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kashi (akashi)
看板APH
标题[同人/菊中心] 东土 13-3/上
时间Mon Sep 9 00:20:16 2013
=写在前面的注意事项=
正经向/偏历史衍生
各位好,无良作者我从西伯利亚爬回来了
如果还有人等这篇的话非常抱歉&感谢 m(_ _)m
本回是过渡情节,菊湾为主。
因为字数太长所以分为上下两回,
本篇是上回。
本文虽取材於大量历史事件,但与现实国家、政府、军队没有任何关系 <_ _>
※
梦中、枪声无数次如响雷在耳边炸开。本田菊的意识在剧痛的恶梦中浮浮沈沈,
多彩光线在他眼里乱跳:围墙上藤花的紫、窗外夕阳的金、溅在雪白地板上的暗
红色、以及黑……森冷枪口对准他的眉心,那些瑰彩绚烂的颜色转瞬消失、沉没
於黑色大海之中。他用力想睁开眼睛,一次、两次,重伤虚弱的身体连撑开眼皮
都做不到;他集中力气又尝试一次,黑暗在沉重眼睑张开的瞬间被刺眼白芒与尖
锐噪音驱逐消散。
肌骨像是被带线的粗针反覆戳刺拉扯,被蒙蔽的感官只能隐约捕捉到远方的细碎
说话声。菊尝试活动肢体,却立即被不知名的外力压住。动弹不得的受制感使他
不由得惊慌,眼前遮住视线的白雾更加深恐惧不安。传入耳膜的音量越来越大、
破碎词句在混沌中跳跃,字与字词与词不断拆散重组,终於组合成的清晰句子如
跳针唱盘般在耳边不断重复:
『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祖国,但是日本抛弃了我们……这样的日本不是我们深爱
的祖国,如此腐败没有明天的日本、我们不需要。』
攀附於子弹之上的深浓恶意渗透体内又汇流到心脏;被民怨染黑的血液随着心跳
流淌至四肢百骸、使他无法自制地剧烈发抖。不对、不是这样的……菊想大声反
驳、想站出去控诉他们的误解,但发不出喊声的口鼻又被蒙住、带着刺激苦味的
麻药气息困难钻进因伤而肿胀的喉管,被激情占据的意识随之迅速晦暗、终於熄
灭。
再次醒来时菊仍是分不清黑夜白日,努力撑开眼皮却只见一片蒙蒙灰雾、彷佛自
身被困在一团巨大云块里似的。他抿了抿乾燥的嘴唇,然而不经意的微小动作又
牵扯头颈伤口而疼得发晕,他只好闭上眼睛耐心等待疼痛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短促的金属摩擦音唤醒而缓缓睁眼、笼罩於眼前的浓雾
未散,仅隐约可见金黄色的日光筛过疏白雾絮、闪烁如星芒。他费力转动眼球看
向不远处杂音的方向,嗡嗡响的交谈声音迅速被掐灭,四周沉寂片刻、不久又传
来多人的各色声响。仍茫然的菊感觉到一股不属於自己的体温触来:「这位……
本田先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菊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只能以点头与眨眼朝说话声的方向示意。四周似乎又骚
动了一下,即使他此时看不见也分辨得出身边围了许多人。向他搭话的医师在自
我介绍後又絮絮说了些话,但菊没来得及听完即又昏沉睡去。
菊於即将入夜之际再度恢复清醒,他圆睁双眼张望四周、依然遮蔽视线的灰黑浓
雾让他失望。「阁下。」一盏温黄灯光随着招呼语移至枕边,他慢慢眯起眼睛,
雾迷一片的视野逐渐清晰、虽然远远说不上恢复如旧,但已至少能辨认得出眼前
人物器具的轮廓与相对位置。对方移开刺眼的桌灯光线、又起身开启房内的大灯
让室内亮起、才回到病床边等待菊的回应。
乾涩的喉咙挤不出一个字,菊藉着看护协助喝了点水後才低哑出声唤道:「……
少佐。」
