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認識了莊園內的幾個房間後，江茉帶他去見管家。管家是一名年約六十的外籍男子，淺褐 髮色，鼻梁高挺，穿著一絲不苟的西裝，態度沉穩優雅。他的妻女和家人則負責維護莊園 的整潔，行事低調，彷彿多年來已習慣這裡的規律生活。 「他是柯林家中的家僕，你可以叫他休，或是邁爾斯先生。」江茉禮貌地介紹，仔細觀察 許安堯的神色，「你放心，他們家的人中文英文都通的。」 午餐時，江茉另外向他介紹了莊園外的環境。 這裡有鳥舍、馬場，還有葡萄園、酒莊與游泳池，而這一切皆被大片幽深的森林環繞。江 茉輕聲解釋：「因為這片森林的樹冠過於茂密，許多地方陽光難以滲透，白天仍帶著幾分 幽暗，到了夜晚更會有濃霧瀰漫。唯有熟悉莊園的人，才能安全地穿行其中。」 「這裡……都是柯芸學姐家的？」 「嗯。」江茉點頭。 許安堯捏緊了手中的叉子，壓低聲音問：「她到底是什麼人？」 「慢慢你會知道的。」江茉只是笑了笑，語氣輕快，「總之，你就在這裡住下吧。下學期 開始，你跟著我一起去學校，我們會讓你順利畢業的。」 他沉默了，嘴唇微微發白。 這樣的話語聽起來溫柔，甚至像是一種承諾，但他卻無法輕易接受。莫名其妙地住進別人 的莊園，被人提供衣食無憂的生活，甚至還有確保他學業順利的安排，這一切，對他而言 無疑是「施捨」，他最討厭別人施捨。 可是，他卻開不了口拒絕，因為他知道自己真的需要幫助。 許安堯很窮，窮到一無所有，連活下去都成了問題。 他睡了一夜這裡的床，這是他人生中睡過最舒服的，柔軟、乾淨，沒有跳蚤，沒有發霉， 沒有惱人的過敏原或任何讓他無法安睡的理由。 他躺在這裡，第一次能這麼無憂無慮地睡到天亮，所以即使他的理智告訴自己，應該果斷 拒絕別人的幫助，應該堅持自己不依賴任何人的信念，可他卻不想拒絕。 甚至，他有那麼一瞬間還慶幸了一會，因為自己已經沒有家人了。 因為對他而言，「家人」這個詞，與其說代表情感，更多時候卻像是一種沉重的負累。 年邁的奶奶，還有那個背負殺人前科的父親，這些過去，他從來不敢對外承認，甚至連自 己都不願正視。自卑早已在他心底紮根，不只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他的存在本身似乎就 帶著一種無法抹去的卑微與羞恥。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噁心。 他想繼續沉溺在這樣的環境裡，卻又厭惡自己的軟弱。 他對於自己明明厭惡施捨，卻因為享受這些而生出貪心而感到陌生。他不該這麼容易動搖 ，不該為了這點舒適就動搖自己的原則。他過去能夠咬牙忍受生活的苦難，為什麼此刻卻 無法堅持？ 比上次接受別人幫他付醫藥費時，好像更難拒絕。 當初，醫藥費只是個數字，許安堯並沒有真正觸碰到那些金錢的存在，可這一次，他親身 體驗了奢侈的溫暖與安穩。 他以為自己有骨氣，有原則，但當舒適的環境擺在眼前時，許安堯才驚覺自己比想像中更 加不堅定。他唾棄這樣的自己，唾棄自己的貪戀、自己的遲疑、自己的軟弱，可是他卻無 法放開這份誘惑。 更愚蠢的是，他也沒辦法痛快的享受這一切，承認自己的卑鄙，而是抱著罪惡感。 似乎他既不是個好人，卻也當不了壞人。 「艾瑞絲大人會睡一整天，晚上才會起床跟我們一起吃飯。」江茉笑得溫柔，心情似乎很 不錯的提議，「吃飽休息一下，下午我帶你去騎馬？還是你想要去酒莊看看葡萄酒？溫室 ？」 「……都可以。」許安堯默默的點點頭，心情雖然受到些許鼓舞，但其實有點複雜。 這時，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那就去鳥舍吧。」 許安堯猛地回頭，嚇了一跳。那個名叫印堂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聲音幽冷，彷彿 籠罩著夜霧。 「胖頭鳥，你別嚇他。」