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incta (失控的独角兽)
看板BB-Love
标题[自创] 月光爱人7-9 (H)
时间Sun Jul 3 03:25:50 2011
迟来的防爆口牙 ︿( ̄︶ ̄)︿
第七章
「萧蔺!」实验室的学姐兴奋的跑过来,手上拿着两只公仔,显然是上次集点过後的
战利品,而两个大头玩偶正在努力装可爱,随着动作晃动着他们的手脚,「看,他们终於
在一起了!」
萧蔺自然而然的接话,完全没妨碍到手边的离心平衡和转速设定,「你从以前就很想
要他们在一起吗?」
学姐笑眯眯的,「对啊,他们是天造地设,连名字都是注定好会在一起的,就像是钥
匙和锁一样啊。」
对於这种羶腥的比喻,萧蔺见怪不怪,「这位太太,你会不会太投入了?」
「哪有哪有,像是我可爱的小笔记型电脑也是USB的人啊……」
萧蔺终於提出其他意见,「学姐,今天中午的那间便当好像太晚到了呢……」
学姐右手继续把玩公仔,左手翻阅手机联络簿,这时候同实验室另一个资深的学姐过
来,「萧蔺,不晓得你昨天是不是有用低温离心机?」
彷佛感应到不一样的气氛,萧蔺这次停下手边的动作,把样品插在冰上,「嗯,有的
。」
「因为我昨天用的时候,发现有人爆管过,转轴里面都是血液和玻璃碎片的残渣……
」
萧蔺明白过来,「喔,嗯,这样吗?不过我昨天是用Eppendorf(微量离心管,注1)
,并没有离整只玻璃管的血液……」
资深的学姐应了几声,「不然……还是写个登记本好了,要是别人来用,也应该知会
一声才对……你昨天有看到不是我们家的人来用离心机吗?」
萧蔺摇摇头,对话结束後,萧蔺又拿起微量分注器,继续刚刚停下的作业。
公仔学姐从实验桌另一头绕过来,「莫名其妙冒出登记本,不是很突兀吗?」
萧蔺自我开脱,「新人总是容易做错事嘛。不过真的与我无关就是了。」
「上次有人抱怨无菌操作台东西被动……她不是也第一个就问你『是不是有去动人家
家的东西』?怎麽都没有见到她问跟你同一时间一起进来的小妹妹?」
萧蔺不动声色的把刚刚写错字的管子丢掉,取一管新的重新注记,「她们原本就认识
,从研究所就是学姐学妹,好几年的交情,也是这样找她进来的吧……比较信任她……某
个程度而言很正常。」
「唉,女人的心是那海底的针……」眼看公仔学姐就要唱起来,送便当的小弟刚好从
门口进来了,「……老板的心,是那针中的针……心眼中的心眼……」
萧蔺终於笑了出来,放下手边的实验,决定先吃饭再说。
一个实验室,小则一、二人,多则七、八个成员都有可能。而学士级、硕士级以及博
士後研究员,都可能是「研究助理」这个职称,只是薪水有所差异。人多就嘴杂,资深的
总是拿菜鸟开铡,博士总是觉得自己眼界比较广,有主任靠背的就权力爆炸到要骑在所有
助理头上,常有的事。
这间实验室的情形更微妙的地方是,老板不是特定的某医师,而是一个团队。
医院里四个医师是眼前这个大肠直肠癌研究小组的核心人物。由於医师本来就忙,而
实验要花时间,所以他们愿意花钱请研究助理代劳——原因很简单,现在临床医师的升等
,非有基础研究的实绩撑着才行,体制是硬的,而方法是人想的。所以在四个医师把几个
国科会的钱凑起来请一个学士级助理、三个硕士级助理和一个博士後研究员的情况下,实
验常常很难划分清楚谁该做什麽,变成是一个人可能负责两三个不同主题的一小部分。
每周例行的Meeting也挺精彩,四个老板四种脾气,外加一个基础研究的合作教授与
会指导,实验要是有数据,皆大欢喜,要是有出问题的数据,压力一层推一层,苦的都是
基层。
这一分工作并非如萧蔺当初想像中的容易。权力中心的只有立场而没有是非太容易鼓
动人心,没有规则的游戏最是棘手。小团体明争暗斗的争宠里,很自然的走向串通一气而
互相排挤,处在其中也实难轻松。
终於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萧蔺觉得有点头痛,经过客厅的时候
,发现今天教授穿着他惯穿的浅蓝色睡衣,难得的还在看电视。画面上是蛇类的生态诸如
此类。萧蔺问了声安:「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教授随即转过头来,顺手关上电视,向萧蔺笑笑,「一起吃蛋糕吧?
」
萧蔺愣了一下,也没有直接回房,反而随着教授的脚步停在饭厅,把外套和袋子就放
在一旁。在看到教授拿出昨天放到冰箱里的蛋糕,萧蔺才想起这回事,一时之间有点不好
意思。
教授搬动与自己邻座的椅子,萧蔺顺从的坐下,而後教授把餐桌上那个一人分的蛋糕
剖成两半,示意青年拿一分过去。
而後两人都吃了几口,教授转过头,对萧蔺笑笑:「谢谢你啦,炒饭也很好吃。」
萧蔺啊了声,「那……那我原本是自己要热来吃掉的……我……教授你不用吃隔夜的
东西……」
教授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摸了摸萧蔺的头,动作与从前无异,但现在,却是用指腹
梳起了发丝。萧蔺无可抑制的又想到那时候鹦鹉的梳羽。他垂下脸吃着蛋糕。
轻暖的感觉让今天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教授又摸了会儿,看着吃蛋糕的青年,「…
…今天很累吗?Meeting的关系吧?」
不全然是这样,但总和起来也差不多是这样,萧蔺想了想,点了点头。
「实验……都做些什麽?很多吗?」
萧蔺想起这是教授第一次问他有关工作的情况。其实可以笑笑的说都还好,不过也许
是因为贪恋那份温柔,所以顾虑也变得柔软,「嗯,其实也就是收个PCR,诱导细胞表现
蛋白,做Western blot(西方点墨法)跑胶……只是同时跑了好几片胶,中途被个学姐说
我用掉细胞培养的抗生素没跟她说,让她要临时去跟别人家借……不过我用的时候明明还
有十五毫升的……医师那边也要帮忙输入一些临床资料的整合,三千多笔一时间也做不完
……」
教授点点头,「人多的时候难免会容易纠纷……一边要实验一边还要帮忙医生,确实
有点辛苦……」说到这里,教授收回了原本抚摸青年头颅的手,目光变得深邃,萧蔺几乎
觉得呼吸要冻结,手上的蛋糕迟迟放不进口中,「你这麽累……还忙着买礼物……」
萧蔺连忙解释:「没有……我……」教授在注视里,唇角微微上扬,这样的神情看在
萧蔺眼里,带来胸口一阵躁动,他试着让自己冷静点,而後小声的说,「我能为教授做的
事不多……我……」
「……怎麽这麽说?」耳边这一句话,伴随着范颂铭拂上脸颊的指尖,让萧蔺感觉到
自己几乎就要颤抖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不知道什麽时候变得那麽亲密,萧蔺觉得在教授说话的时候,他都能感
觉到对方鼻息的温度,「……你的个性,好像不是这样的……」
「什麽……」萧蔺话说到一半,却感觉到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滑到自己耳根上,这个
举动让萧蔺几乎瞬间涨红了脸。
婴儿油的气息彷佛因为主人翁的体温蒸腾,逸入两个人的嗅觉之中,萧蔺一时之间感
官全都迷乱了。
「你其实有穿耳洞……」教授这麽叹息着,「……怎麽没见你戴过?」
萧蔺张开口,想要说些什麽,却一时说不出什麽理由。
「你不用在意我的眼光……」教授凝睇着半开的唇,接着这麽说,「你已经毕业了。
」
「我当然会在意……」萧蔺冲口而出之後,反射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教授的手极其自然的包覆住萧蔺的指尖,萧蔺的眉头微微颤抖,他眼里对上的是教授
深沉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像是漩涡一样,将世界给完全打乱。
在两个人的互相凝视之中,萧蔺的手被移了开。
教授眼帘半垂,轻轻的在萧蔺的唇上吻了一下,而後分开。
范颂铭看着对方的表情,大部分还是惊讶,仍存几丝的犹豫,还有昨夜不陌生的……
欲望。
萧蔺看着又在两人之间逐渐增加的距离,不知何时揪紧在教授衣襟上的手忽然就用力
了,而後竟然是有点着急,又像是想哭的表情。
「……怎麽了?」教授的问句,被另一个人主动的亲吻堵上。
在平静的湖面上,打上一个水漂,一下子,泛起整个湖面的涟漪。沉溺里,谁也分不
清,是谁开始,什麽时候该结束。
换气的局促里,年轻的脸上泛起桃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荡人心弦。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像个乖孩子。」教授再次伸手抚摸那张脸,附上一个轻柔的颊吻
。
「教授……」青年扑过来紧紧拥住自己,彷佛就像是攀住水中的浮木,微弱的声音不
禁让范颂铭把对方好好的抱住,「教授……」
教授没再说话,溺水的人,需要的是温暖。
@
萧蔺在那一吻後,一直悬宕着的一部分情绪,似乎得到了很大的安抚。他和教授还是
会像往常一样同桌吃饭,不过那种默契……在无言中有了转变。他发现教授会注意他吃的
多寡,他喜欢或不喜欢吃什麽。
照顾鹦鹉也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共同的的乐趣,像是买哪几类饲料,修理笼子里的栖木
和玩具,或是帮小金剪指甲、洗澡,有时候有人从旁协力就会轻松得多。
萧蔺也买过一个哆啦A梦的小号趴姿填充玩偶送给鹦鹉,教授注意到的时候问过他,
「为什麽特地买这个?」
「呃,」萧蔺有点不好意思,「可以让牠……」该用什麽样的说法,DIY?自慰?泄
慾?假交配?或是用动作取向模糊形容就好了?
「让牠……骑。」最後那个字萧蔺说得很小声。
但教授却是泰然自若,没事般点点头,只是这样表示:「嗯,那我以後过一阵子就把
它拿来洗一洗。小金之前都爱磨手指,确实该为牠找个娃娃。」
一起蹲在鸟笼前面观察小金如何对待牠的新同居人时,两个人不知不觉与对方靠得近
了,萧蔺一下子就会脸红起来。
他们一起共用着浴室,还包含了沐浴用品。
每当萧蔺在家居的范颂铭身边时,闻见相类似的气味,都会心中一动,而当对方婴儿
油香飘散时,他就会有想亲吻范颂铭的冲动。
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再做过。
他甚至更小心的包裹自己,从前自己居住时总是无论暖凉,在住所里下半身都只穿着
四角内裤,现在则是一定会加件短裤。
意外发生在一个周末。
萧蔺把鹦鹉放出来玩,平日他有空的时候,就会让鹦鹉出笼玩耍,到後来甚至牠想出
来的时候就一直大叫:「萧蔺!蔺!」
而萧蔺也真的就会心软。
鹦鹉出来大摇大摆的在茶几上乱走,从棉花棒到统一发票无所不捡,萧蔺则忙着帮牠
清理笼内的大便,换过新的饮水,顺便加了食物与营养补充品,回过神,才发现小金在电
视机上趴着睡着了。
应该是开着电视时,机器运转,上面的区域比较温暖,秋冬之际,就成了打瞌睡的良
处。
看着牠睡得香甜,於是萧蔺卧倒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迷糊里有人在摇晃自己,萧蔺睁开眼睛。
范颂铭蹲在萧蔺身旁,眼里有几丝笑意,但也有些……深沉。
「……在客厅睡着了?」
坐起身,萧蔺急道:「啊,我睡了多久……晚饭了吗?」
才刚说完,发现自己裸裎的胸膛,萧蔺犹如惊弓之鸟般倏然拉紧衣服,掩住自己暴露
的部分。
范颂铭微微尴尬的,却也没有意思要调开目光,「……那是小金的恶作剧。」萧蔺顺
着教授手指的方向,看见电视机前的茶几上,一个一个不太等距,排成一直线的钮扣,「
……牠很久没这麽做了。」
而鹦鹉像是很得意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在准准排成一直线的扣子旁,大声的鸣叫起来
,模仿的竟然是室内电话声。
萧蔺揪着自己的领口,满脸通红,「我、我先去换……」
而後他听见教授说:「换完就来吃饭吧,我已经买回来了。你那件衣服等等给我,我
再帮你缝回去。」
竟然没有办法在心仪的人面前展露出身体,从前并没有这样过。对於这样的心情,萧
蔺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麽。
鹦鹉那天晚上被一直关在笼子里,没有人要放牠出来。
@
冬天渐渐的来临,萧蔺站在阳台上,发现底下街道的行道树,叶子已经全都散落不知
所踪。
把冬衣取出来晒过薄薄的日光,抱在怀里收进屋里来,萧蔺把自己的几件长袖衣物放
进衣橱,而後拿着剩下的长大衣,走进教授的卧室。
教授和萧蔺的衣服没有一起洗的习惯,不过萧蔺有时候会趁着还有点日光,就提早帮
他一起收进屋来。从前萧蔺帮忙收进屋里,就会放在客厅的椅子上。後来有次教授想起这
件事,跟他提过如果拿进屋,可以自己放到房间里没关系。
这是萧蔺第一次进到教授的卧室。
东西的摆设都很简单,只是原来应该是女孩子用的大梳妆台,显然被当成了书桌,架
着一个液晶银幕和电脑主机,几本非专业的杂志在桌上,却也是排得很整齐。
将挂着大衣的衣架挂上实木立式衣帽架前,萧蔺莫名的抱了一会儿和主人身形相似的
外套。用力了收紧再放开。
现在衣帽架上头挂着的,还有范颂铭昨日换下的睡衣,整齐的披挂在另一只衣架上。
挂上衣服後,萧蔺索性缩在床沿一角,看着刚刚放上去的大衣在上面摆荡。
看着范颂铭衣服的轮廓,鼻间漫进的却是熟悉的香味。萧蔺想起那天被抱在怀里,温
暖的感觉,教授的吻触……
甚至想到之前自己曾经梦到在床上亲吻教授的梦境……那个梦居然真实到让他在隔天
早上必须要换洗内裤。比起那种绮思,更吸引萧蔺的是现在薄暮里从窗户里斜照进来的日
光,正好使床铺有种松软的感觉……萧蔺喜欢温暖。
他抱着棉被,不知不觉里睡了过去。
音乐声。
萧蔺迷迷糊糊的,揪紧了身边的软绵绵的东西,无意识的想塞起耳朵。而後乐声却越
来越大,他终於受不了翻身而起的时候,萧蔺才发现是手机在叫。
握住震动与音乐同时催人的手机,几秒之後萧蔺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的是教授的床
,而手上握着的是教授床头的手机——自己身上不晓得什麽时候被盖上了棉被。
萧蔺穿上拖鞋,慌张的跑步到门口张望,这时候教授正从书房里踱了出来,看见萧蔺
睡乱的头发,伸出手拨了拨,「醒了啊?其实快要是吃饭时间了。今天出去吃吧,手上有
事,没有办法开伙。」
为什麽不把自己叫醒,还让自己在床上睡……自己是不是总是这样麻烦着教授呢?萧
蔺还是不免一阵胡思乱想。教授看着青年变换的神情,眼角里,萧蔺手上握着的手机映入
眼帘里,「啊,是我的手机响了吗?」
萧蔺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还握着不知道什麽时候早已没有铃声的手机,「刚刚……
有响过……」
这时很刚巧的,门铃也响了起来,萧蔺像是想要跑开一样,主动的:「我去看看。」
在教授手机的再次铃响里,萧蔺开了门,「请问是……」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就知道是个学生,穿着小短裙,娃娃鞋,发丝黑
而乌亮,绑得仔细,马尾活泼的全是青春,睁着两只圆圆的杏眼,「……你是谁?我爸爸
呢?」
@
萧蔺慢慢的吃着手上的速食食物,这是萧蔺自己第一次看见教授到这种连锁速食店吃
东西。平常教授下厨也是几乎没有煮过油炸的食物,偶尔帮教授买便当,也没有见过他点
些什麽油腻的菜色。
从前萧蔺对於跟教授一起出门吃饭还会有所顾虑,毕竟两个男人一起频繁出现,还是
容易多所联想。现在有了个女孩子,倒是显得平常,像是那种电视剧上一派和谐的家庭出
游。
「爸爸,你不吃薯条吗?」小女孩笑嘻嘻的从教授的餐盘里掏了一些到自己的空盒里
,教授也没有阻止,「你老是爱吃这种高热量的东西,当心变胖。」
「哪有?大家都叫我是细高脚说……我也已经比你的学生高了啊。」
听到这里,萧蔺抬起眼有礼的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吃汉堡。
从家里到速食店的车程里,国中生小妹妹早就把萧蔺东一句西一句的绕着爸爸问透了
,教授的回答很普通:「是我的学生,临时来住一会儿。」
因为是教授,所以学生就变成可通融的对象。因为是临时,所以是出自好意。萧蔺胸
口底下,有点消沉起来。
……这大概就是他们唯一可容於世俗的关联。
「萧同学,你的杯子是什麽颜色。我的是粉红色的。」女孩对着萧蔺,晃着手上的玻
璃曲线杯。
这是最近促销的超值套餐所附的组合,刚刚在柜台的推荐下,三个人点了一样的东西
,萧蔺把自己的纸盒拿起来,「……我还没看,不知道耶。」
「我帮你开!」女孩子总有一种拆礼物的兴奋感。
「盈盈,那是萧蔺的东西。」教授小声的带点斥责,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一点也不认真
,只是变相的维护,「……要有礼貌。」
萧蔺还是微笑着把装着赠品的纸盒递给盈盈。教授为此皱了下眉。
爸爸对女儿可以宠溺,所以盈盈拆教授的礼物时范颂铭未曾出声,但是女儿伸手拆别
人的礼物,更精确的说,是对别的男子任性妄为——萧蔺想当然尔已经是个成年男子,这
种情形也许称得上是十分微妙的撒娇。
面对刚认识的人没有分寸很是失礼,但更重要的是,范颂铭也对於女儿和萧蔺之间产
生男女的亲昵感而微微的不快。
女孩子拆解的过程里微嘟着嘴,终於打开的瞬间她叫了出来:「……哇,是蓝色的!