「阁下恢复如此快速、实为万幸。」他的副官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并简短说明事
故至今的情况。菊对於自己入院昏睡三天一事并没有反应,听到行凶军官被捕一
事也只是「嗯」了一声,却在得知同时遇袭的首相犬养氏已因伤重过世时,忍不
住闭上眼睛、静默片刻才说:「这是日本之大不幸。」
「西园寺元老阁下也非常忧心,加上各党派意见分歧,关於继任首相人选至今仍
没有任何眉目。」
「不只如此……」菊还想多说,但伤口的抽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论心胸或手
段,只怕现时台面上再也找不到能与先生比拟的继任者了。」
副官并未回答,菊默默移开视线、没发现对方此时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随
後病房门口传来几声叩响,菊漫不经心看着副官起身走出房门、身形在门板後晃
了一会又消失,看似无意的动作却让他觉得非常眼熟,好像不久前才看过……
疑心的种子一旦抽芽就再也不可逆转,菊眯起细长双眼,冷淡看着副官走回病床
边的身影。在官邸遇袭那时,虽然只远远瞥到一眼,但菊确实目睹眼前这位长年
跟随他的贴身副官曾出现在行凶集团的背後。对方察觉菊的不悦而试探问道:「
阁下有何吩咐?」
「说来少佐真的很幸运……当时官邸里除了留在内宅的仲子夫人以外,从门口到
前厅所有人均非死即伤,但少佐现在精神仍很不错。」沙哑的嗓音在白色室内浮
沉,副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待菊的质问:「那时我看到你在会客室门口……
这样子一闪而过,」他抬起手掌左右挥了一下,「官邸门口所有警卫都没少挨子
弹,那时候少佐躲在哪里?」
菊虽然怀疑对方,却也只是抱着查证的心态稍加试探,然而对方先是发愣、低头
看似迟疑了一会,即毫不隐瞒地行了个军礼并直白「在下愿意承担起任何责任」
,隐约印证菊最不愿接受的猜测。他咬咬牙,苦涩地说:「你究竟该负什麽责任
,要等你诚实坦白以後才能决定。」
据副官的说法,他与实际起事的军官集团并无任何联系,事前对於行凶者的计画
也一无所知,只在事发当时有过非常简短的交谈。「他们其情可悯,且对於国内
众多在极端贫穷中挣扎、甚至不得不卖女儿才能勉强维持一家生计的贫民来说,
虽然激烈手段不可取,但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中央听到国民声音的方式……却没想
到阁下也会如此被牵连。」
副官极其委婉求情,但菊不可能完全释怀:「那些军人口口声声说爱祖国,而我
这身伤就是他们深爱祖国的证明吗……」见对方闭口不答,菊又语带凄凉地冷笑
:「你也觉得我错了吧。」
「……阁下。」副官好几次欲言又止,确定菊的情绪还算平稳才谨慎回答:「小
女不久将会生下她第一个孩子……在下希望当那个孩子长大之後,他能够抬头挺
胸以身为日本人为荣。」
菊没想到会从长年合作无间的副官口中听到这种话,失落的表情慢慢泛出惊讶。
对方续道:「承蒙阁下赏识,在下这三十年来才得以跟随阁下在最前线见识日本
国的征战与奋斗。然而,」他刻意暂停片刻才继续:「诚如阁下所见,日本近年
来正逐渐流失当年乘风破浪的锐气,对国内百姓的求救声充耳不闻、对国外列强
的步步进逼则拱手退让。」
菊望着天井不发一语,耳朵持续捕捉副官的辩白。「现今的日本需要革新,为了
让把持利益之人更加深刻体会到祖国的困境,在下认为激烈的手段并非完全不可
取……若能使祖国从委靡不振的现况觉醒,在下愿意以性命偿还这个大罪。」
既然对方连底牌都亮出,菊亦无话可说。他闭目思考许久才回答:「待会请少佐
通知一下渡边君,让他明天早上过来一趟。」被他指名的另一位事务官渡边君,