江茉笑著，語氣帶著幾分調侃。 印堂沒有回答，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帶著嘲諷意味的笑，轉身離開。 許安堯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他知道這裡的一切都透著詭異和謎團，但許安堯仍然選擇裝作不知，因為只要他不去探究 ，似乎就能繼續享受這一切。 ＊＊＊ ＊＊＊ ＊＊＊ ＊＊＊ 4-1 莊園的餐廳內，燭光搖曳，映照出古典油畫上的斑駁色澤。晚餐時分，長桌上擺滿了豐盛 的食物，但柯芸，或者說，這群人稱之為「艾瑞絲大人」的這個女孩，她什麼都沒吃，只 輕啜著面前的一杯紅酒。 晚餐結束後，其他人各自離去，整座莊園似乎又恢復了寂靜，只剩下許安堯與艾瑞絲獨處 。她半倚在紅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著酒杯，琥珀色的燭光在她深邃的眼底流轉 ，帶著某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之前他曾經覺得艾瑞絲的身上有種特殊的香味，而這整個莊園都是她的味道。淡雅卻鋒利 ，妖豔卻冰冷，有一種複雜違和卻又吸引人的感覺。 「你看起來很不滿。」她忽然笑了，聲音悠然，卻又帶著些許戲謔，「怎麼了？」 許安堯握緊了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手指微微顫抖。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實在太過 違和，他本不該留在這種地方，享受這種奢華的物質，可是他卻貪戀這種溫暖與安逸，甚 至為了繼續留下來，而感到些許的羞愧。 「柯……艾瑞絲，讓我為妳工作吧。」他終於開口，語氣堅定，「我不能白白讓妳對我好 。」 艾瑞絲輕輕揚眉，似乎覺得有趣，「喔？」 「我能幫妳整理馬廄，採收葡萄，清潔環境……」他直視著她，「妳想要我做什麼，我都 能辦到。」 艾瑞絲聽完後，緩緩將酒杯放下，微微一笑，笑容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戲謔與狡黠。 「那麼，吾想要你成為吾的狗。」她緩緩地說。 「……」許安堯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她說什麼？他的臉頰猛地燒起來，即便還不確定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腦中卻已經不可控制 地往奇怪的方向想去了。 「辦不到？」艾瑞絲看著他的反應，笑得更深，然後舉起杯中那抹深紫色的酒液，一飲而 盡，「辦不到就滾出去。」 她語氣冷漠，輕描淡寫，彷彿這場對話不過是場無關緊要的消遣。 許安堯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她在羞辱他？他忍著怒火，攥緊拳頭，最後一言不發地轉 身，回到房間內。 夜色深沉，四周一片靜謐。許安堯背著簡單的行李，順著蜿蜒的小路往外走。 他想要趁著夜色，偷偷離開這個鬼地方，這裡不屬於他，艾瑞絲的話讓他清楚地意識到， 他不過是一個外人，一個寄人籬下也毫無立場的可憐蟲。 他不喜歡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更不喜歡他們對她的稱呼，什麼大人，高高在上，自以為 是，她以為她有錢便能為所欲為嗎？她以為她住在這裡就像住在城堡裡的公主一樣，所有 人就都要聽她的話嗎？ 他偏偏就不吃這一套，他就是不喜歡這種女人，江茉學姐難道也付出了代價，才住在這裡 的嗎？ 算了，關他什麼事，他惹不起，難道還走不掉避不開嗎？ 