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丽丝的话超乎莉安和罗瑟可预期的类型，因而显得有点不真实。两人楞着，只能等布丽 丝继续开口。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大家都吓了一跳。 「选子大人，是雷格贝尔。方便进门禀告吗？」 三人互看一眼，布丽丝低声说了句：「放心，没关系。」然後扬声答道：「请进。」 雷格贝尔走进来，欠身说：「大人，会堂已经恢复正常，其他人正着手调查骚动的源头。 这两位……」说到这儿他起抬头。 「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 「是的。远远地看过。」 莉安起身鞠躬说道：「雷格贝尔先生，非常抱歉刚刚冒犯了。」罗瑟闻言也赶快跟着道歉 。「不必不必。」雷格贝尔挥挥手，又道：「可是大人，这下要怎麽收尾呢？这两位被其 他人发现的话……」 「只好再想办法了。雷格贝尔，我正要讲鄂尔吉克的计画，请你也留下来吧。」 雷格贝尔讶异地看看莉安和罗瑟，说：「大人，说这个会不会……」 布丽丝笑道：「无妨，他们都愿意为了我这样闯进来了，我也应该开诚布公。如果不希望 牵扯他们，或许把一切明言也是比较好的做法。」 「鄂尔吉克从来都是有目的地性在经营自己的地位，以及发展这个宗教。这宗教对他而言 没有精神上的意义，单纯是个可利用的工具。 「我以前相信他是毫无保留奉献予祂的。因为这麽多的捐献，他没有一丝一毫拿来自己奢 侈过活。他已位高权重，却也没见到他展现私慾。他让我以选子的身分所讲的话，事後归 纳其目的，要嘛就是壮大教团，要嘛就是壮大他自己的影响力，这两者相辅相成。 「其实我对教团的扩展一直不清楚，鄂尔吉克刻意不让我参与，说实话我也不关心。几个 月前，他在这边会见了几个陌生人。是有个阳役对我说溜嘴，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其他区域 教团的领导人，原来我们的势力已经这麽庞大了。因为我已经在质疑鄂尔吉克所作所为的 目的，我决定去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商讨的就是怎麽颠覆这个国家。鄂尔吉克对国家抱持很大的恨意，我从来没看过他 这麽情绪化，但我也不知道缘故。其他人基本上是出於私慾……总之，他们说教团的势力 已成气候，对信众的掌握度也很高，政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甚至，这些日子鄂尔吉克不 是常往沃尔港跑吗？那是他去运作一股跨洋而来的佣兵。他们已经进驻一段时日了。 「确切发难的时间他们没提，但很显然就是最近了。他们会制造出几起国家迫害信众的事 件，靠着舆论在短时间内引爆信众的怨气。他们会操作西南一带所有的教团分支同时发难 ，让西南陷入动乱。等中央军队被引下来并分散，那支佣兵会绕道直接攻打王城阿斯卡特 拉。这就是我所听到的部分。 「我自以为偷听的事情没有被发现。可当天稍晚，鄂尔吉克意有所指地在我耳边讲了一句 ：『你知道自己是选子，可没有人知道选子是你』我想，他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坏事的话， 他也可以随时牺牲我，让其他人取代我扮演他的棋子吧…… 最後布丽丝苦笑着说：「所以我前途就这样了，不是吗？忤逆他，会被他处理掉。服从他 ，受叛国之罪被处死。就算叛变成功，他夺权了……眼睁睁害死无数相信自己的人、无辜 的人，我不会容许自己活着。」她哀怨地看看罗瑟和莉安，然後对罗瑟说：「罗瑟，我现 在很庆幸和你说清楚了。因为你是信徒，这事发生的时候你一定会参与的。希望现在你了 解始末之後千万要避开，不要被煽动了。」说着，虽然声音没变，一滴眼泪却滴到了手上 。 一只手握上来盖住了这滴泪。 罗瑟蹲到布丽丝的跟前，握住她的手说：「嘿，和你讲一件事。应该算是我的感受吧。虽 然你刚说的这些把我毕生相信的事摧毁了大半，但……我还是觉得祂是存在的。我的信仰 还活着。我也仍相信选子的存在是真的、是有祂的旨意的。你想想喔，不是别人耶。成为 选子的不是个糊涂的人、不是没血没泪的人、不是充满私慾的人、不是随便一个人……而 是你，布丽丝，是你这样的人。