跟爸爸的一样!我要跟你换!」
萧蔺听到,抬起头来,啊了一声,瞥见教授面前的盒子不知道什麽时候也打开了,杯
子在光下透着乾净微凉的色泽。
「……那爸爸的给你就好了啊。」教授说着把杯子交到女儿的桌上。
盈盈却急起来,一直摇头,「不行,爸爸的杯子一定要是蓝色的。」
教授皱了眉,语气还是很温和:「我杯子很多了,你喜欢的话,这个给你就好了。」
萧蔺刚刚还沉默,这时候出了声:「妹妹,这个给你吧……我没有很喜欢。」
「真的吗?」女孩子眼睛亮起来,而後把自己的盒子交给萧蔺,「……我的给你啦!
粉红色也很可爱的。现在很多男生都穿这个颜色的上衣,叫做鲑鱼色。」
萧蔺在教授的注视下反射性漾出笑容,「是啊,我也有见过。」
晚餐就在女孩子又开心起来的气氛中结束了,而後在收拾餐桌的空档里,教授出了声
:「你差不多该回去啦,我送你去火车站。」
「我没有要回去的!我今天想住在爸爸这里!」
教授神情难得严肃起来,「……你妈妈不知道你跑来的吧,不回去她会担心。」
女孩拽住自己的包包,「我不要回去,我明明就是特地来找爸爸的。」
「盈盈……」教授叹气,「现在家里有客人,你总不能睡客厅吧,女孩子这样不好看
。」
「不然、不然……」女孩子扁了嘴,却没办法说些什麽。
「教授,是我占用了她的房间。」萧蔺目光对上教授的眼睛,而後缓慢的移开,「…
…我可以整理整理,换上新床单,男孩子睡客厅无伤大雅。」
萧蔺咽了口饮料,小心谨慎的,连教授的神情都不敢去看,「……当然,前提是教授
不觉得这样……毕竟是男生住过的地方。」
教授拿起手机,站起身来,「我还是必须要通知你妈妈,我们等等再说。」
几分钟里,只剩下女孩和萧蔺在场对坐着,萧蔺觉得有些尴尬。
照理来说,这原本应该会是场以欢乐温馨作结的父女相聚,现在却演变成变相的不愉
快。萧蔺总觉得是自己在中间作了梗,原本女儿该有房间住,该开开心心的度过时光,该
能尽情的骄傲,自己有个疼自己、宠自己……世道称羡的好爸爸。
自己的存在,只是让教授……有了悖德的忧虑而已。
而那个女孩,坚持要让教授留着原本的杯子,而且希望带走的也是蓝色杯子的用意,
这一点点少女的心,萧蔺一想就明白了。
那原本应该是个……圆满的家庭。
就算是分开了,孩子还是希望父母能重修旧好。
教授重新回到座位上,「你妈妈说你得明天早上就回去。」
女孩子眨眨眼睛,揪着自己的书包,「……爸爸你生气了吗?」
教授摸了摸她的头,萧蔺忽然发现,那双手的抚触,看来也是如此温柔。
他越来越不知道怎麽去确定,教授给他的是哪种感情,或者是说,教授可以只为他,
留下什麽温柔。
驱车回家的路上,萧蔺勉强打起精神,和女孩子开玩笑,这对萧蔺而言本来就不困难
。教授偶尔问一两句话,气氛感觉起来还是融洽。
萧蔺进门後自动的打理了床铺,顺便收拾了一下,教授洗过澡出来,已经发现沙发上
的被褥枕头。随着女儿过去房里,絮叨的念了一会儿,而後关上灯,走过客厅,看见萧蔺
正在试图把棉被弄松。
今天天气变凉很多,教授刚刚已把多出来的几件被子翻出来,叠在一块儿给了女儿盖
。
现在看到眼前萧蔺的薄被,却也只剩下这个办法。
「小蔺。」教授这麽呼唤着。
萧蔺从刚刚放下稍微打理好的棉被里抬起头,带着点礼貌的微笑,耳里却一直觉得刚
刚听到的那声叫唤似乎像是幻听,「……嗯?」
「你不用铺了。」教授说着说着,已经走了过来,弯下腰就把比想像中还轻的棉被抱
起来,走向卧室,萧蔺眼神疑惑,但只能捡着枕头,拿着自己的小行李,而後跟过去。
关上门的时候,萧蔺听见教授比平常低沉的声音,音量压得很低:「从没注意到,你
的被子这麽薄。」
萧蔺倒也诚实:「其实也还好,真的太冷,就穿件外套,也是足够的。」
「你今天下午睡着的时候,明明就会冷。」
教授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萧蔺的胸口就开始因为自己的失态而乱了调,「那是不小
心……以後不会了。」
「……我倒也不是……」教授打了个呵欠,脚边踢到了刚刚青年一起提进来的包包,
不是萧蔺平常上班惯用的那个,倒像是个旅行袋,一下子教授脑里回旋过几个念头,眼神
变得锐利,「……这是?」
萧蔺赶紧把行李提到墙边的地方去,而後露出今天那种有礼的微笑,「还没跟教授提
,我之後要跟实验室去海外研讨年会……要快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教授的神情一下变得轻松,「喔,这样吗?机票钱……有补助?」
萧蔺刚刚有礼的笑容现在看起来有点害羞,「嗯,是有补助一半,虽然说一半也很贵
……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够暖吗?」教授忽又皱起眉头,「现在美国的气候已经比台湾要冷许多了……」
萧蔺意会过来,教授自然知道这种有历史的研讨会在这个季节里多半在哪里举行,「
有买了件羽毛外套了。」
是跟谁去买的呢?教授思索里,自己已经坐在床沿,「什麽时候出发?」
「明……今天凌晨。」
教授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青年,把旁边的棉被拉开,「那你快点睡吧。」
「我……」萧蔺刚刚进门後,一直不解的疑惑在此刻明朗起来。
这时候教授却开始连声催促起来,萧蔺最後顺从的脱了拖鞋,整齐的排列在床边,而
後怯生生的躺在床上。教授把被子在人身上盖好,迳自走了开去。
灯已经被关上,萧蔺感觉刚刚微微温暖的体温因为被子被人掀起而变得有些凉,婴儿
油的香味在黑暗中变得更芬芳。
萧蔺一时冲口而出,「教授……」
只是一声呼唤,但是教授明显的在里面感觉到不安……甚至是被压抑着的焦虑。
旁边的人转过身来,因为少年语气里的欲言又止而疑惑,「嗯?」
「没……晚安。」萧蔺只能够这样收拾。
教授觉得有些异样,但没有追问,「……晚安。明天我先载你去机场吧。盈盈那边不
急。」
萧蔺没有拒绝。
@
研讨会大都是英文报告,萧蔺在这方面还一直在追赶,听不懂的时候就请教资深前辈
,在指点下,倒也能够掌握半数以上的内容。接近一周的行程也不是天天都专注在研讨会
,偶尔会附加一些观光行程,而後再搭车或交通工具前往下一个研讨会地点。
出门本是兴奋,时差却直接影响了萧蔺的状态,毕竟他原本不易睡不易醒,所以这对
他而言变成是加倍的折磨。
美国的气候在这季节里确实是冷,但是又乾燥,萧蔺连着几天都因为鼻子不舒服,中
断了好不容易进入情况的睡眠。
这日研讨会里的休息时间萧蔺终於撑不住,在放了暖气的会场里打起瞌睡,忽然身边
有人摇着自己,萧蔺不悦里皱皱眉,终於睁开眼。
「学、学长?」萧蔺惊讶里,睡意意外的消去一大半。
「嘿嘿。我也没想到你也会来这场年会。」
「你怎麽会……」萧蔺这时才看到学长的西装笔挺,简直不像是他印象中那个在穿着
上经常随便,偶尔邋遢的人。
杜熙唯揪了揪自己的领口,「……老师一向有带博士班学生参加的习惯。」
「你说……」萧蔺完全清醒过来,「教授……也有来?」
「那当然啦。唉,我要去前面了,怎麽办,下一个时段开始我就要上去了……」
说着说着,杜熙唯已经起身,临走前嘴里还一直碎念着讲稿之类的东西。
萧蔺翻阅了手上的手册,之前一直没注意,现在他盯着眼前出现在附录和摘要中的姓
名缩写,这才知道教授也有来贴海报,也有让博士班学生上台报告。
有备而来的学长以一口腔调微怪的英语开始讲解自己的实验成果,并且回答场上接踵
而来的问题,几方那麽自然的讨论起来的时候,萧蔺很是钦佩他。
学长下台後,又接着是几个讲者在准备,空档的时候,萧蔺在会场里回头,想要看看
教授在哪里,却是一时没有找着。
这个时候,公仔学姐却忽然紧紧拉住萧蔺的手,「萧蔺,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麽?」萧蔺侧耳过去听。
等到女人叨叨絮絮的说完,萧蔺难得冷着脸,「拜托,这种事……」
「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实验室学姐认真的在他面前合掌拜托。
「晚上吗?」萧蔺还是不太愿意,「但是……好吧,下不为例。」
休息时间已被用完,而後演讲又马上开始,会程终於结束之後,因为对萧蔺的实验室
而言,今天是行程中最後一场研讨会,所以今晚到隔天已经算是自由的时间。
萧蔺知道自己实验室是属於没有通宵达旦不肯罢手的类型,多半等等要去买些酒类而
後大闹一阵。
这时候学姐用眼神示意萧蔺,「我去买!顺便徵调御用男丁。」
身为实验室唯一的男性,萧蔺很认命的堆满笑容从命。
@
在机构里附属的购物中心里把大家的饮料采买完,萧蔺出声了:「学姐……那个……
你自己去拿,我在这里等。」
「不要……万一我被奇怪的外国人搭讪怎麽办?」
萧蔺苦笑,同年龄而论,东方女性的面孔在外国人眼里一向不可思议的年轻,「……
我……唉,我跟你去就是了。」
随着女性用品越来越近,萧蔺的眼光就越是跳跃,後来一直认真看着卖场里很遥远的
马铃薯堆。
直到学姐推推自己,萧蔺才僵硬的,「好了吗?走了。」
只是萧蔺心神不宁里走得太快,这下女孩子跟不上了,「你等等!不负责任,既然答
应了……」
这时迟那时快,公仔学姐试图不要撞上刚刚擦肩过去的人,在这样临时的混乱里,手
上的验孕棒掉在了地上。
一个东方的面孔帮她捡了起来,那人穿着衬衫西裤,搭着长大衣,很有学者气质。
「谢谢。」公仔学姐在惊讶里注视着对方,几乎忘记了那份由男人帮她捡起的尴尬。
但是那个男人的目光从手中移走之後,却是向着萧蔺而去。
萧蔺意外的看见那件熟悉长大衣的翻领上别着那个自己尽力挑过,指甲大小的四方形
银制胸针。
那个时候萧蔺觉得这个男人只适合端正而雅致的装饰,现在看来,果然不错。此刻教
授的风度仍然是如此温文有礼,目光也只是几秒,马上回到面前的女性。
「抱歉……」公仔学姐正要在尴尬的犹疑里,切换成英语频道再道一次歉时,听见那
个微微乾涩的男中音,标准的中文发音:「没关系。」
长大衣很快的消失,剩下长长的後摆供萧蔺注视。
萧蔺其实想要追过去,但是,却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侧目的眼光,尽管只是在一个商场的空间里,尽管只是因为华人的一点声响,原来就
已经可以那麽尖锐,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
回到下榻的房间,教授把刚刚去买的伴手巧克力反常的随便丢在桌上,打开电视,却
无法听进半点节目。
……那是青年躺在榻侧辗转时没说出来的话吗?女孩子说了负责两个字……青年是从
什麽时候开始和她……呢?
但是是自己叫他去认识女生的没错吧?所以那些不积极的碰触和逃避也有了解释。
他一直没有对萧蔺说过,从前他曾经收过一封电子邮件,也许是手误,也许是系统错
误,总之信明明是给另一个人的,却让他收到了。
写信的人说,他可以喜欢一个人不只三年,还提到了什麽肉体外遇与精神外遇上的差
别。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麽看待这种事的?范颂铭蹙起了眉头。
这种情形称得上是外遇吗?他甚至都还未曾与他……有过关系。
但反过来想,这会不会算是另一种不健全的交往?毕竟没有与同性有过交往经验,从
前和太太行周公之礼,是在订婚之後……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似乎没有所谓订婚了?
如果迟迟没有发展,自己是不是让对方在心理和生理上有所……压力?像是另一种不
可能长久而稳定成为固定伴侣的暗示?
对萧蔺而言,也许那一分羁绊还更形重要。
青年失去双亲已有时日,想要组织家庭却也没有什麽不对。硕士班毕业,走入婚姻的
大有人在,自己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自己也有女儿,在这点上,又有什麽可以要
求的呢?
时代变得不一样,先有後婚,也可以当成件喜事来办。
自己其实应该倒过来祝福新人。
可是,又该怎麽停止自己心里那份……想要把青年留住的冲动?
