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夜色沉沉，萬籟無聲。塔樓內唯有細流潺潺，像是靈魂的低語。月光從石窗縫隙斜斜灑落 ，映照出沙成軒靜坐的身影。他盤腿於石台之上，雙手覆掌於膝，神情看似沉穩，卻眉宇 緊蹙。 忽然間，一陣奇異的刺痛從胸口襲來，像是有什麼在體內震顫，沿著血脈奔竄。那熟悉而 陌生的力量，彷彿正試圖喚醒他沉睡的某個部分。 他猛地睜眼。 那枚平日總是半閉不開的第三隻眼，自從讓靈泉石上了身之後，泉天眼睛都是開著的，還 發出藍色的光芒。 這天第三隻眼在額心處轟然張開到最大，一道清冷的藍光自眉間射出，照亮整座塔樓。藍 光如潮水般湧現，不僅染上了他的雙眼，也渲染了整個空間，使塔樓內如被深海包圍，波 光粼粼，幽藍沉靜。 是因為靈石的共鳴嗎？ 就在此時，沙成軒的胸口猛地一震，一道無形的力量像針刺般刺入他的每一寸肌膚。冰冷 的符文如墨般浮現在他的皮膚上，一筆一畫彷彿從體內滲出，像有數千雙幽冷的手爬滿他 的全身。 沙成軒悶哼呻吟，痛苦的翻滾在地，額頭汗水如雨。他想大喊，卻連聲音都被壓在喉間， 只有低沉的喘息與牙關交錯的聲音在空蕩的塔樓內回響。 就在他快要意識模糊之時，面前忽然出現一道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位鬚髮皆白、滿面皺紋卻精神矍鑠的老者，全身籠罩在柔和的藍色光芒中，如夜海 中升起的一縷靈魂之光。 老者微笑著，語氣平和：「莫怕，我不是來害你的。」 沙成軒費力地撐起上身，額頭青筋暴跳，瞪著那名不請自來的陌生人。 老者額頭上那顆水紋光澤的靈石，他微微一笑，與塔樓石板便共振出一圈圈靈流，連同沙 成軒胸口，一同產生共鳴。 「老朽名南澍，乃此泉石之靈。」老者笑容溫厚，眼底卻藏著說不清的幽深。「數千年來 守著這條泉水，如今總算能重見天日。多虧了你。」 他看著沙成軒，神情逐漸嚴肅下來：「你與我有所牽連。你的血，來自水蚓妖族，這份能 力，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正是適合我的容器。」 沙成軒神情驚疑不定。 南澍不急不緩地續道：「若你願意千年留在塔中，與老朽共守靈泉，老朽可賜你千年壽命 ，只需將你的手指劃開，將鮮血滴入這塊石台中央的石洞，便可完成契約。」 他微笑著指了指印有朱雀紋路的石台，一圈圓形凹槽中央，正有一個拇指大的洞口，正潺 潺流水。 沙成軒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千年壽命？他要這個做什麼？ 「你可知，你只要和老朽達成協議，使老朽自由，我會賜你千年壽命，又能守護著這塔世 世代代。」 但是卻會讓他失去自由，沙成軒沉默不語，胸口如壓著千鈞巨石。就在氣氛緊繃之時，一 道熟悉的火光自塔外破窗而入，茜的身影踏月而來，怒氣沖沖。 「糟老頭。千年壽命又如何？一輩子被你的咒法困住，不能自由、不能離開，這種『活著 』根本毫無意義。」她站在沙成軒身前，眼神堅定地盯著南澍，「你想逃離這裡，想都別 想。」 南澍眯起眼，略帶玩味：「妳這隻小鳥沒想到還活著，當初沒能殺妳已是老朽仁慈，別想 破壞老朽的好事！」 茜冷哼：「少廢話！」 語畢，她拔出腰間短刃，朝南澍刺去。霎時火光與水光交錯，塔樓內風聲陣陣，水氣騰空 、火焰疾飛。兩人身影交錯，打得難分難解，彷彿夜色中的精靈與龍鱗交鋒。 沙成軒強撐著身體，看著這場混亂卻也奇妙的戰鬥，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茜是為他而來 ，也知道這個叫做南澍的老頭說的並非完全虛言，靈泉石要是有個人願意守護，可比單純 一顆石頭要方便得多。 這樣一來，就再也沒有人能將它偷走，只要他虔誠的做這容器，芙蓉山的千年都能安枕無 憂。 終於，在交鋒數招後，南澍輕輕一彈指，將茜推開數步。笑意重新掛上他的嘴角：「不錯 ，不錯，竟然不怕被冰封，算妳有膽量，老朽喜歡妳這樣不自量力的神獸。」 他飄然後退，身影逐漸透明，「我不勉強，也不催促。下個月滿月之夜，我會再出現，等 你給我答案。」 語落，他的身體化作一束幽藍流光，緩緩沒入沙成軒胸口的靈泉石中。整座塔樓再次恢復 寧靜，只餘下流泉聲，與沙成軒額心那仍亮著的第三隻眼，在黑夜中無聲地閃爍。 ＊＊＊ ＊＊＊ ＊＊＊ ＊＊＊ 8-3 隔日清晨，塔樓外的霧氣尚未散盡，山林間傳來幾聲鳥鳴。陽光尚未穿透雲層，整座芙蓉 湖畔仍被清冷的灰藍色籠罩。茜推開塔門，走進那充滿靈氣與潮濕氣息的塔樓。 她腳步輕盈地走近，低頭看見坐在石臺上的沙成軒，神情沉靜，眼下有些憔悴的黑眼圈， 雙眼仍隱隱泛著藍光，額上的第三隻眼悄然半閉，如同夜間留下的餘燼，尚未完全熄滅。 「你還好嗎？」茜蹲在他身側，語氣溫柔而堅定。 沙成軒抬眼看她，眼神混雜著迷惘與掙扎。 她語氣一轉，帶點責備地說：「你不必聽那個老頭的話，他說的不是唯一的路。就算沒有 你，我也能繼續守護這片土地，也不會輕易讓南澍再次落入敵人手中。」 