你会处在这样的位置，知道了这些事情，这或许都是祂的 意志。」 「说得太好了。」雷格贝尔接话，「这位年轻先生完全说出我的感受。大人，您也知道， 我之所以还被鄂尔吉克留在阳役的位置上，完全是因为教义的部分没人比我理解得更通透 。他的所作所为我皆有所悉，也完全不赞同，但我仍选择留下，只因为我服侍的对象不是 他，而是祂。看着您这麽多年，我真心觉得您作为选子不仅是鄂尔吉克的计画，也是祂的 计画。祂的存在源远流长，鄂尔吉克一个人的作为是没办法磨灭一切的。」 听了这些话，布丽丝压抑的情绪终於溃堤。她握着罗瑟的手低头啜泣。莉安起身走到她身 边拍拍她的肩，布丽丝也握住了莉安的手，握得好紧好紧。 过了一会儿，布丽丝平复了下来。「谢谢你们，谢谢。」 「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办？」莉安问。 「如果像你们说的，我的存在真的是祂的旨意，那我就应该没有顾忌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对吧？我想，如果我有使命，那就是要阻止这件事，至少也要让伤害降到最低。」 「怎麽做？把鄂尔吉克……？」罗瑟挑着眉说，随後意识到雷格贝尔正皱着眉头看他。「 不，姑且不论这事几乎不可能成功，我们也不该擅作制裁者。再说，他们的计画已经箭在 弦上，把领导人从鄂尔吉克换成那天在场的其他人，我觉得状况反而会更糟。」布丽丝冷 静地说。「我们去向女王举发吧！」 她继续说：「越早知道这件事情，中央军队就越可能先发制人。在信众还没有被煽动前把 各地的教团控制住，或许信众就不会有损害。」 「可是布丽丝……」莉安语气担忧地说，罗瑟立刻接过话头：「这样我们宗教会被视作叛 国邪教，可能会从此被根除。所有阳役，包括……」 「包括我。没错，我们一定都会被问罪，很可能会人头落地。我们教也会从此被抹杀於世 上。但即使如此，也比无辜的信众死於战乱中好，对吧？」 罗瑟和莉安无言以对。雷格贝尔笑了，用爽朗的语调说：「宗教没了又怎样呢？是因为有 祂才有宗教，不是有宗教才有祂呀！祂和祂的意志会永续下去，但凡太阳仍然东昇，祂的 庇佑依然会降临。」他顿了顿，再次朝布丽丝欠身：「我相信祂，所以也相信大人的判断 。」 莉安和罗瑟都与布丽丝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这麽做吧！」莉安接着问道：「具体打算怎 麽做？」 「我等下出去说有事要宣布，引走所有阳役和信众的注意，你们两个趁机离开然後去王城 找女王。」布丽丝提议。 「不妥。只我们两个去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我不觉得女王会相信我们。你要亲自去说， 毕竟你就是选子，又很具体知道很多内情，举报的可信度高很多。」罗瑟说，莉安和雷格 贝尔皆点头同意。 雷格贝尔开口：「大人，容我提个想法。反正这两位是要想办法掩人耳目送出去的，而大 人必须亲自去王城，而且要快。那不如就即刻出发，您和他们二人一道逃出去，然後迳直 北上。」 「那你呢？」 「我留下来故弄玄虚一番，不能让其他阳役太早发现选子大人不见了，这样您们较好行事 。当然，就算一切顺利也只能瞒到鄂尔吉克回来，很可能就是明天，没办法更久了。所以 您们更是要及早出发才是。」 「雷格贝尔，但鄂尔吉克回来，你自己不就会被他……」莉安面带忧色地问。布丽丝接着 说：「你可以在他回来前离开呀！雷格贝尔，没必要留到最後一刻。」 「好的，一切听大人的。我会看着办。」雷格贝尔应承，接着说：「还好方才这位年轻先 生有大声喊叫我的名字。其他阳役们应该也觉得骚动是冲着我来的，正好方便我把他们聚 集起来。稍後我传话将大家聚到内厅会议间说是要交代骚动始末，大人和两位趁此混入信 众直接出大门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没有想出更好方案，於是就此定案了。雷格贝尔和三人约定了行动的 时间点，正要走出房间时布丽丝拉住了他，但想了半天也不知说什麽比较恰当，最後只好 松开了手，说了一句：「凡事小心」。雷格贝尔微笑点头，出了房间後无声地将门带上。 逃出会堂的计画是顺利的。但之後的是意料之外。 三人并肩在街上，罗瑟和已换穿便服的布丽丝讨论着该带的东西。莉安也正考虑着回康格 斯马戏团和要怎麽和大家交代一声。