有了敲门声,教授从门上眼孔里看见那个现在自己不能冷静以对的人,终究没有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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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微量离心管,原文为Eppendroff,在实验室中通常是以原文直接称呼。是一种
可装小量液体的附盖塑胶耗材,通常只用一次就会丢弃,可以避免重复使用的污染疑虑,
是生医实验室必备的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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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飞机已经抵达自己熟悉的土地,范颂铭深吸几口气,终於按下手机的拨通钮。青年搭
的班次抵达不过比自己早十几分钟,不同的航空公司而已。范颂铭说词都已经想好,也觉
得自己已经在理智尚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是应该接电话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被找到。
回到家里的时候,青年的鞋却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玄关门口。
教授在青年第一次向自己如此明显展现出的违逆里,无可避免的显出几丝气急败坏,
一下子失了平常的礼貌,阔步到青年房间门口,开口的时候神情其实有点严肃,「萧蔺,
我找你好……」
教授的话停了下来。
萧蔺坐在一台笔记型电脑前,而他从萤幕的倒影里看见,教授站立在正对银幕的位置
。
银幕上男女两人交媾的画面毫无遮掩,无码的镜头正好带到关键处,虽然无声,但是
也足够让教授震撼了。
看到教授转过头去,萧蔺将连线的耳机拔掉,把手中赘物随便掷在桌面上,影片里的
浪叫,多国发音秽言秽语的漫天起舞。
而後在教授再开口前,萧蔺按了暂停。
「教授,你知道吗?这种片子,我已经看四十分钟了,一点点都没有快转。」
「我……你为什麽要……萧蔺?你干嘛?」
萧蔺迟疑一会儿,随即俐落的解开皮带,教授甚至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这时
青年的裤子已经下滑到脚踝,只剩下内裤。
「教授,你知道我跟你决定性的不同吗?」
萧蔺笑了笑,「你还会避讳,但是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教授,我是纯种的GAY。」
「萧蔺。」教授的声音带着一分不冷静,刚刚的生气已经消退下去,剩下的是尴尬以
及不忍。
「教授,你不相信我。」
害怕裸露的青年,在那个从来稳重自持的男人眼前,暴露着所有。
「教授,看到这个疤吗?」萧蔺指着自己大腿内侧,一小片还带点红黑的斑点。
「这是烟烫的。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女人强迫我,可是她无论怎麽做,我都不能满足
她。於是她拿烟烫我。一直到她自己也烫不下去为止。」
他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教授,我如果有可能让女人怀孕,恐怕是让人强暴的。除
此之外,如果要跟女人生小孩,只能做人工受精吧。」
萧蔺的声音冷到有点发抖,但是还是字字清楚:「如果我是真的要跟女人做人工受精
,又何必陪女人去买验孕棒?要验,又何必验到国外去……应该去诊所挂复诊,不是吗?
」
「萧蔺……」教授不知道什麽时候踱了过来,替萧蔺扣上皮带的手划过年轻的皮肤,
「你不要这样。」
「教授,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会受不了的……我……」
青年的声音像是结冻一般的冷而乾涩,「你明明在……但是却连见我都不肯了……我
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跟你解释……」
教授看到说话的那个人眼眶开始泛红。
「学姐她……早就结婚了,只是为了那日早晨有了孕吐的感觉,所以急着想知道是不
是怀了第二胎,因为一旦有,她就会不再跟着大家喝酒熬夜……是因为她出发点也是为了
宝宝好,我才勉强答应……」
「……小蔺。」
被教授抱在怀里,听到教授又叫了那个名字以外的称呼,萧蔺一时控制不了,还是呜
咽的哭了出来。
後来萧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记得男人很温暖的把他一直抱在怀里,还亲吻他,极
尽温柔的,而後哄他去洗澡,哄他喝一些温水,哄他躺上床去睡觉。
教授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放着青年一个人。之後青年又变得那样的温顺,从前是因为
小心翼翼,但是现在却是一种全然的放弃……
而那无所谓到称得上乖巧的样子却是……那麽的可怜。所以即使现在明明有了青年可
以自己睡的床位,有了那些多出来的几件棉被,教授提起青年的行李袋,还是叫青年到自
己房间睡。
一点点的犹豫,但是萧蔺还是照着话做了。
和青年躺在同一张床上,教授看着此刻背向他的身影,异常的心闷起来。想要抱住他
,呵护他的冲动都还在,一个转身的距离里,欠缺的是什麽东西?
如果身体可以靠着靠近来暖和,那麽,心呢?
「……小蔺?」教授拉近和他的距离,才发现他的身体紧绷着,完全没有睡意。
果然是这样吗?
就算就躺在他身边,仍然不能让他安心。就好像一旦青年在自己的亲女儿身边时,总
是无意识的露出那麽可怜的笑容。
教授在被褥里的手,触到青年的指尖时,他感觉到年轻躯体的震动与瑟缩。
「……会冷吗?」教授乾脆的把手放上萧蔺腰际,教授感觉到青年似乎畏缩得更厉害
了,终於忍不住在那腰上用力,把青年翻过身来,想要看看年轻的脸上是不是还在流泪。
这时对上的是满脸赤红的萧蔺,在近距离的接触里,教授不只感觉到对方异常的灼热
体温。
无法掩饰的是,已经明显不过的生理反应。
「教授……我……我……」那双眼里泛出泪花,「……你不要看。」
他甚至摀住自己的双眼,硬是扭过头去,尽管真的不愿意被看见,但萧蔺对於自己环
在腰间的手却一点没有挣扎,「……你不要看。」
萧蔺嚅嗫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抽噎的声音让范颂铭心都乱了,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好让自己稍微冷静,而萧蔺却
在教授坚持但是不强硬的接触下,越发不能控制物理性的冲动。
「小蔺……」
此刻教授的低沉呼唤对青年而言却是那样陌生,但萧蔺还是习惯性的注视着发话者,
「你没有错,为什麽要道歉?」
「我、我……」青年还是那麽慌张,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
「你还年轻,自然是……」教授的身体贴上来,贴在颈部的气息让萧蔺几乎崩溃。
教授其实什麽都没有做,只是依在自己颈边呼吸而已,萧蔺已经开始发抖。
躯体叠合在一起,衣着整齐之下的感官有限,但是却因为这样的反差更让萧蔺更加意
识到对方的存在……
对方的靠近。
教授已经感觉到萧蔺难耐的无意识磨蹭,「小蔺……会不会难受?」
真的受不了,萧蔺也还是摇头。
他听见教授的叹息。
然而尽管是叹息,罕见的沙哑,也已经让自己背脊发麻,理智瞬间瓦解。
而那手部的温热却滑过他的腰间,更往下去。
「不可以……不可……不可以……」萧蔺字句吐得艰难,「教、教授……」
「不要这样叫,萧蔺。」教授的目光闪烁,随着动作越发激烈,而渐渐的深沉。
「呜……」萧蔺习惯性的还是用了那个称谓,「教授……不……会……会弄脏……」
范颂铭对上萧蔺的眼睛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清晰的刻在比他年轻十几岁的灵魂和
身体上,「萧蔺……你真是……让我在地狱。」
萧蔺益发止不住颤抖了。
「我有种在犯罪的错觉……小蔺。」
身下的人,因为与自己的耳鬓厮磨而滚烫,教授低声呼唤:「……小蔺。」
青年贴在教授背上的手,全是汗湿,而深陷在枕头里的容颜,神情迷离。
刚被吻的时候,萧蔺还不能反应过来,只任由对方贴上来,吸吮着,辗转着。
然而在温暖的触感里,萧蔺惊讶更甚了,因为他发现教授在舔他的唇。
男人应该是带点哄骗的意味,但是在萧蔺眼里看来,更像是……撒娇。那是一个多麽
充满诱惑的词。
一旦要得更多,两个人就越是停不下来。
教授手里的人一直扭动,於是他不断的亲吻他,抚摸他,甚至是与他舌头交缠。
他眼里最柔顺而静谧的存在,在他身下的时候气息乱成一团。教授喜欢听这样子的他
。
他知道他不应该是安静的。他希望这个时候他不是安静的。
萧蔺紧紧倚在自己肩上,埋着也掩饰不了的轻喘,更加深了教授的执念。
「小蔺……」
教授故意摸在萧蔺胸前,果不其然,青年的头一偏,像弹跳的鱼一样,向後一仰,整
个绷紧着,白净的颈项带着力度,从弄皱的枕头中一下子展露出来,在月光下温润的裸裎
,萧蔺在对方毫不退却的刺激中,双眼都忍不住闭上,紧抿着唇。
范颂铭一口咬上眼前浮动的喉结,手下按得实了,不让身体逃脱,萧蔺禁不住的断续
着:「……嗯……呜呜……」
教授的声音传入萧蔺耳中,还是听惯的温言,但气息却是软腻,「……没关系的,小
蔺……」
低沉沙哑的男中音一点一点的侵蚀着青年的理智,「不用……不需要那样子……」
……什麽?什麽样子?
萧蔺不明白教授在说些什麽,他只知道自己今天真是糟糕透了,光是一点点的触摸,
就丑态百出的扭动着身体,还抑制不住的呻吟了……
教授会不会讨厌自己?
……在保守时代里长大的教授,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耻,就像是那些污名化的
羶腥头条新闻里描述的多交伤风败俗?
萧蔺倏然想起那本被自己狠狠丢进垃圾桶的书。
越是这样想,就越发觉得羞愧,但是却更刺激了自己背道而驰的欲望,身上的每个毛
孔都叫嚣着,他已经无能再封锁了。
「……小蔺。」
只是一声呼唤,微微带着几丝沙哑而已,萧蔺已经完全失守。
「……教授……呜呜……」
萧蔺根本不知道什麽时候衣襟敞开了,也不知道裤子什麽时候掉到了膝盖,这个时候
萧蔺在对方微微迟钝的动作里,把目光回到男人身上。
「该怎麽……嗯……」教授的表情为难,言辞里带点他从来没看过的窘迫,「……嗯
……就是……」
果然吗?萧蔺悲哀的想。
……教授是主流的异性恋族群,就算被自己引诱了,也不知道该怎麽做。反正……要
是什麽都毁了,不如用身体好好记住这一刻就好了。
萧蔺一咬牙,就把腿勾了上去。
「教授……你……就把我当成女人……就好了……」
萧蔺的声音听起来那麽悲惨,教授就算箭在弦上,也冷静了几分。
感觉到教授还没有任何动作,萧蔺甚至迎了上去,「……教授,你就……就……」
肢体配合上含糊的言语,教授忽然明白了。
俯下身,范颂铭贴在萧蔺的耳际,「……这样不行的。」
像是害怕连这一刻都失去,萧蔺把教授的衣角撺紧了,也不管现在身体敞开凝视教授
的行为其实是多麽蕴含情欲的象徵,声音满是颤抖:「……可以的,拜托你……拜托你…
…」
再一次的请求从青年的口中吐露:「拜托你……」
教授拥抱住那个身躯。
这应该是如此美好的事情,为什麽萧蔺的眼睛里有那麽多的悲伤?
为什麽明明是两个人分的欲望,却演变成萧蔺单方面,看来如此可怜的请求?
教授忽然压在萧蔺身上,青年甚至准备好豁出一切的心理闭上了眼睛,但是几秒钟的
沉静之後,萧蔺发现教授只是把面容埋在了自己躺着的枕头里。
萧蔺还喘着,但是动也不敢动了。
终究……还是不行吗?教授後悔了吧?一想到这里,萧蔺扭过头,把自己的头颅压进
枕头里,却隐瞒不了枕套被泪水浸湿时,深色的水痕。
教授抬起头,轻声叹息里,向着那个不知道什麽时候不再凝视自己的人说话:「小蔺
。」
枕头里的人陷得更深了。
事实上,青年故意扭过去的脸,让教授不解。
但萧蔺再怎麽回避,却不动上一动,或是跳起来发脾气。他只是躺着,姿态里,还是
那样顺从。
面对青年此刻的逃避,教授并没有情绪,仍旧耐心的:「小蔺……你看着我。」
纵然觉得羞耻,但是只要是那个人说的话,萧蔺就没办法假装没听见。真的没办法。
「小蔺,为什麽哭?」教授抚着萧蔺的脸,萧蔺的眉间,萧蔺的唇角,又是那句话:
「……小蔺,为什麽哭?」
萧蔺什麽也说不出来。
教授闭上了双眼,青年忽然害怕了起来,也许他就要离开了……可是为什麽?明明已
经这样靠近了,为什麽还是没有办法……
为什麽?
所以萧蔺忍不住伸手去碰触了,用着指尖去感觉那个人,好像每个细纹都清楚了。
就在萧蔺要缩回手心的时候,教授意料之外的捉住了青年的手。甚至细细的把手贴在
刚刚被抚触的脸上。
「小蔺,这麽美好的事情……为什麽要哭?」
萧蔺颤抖的幅度让教授讶异,那张嘴里连声音都有点模糊了,「我以为……我以为…
…」
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但是现在流泪的神情却跟刚刚不同了,教授又吻住他的时候,
似乎是明白了。
「小蔺,告诉我……」教授轻声问,「……为什麽哭?」
萧蔺眼睫又湿润了,「我以为……以为你会讨厌我……讨厌这种事情……觉得……脏
……」
教授用连绵的亲吻回答了这个问题,而随着答案愈燃愈烈的,还有又亲密起来的肌肤
之亲。
教授止住接下来的冲动,「小蔺……你有没有……我上次看新闻说,有那种……可以
使用的……」
萧蔺面对微窘的教授,有些迟疑,「……你是说保险套?」
教授的脸僵了一下,「嗯……还有……」
萧蔺瞬间懂了,「教授,在我行李的暗袋里……那个时候把房间给妹妹,就一起清出
来……毕竟是她的房间,放这种男生的东西,感觉很怪……」
教授起身,把赤裸的青年盖好,而後伸手到萧蔺说的地方摸索,回到床上。
青年看着教授还戴上了眼镜,趋向昏暗的灯源,似乎正详细阅读小包装上面的使用说
明,他忍不住揪住那只手,「……就……涂上去而已……」
教授直接的,「这样用……对吗?」
萧蔺忍耐着那种痛楚,尽力的在对方的试探里深呼吸,教授不谙此道,自然非常生硬
。
「小蔺?」教授这样询问着。
「嗯……」萧蔺喘息,「嗯,可以……可以的……」
「但是我觉得你看起来很痛。」范颂铭有些担心。
「等等……等等就会好一点的……」萧蔺努力调整姿势,继续用深呼吸缓冲。
虽然刚开始不得要领,但是教授知道亲吻与爱抚是情人共通的语言,两人的身体终於
渐渐放松了,到了後来,不熟悉的摸索也变成另类的调情,萧蔺开始再度抑制不住呻吟。
「教授……」萧蔺感觉到对方的注视,断续的:「……眼镜……不要戴……」
教授意会到他的意思,伸手拔下了之前为了阅读而戴上的眼镜,而後再次俯身亲了那
个青年。
紧密贴合的躯体,让萧蔺有种真实感。
这次萧蔺又哭了的时候,教授没有问他为什麽。
快感过去,教授打理好自己,也帮青年清洁过後,换上衣物,把青年搂在怀里。
萧蔺这次很快便睡了过去。
@
萧蔺後来还是搬回了另外那个房间,只是偶尔,会和教授一起睡。亲吻变得频繁,只
要睡前道晚安的吻过了界,通常就会同寝而眠。
发生关系之後一个人孤单的睡着,那种感觉实在太糟了,过去萧蔺已经体会过那代表
什麽意思。
不算高档的旅馆,廉价的沐浴乳香味,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里终於睡过去。
而那个和自己发生关系的人,和自己根本没有关系。
圈子里多的是一夜情。但是萧蔺也只试过一次,那不算是悲惨,只能说,很空虚。
萧蔺发现教授不习惯裸身而睡,总是要穿好衣服,顺便把他的仪容也稍微整理过,才
会再抱着自己入眠。
而萧蔺也总是清醒着到再度抱着教授的时候,才能安心睡去。
这种中规中矩的老派作法,旁人看来也许不解风情,但是这件事对萧蔺而言,却非常
可爱。
那种可爱……套句教授的形容词怎麽说呢……非常……令人印象深刻。想到这里,萧
蔺笑了出来。
「谈恋爱了喔?看你没事笑成那样。」实验室的公仔学姐在旁边打断了握着试管傻笑
的萧蔺。
萧蔺侧过脸,放下离心管,心虚里反而整理了一下桌面,「……不然没事要每天哭吗
?笑一下不是比较好?」
「什麽时候结婚啊?」娇滴滴的声音让萧蔺头顶发麻。
「……什麽结婚?你少乱讲。」
公仔学姐把已经不用的碎冰倒进水槽,「哪有乱讲?不结婚你是打算耽误人家青春喔
?现在的男人怎麽都变成这样,好男人都是Gay啦。」
萧蔺肚子里腹诽不已,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啦,嘴巴还是继续接话:「……那也一样不
能结婚啊。」
「谁说的!我就知道有一对要结婚!」公仔学姐的表情得意洋洋,一边露出嘿嘿嘿的
笑容,不知道在高兴什麽。
「……国内又不行。」
「所以要去国外喔!这麽多年来我练成的外语终於要派上用场了,我到时候要请假,
呵呵。」
萧蔺看着学姐乐不可支的样子,叹了口气。希望她到时不要连摄影设备都一应俱全才
好。
笑嘻嘻的学姐转身把之前说好要商借的GRE(注1)和托福(注2)讲义参考用书塞到
青年怀里,一时间萧蔺手上简直是惊人的重,「你啊,还是先结婚吧,不然等你终於放心
下来想这件事的时候,人早就跑了。」
「……这是?」萧蔺瞄着摆在最上面的纸本,愣了一下。
「喔,那是团购的单子啊,那个牛轧糖很好吃的喔,十分有名,也没有很贵,你可以
买回去当伴手礼,现在买刚好过年前会出货,而且这一批会装在动物造型的盒子里喔。」
学姐十分兴奋的指着目录上的可爱动物造型,祥兽虽然张牙舞爪的怒吼,配上的却是喜感
的眼睛和圆滚滚的身体,整体看来颇有过节的热闹感。
嗯……萧蔺点点头,虽然年节对孤身的自己而言,一向称不上是个有所期待的节日,
但是如果只是送个糖这种简单的事……萧蔺用笔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团购单的後面,数量登
记为一。
「你不晓得好事要成双吗?」学姐自动的帮他再添一记,「乖,取个好彩头,不然多
的那一盒算学姐送你的。」
「我……」
「你就当作是我的祝福吧,等你的红色炸弹啦!好好的享受最後的单身生活吧……结
了婚之後啊,就有很多的人情烦恼,公婆啦,娘家啦……烦都烦死了。」
结婚……想到这里,萧蔺年轻的心里,微微的蒙上了阴影。
@
隆冬十二月过去,不知不觉,越来越靠近新年。
最後一天上班日到来,返家时多出来的手提纸袋里,是两包刚刚领到的糖果,喜气洋
洋的动物肚子里是甜甜的糖果,萧蔺怎麽想,都觉得向来稳重的教授会觉得小孩子气。
不过年纪再大一点的长辈,也许就又觉得童趣了。
萧蔺心里有几种打算,正思考着,听见有人叫唤自己的声音。
「你回来啦。」看见萧蔺进门,范颂铭出声。
察觉到范颂铭好像是在等自己,萧蔺直接走到客厅,「教授还没吃晚饭吗?」
「是啊,想说一起去吃饭,顺便等等要去买些礼品带回老家去。一起去吧?」
教授是在暗示自己过年要回去家里了,萧蔺想,对方显然很有技巧的避开了自己过年
无处可回的窘境,但是邀自己一起去买东西的举动,还是意味着多多少少的有些为自己担
心吧?