沙成軒沉默片刻，垂下眼睫，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可是……我身為靈能力者……是不 是本來就應該承擔這樣的責任？鈺鬼爺爺和鈺茗阿姨都說過，若擁有比他人強大的能力， 就該付出更多……」 茜看著沙成軒的眼神帶著些許憐憫，但更多是好奇。 他抬起頭，泛著苦笑的神情微微一動，又縮回了原本安靜的樣子，「我母親沙嫻，為了保 住我的命，捨棄了自己所有的靈力。讓我成為無馭靈能力的半人半妖，好隱藏我的氣息， 不被攝青鬼奪魂。可是也因此，我從小就被當成異類，被欺負排斥……」 他的拳頭緊握，指節泛白：「既然我終於得到了天輿師的力量，繼承了朗家的能力。我就 應該要用這力量幫助這裡的人，保護他們，應該犧牲自我……」 他聲音突然有些顫抖，「可是我有很多不甘心……我以為，我成功的辦到了一些事……我 也能擁有幸福。」 茜聽著，伸出手輕輕覆在沙成軒緊握的拳頭上。 「不是這樣的。」她緩緩地說，語氣堅定，卻又像春風般柔軟，「你沒必要接受那個老頭 的條件，更沒必要犧牲自己去成就他人。」 她望進沙成軒的眼睛，語氣變得堅決：「這種想法聽起來雖然高尚，但太過沉重。你要先 學會愛自己，考慮你自己快不快樂才是。你自私不是錯，追求幸福或快樂更不是錯。」 沙成軒怔住了，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滑落。他一瞬間崩潰似地撲進茜的懷裡，雙肩劇烈顫抖 。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我以為……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我就會被丟棄……如果我 沒用，就不會有人……」 茜取笑了起來，「愛哭包，你哭什麼啦。」 塔樓高處的窗扉半開，風從縫隙中悄悄潛入，帶來夜裡濕潤而涼薄的氣息。茜與沙成軒肩 並肩站在窗前，靜靜望向遠方的天際。 天幕如被墨染，深藍而靜默，月光被層層薄雲遮掩，只透出微弱的光暈，如同一盞欲明未 明的孤燈，漂浮在夜空中央。雲朵如絲緞般在空中緩慢流動，帶著朦朧的水氣，像誰輕輕 嘆息時吐出的氣息，虛幻而不可捉摸。 茜抱著他，明明她的長相看起來是個少女的模樣，但此刻卻是比任何人都像是沙成軒的姐 姐，或是母親。沙成軒的臉色有點紅，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卻捨不得離開她的懷抱，像是 依戀親人的接觸，而不是那種對女孩子的心動。 她低聲安撫著他：「……你本來就是這世上最重要的。在這裡的所有人都一樣，我不會讓 任何人傷害你們，也不會讓任何人用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強迫你們做不想做的事。」 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腦勺，就像是摸一隻小狗。 「我也是結界師們養大的。自出生起，他們就告訴我我是神，該俯瞰世間，該藐視眾人。 我的壽命比他們長太多，他們都像是我的情人，又像我的寵物，或是我的孩子。」 她抬頭望向窗外那一抹微弱的陽光，眼中有一絲寂寞：「我曾經麻木地活著，不知為何而 生。麻木地接受眾人的崇拜，麻木地統治這片土地。就算力量再強，我不懂什麼是責任， 更不懂什麼是愛。我看待人類就如同寵物。他們對我來說重要，卻從來不深刻。」 沙成軒看著茜，他的確不能理解一個身為神的她，是如何渡過這些歲月，一百年換一個伴 侶？換一個寵物？那也算是愛情嗎？ 「直到我下到地下城，看見那些人為了活命拼命掙扎。我帶他們離開，取回靈泉石。那時 我才明白，原來我也能付出，能守護人，能感受到人的痛苦和掙扎，也感覺到責任。我第 一次理解了所謂感情的重量，也終於知道，神不應該只是個統治者，而是給予幸福的人。 」 她回頭看向沙成軒，摸摸他的頭，輕聲道：「我想讓我的每個人都幸福。我想真正成為芙 蓉山的神。」 沙成軒抹去淚痕，眼神重新恢復了清明。他輕輕點頭。「茜大人，我不想當一輩子的容器 守護在這裡，我想把石頭取出。」 茜聽見這句話，嘴角微微一彎，輕聲說道：「那我就會幫你。」 夜晚悄悄過去，微黃的晨光終於穿透雲層，一束柔光落在塔樓內的木頭地板上，照亮兩人 彼此理解的臉龐。 ＊＊＊ ＊＊＊ ＊＊＊ ＊＊＊ -- 一朵有點腐爛的花。 https://www.penana.com/user/152691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29.203.1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story/M.1759361668.A.66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