虽然资历并不如这位副官长久,但也是菊身边的重要属下之一。「不知不觉中就
连少佐也到了当祖父的年龄了……在我出院前的这段时间,你就将未完成的任务
都交代给他、然後去陆军省申请退役吧。依你历年军阶与功绩累积的退职金,想
必能充分保障家族安好。」
菊的决定看似严厉却意外宽容,反而使副官不知所措:「阁下,我早已决定负起
责任……」
「这就是你应当负起的责任。」菊强撑着越来越混浊的意识看向对方:「没能及
早察觉你的忧心则是我的责任,然而既然志向不同,我就不该继续强留你在身边
。」
副官眼见菊不打算收回成命,便站起来向他行使一个规矩笔直的军礼。「阁下…
…请相信今日这般结果并非在下本意。」
菊的精神几乎支撑不住:「我累了,请你先回避。」下完逐客令後又觉得不妥而
补充了一句:「……你只须记得,我不会让你的儿孙有以身为日本人为耻的一天
。」
菊闭上眼睛,直到病房门口开启又关上後才呼出一口大气。打了止痛药的身体仍
在隐隐抽痛,他用力咬紧牙关、握紧未受伤一侧的手掌默默忍耐如浪潮般时隐时
现的痛楚。
伤势与药物交互影响,使菊的意识一直飘荡在昏沉若醉的模糊之中,但次日属下
带来的坏消息却瞬间使他清醒。
「据他家人所说,少佐是在昨天深夜以手枪自尽。」菊的另一名直属事务官——
昨晚才被他指名接任的渡边低声在菊的耳边说明、并递出一叠厚厚的档案文书。
「这些资料……虽然指名由家人交托给在下,但不知道阁下是否另有指示……」
菊忍着头痛稍微翻过最上面几页,熟悉的字迹此时看来只是整齐的黑色方块条列
,然而故人的用意呼之欲出。副官早在昨晚谈话那时、或许就在自己遇袭之始即
预备要以性命偿还这份愧疚。这个榆木脑袋的蠢货……不知是恼怒或惋惜的情绪
慢慢灌注进心中的空洞,菊捏着纸张的手指越来越紧、几乎要戳出破洞。
「既然他指名给你,就好好使用它。」菊递回被捏到起皱的文书,闭上眼睛不愿
再深谈。「你代替我去捻个香吧,如果有帮得上他家人的地方就看情形适当处理
。」
「遵命。」属下的语气有点犹豫:「关於此事……阁下是否还有其他交待?」
少佐是本田菊身边唯一仍保有现役军职的属官,跟随菊的时间最久且权限深入核
心,自从多年前政府逐步裁军以来、历任上司就屡屡暗示菊应该与其保持距离以
避嫌,但菊始终不愿放弃长年共进退的优秀臂膀。而在政局晦暗不明的此时,任
何有心或无意的变动都可能引导至意想不到的结局,他这个重要副手却在这般敏
感时刻以最激烈的方式退场,其背後动机与可能带来的影响不可轻忽。
他看似忠义的殉主烈行,从结果看来只是将他的上官本田菊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菊闭着眼睛低语:「他一心想成全他尊崇的义行,却不顾这样行为会为我带来
的无止境灾难……但是事到如今,我又怎麽能辜负他宁可一死也不得不劝谏的决
心?」
面对孤立劣势,菊只愿他还有余力能超脱各方私心并直视动乱背後的真正症结,
然而他很快就发觉就连最应保持公正立场的自己、在切身痛楚折磨之下也无法保
持理性。
在菊因伤而动弹不得的这段空白,病房外的世界依然快速复原并持续前进、将几
乎与世隔绝的他远远抛在身後。事件後第四日、前首相的盛大丧仪结束之後,军
部终於正式出面来向本田菊致意并谢罪。
菊倚着枕头半坐在病床上一语不发,毫不客气地让年事已高的陆海军两总长深深
弯腰鞠躬道歉、等到来者将该有的礼数全数做足之後才挥手制止对方继续赔罪。
「相信在座诸君比我更能从这次憾事中彻底体认并反省军纪长年松弛失序的弊端
。既然事已至此,与其浪费力气重复无意义的指责,却不知诸君是否已在这些天
内理出应对此事的良策?」
本田菊明显心口不一的态度让两人更加紧张,但毕竟是战场老手,在刻意的短暂
沉默之後仅以「一切交由法律审判、依各人罪行轻重给予适当制裁」之模棱两可
的答案模糊带过。