「好啊,」萧蔺浅浅的笑一笑,「我去放个背包。再说我也要买点东西,不然大过年
商店也没在卖吃的,还是得自己动手才行。」
在路旁小店里相对着吃卤肉饭,小菜装在同一碟里,偶尔举箸时颇有灵犀的相让,或
是劝菜,这一种看似平常的举动,却都让萧蔺心思浮动。
量贩购物商场里,这个时候人潮已经比平常多上许多。不过学生倒是少,毕竟回乡潮
已经发酵,这样原先准备用来应付的「十种万一的理由」也许就不需要派上用场,所以萧
蔺也就比较放下心来。
教授把推车留给萧蔺,两人分别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
心里有一点简单的打算,所以萧蔺拣选的都是些叶菜蔬果,附加一只手扒鸡,回到共
用的购物车前放好了,他站在原地想了一想,觉得大概再买一瓶罐装果汁就差不多了。
教授在人群里抱着六个排作一盒装的水蜜桃,在熟食部门看不见青年,转了几个预期
的点,也没有见到对方。
身边的人潮来来往往,见不到他,也不知道该到哪里找他……
范颂铭心里忽然有一瞬充斥着微妙的慌张。
原本他已经掏出手机来要询问,眼角忽然看到那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
很奇妙的,范颂铭没有出声叫他,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默默跟着他的脚步。在商场里
不比外面的气温,萧蔺把外套脱了下来,勾在手肘上。
而後他看着主人翁身上微透的衬衫下摆擦过路旁促销的罐装茶叶,扬起一个弧度,旋
即迎面而来的是商场试饮车摊的茶香,这个时刻,他竟然觉得萧蔺隐然带着几分飘逸。
范颂铭这个年代的人多半觉得衬衫不紮进裤子里,就全身不对劲,从前看见的时候只
觉得时代变了,年轻人的审美观不一样了。
当萧蔺的衣角又因为路人从旁飞奔而翻曳起来的时候,范颂铭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真
正欣赏到横跨另一个世代的美感。
「怎麽说,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聊天吧,」当时另一位列席的未婚教师,在某一场演
讲後与范颂铭的聊天里这样说道:「在意的也不只是双方的年龄差距,还更怕比自己年轻
的对象,你说的明星她没印象,她讲个笑话你根本搞不清楚点在哪,笑得很勉强……代沟
真是可怕。」
自己的起居、饮食习惯、喜欢的运动休闲……种种的老派作风至今也已经尽数坦承以
对。
生活上面两个人尚能互相适应,实际层面的磨合说起来已经算是颇为顺利。
然而精神层面呢?范颂铭看着那个青年蹲在饮品量贩的集中区,歪着头像是在思索口
味的选择。
看见他拿起苹果汁是一个结论,但是为什麽选苹果汁而不是葡萄汁,如果没有试图去
了解,苹果汁这个东西就会变成只剩下一个印象。
印象是刻板的,人却是活生生的。两个活得够久,却又彼此毫无交流,缺乏体会的人
,就会产生代沟,理解上的误差。
范颂铭走到萧蔺旁边蹲下,跟着看了一会儿,「……你好像没有吓到?」
「你的皮鞋声我认得啊。」萧蔺伸手放回苹果汁,之後转而去取柳橙汁,而後把手探
到货架最里面,察觉到教授有别於平日一直注视着他,萧蔺接着解释:「後面的保存日期
比较晚。」
「比较喜欢柳橙?」
萧蔺笑起来,「纯粹因为特价。」他看见教授手里的水果礼盒,接过来掂了掂,从盒
缝嗅着,「水蜜桃吗?」
「嗯。」教授顺手取过放在地上的大罐柳橙汁抱着。
两个人都站起身来,走路回到购物车的途中,虽然时间差已经有点久,也许会显得突
兀,但范颂铭又开口:「因为他们年纪大,吃不了硬的东西。」
萧蔺试探的问:「所以那些瓜子、乾果等等,也都不行吗?」
「嗯。不要说硬的,软到黏牙也会有问题。」
那一刻萧蔺觉得原先想把那包糖果送给教授,让他带回去做为礼品的想法,也许是不
适合的了。
两个人购物回家之後,萧蔺整理该放进冰箱的食物,教授则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
因为在厨房,所以他顺便泡了一些茶水,端到客厅时发现没有人,於是他转而迈步到
书房,最後发现亮灯的是卧室。
因为两手都拿着茶杯,所以萧蔺无法敲门,「我进来罗。」
范颂铭随即放下手边的衣服,拉开门板。
看着对方放下杯子之後,教授拿起热茶喝了一口,又回去坐在床沿整理行李。
萧蔺没有离开,缩起小腿盘据在教授用惯的电脑椅上,偶尔出声提醒要带的东西。
在行李袋被拉上的那一刻,萧蔺忍不住问了:「你是不是等等就开车回去了?」
教授转而坐到离他最近的床沿,「等我睡醒。」
「也对,那,你早点睡……」萧蔺正要从椅上跳下来,却发现教授伸手拉动把手,整
张椅子连同自己顺着滚轮滑到距离对方极近,几乎可以亲吻的距离。
然後那双手摸上萧蔺的腰际。
「今天的你……很不一样。」
「不一……样?」萧蔺的话语因为对方大拇指在皮肤上来回的热度而有些不连续。
亲吻袭来,绵密、湿润又柔软……这算是小别前夕的缠绵吗?萧蔺惊讶於对方微微异
样的热情,和第一次如此露骨的抚摸。
以为几个吻就会结束的激情,没有想到教授脱下眼镜抛向桌上,转而将他顺势抱起,
两个人转瞬就到了床上。
这是第一次萧蔺非常清晰的见到范颂铭未着眼镜的脸。
从前都是在有些睡意的情形下见到,或是早晨,或是情潮过後。但也多半灯光昏暗。
范颂铭发现萧蔺在亲吻里异常认真的注视,「怎麽了?嗯?」
「没有,只是……想看清楚一点。」
「你随时都能看啊。」范颂铭吐息在对方的脖子,沉醉在泛起的红潮,就在他已经伸
手解开身下恋人几颗衣扣的时候,萧蔺却像是忽然惊醒一般急急说道:「不行,教授……
现在不行……」
看着萧蔺涨红的脸,范颂铭不解,调情里对方明明也十分投入才是,「怎麽了?」
「……就是……等一下……等一下好吗?我……我先去洗澡。」
原来是担心这个,范颂铭一边轻抚一边回答:「……没有关系的。我身上也有汗味啊
。」
萧蔺猛然抓住教授仍在腰际的手,「不行。不是汗味的问题,是我没有洗……」
范颂铭耐心的等待青年嚅嗫的把话说完,「……如果不洗,不……不好。构造上天生
如此,所以……」
「所以你之前都有洗是吗?」其实询问的人已经知道答案。
萧蔺没有说话。
范颂铭忽然想起,第一次跟萧蔺发生关系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对方是用什麽心
情做这些事的呢?他不再尝试挑逗,而是怀抱住对方,「……告诉我,你都是怎麽洗的?
」
「不、不要问……你不会想知道……」
「你为我做了什麽,却不能让我知道,我不认为世界上有这样的道理。」
萧蔺终於还是抵不过对方的执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那个样子,不会痛,或者不舒服吗?」范颂铭听完之後,想像了一下浴室那把莲蓬
头,拆掉花洒喷头後软管的水柱……突然觉得担忧。
「不会……其实就是……想健康点就是大肠水疗……温水的话,就暖暖的而已……」
气氛至此差不多也就变成大肠水疗优缺点专业研讨会,没有什麽暧昧可言,後来又随
意的聊了一会儿天,话题牵扯到外国生活时,教授觉得萧蔺十分感兴趣,於是便多说了一
些当初留学的趣事。最後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两个人就各自先後去洗过了澡。
洗完澡之後,萧蔺有些忐忑的走向教授卧室半掩的门,惊讶的发现对方确实醒着,看
来是真的在等他。
萧蔺走近床边,觉得心跳突突。范颂铭放下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关去日光灯。
小夜灯下,脱下眼镜的教授,带着笑意,认真的对同榻的萧蔺说:「还想看看我吗?
」
萧蔺说不也不是,说是的话……又……摆明了刚刚自己还是存有绮念,才……
那一夜,两人十分忘情。
教授在他入睡前这麽说:「还是该去买件冬被给你的。这几日我不在,天气又冷,你
就睡在我房里吧。」
因为得不到回答,范颂铭亲吻了对方好几次,「嗯?」
「……嗯。」萧蔺迷迷糊糊里答应着。
萧蔺当天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抱着一颗好大的水蜜桃,但是舍不得吃掉。
@
萧蔺睡醒时教授已经离开,他稍微清扫了一下家里,之後开始为一些简单的料理做起
准备。
过年的时候在屋子里开着电视,这一年有小金在旁边乱嚷,吃过东西就把牠放出来逛
大街,萧蔺倒是觉得比以往都有点过节的感觉。
萧蔺待在现在的住所里,教授必须回去家乡,父母高堂,膝下儿女,萧蔺也觉得合理
。
教授不在的时候,萧蔺也知道打电话不好。实验室休息到初三就开始上工,一直到初
五,家里迟迟还是没有人出现。
萧蔺刚开始有些担忧,到了後来多半是觉得失望。除了新年快乐的内容,萧蔺也传过
封简讯,为了避讳,只问了教授大概什麽时候回学校。
但教授没有给过任何答覆。
周末来到,萧蔺在难得的阳光里,把小金放出来洗澡。
纵然小金的碗里头其实有水,但面积不够大,对於会把翅膀张开碰水的鹦鹉而言,便
纯粹只能用来饮水。真正要说洗澡,必须把鸟放出笼子,额外放个浅底的水盘才行。这样
也可以避免鸟把碗里的饲料给弄湿。
鹦鹉站在浅浅的水里,蓬松了羽毛,而後开始扭头摇屁股的,张翅乱拍,一下子把水
弄得到处都是。
以往都是两人在周末帮牠放的水盘,而後教授会在一旁看他的报纸,萧蔺自己则帮牠
清笼子,接着取过教授看厌的那几张,铺在地板上吸那些四处喷溅的水点。
但今天没有报纸,也没有那个看报纸的人。
萧蔺拿了卫生纸弯腰拭起地板,鹦鹉趁机跃到他背上去。
「小金!」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也湿掉了,然而鹦鹉却不肯下来。在背上窜来窜去,
嘘声不断。
忙了一阵子,乾脆把衣服脱下来,鹦鹉终於离开背上,而後萧蔺叹气,把鹦鹉再抓过
来,用自己的衣服把牠擦乾。
换了衣服,在半湿的衣服上看见那些再缝上去的扣子,萧蔺伸手摸了摸,回头看了看
刚刚跟进来房间的鹦鹉,站在衣架上的小金头歪歪,已经歪到快要和身体成九十度角了,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萧蔺伸手:「来!」
小金从高处一下子降落在他手上。牠的爪子是他上次在一旁看着教授一只一只剪指甲
,而後自己帮忙磨钝的。
鹦鹉停在萧蔺的手上,乖巧的看着他几秒,而後头往旁边转了过去,对人刻意露出颈
子的毛。
范颂铭曾经告诉过萧蔺,这是小金在讨摸摸。
萧蔺有些迟疑,但还是伸出手,轻轻的帮牠摸摸头,摸摸下巴的毛,他发现小金似乎
很享受,最後还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萧蔺笑出声来,而後带牠回笼吃饭。
把窗台上的植物都浇过水了,花时间清了清鱼缸里的苔藓和鱼大便,等国科会冷静下
来,再喂些饲料,就差不多要接近晚饭时分。
好好的周末,一整天却几乎都待在家里,不时与放在客厅里的动物糖果面对面。
多出来的那一盒到底该送给谁?这种像礼盒的糖果,自己吃就太浪费了吧?
