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小倩，你可以跟我離婚嗎？」 我看著眼前相識二十多載，結婚三年的老公，哭得淚眼濛濛，梨花帶淚的模樣讓人好不心 疼。 可這樣令人憐愛的他，說出的卻是讓人心寒的話語。 「對不起……但我真的……真的沒辦法再這樣過下去了……」 我和老公是青梅竹馬，我的媽媽和他的媽媽幾乎是一見如故，還在肚子裡的我們差點因此 訂下娃娃親。 「現在已經不是父母之命的年代了，你不要因為自己喜歡就擅自決定女兒的未來！我們小 倩以後要自己選擇對象，就算不結婚也沒關係！」 幸好我那愛女心切的爸爸阻止了媽媽荒謬的想法。 即使沒結成娃娃親，但我和老公從小感情就很好。或者說是我擅自黏上那個長得像洋娃娃 一樣精緻的小男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他做我的跟班。 而他在我的強勢下，總是一臉不甘願又無奈地配合。 「哎呦，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這樣啊？每天調皮搗蛋，到處惹事生非，一點都不安份，你 怎麼不學學彥君，人家多乖巧、多文靜啊！」我媽每天這樣抱怨，但我沒有一次理會她。 「倩如只是比較活潑，我們彥君才應該跟她多學點，明明是男孩子還這麼害羞怕生，我多 羨慕你們倩如啊……」 我不覺得我老公的媽媽會真心希望我老公跟我一樣，但我知道她是真的擔心我老公太過文 靜的問題，因為後來她偷偷地帶我老公去檢查自閉症，剛好和去檢查過動症的我遇上。 「我才羨慕你家彥君，文靜又秀氣，哎呀，他們兩個要是能對調一下就好了！」 這是我從小聽到大的話。 大人們總覺得我和我老公是裝錯靈魂的一對。 但我覺得真正被裝錯靈魂的是我老公。 他從小就喜歡女孩子的東西，因為長得漂亮，即使穿上粉紅色的衣服也毫無違和感，加上 小朋友的衣服本就鮮豔亮眼，所以他還能隨心所欲地打扮。 但到了國中時期，因為青春期的關係，他開始急速抽高，聲音變得低沈，第二性徵開始發 展，他整個人也變得鬱鬱寡歡。 雖然他本就文靜，但那一陣子因為討厭自己的聲音，他幾乎不開口說話，在學校也總是獨 來獨往，和班上同學完全格格不入。 最先注意到他異狀的人是我，因為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了。我知道讓他鬱悶的原因 是什麼，那是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的秘密。 於是我開始留長髮，穿起我從來不穿的洋裝和裙子，甚至向班上女生學了怎麼化妝。 我媽高興壞了，以為她女兒終於開竅，開始像個女孩子。於是她毫不吝嗇地買給我許多漂 亮的衣服和化妝品。 完全不知道其實我是另有打算。 然後某一天，我把他找來家裡，把我所有的洋裝裙子和化妝品推到他面前。 「這是你想要的吧？」看著他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我對他說：「我知道你要隱藏自己很 辛苦，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偽裝自己，我可以幫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看見他的眼睛亮了起來，我讓他穿上那些漂亮的洋裝，用化妝品化上漂亮的妝容，他在 我面前變得像小時候那個精緻的洋娃娃，美麗動人。 「雖然在成年之前，我們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我會在儘可能的能力下幫 助你做你想做的。」我向他許諾，因為我不忍他難過。 後來他總是瞞著所有人偷偷來到我家，在我家換上那些漂亮的衣服，化上鮮豔的妝容。我 們偶爾會挑戰在打扮後上街，沒有人能認出在我身邊漂亮的她原來就是他。 就這樣上了大學，我們脫離了父母，來到自由的城市。這裡再也沒有可以束縛他的事物， 他終於可以盡情地展現自己，化妝打扮像個真正的女人一樣。 然後他陷入愛情。 第一任對象是系上的學長，他們交往了兩三個月，最後卻因為學長無法跟他上床而分手。 第二任對象是上網認識的同志，年紀大他許多，成年人的紳士和從容感讓他很快就陷入愛 情裡，但偏偏這一任的對象是劈腿慣犯，老公很快就發現他不止他一個情人。 「也許我不適合和男同志交往……」和第二任分手後，老公哭著跟我說。 之後他收斂了過於女性化的打扮，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和一個可愛的學妹交往。 學妹很乖、對他很好，他們交往得很順利，在他畢業後找工作不順利的那一年裡，一直支 持、鼓勵著他。 