菊皱了皱眉,虽然这个回答标准得挑不出错,但隐藏其中的推卸心态不禁使他更
加恼火,再开口的语气反而变成冷讽:「哦……总长的意思是说,您还得仔细计
算他们分别是开了几枪又刺了几刀,才能决定究竟该打多少下棍子吗?」他无视
对方迅速涨红的圆脸又道:「两位是否太过轻视此次事件的真意?这些年轻人身
系国家期望、却完全无视军人的崇高使命,甚至做出挑战国制的大胆行为。这不
只是一个伤害事件、而是叛国。」
病房内一时寂静。即使国家——本田菊的愤怒不容轻忽,对方却也似乎不愿再退
让:「但请阁下理解他们为了唤醒天皇被腐败政府遮掩的耳目、为导正国家弊端
才奋而起事的深切决心……」
「阁下难道对於政府至今为止的错误完全一无所觉吗?对千万国民来说,不顾百
姓穷苦大肆歛财、且不惜出卖国家尊严的失败内阁,与那些年轻人比起来是否更
算是叛国反贼?」
对方你一言我一语地亟欲说服菊的偏执,然而菊只感觉到头上伤口随着两人越来
越激昂的语气而抽痛不止、原本即不清晰的视觉更加灰暗。
「想当年……即使是贯彻武士精神、为主公尽忠雪耻的赤穗浪士组,也必须切腹
自尽以弥补他们破坏的制度律法。而直属天皇辖下的崇高帝国军人,在为公义献
身之时、是否更应该带头遵守公律法制以为典范?」既然军部屡次宣称只听命於
天皇而视政府内阁为无物,菊也只好借用天皇名义勉强压其一头。
然而菊的逼问却似乎收到了反效果,原本是来谢罪的两名高官再也掩饰不住连续
被冒犯的不悦,语气冷峻了几分:「但是阁下,现今政府已明显失去国民支持,
此时日本亟需彻底革新才能应付接连不断的挑战。然而阁下为何不顾全大局把握
眼前的改革契机,却仍坚持不必要的枝微末节?」
终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吗,菊在心中嘲笑。也许起事的年轻军官确实也是抱着改革
国家的理想才挺身冒险推翻内阁,就连菊自身也不免厌恶内阁政治衍生的诸多弊
端;但是对军部高层来说,「改革」之理想只是掩饰血腥恶行的遮羞布,随着内
阁首相倒下而释出的治国大权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那些尖锐如刺刀的年轻军官
、在他们眼里终究只是一把刀。
一想到此处,菊再也没有兴致与其虚耗:「两位多心了,日本国的起落与我的命
运紧紧相连,因此我对国家的忠诚从来不会有任何改变。谁能带领这个国家平稳
前行,我自然愿意跟随一同乘风破浪;相对地、不懂得顾全大局而对国家造成损
伤的恶徒,也不该奢望能从我身上获得无条件的後援。」
他掀开被单伸出受伤的手臂、展露厚厚的纱布绷带:「这次事件让我丢了半条命
、甚至还因此牺牲一名优秀副官。我的伤痕就是这个国家的损伤,而为了吸取教
训避免国家再一次颠覆,必须及早搬开那块绊倒前首相与我的大石头……却不知
两位大人对此事是否已有良策?」
两人像是被噎住似地呐呐无言,虚应几句之後即灰头土脸地告辞离去。菊勉强至
此早已支撑不住,他累得一头向後栽倒、待看护重新投药之後才恢复部分体力,
沉默回想方才的对话。
说是私心作祟也罢,菊仍然宁愿那些行凶的军人为了他们提倡的热情付出生命代
价。有时候求活比求死更加艰难,正如他的副官不惜自尽才得以换取上官原谅一
般,以性命附议的请愿更能深刻渗透人心、甚至可能成为彻底改变日本低迷世道
的动力。
然而若让他们苟活下来,在激情退去、求生意志凌驾殉死的决心之後,他们为了
求生会做出更多更不堪的事。与其眼看那些年轻军人失去理智进而沦为高官手中
的刀枪,此时让他们心甘情愿为理想殉死、或许是本田菊能给予的最大慈悲。
菊的外伤以比一般人快速许多的进度逐渐复原,换成普通人至少须卧床一个月的
重伤、他只用数天就可以自己坐起、很快又恢复到可以下床走几步路的程度。虽