但是又该寄给谁?乡下的……那些亲戚扫过萧蔺的脑海,他摇摇头,不再去想。
明明是新年,却觉得没有什麽地方可玩,萧蔺觉得或许是研究室坐久了,变得不懂得
玩了。
旧的研究所同学大多不在原地,新的工作场所也都是女性,太私下的接触,难保流言
流语。小地方八卦传得特别厉害。最近也有人怀疑起对面实验室,一位穿扮中性的女孩子
是所谓的T(注3),特定人士几句话里总是酸言酸语的话说得很不客气,甚至几次在她本
人面前很没礼貌的放话:「现在的世界真是的,女不女男不男,真是没道理。」
但依据萧蔺的观察,辅以优秀的同类探测频率,那不过只是位个性比较帅气的女孩子
罢了。萧蔺知道那句话讲的时候不是针对自己,但却也不能说这个话听在耳里没有压力。
萧蔺的心情就像是面前正准备加热的过年剩菜大杂烩,好不容易听见手机响了,兴冲
冲一下子关掉炉上的火,看到来电显示时,却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
「萧蔺,是我。」那个声音,萧蔺当然不会认错,对方也知道,「你知道我是谁。」
「立人。你故意换手机打给我吗?」
吴立人的笑声,「……不这样,你会接吗?依照你的个性,应该已经直接把我设成『
不用接』了吧?」
萧蔺不打算否认,「你找我?」
「吃个饭不行吗?我们……还算是朋友吧。毕竟……我们认识彼此也不浅……」吴立
人像是有些疲惫,「……现在有些时候,真的连说个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有些时候,比如感情方面,圈内事只有圈内人能讲,也只有圈内人才能帮上点忙。
萧蔺斟酌了会儿,「你和现在的伴吵架吗?」
「嗯……有点。」叹气的声音,「你还真是了解我,连这都让你猜中了……我要先说
,我并不是跟你看见的那一位在一起。」
萧蔺心里暗骂白痴,不过这起码算是对方的某种诚意。事过境迁,他也不打算再抓着
当初的痛处一直猛踩。
对方原本就是本地人,还住在这个城市,也很合理,萧蔺脱下围裙,「那……等等我
有空。」
吴立人是个行动派,马上发出直球,「那麽约哪里?」
萧蔺报了个老地点,之後把炉上的东西收起来,随便换了件衣服,出了门。
萧蔺到的时候,吴立人已经在桌前看菜单。笑一笑,萧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间店带有那麽一点回忆的意味。从前他们还是情侣的时候,喜欢约在这里吃饭,唯
一的缺点是离学校太近,常常一顿饭吃下来,被路过的大学部助教助教叫个不停。
在人前很有分寸,在房里没有节制,也算是他们的默契。
不过现在的时节,死大学生都享放假的福去了,没几只小猫会留着。
对面的人大大的打了个呵欠,「啊,还是吃火锅好了!家里煮的超难吃的,用什麽鱼
头,还硬逼人把汤喝下去,真是受不了,真想自己煮算了。」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萧蔺把菜单翻页後目光定在某几样品项上,「你就继续煮
得一嘴好菜吧……我也想吃火锅。」
吴立人瞬间知道自己刚刚无心里说了些不该说的,一下子转了口吻:「……你偷学我
,我好害羞。」
「少来。」萧蔺笑笑。
侍者在两人看似难兄难弟的笑闹里,把菜单收下去,两个人轻松的聊了起来。
玩弄着手里的水杯,萧蔺开口:「……他还没回来?」
吴立人表情灵活的努努嘴,「对啊。在家里他也不敢接电话,只好天天传简讯,通话
费又不能抵简讯的钱,浪费死了,那干嘛办网内互打免费的专线啊?」
你不知道有人连简讯都不敢多传的吗?当然萧蔺没有立即上映内心剧场,「那又是怎
麽吵起来的?」他不解的问。
「唉,就是我想见他,想到有些恼了……所以就……」吴立人把脚换了个方向翘,还
是满脸乌云。
在送菜盘的空档里,萧蔺挑眉,「所以……」侍者离开後,他在调整炉火时继续道:
「……所以你就自己跑去见他了?」
吴立人把菜开始扔进锅里,「嗯,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所以他千方百计用了个理由跑
出来,却是把我在月台上骂了一顿。」
两个人之间有一时的沉默。
终於沸腾时,萧蔺用筷子戳起锅里浮沉不定的丸子,开始解析:「那算是甜蜜吧?」
而後他下了结论:「……这是炫耀。」
吴立人把不吃的芋头和玉米顺手丢到萧蔺的锅子里,而後把对方菜盘里的虾子和南瓜
夹走,「屁啦。」
想起包包里的额外礼物,萧蔺把牛轧糖放上桌面滑行过去,「送你的。」
「哇,你人真好,知道我讨厌花生还送我这个。」
「……你是不会再拿去送人喔?」
「这样不会很没诚意吗?」吴立人吊起可爱的动物摇晃,「原本该收下的那位仁兄干
嘛不要?」
「……你少管啦。」
萧蔺在有人陪伴的气氛下,虽然觉得菜色比起之前变得有些缩水,味道也一般,但是
这样的气氛却让自己怀想起,从前与人一起吃晚餐的那些时候。
趁丢着第二轮火锅料的时候,吴立人自己开了口,「……你说,我是不是太黏人了?
」
萧蔺咽下丸子,「这就是你最新的烦恼吗?」
又喝了口汤,萧蔺才慢慢说:「我……应该不认识你说的人吧,不过我觉得就算是黏
了点,其实也不错,毕竟我们这种……你知道也没什麽……法律的承诺可用,一切都是自
由心证,如果没有表现出一点在乎,他也不会安心吧。」
「……是吗?你还是很会安慰人……」吴立人想举起锅里的汤匙搅动,却被刚刚无意
间久置而变得热烫的温度吓到,汤匙一下掉在地上。
萧蔺停下进食,「你还好吧?」看到对方点点头,顺便想要叫侍者处理一下,却发现
目前只有柜台有人……是因为学生人潮减少,所以人手也自动减班吧?
「我去帮你拿汤匙,你先擦擦桌面吧。」
萧蔺走到柜台,说明来意,服务生显然很忙,请他在旁稍等一下。这时候却是听见熟
悉的声音。
正确来说,两个他都不陌生。
在外带区等待的父女,感觉是那麽亲昵而融洽。萧蔺移动到不会让人看到的死角,静
静等待。
「爸爸,你有喜欢刘阿姨吗?」女孩的声音很清晰。
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又追问了:「那卓阿姨呢?」
男中音一如往常,奥妙的回避技巧,「……盈盈觉得呢?」
「刘阿姨好老……」
「所以你觉得卓阿姨不错?」
女孩子大叫起来:「都不好!爸爸你不要跟其他人在一起!」
听在萧蔺耳里,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而女孩又说了:「……你跟妈妈和好好不好?
」
店员的声音很是时候的在这里打断了对话:「小姐,你的冰淇淋好了。」
声音应该是走远了,店员也洗过手,回头过来店内的柜台,「……先生抱歉久等,需
要什麽服务呢?」
说明来意,汤匙递到手上的时候,窗口又有人叫唤:「抱歉,我可以跟你拿张面纸吗
?小孩子沾到衣服……」
教授这个时候清楚的看见了青年,目光随即扫向全店唯一用餐的那一桌,只是此时萧
蔺已经取了汤匙,刚好侧身离去。
萧蔺回到座位,吴立人取过汤匙,喝了几口汤,发现刚刚还算吃得津津有味的人,似
乎变得有点沮丧。
「喂!你还没吃饱吧。」
萧蔺笑笑,没有答腔。吴立人什麽不厉害,嘴巴很行,一边胡说八道,旅游、美食、
八卦和低级笑话全都用上了,另一边慢慢劝菜,总算让萧蔺吃去剩下的大半。
终於在饮料上来的时候,吴立人清了清喉咙,「我的蠢事都说得差不多,你也该提提
你的吧?」
「我?」萧蔺饮了口茶,「我哪有什麽蠢事可说?」
「呿,你没听过物以类聚?不然怎麽我们会同桌吃饭?」吴立人口吻戏谑,神情却是
真切,让萧蔺没有再与他相闹。
「……你……还有和他……在一起?」吴立人踌躇了下,选择了一个比较中肯的用词
。
在一起,这个词实在是太模棱两可了,萧蔺想。因为曾经很熟悉,对方从前平日的破
题法都是使用「你的伴还不拿来监定看看」或是「吃下去消化得如何」这种调调,这一分
别扭也许是因为吴立人隐约有感觉到自己的忧虑,所以肠子打结,硬是挤出这个说法。
想到这里,萧蔺有点想笑,又有些感伤。
就算有了肉体关系,有了一些为对方着想的举动,甚至共同在一处生活……这算是在
一起吗?
还是说,只是现在刚好住在一起?
他与教授之间确实并没有什麽承诺。
但是反过来想,承诺……就算有了这种看似坚定无疑日月可表的东西,现在坐在面前
的人还不是背弃过他?
心情实在是糟透了。
思绪混乱,萧蔺低下头,「……我……」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我也不知
道。」
「所以心情不好?」面对这种回答,吴立人反而单刀直入,「……你……真不知道该
怎麽劝,当初我说话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那也是一时情急,我的意思你知道的……可是
事到如今,也不知道怎麽叫你放弃他。但你也不知道这种答案,实在是……」
话锋一转,吴立人说得缓慢:「……抱歉,我从前,真的没有好好的待你。」
萧蔺抬起头,把刚刚擦过嘴的餐巾纸丢过去,「少来,你这一套搬回你小情人的世界
,看看有没有用吧。」
吴立人却是正色道:「我希望……这些话,不需要对他用到。」
萧蔺看着对方难得正经八百的样子,「……我就说你今天一直在炫耀。」
@
萧蔺在夜风里骑车回到家,顶着轻微的头疼,开门的时候,玄关还是一片漆黑。今天
说起来颇冷,觉得好像要感冒,萧蔺进浴室冲了会儿热水。
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已经有人,萧蔺迟疑了一下,经过的时候,却发现教授开着电
视,竟然睡着了。
放在客厅里的动物糖果盒被打开了,桌上残余了一个撕开的包装纸。
萧蔺关了电视,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伸手推了推教授,「……我洗好了,你可
以用浴室了。」
教授醒过来,「啊,我睡着了啊。」
但教授喝了些茶,却没有起身,「我今天看到你了,那个时候,我带盈盈去买冰淇淋
。」
萧蔺知道自己被看到,虽然有点惊讶,但是也没有那麽意外,「嗯,跟个朋友去吃饭
。」
「……他是上次跑到宿舍那个?」
萧蔺不知道教授今天是怎麽了,为什麽平常都让自己和实验室的人出去,也只说早点
回来,现在却问得如此详细。
教授盯着眼前的糖果,他当时远远一瞥里,看见这东西也摆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於是
他又接着这麽问:「你……还跟他有联络吗?」
照理来说,这也只不过是句多了点思虑的关心,但是听在萧蔺现在的心里,却是连同
那份抑而未发的郁闷,一起加速了情感起伏,「吴立人他只是找我聊聊他的感情烦恼,我
刚好也没事,手上也有包又硬又会黏牙送不出去的糖果,根本不知道该给谁,刚好他约我
,我自然没有需要刻意拒绝。」
教授只是盯着面前的糖果,并不说话。
萧蔺知道对方并不高兴,也明显的看出来他一定有看到自己送给吴立人的糖果。
即使距离很远也让人忽视不了的辨识度,这该死的夸张包装,萧蔺在心里谩骂。
自暴自弃般,萧蔺继续道:「对,我也送了他糖果,和你现在面前的一模一样。之前
也没有告诉你,国科会其实是我跟他分手前一起养的宠物。」
从前要是教授露出那麽点像是吃醋的感觉,萧蔺也许还会暗自窃喜,甚至愿意为此删
去吴立人的任何存在。哪怕其实当个朋友根本没有什麽要紧。
但是,这时萧蔺想起别人为了恋情那样的烦恼,反观自己,却是连个如此简单的基本
问题都没办法回答,一时间话就脱口而出:「……怎麽我只是跟个前任去吃饭罢了,不想
要我跟他出去,你却可以去相亲?」
萧蔺话一说出口就後悔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再收回来。
那番激出来的话总和到这里,对范颂铭而言可以算得上是相当刺耳,当初会向对方说
黏牙与果乾的话题原是美意,没想到现在却完全适得其反,甚至牵涉到家中双亲,加上糖
果和鱼衍生出来的负面情绪,教授难得扳起了脸,「你都听到了,我也不会瞒你。年节兄
弟间也难得相聚,过节亲戚往返难免,被拱着糊里糊涂吃了几场相亲宴,这有很过分吗?
我自从离婚之後,女儿拼命要我跟她妈妈和好,我又怎麽会不知道?亲戚老是安排机会,
电话可以推托,当着面你又怎麽能不给人留台阶?
「我每年回家的次数已寥寥可数,父母年岁已高,自然会处处顺着他们……也没办法
像他们希望的带个媳妇回去帮忙,只能带孙女儿回去娱亲……慢个几天启程回来也是不得
已,却也没称得上对不起谁。」
教授忍不住终於一吐心中真言,几日以来在长辈儿女间层层累积起来的压力,对着年
轻的恋人,变成锋利的语言,但是又实际得让人无从反驳,「在我这个地位上,有很多需
要考虑的东西。你是现在还不懂。」
对方在萧蔺面前露出怒态这不是第一次,但是说得如此尖锐,却是头一遭。
萧蔺愣了一愣,是的,自己跟教授的地位,是那麽天差地远。
教授是书香世家,自己则不过是个乡下到城市里的孩子,教授和自己十几岁的差距,
理学院院长和一个何其渺小的硕士生,能力与实力的不登对,一个异性恋与同性恋的暧昧
……
而他说的没错,一个大家族的繁琐,又怎麽是自己孤身所能体会?
萧蔺直接了当的:「……是我错了,教授,对不起。」
教授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似乎说了重话,「不……小蔺,你……」
青年掩着脸,离开了教授面前。
过了一会儿,教授踱步到青年的房间,现在窗子开着,风吹进来,而萧蔺坐在床沿,
神情有些呆滞。
教授在窗外盈盈的月色里,站在背对自己的青年身边,开口道:「我想,也许有一天
,你会怀想阳光。你还很年轻,那麽年轻。年轻的时候,其实无知的很。虽然,无知与知
识一样,都是一种力量。」
萧蔺知道,教授所思所想的,是关於整个人生。包含自己的,和他的。
顾虑是必须的,现实的生活里,每个人都会需要被尊重的感觉,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
解,也不是每个人都选择赞同或不反对。
对教职而言,名声的杀伤力不可小觑。学生往往也缺乏判断力,在大学里,总是没有
尽如人意的事情。出来讨战的人不需要多,一两个,就已经可以满城风雨,见报也不稀奇
。
而做研究的都知道,圈子就是这麽小。谁升了教授,谁发了知名的期刊,谁又被聘为
谁的研究生的口试委员,又或者谁今年休假,带老婆去欧洲玩。
明明毫无联络一整年,往往在一见面的时候,极其自然的放在久违的问候里。
好消息况且如此,那麽,堪称得上是如此秘密,又或者可能被人炒作成丑闻的这段关
系,又更待如何?