「但是……我沒辦法和她上床。」他偷偷地跟我說。 學妹期待他能像個男生一樣強勢地和她做愛，但他卻怎麼也做不到。 「我試了……但我怎麼也沒辦法……」他痛苦不已地說。 最後他和學妹還是分手了。 分手後的他像是對戀愛再也沒有興趣般，專心地投入工作上，沒多久就獲得晉升。 事業有成的他很快迎來下一個挑戰：家裡人催婚。 其實催婚這件事我比他早遇到，那個成天擔心我變成大齡剩女的媽媽，早就拿著無數張相 親照片等著我回去挑對象。 但無奈，從小就不聽話的我，這種時候也不會突然變得孝順，照樣杵逆了她老人家一翻心 意，把我逼急了我就不回家，她也拿我無可奈何。 何況我還有一個全心支持女兒的傻爸爸。 「不結婚就不結婚，反正以後爸爸養你！」 我可以活得這麼自由自在，我爸功不可沒。 但我老公就沒那麼好命了，他不像我那麼叛逆反骨，面對親情的壓力，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 被逼急的他只能找我哭訴：「沒辦法和同志交往，也沒辦法和女生交往的我還能跟誰結婚 呢？我不想再害到別人了……」 我知道他一直過得很辛苦，這些年他一直嘗試摸索自己的性向，嘗試尋找屬於自己的定位 和族群，但總是不如想像中的順利。 最後他放棄了，也打算就此孤老一生，可是他的父母卻不想放過他。 「我媽病了，她居然用她的病威脅我一定要結婚……」他苦笑著，「小倩，你說我該怎麼 辦？」 「那就跟我結婚啊。」我理所當然地回道。 他被我嚇到，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聳肩，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除了我，還有誰更了解你的狀況、更能接受你的一切？ 」 「可、可是……你、你不是不婚主義嗎？」 「哈……」我笑了，「那又不是不能打破的規定，只是沒有必要所以不想結婚。現在你需 要找人結婚，而我剛好單身，這不是正好嗎？」 於是在兩家人歡心鼓舞地期待下，我們結婚了。 時間回到現在，一年前他媽媽因不敵病魔而過世，但或許是滿足了心願，她走得很安祥。 我以為喪禮結束後，他會想跟我離婚，畢竟這個婚姻是因為他媽媽生病才結的，他媽媽離 開後，就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但他沒有提，我也就假裝沒有這回事，讓日子平靜地過下 去。 沒想到一年後的現在，他竟哭著要和我離婚。 「你對我沒感情了嗎？」我平靜地問他。 他哭著搖頭，「我愛你，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最包容我一切的人也是你……我 怎麼會不愛你……」 「既然愛我，為什麼要離婚呢？」 「因為我更愛我自己……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太自私，我不該讓這份自私傷害 到你……我很痛苦……對不起……」 他哭得亂七八糟，說話也含糊不清，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他嘴裡知道真相。 他想去變性。 這個心願藏在他心裡好久好久，他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女人，再也無法忍受男人的身體 。 「我每次看著鏡子……我就好厭惡我自己……」 但是因為和我結婚，為了成為好丈夫，為了不辜負我，他把這個心願扼殺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再也無法忍受。 「對不起，我不想讓你被人指指點點……但是我再也無法這樣活下去了……」他的眼淚大 顆大顆地落下，哭得讓人心疼。 「傻瓜，你可以早點跟我說啊。」我抱住他，擦去他的眼淚，認真地跟他說：「何必在乎 別人的指指點點？日子是我們在過又不是別人……」 「可是你也很難接受吧……自己的老公變成女人……」 「很久以前，你問過我為什麼不交男朋友？你問我是不是喜歡女生……」我看著懷抱裡的 他，似乎想起我那時說過的話。 ——「我不是喜歡男生或女生，我只是喜歡一個人。」 「你好像把我當時的話誤以為是喜歡單身，但其實我是喜歡『一個人』，從小就喜歡了。 」 他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嘩啦啦地像斷了線的珍珠。 我說：「我喜歡你喜歡了這麼久，又怎麼會在乎你是男是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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