方式绝非是祈祷,她必须改变自己所涉入的关系
形式,认为自己与所有他者的关系皆是错误的雫才会因此要把「自己」和「自己占据的空间」同时排除掉。从第1话开始,他人的「未知/潜藏恶意」做为一种「自然」经常对雫带来恐惧。除了分镜背景的深黑之外,那样的情感亦让雫像第1话那般呼吸困难与剧烈冒汗,这显示恐惧造成的情感乃是「存在论」的问题。所谓「整体而潜藏的恶意」当然是超越於她的存在,但雫对那种「自然」的「发现」却是成立於她鲜活的「生命」体验本身。
2.
生命为何物,
空如一露珠 —
若可换得与君
一逢,一死
何足惜? 纪友则
恋爱一般都是无意识之物,大部分的恋爱心理小说中的问题,都是发生在主角不知道自己陷入爱河的情况下。……我认为恋爱最自然的成立,是从无意识的深处产生後,不知不觉中支配这人的全部生活而成立,不是吗? 三岛由纪夫
「仅仅只是在很普通地度过暑假,可又是为什麽,我的内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昂扬。」,雫在第11话中对於自己的情感产生困惑,这与她在第5话中从路人的谈话中发现自己感到「快乐」都一般的是「无意识」,此情感在「作用方式」的层面上让如上所谓的「恋爱」成为本作意义下的概念。「跟她们说了之後又能怎麽样?可能会因为我的发言而使得她们不愉快,从此被她们轻蔑也说不定。」,在上一章指出雫对他人的未知感到「恐惧」之後,她在第4话对於家人的感想则显示她同时也对他者「缺乏信任」。她接收罪恶感的方式乃是一种「与世界的关系」,所谓「自我」在此也꜊驯¾N是「关系性」的。藉上一章的叙述可知,夏织在32话的手记中提及让雫克服恐惧的计画乃是让「现在的她」与「世界」重新建立关系,从第9话开始至27话夏织协助她重建了与琉璃的关系,19话中她则让雫意识到家人的陪伴,这一切在第21话中可以被归结成她终於意识到的对夏织的「爱」。换言之,「恋爱」让她也能够爱这个世界,它的确是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雫的生活。
上一章已指出雫的创作与「生命」实为同义词,她在第17话则指出她与夏织「恋爱故事」的创作乃是来自她「真实的感情」。「看见一件事和看得见一件事是大不相同的。人们是看不见任何事物的,直到他们看得见它的美的时候。」,王尔德认为所谓自然乃至於生活的「发现」实是来自於艺术在人的视点中创造的「美」,雫将「恋爱故事」与「真实感情」等同起来的缘由实则正是这般由「艺术」引领生活的态度。从她的小说到两人的「恋人扮演」,乃至恋爱和人际关系本身都能够说是一种艺术般的「(人工)创作」,但她看到的世界是「美」还是「潜藏恶意」恰好正是这样的
「创作」所决定的。也因此,「恋人扮演」这样的关系让「世界」在她眼中终於成为「美丽」的景象,压迫她意识的「自然」已遭到了替代。与她相同,夏织也在这段关系中看到了「美丽的世界」。「为一个人留下些什麽,我一直想成为这种故事中的女主角。我自己也开始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与雫不再自我否定一并来看就能知道这段「恋爱」并不只是让她们爱上对方以及世界,借一首歌名来说,她们在这段关系中「恋してる自分すら爱せるんだ / 甚至能喜欢上恋爱中的自己」。
雫在本作中醒觉「恋爱」的方式确实使本作呈现一种「恋爱心理小说」的特质,由此种文学性必须进而注意到ゆあま将章回称为小说般的「分节」是有意义的,由以第1与第16「节」的命名最为关键。第一节「消えかけの私(快要消失的我)」是以雫的角度指出她即将自我抹消的状态,第16节「消えかけの君(转瞬即逝的你)」则无疑是指行将消逝的夏织。这两节本身就相互对应的标题在作品中的意义首先就是剧情的「分段」。雫在第1话开始揭露她的问题是罪恶感,第14话中她以「谢谢你……能够过来听我说这些话」对琉璃表达感谢则显示罪恶感已不再是主要困扰她之物,她面
对的主要障碍实则也就得到了解决,这一部分的夏织在她眼中仍然是积极而全然闪耀的形象。然而从夏织明确展现自身负面情感的第16话开始,故事的重心也随之转移向夏织的绝症,此时主动性更高的一方则是雫,而最後两回的「夏织へ」和「雫へ」则分别是她们两人将自己的真心向对方传达,然这样的结构却不应该简单的当成「双向救赎」。
两节的「标题」都有「消失」,但必须注意那指的是她们「个人」意义上的消失,对另一方而言则都并非如此。「素昧平生的作者所写的那部小说,就像是说着『你并不孤单』一般安慰了我阴郁的内心,并不是我夸张,真的是这部作品拯救了我。」,认为自己的存在只会伤害人的雫试图抹消自己,但她的小说却给了夏织让「生命」延续下去的动力,她对於夏织而言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而绝对不会「消失」。而在夏织这里,她也早已在前15话带给雫不会再抹灭的影响,此结构要指出的因而是「消失不等同『消逝』」,进一步来说那就是「不会忘却的文体」。在此,同样需要注