除却这些社会的险恶不说,单纯的去考虑,教授还有一个女儿,还是需要疼爱的年纪
。
还是,希望爸爸像是个偶像一样,需要爸爸是个模范的时候。
这些想法,萧蔺也都很清楚。
「教授,我们这群人……」萧蔺回过头来,情绪已经转化,脸上微笑很淡,在风里,
教授只能看得更仔细,却没来由的觉得没有温度,「……原本就注定一辈子见不得光。跟
几岁也没有很大的关系。又或者,又有更多,年纪越大,就越深不见底。」
萧蔺爬下床沿,站定在教授身前,他抬起眼,在那副眼镜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教授,把你的月光借给我好吗?」
「这样……这样……我……」
这样,至少还能想像,所谓的温暖。
站在面前的青年是如此诚恳,却又如此卑微的,在请求着自己。
在那一刻,教授惊讶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抗拒任何的请求了。
教授揽住那副不算清瘦,但是比起自己,明显有着差距的肩膀。萧蔺先是有些呆滞,
接着就紧紧的抱住了教授。
在这样用力的拥抱中,教授慢慢的体会着,任由青年抱紧。
原来,这就是舍不得。
教授在那份过度的任性里,却是舍不得了。
而青年却在那一天,终於下了决定。
@
教授觉得那不是冷战,应该说是,青年变得有些冷淡。
之後范颂铭再次询问萧蔺有关冬被的事,但是青年找了许多理由不肯和教授一起去买
,或是说其实天气没有那麽冷了,或是说他正在考虑材质,最後连装睡这招都使出来了。
范颂铭想过是不是自己造成了对方的压力。有教职的基本收入,经济无虞,当初出自
好意让萧蔺落脚在家里,但也许住在这个家里的举动就已经有损这个年纪里,年轻人急於
自立的自尊。
对方是心里属意的对象,如果是女孩子一切好像就这麽顺理成章,问题就出在对方也
是男性,不管是无偿居住或是赠与的举动,也说不定都会增添反感,一时之间,教授也感
到为难。
折衷之下范颂铭只好暗示希望对方每天过来与自己睡,这样至少棉被够暖。但是情形
就变成对方总是在自己睡着之後才摸上床。
范颂铭最後决定先留点空间,不多说什麽。已经跟对方吵过架,他知道萧蔺如果被逼
急了,冲动在所难免。
随着日子过去,情形有些微妙的改变。
萧蔺还是仍旧会吃教授买的早餐,但是却经常忙碌的错过晚餐时间。实验有时候耗时
耗神,如果又遇上计画结案,早出晚归,教授自然能理解。回来之後的萧蔺经常神情疲惫
,几乎洗完澡倒在床上就睡着,甚至比教授还早睡。从前晚安前的亲吻也因此变成教授单
方面的轻吻。
亲密行为也变得极少,毕竟一个连例假日都去实验室的研究助理,教授总觉得他最需
要的是休息。如果是研究生还不稀奇,但是如果是助理,教授自己从前也未曾这麽拼命过
,虽然有点不解,但是实验室通常是责任制,如果真是这样,敬业也是好的。萧蔺在他心
里原本就是个责任感很强的孩子。
无意间也看到青年在收听英文广播,教授想年轻人上进很自然,未曾多问。
范颂铭提议过要是有假期,该好好休息一下,或许可以一起出去走走,萧蔺只是笑着
说,他已经有了计画约好了朋友,要去台北。
去台北是颇为自然,年轻人都向往都市的热闹。
教授点头之後没有多说,但心里暗自斟酌过这样的回答好几次。
倒是其他老师在闲聊里提起了萧蔺日前过去的时候,有顺便说过一种新型的特价Kit
(套组),结果试用之後深觉颇为经济实惠。
但回校这件事,范颂铭却从没有听对方亲自提起过。
他事後有意无意询问过自家实验室的学生,却没有听到青年现身的消息。这有点奇怪
,通常研究生回娘家,除非跟指导教授积怨极深不共戴天,否则是一定会晃到自家去怀旧
的。更何况,他印象中萧蔺与博士班学生感情算是十分融洽。
是为了避嫌吗?但是……没有需要到这种程度吧?怎麽都感觉对方其实一直在回避自
己。
为了回暖这样持续低温的僵局,教授有了一点打算。
@
「在做什麽?」教授经过的时候,在萧蔺房门口停下来,看着把整叠书搬进小纸箱的
青年。
蹲在地上的萧蔺抬起头,很自然的笑容,「……实验室大学部缺书,说要借借看旧版
的能不能用,我在想反正自己都考过了,也没在看,不如让出去,看看派不派得上用场。
」
教授点点头,环视周围的物品,却是比记忆中还要整齐,自己就算每周打理房间,也
总是还有些零碎的书不知道怎麽归类,而青年的杂物却像是有减无增,「我自己也一大堆
旧书……从前学校宿舍里也堆得到处都是。你这样还不错啊,书本来就是要被读才有价值
。」
萧蔺又笑笑,低头继续整理起书来。
「嗯,等等我会出门……」
萧蔺没有抬头,「我可以自己去吃晚饭的,没关系……」
「我们晚上一起出去吃吧。我会回来。」
教授伸手在青年的肩上拍了拍。
在听见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停留在萧蔺手上的,是那一叠曾经和教授一起搬过的套
书,他忽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他踱步到书房,随即深深感叹两人在个性上的差别。
如果只是很日常的出个门,萧蔺自己从不会在乎房间有没有乾净整齐,反正很快就会
回来,等於很快就会又弄乱,所以像是书桌、床铺,他都觉得没必要刻意维持什麽,只要
不影响使用功能就行,其他都不是太重要。除非他要出远门,才会大刀阔斧的收拾一番。
反观教授只是短暂离开,桌上的书分成两边各自叠起,排得很整齐。其中一本书夹着
书签,教授之前用惯的那只黑色滚金边的笔就放在它的旁边,其他零散的文具应该是都收
进抽屉里了。没有装订的纸张都收在文件夹里。椅子也摆放得很端正。
萧蔺平时不常来到书房,这次进来了,忽然想要好好的看看。
後面书架里的书很多,像是园艺相关的书,植物和昆虫图监等。除此之外,也有宠物
饲养,特别是鸟类和鱼类的,从照顾到疾病方面都找得到。也有科普相关书籍,或是文学
小说类,像是「我的鹦鹉老大」、「跟金鱼一起跳舞」这类应该是引人入胜的书。同样延
伸过去的另一列是财务管理、时间管理、潜能开发的书。外国旅游书籍也有几本。最後则
是些宗教和教育方面的。
参杂在教育系列中,有几本很突兀,竟然是与性别认同相关的书。他抽起一本来看,
「彩虹的青春记事——同志的恋歌」,翻了几页,是阐述大大小小的恋情,或是些与家庭
和社会的挣扎。他默默的把书放回原位。
另一面墙的分类很明显,都是专业的生物学用书、科学杂志,而後有一排是一些论文
集。萧蔺看见自己的那一本,被放在最後。
他伸出手拿起那本黑色精装本,烫金的字,自己和教授的名字。
望着还没有放进书,整面空白的另一面书柜,萧蔺幻想了一下,不晓得到时候放在这
里的书,又会是些什麽呢?
他在书房待了一个下午。
晚上的时候,教授如期回来,带着青年,去了自己很喜爱的一间餐厅。
看得出来教授从前已经来过,因为经理出来打招呼的时候这样说:唉呀,范教授您来
了,夫人怎麽没一起来,这位是公子吗?
教授没解释夫人,倒是说了这是自己的学生。
萧蔺心里又消沉下去。
晚餐吃到一半,教授问起半天没说话的萧蔺,「怎麽了,你好像最近心情不太好?是
最近工作太累吗?」
知道虚与委蛇无法让教授信服,萧蔺顺水推舟,努力撑开一个笑容,「说不定是。有
时候有点累了。」
「今天就好好放松吧。」
面对满桌的佳肴,萧蔺看着教授的笑容,又也许所谓灯光美气氛佳确实有其浪漫,青
年情不自禁的,还是显出微微的腼腆,看在教授的眼里,才觉得放下了心。
那个样子,才是从前他熟悉的那个萧蔺。
在餐後回程,两人坐进车里时,教授递过一个小纸袋,「打开它。」
萧蔺依言握在手里,从里面摸出一个绒布小盒。
这种深红色的盒子,萧蔺小时候只有在祖母的梳妆台上看过。在教授的眼光下,萧蔺
微微不安的开启了它。
躺在盒子中间的,是不大的正方形图案,上面镶了一块不知名的矿石,色泽清透,整
体看起来乾净工整,没有多余的边饰,不浮夸,也许少了几丝流行,但是很典雅。稳重的
样子,就算是男孩子戴起来,也不会显得矫情。
「这是……」
教授说着,顺便把在夹层中的礼物取起,「戴戴看……我帮你戴吧。」
萧蔺几乎不敢相信,男人托起了他的脸,而後小心翼翼的取下耳针,把那一只耳环扣
了上去。
教授笑笑的,「这是月长石,又俗称月光石,没有很贵,你不用有什麽负担……」而
後教授手又摸上那被戴上的矿石,「……这样,我就把我的月光借给你了。」
萧蔺低头,看见对方挂在椅背上的的外套,教授随着目光过去,知道他在看那只他送
自己的胸针,「既然你会送我这个形状,想必你也不会排斥,所以我让人也做了方形的。
」
看着自己当初所买的黑曜石,漆黑似无底,感觉就真的像是,教授只把月光,送给了
自己。
萧蔺拼命忍住眼泪,对教授说:「我们早点回去吧……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教授摸了摸青年的头,发动引擎。
那晚,青年出乎意料的热情,教授以为那是青年心情转好的徵兆。却是後来才知道,
萧蔺隐藏着的心情,到底是什麽。
@
那日早上,是大学生最痛苦的日子之一,所谓的期中考周。
教授有出席的习惯,总是要去看看,在停笔时间最後一个小时前才会走,再叫研究生
把卷子收回来。
这天教授在监考的时候,隐约觉得手机有了震动,却也没有在考场拿出来,一直到回
到了办公室,才又想起。
他察看了手机。是一则简讯。
「范教授,谢谢你这一年以来的照顾。我走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只是几年之内没
办法再问候您,请您要保重身体。」
教授几乎立刻锁上办公室的门,回到住所。路上打的那些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
走到大门玄关的时候,一个灵光闪过,教授打开鞋柜。那双金黄色的拖鞋已经整齐叠
好,放进了当时他第一次为他取出来的那个位置。
青年现在的房里都是阳光,却更显得空旷。
萧蔺带走了行李和笔记型电脑,生活用品几乎没剩下来,牙刷已经抛弃在垃圾桶,而
衣橱里空空的,剩下衣架整齐的靠在角落。
只有一个小箱子的杂物,摆在垃圾桶旁边。
打开一看,是青年的手机和充电器,还有一个粉红色泽的玻璃杯、一包没用完的开封
卫生纸、一罐全新的鱼饲料。
这个时候纸箱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教授犹豫起来,闪烁的萤幕告诉他,拨打电话
的人是吴立人。
教授想起青年曾经和他一起吃过饭,也许会知道些什麽,於是按下了通话钮。
一接通,话筒那端像是极不耐烦,「你不会快一点接吗?我知道你不是萧蔺……动作
这麽慢,你会不会追人啊?」
教授才说了一个怎字,又被打断,「我就跟你长话短说,你也不要怀疑我和他什麽的
,我现在跟他是纯粹的朋友。萧蔺他现在已经坐上飞机了,你也是追不回来的了,所以我
就好心点告诉你吧,接下来看你自己怎麽处理,不过不要说我有跟你通过电话这回事……
」
对方而後继续叨念:「……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出去的,你自己想清楚吧,真的
有想要发展,再去找他,不然,看到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交往』那种表情……简直
……」
教授出了声:「他这麽对你说的吗?」
吴立人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的,「过去我已经够王八蛋了,你要是重蹈我的覆辙,
或是比我还差劲……我真的会想砍你。」
微妙的电子声响似乎在提醒什麽,不过范颂铭无暇注意,十分专注的在听话筒另一端
的资讯,「他学校是在美国……」
对话在这时候被切断了。手机断了电。
教授握着那只手机,明明没有得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也没有再充电的打算。
意料之外的知道真相,意料之外的结束通话。
教授明白过来,青年早已准备着,要离开这里。
过度忙碌的假日,唯一一次说要去台北找朋友玩不过是个藉口,留学生的美签可以在
一日之内办好,对英文陡然升高的热忱,那些送给其他人的教科书,说过几次都不愿意添
购的冬被,越来越整齐的房间,和自己在床笫之间忽然索求的性爱……
范颂铭不禁反省起对这一段关系的经营……他是不是让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因为太快,所以两人都还在适应这样的关系,也因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分压力而
无暇顾及其他,缺少了体会对方的默契和时间。
当初前妻与自己从交往到同居,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更进一步的那些举动,则是
在结婚前夕……但那是女孩子啊?女性的社会立场比较需要考虑,也有怀孕的问题,若是
同样站在男性的立场,有需求很正常,若是刻意回避,反而会对感情的稳固发生负面影响
吧?萧蔺不是就误以为自己厌恶他的身体过吗?
说来说去,既然是有心经营,或许是应该要先有个婚约,或是类似的承诺吧?
但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求婚,心里会高兴吗?转而送了对方信物,因为结婚目前
在国内是行不通的吧?过继……姑且不论女儿的接受程度,对方是独子啊!姓氏很重要的
吧?
想了太多,自己的电话一响起来,教授马上接起,胸口一阵乱鼓,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的:「喂,你……」
「教授,你的办公室锁了,考卷要放在……?」是帮自己监考的研究生,教授整个人
像是被放了气,忽然有一种头晕的感觉,「我会回去跟你拿。」简短的交代,而後挂上电
话。
教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着那只因为断电而不会再响起的手机,那个东西现在也只
是一个空壳罢了。
教授一时间不能确定,这个空荡荡的地方,到底还剩下什麽?
……而自己,曾经想留住的,又是什麽呢?
教授後来在自己本为空白的书架上意外见到那套曾经送给青年的书。
萧蔺舍不得把它们送人吗?是舍不得吧?教授想,他当初根本不该为了那盒糖果而盛
怒,那礼盒般的设计分明是个过节时候的伴手礼,萧蔺只是觉得自己用不到的东西就不如
让给别人,对吧?
鱼怎麽来的也不是什麽重点,就像小金是自己与前妻、女儿曾经一起共养的,那又怎
麽样呢?
想到这里,范颂铭苦笑,都是几岁的人了,还为了情敌而有脾气。
恋爱真是盲目。盲目到以为对方如果在自己身边,就理所当然的会觉得幸福。
然而自己是不是没有认真体会过他的心情?范颂铭想,当初可以骂他不识大体,不知
道家族聚会的压力,但是又怎麽有想过在自己挑选水蜜桃而犹豫,和因为无谓饭局而烦闷
时,萧蔺却是为了礼物该送给谁,又有谁能够在大家团聚的日子里陪他吃上一顿饭而烦恼
?
自我中心的思考里,那时候甚至不记得考虑在带水果给家人的时候,留颗水蜜桃给萧
蔺,对不对?
他到底给过对方什麽?