然负伤肢体与始终未恢复的受损视力限制了他的行动,但门口守卫屡次以「安全
理由」推拒除医护人员与几名直属部下以外的所有访客一事,则使他察觉自己与
外界失去联系、被限制在小小病房的尴尬事实。
先前军部总长探病时曾语带保留地劝谏本田菊「勿再担心外事、只须留在此处静
心休养」。这也许是军部的警告,如果菊仍坚持要向军部抗争,实质上不受内阁
制衡的军部自也不会缺少将本田菊软禁在此「休养」的藉口。
即使活动受限,有关政局的重要消息仍然透过部属的每日汇报传递至本田菊的耳
边,但他一反从前的积极态度、对所有大小讯息均不置可否,彷佛那些足以左右
国家命运的重要事项只是填充报纸角落的日常闲话。菊就像被掏空似的只剩一片
虚无,彷佛自枪口抵上他的眉心以来,他长年凭藉的某些信念就被子弹摧毁得四
分五裂,再也拼不回原状;此时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切就如遮挡视线的白雾一般模
糊又空泛,即使伸手触摸也抓不住遁逃的尾巴。
就在菊几乎以为他会在病房里枯萎消失之时,百般控制他行动的军部却为他带来
了意想不到的访客。
那天下午、菊坐在病房窗边的椅子上读书——虽然此时他的眼睛无法阅读细小的
印刷字体,但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好,他仍尝试在体力能负荷的范围内尽可能拾起
平日习惯、聊以打发漫长而安静的幽禁日子,并为不知何时才能回复的日常生活
预做准备。
门口守卫通知有访客时、菊只以为又是军部派来的说客而没留意,但访客轻柔并
清脆的熟悉嗓音让他不自觉抬头,倏然映入眼中的熟悉面孔似乎让他的心跳也乱
了几分。许久不见的梅、那个理应待在南海大岛的姑娘就站在病房入口处看着自
己,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乾燥无水份的口腔使他喉头一窒。
菊坐在原处看着对方朝自己慢慢走来,熟悉身影在他失焦的视野中被析成一串并
肩相黏的稀淡轮廓,且随着距离缩短而缓慢合并,逐渐浮现出原本的模样。十个
疏影手牵手走来;五个姑娘举起了手,最後站在他眼前的梅——这时他才辨认出
她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洋服——仍旧是模模糊糊的两个残影。
话说自从一年前因雾社乱事引起双方冲突并不欢而散以来,彼此就因不同的理由
赌气而互不联络,持续一年多的冷战反而是因为这般使自身名声扫地的难堪事才
见到破冰曙光……菊差点要被忽然涌上额际的强烈晕眩淹没、连抬起头来好好打
招呼的力气也欠奉,终究只淡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状似无谓地低头,彷佛她特
意来访对他并没有任何特别意义。
梅低头看着沉默不语的菊,其无神双眼只盯着手中书籍的标题小黑点,情绪从最
初的不安恼怒慢慢转变成疑惑。「难道你到现在还在恼我,宁愿捧着上下颠倒的
书装模作样,也不愿意跟我说几句话?」
菊捏着书页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没注意到自己竟然又在最不想示弱的对象面前
搞出这种低级错误。他极力忍耐早已泛滥心口的羞耻将手中的书本转过来,黑色
方块列转了半圈仍然是一帘整齐的黑色方块。虽然眼角动也没动,但他现下只觉
得头顶被羞耻二字重压得抬不起头。
握着两边书页的双手被覆上不属於自己的温度。「拜托你别再逞强了。」随即菊
从纸页摩擦过手心的触感发觉书本被她取走:「这本书你原先拿得好好的,被我
说了以後,你才把书倒过来颠倒着看。难道你都没发现吗?或者……你根本看不
见?」