山間彌漫著薄霧，蒼鬱的樹影搖曳，朦朧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霧氣中悄然蠢動，一開始很 稀微，像是錯覺，但漸漸的有了實際的感覺，這讓他頭皮發麻。 遠方，隱約傳來貓頭鷹幽冷的鳴叫聲，彷彿警告著他不該踏入這片未知之地。 他咬了咬牙，加快腳步，然而路卻消失了。 他明明是沿著小徑前行，順著當初他們開著車的路線走出去的，但周圍的路燈都不見了， 腳下的土路也不知何時變成了雜草叢生的荒地，黑暗吞噬了熟悉的路標，他猛地停下，四 下張望，卻只見一片模糊的黑影。 風竄過樹葉，沙沙作響，如同竊竊私語，黑暗的森林中，只有草叢邊有些小朵的蘑菇，隱 約的透露出瑩瑩綠光。 好詭異。 突如其來的，一道低沉而綿長的嚎叫聲在黑暗中響起。 狼嚎？雖然很遠，但他還是準確聽到了這個聲音。 他心頭一緊，漫無目的的往反方向奔跑，想要趕快逃出森林，但他的耳邊似乎迅速的傳來 了爪子與土地摩擦的聲音，猛然轉身，正對上一雙幽深冰冷的金色眼睛，一隻高大的灰色 野狼靜靜地盯著他。 牠的皮毛在夜色下泛著冷硬的光澤，深邃的眼瞳飽含殺氣，隨著牠緩步向前，腳下的枯葉 發出微弱的聲響，而後，更多的眼睛浮現在黑暗中，一顆顆散發出微微光芒，不只一隻， 是一整群狼。 許安堯的心臟狂跳，血液瞬間冰冷刺骨，逃生的本能的轉身拔腿就跑。 枯葉被踐踏發出急促的碎響，他拼命地狂奔，呼吸急促，腦中一片空白，身後的狼群也開 始追擊，低吼聲和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要被追上了。 突然其中一隻狼對他伸出尖銳的利爪，他的背被狼爪撲倒在地上，一陣溫熱與刺痛，許安 堯來不及反應便跌了出去，疼痛得他動彈不得。剛睜開眼睛，那頭狼已經一腳踩在他的胸 口，尖利的獠牙幾乎要咬上他的喉嚨。 他害怕的伸手去擋。 「吼！」突然，一聲低沉的咆哮響徹夜空。 許安堯的眼前一陣黑影，突然那到影子猛然從側邊竄出，身上一陣沉重的壓迫感，卻瞬間 消失，原來那道黑影的目的不是他，竟是撲向了那隻壓在他身上的狼 那野獸渾身是火，看起來型態有點像狗，卻不是普通的狗。 那隻野獸高大壯碩，長相像是狗，卻比尋常犬類龐大數倍，肌肉盤結，黑色的短毛下透出 滾燙的紅光，就像是地獄的煉火，牠的獠牙鋒利如刃，赤紅的眼瞳燃燒著嗜血的火焰，而 最詭異的是，那頭狗竟然有三顆頭。 牠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渾身散發著灼熱的氣息，牠猛地撲向狼群，雙爪將其中最大的那 隻狼狠狠撕咬，尖銳的獠牙咬住狼的脖頸，火焰自牠的喉間竄出，整隻狼便被熊熊火焰包 圍。 怪物。 許安堯站在原地，渾身發抖，恐懼驟然將他吞沒。 狼群發出低鳴，帶頭的狼經過火焰的灼燒，身上帶了些許傷痕，半瞇著眼睛緩緩退後，雙 耳後貼露出戒備之色，遲疑片刻後轉身消失在黑暗中，其餘狼群也隨之退卻，彷彿不敢與 這頭怪物對峙，悄然隱沒在黑暗中。 三頭怪犬警戒的低吼，猩紅的眼睛仍然盯著離開的狼群，直到牠們完全離開，牠都佔在他 的身側。 牠在保護他嗎？ 「我說過的吧，晚上勸你不要隨便出門。」熟悉的低沉聲音響起。 許安堯猛然轉頭，印堂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後，戴著眼鏡雙手抱胸，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 表情。 「怎麼，才剛來就想跑？」印堂淡淡地問。 許安堯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 ＊＊＊ ＊＊＊ ＊＊＊ -- 一朵有點腐爛的花。 https://www.penana.com/user/1526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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