范颂铭最终没有把那几本旧版用书归类到专业书籍的专用格,而是让它们待在前一位
主人为它们放置的位置。范颂铭抽出那本让自己发过脾气的烫金论文,取过那个装过糖果
,但一直没丢的动物纸盒,伴随着书,全都好好的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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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GRE测验全名是Graduate Record Examinations,成绩为美国各大学研究所或研
究机构的申请入学参考条件。
注2:托福,又称TOEFL,全名为Test of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通常是
为母语非英语者参加,被认为是申请美国学校必备的英语能力测验。
注3:T指通常在女同志伴侣中的装扮、行为、气质较阳刚的一方,亦有人译作称为踢
;反之则称为P或婆。但此种分法并非绝对,亦有自我认同为不分或是不认同这种分法的
同志族群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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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教授花了整整一年,才踏上机场。而一路到研究年会的路上,思绪有些复杂。
虽然不知道青年想要往什麽领域发展,但是要找外国的实验室,百分之九十的主持人
都是必定会要求推荐信的。这往往还算是十分关键。
萧蔺跳过了范颂铭,自然是为了隐瞒,不找指导教授写,确实很奇怪,不过在这样的
情况下,还能申请到学校,显然是下过功夫。
范颂铭大概猜得到,推荐信的来源多半是落在蔡老师——系上另一位帮萧蔺口试硕士
学位的老师身上。
虽然说教授接近不知情,但是,系上的其他老师,很容易就把这种事当成是问候一般
,在见面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当成聊天的话题,就好像送自己孩子出国一样的热心。
有了推测的目标,要知道去了哪里,并没有很困难。放个能延伸的话题,多聊一会儿
,回家在网路上连线,资料不会短少。只是教授没想到,青年选了跟自己当年留学一样的
学校……简直就像是追着自己的背影在跑。
教授的皮鞋声在长廊上慢慢的响,眼前绵延着一幅一幅的海报。
范颂铭压下默念的冲动,暗自过滤着眼前的资讯,那间实验室的类别、主持人的名字
,而後是第一作者的名字……教授猛然站立住了。那个参展号码和名字,就在自己的眼前
。
研讨会早上的场次已经开始,台上的报告开始之前,所有的海报都必须张贴在会场外
,而也会有场外有张贴海报,但没有上台报告的情形,毕竟上台的时间与机会有限,每年
能够上去的人数是固定的。教授看过大会手册里的议程表,萧蔺今年没有参与上台报告。
他溜掉了自己比较没有兴趣的议题,提早出了会场。
原本还觉得,可能慢慢的找,就会看到。教授说不出为什麽自己这麽希望慢一点才找
到,又是为什麽,需要缓冲的时间。
一张海报,显示着青年离开之後,用时间,追逐着什麽。上面的前言,和自己当初校
正的文字已大相迳庭,连文法都有了极大的进步。简洁扼要的引述,延续了他在硕士班的
条理。结果的部分虽大多是引用实验室先前的几个图表,但是新做的一点初步结果感觉很
有发展性,适合一个博士班学生的深度广度。
讨论的部分虽然有点短,但文献需要时间累积,更何况异国环境的变换也是其中一门
学分,平心而论,一个博士班一年级的学生,这样已经是不错的表现。
教授看了看表,再过十分钟,海报的评审时间就会开始。范颂铭向着远处对自己招手
的研究生过去。
萧蔺用尽全力的讲解那张自己名字列为第一作者的海报,评审委员总是在他以为可以
喘口气的时候出现。其实萧蔺几乎记不清楚到底有几个挂着特殊名牌,手拿评分单的评审
走过。
评审时间结束的时候,萧蔺忍不住捂着肚子,头也没抬的在散去的人潮脚边蹲了下去
。
他意识到有双脚站在旁边,勉强挤出声音:「……班,我想……我可能非得躺着……
你……我现在不太……」
「……很痛吗?还是去看医生吧?」
萧蔺模糊里随着发话人的语言接应着:「……你开玩笑吗,那种花钱法,我得吃上一
个月的土司……旅馆里有药还可……」说到这里,萧蔺逆着光抬头,他不止汗涔涔,还觉
得晕眩了。
「萧,你还好吗?」隶属於同一个实验室的美籍青年,远远看到萧蔺缩成一团捂着肚
子的模样,忍不住跑步过来关心。
「他可能得要回去休息,说是房间里有药。」教授尽量维持一派温和礼貌的表情,但
是下一句则不小心表露出那份关心,「……他经常这样吗?」
美籍青年耸耸肩,「不一定……抱歉,但你是哪位?」
教授指指自己配戴的名牌,流利而稳重的外语口音让来人颇为讶异,「我是他硕士学
位的指导教授。」
萧蔺的胃更痛了,「……班,我想……我可能……要先回去……帮我跟老板说,我恐
怕没办法亲自……」
「好。」班觉得萧蔺并不讨厌对方,而且范颂铭佩戴着那张名牌确实也不像是说谎,
转而向着教授,「他现在这样子,好像没办法自己回去……但是下一个场次有我们实验室
的报告……」
教授很自然的接过话里的余地:「我送他吧。他住哪号房?」
这栋演讲厅没几步路,就是下塌的饭店,正因为这难得的方便,所以该场地国际年会
经常争相使用。
萧蔺从痛觉与痛觉的空档中,慢慢能够有点反应,「教授,我没关系,你不用……」
班听不懂华语,但眼前的互动让他更确定这两人应该是极为熟悉,他简单报了房号楼
层,范颂铭也一下子就清楚方位。
萧蔺身上被披上刚刚自己同学递给教授的外套,一双手明快的拿起了自己的书包,接
着他的另一只手竟然被范颂铭拉住了,还往对方的肩膀上绕去,模糊里,萧蔺鼻腔又漫起
婴儿油的香气。
不知道什麽时候,因为会程开始而空荡荡的海报展览处,只剩下他们两人。
教授声音低沉:「……能走吗?可以挨到电梯那里去吗?」
萧蔺心想,要是说不行,教授岂不是就要把自己抱起来,或是背着了?所以萧蔺赶紧
点头,这一下,却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他要扶自己回去的事实了。
……而自己甚至,连教授为什麽会来,都还没弄清楚。
教授依照萧蔺说的,搭了电梯,从萧蔺口袋里掏出钥匙卡片开启房门。两人站定在玄
关的时候,萧蔺又是一阵疼痛。教授刚把门反锁,看到的就是沿着墙面缩成一团的人儿。
刚刚还有忌讳,现在教授直视着萧蔺,只是萧蔺正因为痛而闭起眼睛。教授拨开黏在
额头上的黝黑细丝,「……呼吸,看我,萧蔺。」
「小蔺。」那个呼唤,总是带有魔力。
萧蔺睁眼,听着那个声音,教授再度说:「看我,小蔺。呼吸,慢慢呼吸。」
教授看到青年的注意力渐渐移到自己身上,自然稍微减轻了手里抓紧衣角的力道,教
授於是靠了过去。
「我扶你过去,很快……」而意识集中於手上动作的教授,忘记了刚刚自己对萧蔺的
要求,或者是说……某个程度而言,是个邀请。
教授的话终止於被亲吻的时候。
萧蔺的吻过来,发抖的持续了几秒。
教授记忆中,萧蔺从没有这样跟他亲吻过。
这想法昙花一现的在教授脑中扫过,在唇舌之後骤然消失的温度,阻断了范颂铭所有
的思考。
几乎是片刻而已的吻已经停下来。
教授知道,那不是温柔,而是软弱。
「……你为什麽要来?」萧蔺拉开距离,大大的眼里,透出淡淡的忧伤,「……我没
办法,抱歉我……我……」
有双大手过来抚摸萧蔺的眼帘,「闭上眼,没事的。」
萧蔺觉得那个声音依旧悦耳,而且可信。
教授把萧蔺抱到床沿放下,脸色苍白的人就几乎趴在床沿动弹不得了。萧蔺迷糊里,
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肩膀,他睁眼,看见就在眼前的容颜,「……胃药,小蔺,吃下去。
」
萧蔺张开嘴,机械的吞咽,水喝得太急,反而呛到。
教授拍着他的背,不着急也不迟疑,一下与一下之间,稍稍的有些停顿再抚上,那样
的节奏感,就像是呼吸一样的自然。
一室无言,但是教授拍击的力道小心而沉稳,缓慢而安定。
其实一点也不陌生。萧蔺想起来,那麽多年前一个临毕业的夜晚,他也是这样拍着自
己的背。
那种感觉……其实很安心。
萧蔺躺下,再次合上眼帘的时候,只剩下这个想法。
不晓得睡过去多久,萧蔺睁眼,爬起来看表的时候,发现教授坐在床边,见到自己醒
来,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没多久时间,不到一个钟头。」声音温雅一如从前,只是眉目里,有点伤感的味道
。
教授倾身过去,坐上床沿,那只拿雷射笔惯用的手,曾经拥抱住萧蔺的手,严厉与温
柔交杂的手,再次的,用指腹在青年的脸上传递温度。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国的。」
萧蔺不知道怎麽接下去。想要说些什麽,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毕竟当初是自己要离
开,现在又要怎麽解释今天疼痛里的失态?
但是教授也彷佛不需要任何的解释,「小蔺,你会有很多时间。虽然我们的日子过得
一样快……」教授把自己的额头靠上萧蔺的额头,慢慢的说:「……这个研讨年会……你
会记得的吧?我会来……」
萧蔺对上范颂铭的双眼。
「每一年……」教授这麽说:「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每一年……」萧蔺看不
清那镜片之後的墨瞳,「……每一年。」
温暖消失的时候,那个人这麽说:「……不用急,你有很多时间。」
萧蔺茫然的抬起头。
为什麽……为什麽这麽说?
「我走了。我博士生上去报告的时刻要到了。」教授忽然又伸出手,这次却是一反往
常的,拨乱了萧蔺整头的发。
教授走了之後,萧蔺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跟他说是胃病犯了,对於实验室的同仁,
从前也都完全宣称为吃坏肚子,丝毫不肯说是压力大又常为了省钱,在饥饿里积恶成疾才
会胃痛。这次明明有特地吃些简单的东西,却是痛得特别厉害。
萧蔺想起自己当初是连手机都放弃的狠心,而范颂铭却还是愿意送自己这麽一回。
其实教授要联系上萧蔺,还有一个根本的办法。他的电子邮件信箱根本没有换。
而教授也许是不想惊动青年当初想逃开一切的决心,纵然萧蔺信箱里常常有从前的同
学同事朋友的信件,但是,萧蔺没再看见,那个熟悉的称呼。
那个名字,连同那个称谓,在萧蔺心里,是一个放不下,也解不开的秘密。
@
实验室的忙碌生活让萧蔺很快的不再去烦恼自己断不乾净的依恋,虽然他发呆的时候
偶尔还是会去回想。
冷热极端的季节变换里,他偶尔怀想台湾有些浪漫而温柔的四季;看着天空的时候,
眼前常常蹦出那只金黄色鹦鹉的身影;实验室起哄一起去钓鱼的时候,他就不自觉想起国
科会;圣诞大餐时都会怀念起那些故土的小吃;在因为大陆型气候而不得不涂上乳液时,
就察觉自己在商场里刻意不选择婴儿油的举动。
在这所大学里,助教的机会优先让给异域的研究生,薪资也算是十分优渥,远比在国
内的时候多,也许这就是所谓国情不同,美国研究中心背後的经济支持,大环境一向是公
认要远比国内雄厚。奖学金也顺利下来,加上每个月的研究生津贴,住在几个学生一起合
摊租下的房子,花费并不如想像多,也确实累积了一些存款。萧蔺挨过刚开始的拮据,也
就逐渐的正常饮食,虽然还是节省,但是不至於饿着。
有一群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就难免互相比较,这一点跟学历完全无关。
萧蔺身边不乏跟自己一样,只有办法买下单程机票,连逃回家去都不可能的同侪。
「真是自讨苦吃……还吃不饱。」对方双关里笑笑的这麽说。
他也有听过家庭经济普普通通的同学这麽说:「出国之前,爸爸特地标了会,跟我说
我是家族里第一个博士,还特地带我去祭祖。唉,再怎麽样都要撑下去,对吧?」
同理,当然也有身家富裕,从小积极培植,放眼亲戚间全都是十大名校,结果每一步
都踏在相较中不得解脱的留学生。
「我读书读到现在,都读到博士了,却从来没听过家里有谁以我为荣。他们上一次还
说,还好我不是某大学的博士班,不然就是这一代同辈里面最不会读书的了……嘿,博士
不会读书,那谁会读书啊?」酒醉之後另一位同学倒在桌面上喃喃说道。
觉得别人很幸运,比自己自由、比自己有钱、比自己有背景、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有
经验、比自己有能力、比自己有才华、比自己讨人喜欢、比自己天生後来有那麽那麽多的
优势,都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抱怨比起羡慕又更加容易了。
萧蔺在体会自己的压力时,同时亦体会到别人也是同样在承受压力反覆煎熬着的可能
性,一百种人有一百种烦恼,处在这之中,只不过是各有各的课题,没有谁比较容易。
没有谁,能够保证名叫人生的剧本,该怎麽发展才算是合理。
从前刚到美国,听别人说笑话,总是比别人晚笑个好几十秒,现在萧蔺已经是可以幽
别人一默,让全实验室哄然大笑的境界。适应期过去,压力相对的变得稍微不吃重,他的
胃病好转许多。
看着最後那几颗备而未用的药锭,萧蔺想留下做个纪念。
进来学校一阵子之後,才发现这所大学研究所里亚洲人不少,也不明显排华,令他更
讶异的是,当他在修某一门向往已久的课程时,竟然听到那位头发半白的教授在开课第一
天开宗明义说:「我想你们大概都知道我的伴侣是谁,在这所学校不是秘密。」他耸耸肩
,「但我希望你们万一不幸被当的时候不要去找他求情,你知道,他虽然和我一样是位有
生杀大权的教授,噢,但他需要向我道歉的事可以排得比双子星大楼还高。嘿,你们得要
好好考虑,不要站错边了,年轻人。」
老教授最後不忘提醒:「还有,当你们万一更不幸的被他当掉,想找我翻盘,那——
你就绝对当定了。我敢保证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的个性。」
课堂上传出来的是笑声,不是嘘声。
萧蔺知道对此有心理障碍或是不屑的人根本就不会选修,但他还是有些惊讶,原来这
样的事情还是有人可以选择平心静气的看待,原来并非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种应该否定的
存在。他知道那份幽默底下并不代表现实上不会受到影响,一旦公开压力是一定有的,也
许也有很多莫名的报复与污辱会出现在教职生活里。
然而精神上的坦然与强壮,却是什麽也无法取代。
一直以来,沉甸甸胸口下从没有被释放出来的自由感,强烈的触动了萧蔺的内心。
萧蔺明白过来,这些日子里,是什麽在支持着他,撑过最困难的时刻。他触上那只耳
扣。
纵然现在的他,还是个只能够仰望台上的学生而已。
@
又是年会报名的时期,面对报名资料时,萧蔺想起教授说过的话,无预警的就这样思
绪混乱了几秒,被催促的时候,赶紧跟在实验室学长姐之後,把资料填上去。
现在的实验室老板要求,每一个博士生都得上台去,那对一个往後在领域里要接受无
数考验的博士生是好的。萧蔺从前因为是第一年,根据老板的说法,还是观察期,所以只
需要以海报介绍为主,但现在则是有师门之严的要求出现,另外一种涵义,却也是说明了
老板的认可。
模拟了几次,老板提了几个在场人士百分之百会提问的漏洞,萧蔺也着手想了几种层
面的解释好来应对。当然,文献阅读越多,对萧蔺越是有利。
无止尽的准备里,萧蔺偶尔疲倦,不免觉得自己真是跟自己过不去,飘洋过海的,缩
衣节食来找罪受。
但是,那个人说他会来……会来听,那怕也许只是个可能,自己都要尽所有的努力表
现。
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想着那个人,萧蔺仰起头灌下咖啡,不由得一阵苦笑,而後振
作起精神。
「萧!」实验室同是博士生的班拍了拍卡在笔记型电脑前,很久没动静的人,「你要
不要等等跟大家一起去?」
萧蔺伸伸懒腰,「去哪?」
「拿海报啊,顺便女孩子们要帮我们看西装。你还没有准备吧?」
「啊?」拿个海报是应该的事,现在一想起来,上台大家好像确实都是西装打扮,「
对喔,我确实没有。」
「一起去?反正琼丝她说她先生现在正好有贵宾证还没过期,可以打折,而且你知道
,女人总是比较细心……」
萧蔺想起对方前几天的大意,一瓶公用而忘了标明额外添加成分的培养液,差点把大
家的实验拖下水,「你不要逃避现实,细心跟性别无关。」
「嗯?我才不要像你,这样会活得比较快乐又长久。」
「喂喂喂!」萧蔺不平的发出质疑:「……有天你娄子捅大了,一人一脚往你肚子踢
,你也活不到你以为的那个时候。」
出发的时候,老板放人,整整载了两车人马。
女士们在购物商城里简直是放出去的野马,几位同为男性的陪买也只能任由她们去,