意两人使用「文字」坦白的问题。首先必须指出文字的本质乃是「不会随当下消亡」的身外之物,它正如书籍的存在本身提示的能够「超越时间」。因此,用文字表达的真心也自然就是「跨越时间的爱」,雫在後日谈中在夏织的墓前向她求婚显着表明了这点。在第9话中,夏织给了雫写信道歉的建议,虽然最後雫还是觉得亲自道歉更有诚意,仍然不能忽略一开始两人决定如此实施道歉是因为「文字可以由自己的步调掌控」,因为「没有直面对方」进而否定此方案的理由反过来证明了文字表达的优点正是摆脱对「他人反应」的顾虑,夏织便曾明确指出她隐瞒着她的爱不讲是害ꤊ좔H会随她而去。而在排去对他人的顾虑之後,所谓的文字表达也要被视为自我的「纯粹表达」。纯粹表达的另一面就是雫藉着「只求自我满足」点出的「不重视/不追求回应」,这种行为在『雪国』中则叫做「徒劳」,而那为我们带出的是两人「爱」的性质:
「就算记下那种东西也没用吧?」
「的确没用。」
「那是徒劳。」
「是阿。」女人若无其事地开朗回答,却一直盯着岛村。
一切都是徒劳。不知怎的就在岛村想再次这麽扬声强调时,雪鸣般的静谧忽然渗入心扉,因为他被女人吸引了。明知对她而言那不可能是徒劳,他却劈头断定那是徒劳,那好像反而让她的存在显得更加纯粹。 川端康成
「我并非是为了得到什麽才想要和夏织在一起的,不要擅自作决定了。」,在第16话如是宣言的雫显示她并不需要夏织特别为她付出任何东西,她在全作中对待她的态度也确实完全都是以优先考虑她为出发点,同是如此的夏织认为「在一起本身就是目的」也完全就是雫的追求。上文的岛村所认为的「徒劳」乃是「无法获得回报」,这个词语之所以能创造出「纯粹」的原因正是因为行为脱离了所有功利性追求而成为「目的」本身,而这也完全就是两人藉不特别追求对方回应的文字中以「陪伴」表现出的「纯爱」。纪友则那样的和歌与其说表现了死亡不用害怕的态度,倒不如说
生命本身的缥缈由一段「关系」赋予价值才是他要表达的重点,这便是本作的根本态度。
「正是因为想描绘女孩子之间那份『死』不等於『失败结局』的别样幸福,我才会绘出那『君と缀るうたかた』。」,如同ゆあま所说,本作的根本核心正是死亡不是失败。它的事实确实存在,但秉持着「我就是你存在过的证明」这般态度的雫已经用自己的改变证明夏织「不曾被忘却」。她并未停留在悲伤中原地打转而是如夏织所愿的去追求幸福,这般非自然的自主改变反过来显示的正是不会消失的深层影响。「发生的事不会被忘记」,而「改变」本身才是真正的「回忆」。『君と缀るうたかた』这样的标题首先便是以「泡沫」的非恒常性质一般会被认为指出了夏织的生命
和她能够陪着雫的时光都短如一瞬,但这样一瞬的泡泡却不曾被忘却而超越了时间难道不是一种传递下去的永恒吗?当雫在未来向前迈进而活的幸福时,过往的那次盛夏未曾有一刻离开她的心中。在此,『君と缀るうたかた』亦是本作中表达爱的方式:
所谓编缀的泡沫,便是将自己的短暂一瞬永恒的编织进对方的生命中,让她成为新的生命。对於夏织,这便是那短暂的夏日。而在雫这里,这份泡沫也无疑的是以「夏」所「织」。
参考书目
ゆあま:『君と缀るうたかた』,一迅社。
三岛由纪夫:『真夏の死──自选短编集』,新潮文库、1970年7月15日。
三岛由纪夫:『新恋爱讲座』,明星 1955年12月-1956年12月。
西蒙˙波娃:《一场极为安详的死亡》,周桂音译,商周出版2021年版。
小岛宪之・新井栄蔵校注:『古今和歌集 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5』,岩波书店、1989年。
夏目漱石:『行人』,集英社文库, 2014年4月。
夏目漱石:『漱石文学全集』,1982年 — 1983年、集英社、全10巻。
森田洋司:『いじめとは何か─教室の问题、社会の问题』,中公新书,2010。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程巍译,麦田出版2012年版。
柄谷行人:『定本 柄谷行人文学论集』,岩波书店、2016。
奥斯卡·王尔德:《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张帆译,北京联合出版2023年版。
川端康成:『雪国』,(旺文社文库、1966年)。
https://www.kmuh.org.tw/www/kmcj/data/9411/13.ht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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