他抬起头,看到梅曲起腿蹲坐在自己面前,伸出十指在他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轻触
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怎麽会变成这样……本田先生,帝都到底出了什麽事,怎
麽连你也变成这样?」
虽然他看不清楚她现在的表情,但应该是看着自己生闷气吧。菊自嘲地扯了扯嘴
角,慢慢眯起上下眼皮,眼前姑娘的浮泛残影逐渐合而为一,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勾勒出不解的伤感表情。他举起手穿梭过若有似无的浮影,准确无误地贴上梅
的侧脸:「至少我还看得见你。」
彼此久违的体温在皮肤接触间默默传递,四周安静得让菊似乎能听到面前的梅连
续眨眼的细碎摩擦声。之後梅长长吁了口气、将菊贴在脸颊上的手轻轻拨下:「
你看起来比我听说的情况要好得多。」
抱歉让你担心了……如果是平常的菊不管心里如何不愿、也会尽可能得体地答谢
对方关心,但此时他更迫不及待想确认别的疑惑:「你是怎麽找到这里来的?」
而她的回答让菊更加惊讶:「是『本田菊』叫我过来的。」
梅看着菊掩不住讶异而动摇的表情,从随身小包里缓缓抽出一张摺成四方形的纸
片摊开递去:「你不会忘了吧?你连续发了两封电报说有要紧事项,要我尽快过
来东京面叙。」见菊没有动作,她索性靠前把纸张塞进他手心、并偎在他耳边低
语:「电报是走军队线路过来的。」
菊彻底愣住了。他低头看着纸上浅灰色的铅笔字迹,手指因气愤及困窘而微微发
抖,勉强道出沙哑的回音:「……这不是我的命令。」
「我知道。」梅的回答意外地乾脆。「我知道你一向不愿在这种时候自曝其短,
总督先生也觉得这个电报有问题。」
菊没想到军部为了让他服从、甚至连这种手段也用上,一想到几日来军部的软磨
硬胁,他气闷到连脑袋都像被锥子挖凿似的刺疼不已。他又抬头看向仍站在眼前
的姑娘,即使知道这很可能是陷阱,但她还是来了,从台湾搭船长途跋涉地抵达
东京、站在他眼前。菊很想对她说些久别问候或安慰的话,无数闪过脑中的零散
词句最後只凝结成一句乾巴巴的「委屈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梅也不似一向浮躁,客套地淡淡回答。两人之後简单交
换了一些两地近况与情报,又无话可说似地安静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之前分手冷战的原因太不愉快,虽然他们都没再说起雾社的事,但菊从梅关心
却又冷淡的态度也不难推测她对自己毕竟还没放下戒备。
菊的体力逐渐不支、摆脱不掉的晕眩感让他必须一手支撑着头才能坐直。梅见状
识趣地起身告辞,一只手却被握住:「你不留下来吗?」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如果留下来就很可能要过夜,梅抽回被菊握住的手、平淡说
道:「我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过来的……还是说这也是您的命令,本田大人?」
菊收回手,有点後悔刚才的冲动。她果然还在介意,而他也没有心力追究对方的
无礼,只摆手示意旁边待命的守卫送她出去。他坐在原处目送梅规矩地行礼致意
然後离开,疲倦的意识也跟着缓慢倾倒的上身一同沉寂;在闭上眼睛之时,菊模
模糊糊地想到自己忘了跟姑娘说,他其实很高兴她能过来。
(续13-3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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