她瞥见前面有人群聚集着慢慢朝他们走来。莉安异样 地感到不安。这人群聚集的方式很眼熟。认真看去，她心脏剧烈地一跳。 「……少说五天的路程，食物……」罗瑟才讲到这儿，猝不及防被莉安推到旁边的小巷子 里而中断了说话，布丽丝也是。不等两人开口，莉安用气音说：「鄂尔吉克，大路上，马 上经过了！」 几乎没有犹豫，罗瑟扶着布丽丝的肩膀将她转到远离巷口的位置，随後自己摆出单手撑墙 讲话的姿势，尽量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布丽丝。莉安见状，深吸一了口气，迳自转身往巷 口走去。就在这个瞬间，鄂尔吉克的身影已从巷口经过。 虽有信徒不住地向他说话问好，他锐利的眼神仍随时扫视着四周。他看进巷子，看到一个 年轻女子边翻找随身小包边走出巷子，也看到一个男人正靠着墙和一名女子说话。这时正 在西沉的夕阳从云後露脸，阳光正好从巷内照向他。他眯起了眼，转头看向它处，就这麽 走过了巷口，朝着远方去了。 莉安停下动作，呆站在巷口，看着镇上的石板路被撒上一片金黄夕照。回过神，她赶紧跑 回巷内，罗瑟和布丽丝仍是维持着一样的姿势。莉安小声地说：「走掉了。」然後看看两 人。罗瑟瞪着惊恐的眼神回看她，而布丽丝则在发抖。 「失算了，他不是去沃尔港，不然不会这麽快回来……」布丽丝颤抖地说，突然她一震： 「糟了！雷格贝尔！」说完就要奔跑起来。 莉安和罗瑟几乎是同时按住她。「布丽丝，冷静！」罗瑟低喊道。布丽丝无助地望望两人 ，然後低下了头。他们都知道此时优先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走吧！」布丽丝又跑了起来，这次两人和她一道奔去。此时离开塔蕾，离开鄂尔吉克的 势力范围是刻不容缓。布丽丝问：「直接上路吗？」罗瑟跟着问：「不带水和食物可以吗 ？」莉安答道：「将就点吃喝的话应该饿不死，野外的植物我会认。」罗瑟又问：「晚上 呢？」布丽丝先说：「至少这季节不冷」莉安再说：「照明也行，我会自制火把。」 一路狂奔出了镇门。莉安看了余晖中远方的马戏团营地一眼，随即三人转向通往北方的林 道。眨眼天色就昏暗了下来。 鄂尔吉克正从窗口望着走入夜色的塔蕾。他身後是房门打开、空无一人的布丽丝的房间。 雷格贝尔挺立门边，不愠不火地看着鄂尔吉克。「女儿大了，别总是绑在身边。我都放任 她趁你不在时出去玩一下。」 「我知道。」鄂尔吉克很快接话，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会放她 出去玩，我也知道你都会陪着她，不曾让她落单。」雷格贝尔挑了一下眉，鄂尔吉克补了 一句：「在塔蕾，没有瞒得住我的事情。」他走向房间，把门拉上，继续说：「所以我知 道她这次不一样。我也觉得遗憾，我提醒过她了。」他拍了拍雷格贝尔的肩膀。「对你来 说，这也是个不错的结束方式？」 雷格贝尔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确实，他从没打算离开。他本就打算多拖一刻是一 刻，即使这将导致他自我牺牲。前後相处过两任选子，这是他第一次忤逆选子的指示，遗 憾的是这麽做仍没为她争取到更多时间。鄂尔吉克轻易洞察了一切。 「唉。你心里可曾有祂吗？」 「我对这个宗教可是充满感谢的。对老前任的栽培、还有你的协助，也都充满感谢。我可 不是成事不知感恩的人啊，雷格贝尔。」 「哈哈，回避得好，首席。」雷格贝尔讽刺了一句，又说：「多年相处，再听我劝一句吧 ？」 「不必，也没空多讲了。」鄂尔吉克转身走去，「你也许有时间再做个祈祷。当这麽多年 阳役也辛苦你了，愿汝之魂随落日……算了，讲这个就虚伪了。」 是夜，首席阳役大人异常地号召阳役们和信众聚集会堂。他悲恸且愤怒地控诉着，昏庸的 女王竟因没来由的偏见下令打击祂的子民。有一男两女受王城收买，伪装成信徒混进了会 堂，他们杀伤了选子，甚至杀害了令人景仰的雷格贝尔。能让凶手逍遥而去吗？能容忍王 城的胁迫吗？能让祂被恣意践踏吗？ 黑暗中，举着火把的快马从塔蕾往四周散去。他们要把消息带给各处的教团，也要搜寻那 罪孽深重的三人的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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