萧蔺和班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才把人拉到男装区。这个时候却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萧蔺这时候却提议大家先去个洗手间,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下,再行动作。刚刚还犹
豫着没下手的女人们第一个答应,而後举双手同意的是从进门开始变成活动寄物中心的几
名男士。
最後萧蔺对着身孕六个月,已称得上是带球跑,却还是跟来的学姐,「琼丝学姐,需
不需要帮你买点饮料?」
她对萧蔺笑笑,「一群男人里,还是你比较有人性。」
等到萧蔺慢吞吞的把饮料买上来,一群人已经开始逛起店家来,班似乎试了件西装,
但身旁的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说颜色不好,又容易显得胖,害得一旁的销售员脸色有点
难看。
「萧。」学姐接过饮料的同时,向左手边指了指,「你最後,去试穿那间店的西装,
他们家属於窄版路线,也许会适合你这种比较瘦,肩膀也不宽的人,哪像我先生……」接
着她比了比自己的腰围,「比现在的我还胖。」
「胖的人总是比较乐观。而且显然这样的他让你记得很牢。」萧蔺这麽回应。
「你不会想她吗?」学姐忽然这麽问。
萧蔺疑惑,「为什麽会这麽问?」
「你戴的耳环是喜欢的人送的吧?你这个年纪,不像那些学弟妹们一直换些流行图腾
,显然饰品本身有着象徵的意味,才一直没取下来,或是换其他变化。」
萧蔺平时对女士的那份流利忽然间不管用了。
「你们一定是不得已才分隔两地的吧?放假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说要回去……也没见
过谁来找你。她送你的时候应该有告诉过你吧?」
学姐指着那只耳环,「月光石啊,传说可以保护出外的旅行者,所以又被称为『旅人
之石』喔,同时也有人认为是象徵如月光一样的浪漫爱情,所以又称为『情人之石』呢。
怎麽,看你的表情,她没告诉你啊……真是个傻瓜。」
远方有人向着萧蔺直挥手,学姐微微一笑,「去吧,选件好看的,求婚的时候还可
以穿。」
萧蔺难得的在女生面前,露出了几近害羞的神情。
过去萧蔺觉得西装穿起来都一样,现在才知道其实剪裁影响很大。有的一穿上去就显
得肩膀过宽,腰身却还有,一整个不对劲。有的合了肩线,却因为线条与骨架不合,整个
外套塌得厉害。
班已经找到符合身材的,於是萧蔺自己去试了最後那间,也是学姐刚刚指示的那间店
家。
萧蔺从更衣室出来,发现女店员讶异的眼光,他就在想大概是这件了。
「哇!萧好帅,大家快来看!」一个女助理这样叫,庞大的妇女团体瞬间移师,马上
召开讨论大会,「对啊,颇挺的,料子也很有质感。」
平常公认的毒舌会长发言,「的确,腰是腰,屁股是屁股,配上那张脸,真是的,下
次你要陪我去酒吧!让那些以为我没身价的人嫉妒一下!」
班这时候插入话题:「喂,我也有空的好不好?」连带的几个学长也连声抱怨起来。
一阵喧譁里,萧蔺问了价钱,比班的还要贵一些,其实也是有便宜一点的选择,只
是比较不好看而已,为此萧蔺考虑了一会儿。
最後萧蔺还是买了最後试穿的那件,扣去与自己预算的价差,他没有买领带。研讨会
是否要正式到打领带倒是随意,西服西裤则是男性的惯例。
萧蔺回家後,躺在床上,看着崭新的衣服,禁不住思来想去。睡前朦胧里,才觉得自
己在意那天打扮如何的行为确实有点愚蠢。
@
今年年会的海报报告有了变化,分成早上场和中午场,一大早和中饭过後的空档。随
机决定的结果,萧蔺的海报讲解时程排定在早上。而後接近中午时分,则是他要上台报告
研究主题的时间。班因为自己被排到中午过後才讲解海报,大大的抱怨一番,说吃个饭也
不能好好享受。萧蔺笑着说,那是因为你平常太享受了。
正式上台的前几天,萧蔺除了自己的报告之外,临时的被告知必须要帮另一名讲者报
告海报——那是个意外,萧蔺现在的老板会替代缺席助理原本上台报告的行程,而海报简
介的部分,则是萧蔺要代讲。
在练习、练习又练习中,萧蔺对於打上自己名字的海报简介,早已经变成小蛋糕(a
piece of cake)(注1)一样的存在,而後萧蔺站上台去,投影片一张接着一张说下去。甚
至忘记了台下坐的是些什麽人。
开放问题的时候,有人按下远端的麦克风,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像是没见过一样,而
萧蔺追寻那个声音,眼神对向很远的那个地方。
陈述问题的声音不急不徐,「那麽,在你实验里使用siRNA(注2)的部分,你在A组跟B
组的细胞中使用,有显着性的差异,但是C组里却又跟A组相似,而变成几乎没有影响,这
部分有没有可能是Off-target(作用目标非理想中具有相对专一性而产生的错误)引起的
?」
萧蔺对准唇边的麦克风,语气很踏实,态度自有保守,「这部分我们的确有在考虑,
不过我们使用的siRNA後来有用Pooldown(意即多种siRNA混合)技术,另外手边刚好目前
刚上市的Accell siRNA也有稍微试过,这边Data(实验数据)来不及秀,不过目前结果看
起来,还算是肯定我们目前的研究方向。」
萧蔺来不及多看那个人几眼,另一个问题已经又从别处的的麦克风跟随而来,是一个
不认识的学者,「抱歉,那麽我想延续Dr.范的问题,因为Accell siRNA是最近很新的技
术,想请问这方面你们用的结果真的Knockdown(指让某基因产物抑制到几乎不表现)效
果很好吗?因为我们也是做神经细胞的实验室,神经细胞株从以前就是公认很难使用
siRNA Knockdown的,现在终於有这种技术,所以想请教实际用起来……啊,我是德州休
士顿安德森癌症中心的……」
「效果……目前倒是觉得不错,但是这也是初步……」萧蔺接着解释了一会儿,在场
的问题好像还有一些,不过规定的时间已经用完,下一位讲者也已经蓄势待发,於是萧蔺
走下台来,从座位旁边的门出去,再绕进会场坐下。
过了一会儿,台上拿起麦克风的人变成萧蔺现在的老板,萧蔺更仔细的听他回答问题
和婉转中合理回避质疑的技巧,以及如何适度引用文献。在与来宾对谈的一来一往之中,
竟然与询问者讨论了起来,接着又有更多人加入讨论。
萧蔺的笔记几乎要写满一页,字都不多,但是每一句都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休息的时间,今年增设了许多茶点,萧蔺每样都嚐过了,最後集中焦点在几小块慕斯
的时候,他看见有个人正在夹炸饼。
萧蔺迟疑了一会儿,「……那里面是南瓜。」
南瓜饼掉落到盘子里,范颂铭稳稳接住它,「喔?」
「……学长没来吗?今年没看见他。」萧蔺随口问了。
范颂铭望向萧蔺,而後反常的低头,掂量着南瓜饼,「你说熙唯?」而後是笑容,这
时候,教授又转过去的目光,带着一丝异常浓烈的温柔,「他今年已经顺利毕业了。你学
姐今年请的是婚假。」
教授异於平日的神情,萧蔺此时却是因为心不在焉,一点也没有察觉。
萧蔺想,自己硕士毕业之後当兵、工作差不多花去两年时间,而後出国一年,到现在
的确也是该毕业的时候。学姐结婚了吗?终於遇到白马王子了啊。
萧蔺道了声贺,这时实验室的学长姐从远方呼叫着自己,在转身的前一刻,他听到教
授低沉而刻意压低的嗓音,甚至一改刚刚的英文应对,转成用母语说话,内容是希望萧蔺
有空的时候,可以跟他聊一会儿,而後是房间的号码。
稍嫌仓促的道了别,而後萧蔺听学长姐说话的时候,心里却一直想着刚刚教授的邀请
。
是还有问题想问吗?也是,场上那麽多人都想知道新技术的实际效果,就算教授不是
做神经细胞方面的研究,但是也许有其他的考量。
……学长毕业了,学姐也请假,所以今年……教授来年会……做什麽?
萧蔺没打算想太多,十分钟过後,他带着笔记本,出现在房门口。
他按了下门铃,门很快开了。
而後锁上。
「你……」才说了一个字,萧蔺吃惊於把自己按在墙面上的力道,笔记本掉在地上,
空白页大大摊开,如同主人现在的思绪。
范颂铭一向温文尔雅,从没有对他如此粗犷。
猛然的力道里,萧蔺的手已被男人箝制在头顶,而後是熟悉的气息。
和吻。
「唔……你为什……」萧蔺勉强想言语,但是马上就被回堵回去。
和眼前这个人接吻,若是在梦里见着了,萧蔺简直不想醒过来。然而在眼前化作现实
时,却是如此让人害怕到不由得逃开。
无论萧蔺再怎麽逃,那唇齿是那麽容易让自己放弃武装,探进衣里的手,温度和抚摸
是如此鲜明,身体已然无法抑制的有了兴奋的热度。
看似强势的吻,现在的自己,却是根本不想反抗。
甚至很渴望。
范颂铭终於停下亲吻的时候,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萧蔺双手早就获得自由,而双脚却
是已与他纠缠在一起,西装外套被扯下,衬衫挂在解开大半的胸膛上。
范颂铭突然这麽说:「你还戴着……」
萧蔺明白过来,范颂铭之所以这样毫不犹豫的原因。
教授伸手所及,是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躯体,轻柔的抚摸停留在耳垂,月石在上面漾着
柔光,「你还戴……」
萧蔺接近嘶吼的声音打断了范颂铭未竟的言语:「你不要说……不要说!」
而後萧蔺自己失控的吻上去。
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假装。
教授应和着萧蔺的节奏,回应所有的索求,甚至没有空暇脱去摇摇欲坠的白衬衫,光
是摸上肩骨的时候那洁白的身躯就已经颤抖了,当范颂铭脱去萧蔺刚刚还在台上笔挺的西
装裤和掩蔽物时,萧蔺已经迫不及待的抱住对方的颈肩。
范颂铭把人抱起来抵在墙上时,萧蔺只来得及抽掉对方的皮带,滑开裤链的瞬间,性
器已然火热抵在皮肤上。
而後是原始的欲望。挺入,和更深的挺入。
教授看着那双紧紧追随自己,墨黑的眼睛,隐约的觉得有什麽不一样了。
虽然说拥抱的时候,萧蔺身躯的弧度,迷乱的神情,喘息的频率,都和从前别无二样
。
「教授……慢……」萧蔺在一波波冲击里斜睨着那人,带点忍耐的表情,「很久没…
…慢、慢一点……」
范颂铭被目光牵引,挨过去亲吻那激动里泛红的眼角,萧蔺在禁不住里,嗓音变得沙
哑,却还是重复着,「慢……」
教授的声音却像是种请求,「慢……慢不下来的,小蔺……」
但是萧蔺在律动里眯起眼睛的时候,教授硬是收敛了些许冲动,「……痛?」
「背……」教授这才注意到,在刚刚自己强势而长久的推挤中,萧蔺被抵在墙上的背
是如此直接的承受着所有冲击和磨擦。
教授直接的把那个向着自己岔开双腿的人稳稳安在怀里,「抱好。」
把人放在床上的时候,萧蔺看着教授的目光忽然硬是转开,「你这个样子……真是…
…」
范颂铭瞧瞧自己,全身的西装笔挺,甚至领带也只微微松开,几乎什麽都可见人,只
是西装裤胯下的的几丝污迹显示了刚刚的激情。
这个时候却是忽然有敲门声。
在萧蔺钻进棉被里时,教授冷静的抽去保险套,连同刚刚在走道上火热时撕开的包装
一起扔进厕所,开启卫浴灯钮抽风,而後十分迅速的整理衣着,把笔记本暂时丢到衣柜,
接着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着痕迹的托在手上,临时的把萧蔺的衣物与皮鞋堆到墙边,
踱步过去打开门栓。
「请问……是Dr.范吗?」面前完全陌生的人向着教授递出本书册,范颂铭认出是自
己当初心不在焉,遗落在会场的手册,上面有写自己的名字,所以来人一定是询问了下榻
房间,而後送过来。
「让您费心,真不好意思。」教授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纸本,几句之後扣上了门。
回到床边时,萧蔺从棉被里爬出来,衬衫钮扣已经扣到第二颗,平常习惯的开襟处,
而後顺手整理好衣领。
过去觉得这样做很羞人,但是现在也管不了这麽多,萧蔺抽过床边的面纸,擦去残余
在股间的润滑剂。
萧蔺抬起手,大剌剌把用过的卫生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随即对教授指着临时掩藏在
墙边的西装外套与裤装,甚至是那件跟他一起远渡重洋的四角内裤,「……可以帮我拿过
来吗?我现在……」萧蔺说话的同时想要缓缓站起,却跌回床上。
刚刚已经尽力放松,但是两人这样躁进的举动,还是让萧蔺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范颂铭火速帮萧蔺拿过墙边的衣物,而後按住床上人儿的肩膀,「你别……你不能暂
时休息一下吗?」
萧蔺只是笑笑,「……恐怕……有困难。等等海报报告,还是我。」
「怎麽可能?我见过行程表。」范教授就着手边的大会手册翻起来,「……早上你已
经报过,中餐之後不……」
萧蔺巧妙的把话接下去:「是临时请了产假的学姐。」
教授哑然,「你刚刚为什麽不说,我……」
萧蔺又笑了一下,掀起刚刚遮蔽下体的床单,开始着装。
他勉力再度用双脚站起,这一次顶多有点颤抖,「我想,可能是我觉得,说了……就
会後悔吧?」
教授看着青年唇边那一丝笑容,看着青年拿起电话,拨打给现在实验室的新进学弟,
活灵活现的说着不小心跌倒,屁股简直像是掉进了刺蝟的窝,所以要帮自己借张椅子放好
……坐垫软绵绵的那种。
结束了通话,萧蔺笑笑的回头看了那个注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的人,「……至少我可
以不用担心衣服……除了有点皱之外,都还不错。」
教授一言不发,扯下自己的领带,绕过青年一样细白的颈项,熟练的打上结,翻正衣
领,在萧蔺的疑惑里,教授开口:「系上去……有痕迹。」
睽违一整年,教授觉得青年已经完完全全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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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之後,萧蔺被全实验室戏称为「座位上的王者」。
萧蔺的口头报告得了该年度的第二名,而他自己的海报虽然只有佳作,但是他坐在座
位上,帮学姐拿回了海报组第一名。
而再後一年,萧蔺戴着那条他自称的幸运领带,在范颂铭和他新的博士生面前,抱走
了口头报告第一名。他们那时候各自忙碌,只来得及在厕所的置物间里相互亲吻。
而又一年,萧蔺已经俨然变成实验室的老鸟,加入临行前帮新人特训的行列。那年教
授带着两个博士生参加,萧蔺自己也有个华裔学妹跟着,两个人只来得及交换几个眼神,
而後在微笑里意味深远的道别。
萧蔺毕业的那年,来得比他自己想像中快。
按照这个领域的不成文规定,博士毕业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及加强自己跨主题
的训练,会成为所谓的博士後研究员。朝圣的时间可长可短,多到四、五年的也不算少数
,规模大的实验室设备新、经费足,有需要就肯买,任何新的技术都跃跃欲试,什麽都在
眼皮下,烦恼只剩下比别人先想到,比别人先做出结果。
萧蔺也不意外,只不过,他只在那所国际知名的大学留了一年。
那是萧蔺自从踏上研究这条不归路,唯一没有见到范颂铭的一年。
他曾经相信自己真的有那麽多的时间。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来,如果没有
那个人,只是不断的在浪费。
三十岁那一年,萧蔺终於回到台湾。
他选择回到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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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a piece of cake在英文中意即「小事一桩」,用来形容轻而易举的事情。
注2:siRNA即Small interfering RNA,简单的说,它可以用来较专一性的影响去基
因的表达与调节。
\⊙▽⊙/ 深夜贴文就会好顺~~
预告其实离结局不远了口卡~~~
话说,鹦鹉是真的会「趴着」睡觉的,甚至还会躺着肚皮朝上ZZZ......XDD
可惜我没照片,不然很可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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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1.74.251.91
※ 编辑: tincta 来自: 211.74.251.91 (07/03 03:33)
1F:推 Rastyle:之前看过一次 重看之後还是觉得好好看!! 07/03 15:55
2F:推 suzzyfish:重看+1 小蔺还是让人心好酸...教授还是好帅!! 07/03 16:31
3F:推 minimeiii:好看~小蔺是个好孩子!教授超帅~有小孩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07/03 1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