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殤 4. 命運 體格高大壯碩的江衍有一張大方臉，兩道眉濃而黑，剛毅分明 ，正如他剛正不阿的性情，一旦奉行某個理念，便是死心塌地維護 到底。 此時的他正是抱持著這樣的信念立在眾人之中，數十名護衛將 他團團圍在中央，深恐他會傷了站在不遠處的少主人。 「江衍將軍，好久不見了，我大哥他……他過得可好？」 與護衛們戒恐戒慎的神色相反，說話的少年模樣如常，一點也 不驚慌，倒像和許久不見的朋友寒暄，因為他相信江衍不會傷他。 「里仁少主，」事實亦是如此，江衍望著少年的目光並無殺氣 ，但也稱不上親近，「我家主子有令，今日非帶您走不可，得罪了！」 足下凌空一點，江衍整個人飛天躍起，朝里仁身旁的護衛殺去 ，大刀虎虎揮舞，轉眼已有兩、三人倒地。 眾人驚駭大叫，雖然護主心切，無奈實力懸殊，當下不免心生 畏懼，畢竟對方可曾是伊濃第一武將，剽悍無比哪！ 眼看喪命在江衍刀下的人數越來越多，即將逼近到跟前，里仁 伸手準備拔刀自衛，一隻雪白柔荑突然按住他，他驚訝回過頭，登 時和一張美麗冷靜的臉龐對個正著。 二話不說，鈴染拔出他腰間配刀，眨眼之際，她已飛身擋在江 衍面前，兩把刀交扣於半空，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鏦巨響。 「妳居然能擋住我的刀？」江衍意外發覺擋下他攻勢的人竟是 名清秀女子。 「這何難之有。」刀鋒用力一旋，逼得江衍向後退開一步，但 鈴染並未戀戰，馬上跟著退後，拉開兩人距離，「請收手吧，看在 天御前的面子上。」 「妳是？」 「天御前殿下的妹妹，娀海鈴染。」她似笑非笑地瞥向趕到現 場的茶姬。 「喔？娀海家的二小姐竟會出現在伊濃城，這是天御前殿下的 意思嗎？選擇里仁少主？」 「不，殿下尚未決定選擇誰，不過她怕你們再繼續下去會兩敗 俱傷，這是殿下最不願見到的結果。」 「如果伊濃注定只能有一位繼承者活下來，兩位少主勢必會有 一人見血。」他沈吟著，停頓了片刻，「但今日我就到此為止吧， 算是送給鈴小姐的見面禮，只不過下次再見面時，便別怪我不留情 面。」 迅速收起刀，江衍朝她頷了頷首，打算先回去稟報主子這件大 事，否則貿然與天御前的妹妹交手總是不太好。 「多謝將軍。」鈴染亦放下兵器，拱手回禮。 一旁的茶姬再也按耐不住，尖聲辱罵了句：「江衍，你好大的 膽子！袒護那罪人也就罷了，竟敢潛回伊濃城？」 「茶夫人，很抱歉，現在江衍已非夫人家臣，從今而後效忠的 對象僅有凜少主一人！」 「你……你這叛賊！」 茶姬的叱吒並無多大作用，因為江衍根本不怕她，這使茶姬覺 得一生還沒像今天這樣洩氣過，先是娀海鈴染不把她放在眼裡，現 在又來個江衍不拿她當一回事。 想當初她還天御前的時候，誰不將她當成「像神一樣高貴的少 女」來崇拜呢？ 等到她生下里仁，雖然背後那片引以為傲的鳳紋已經消失，轉 移到下一任的天御前身上，但她仍是一城的夫人，是伊濃城內最有 權勢的女人，身份之尊貴自然不在話下。 然，此時她的威信似乎受到了挑戰。 「告辭了，鈴小姐。」江衍雙手一揖。 「等等，江衍，你還沒告訴我，我大哥現在過得如何？」 里仁不禁喊了出來，立刻遭到茶姬嚴厲白眼。 「里仁，不准問那罪人的事！」 受到母親的斥責，里仁咬住唇，將頭沈默垂下，江衍靜靜看著 他一會兒，臨去之際淡淡回答。 「談不上好壞，里仁少主，因為他沒有家。」 那道碩長的身影朝屋簷俐落一翻，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 「里仁，我不是告訴過你好幾回了？別再提那個罪人，就當他 已經死在外頭啦！」茶姬忿忿走到兒子身旁。 「是。」里仁順從而無奈地回了聲，聽起來像是在嘆息。 茶姬臉一轉，瞥見蹲在庭院前方的鈴染，剛壓下的火氣又迅 速湧上來。 「娀海鈴染！」 此刻這個名字的主人正伸出手，輕輕，輕輕地放在被江衍所 殺的死者臉上，為其闔上雙目。 「妳實在太過份啦！賴著不走不說，剛才竟敢碰里仁的手，拿 王家的刀！」 鈴染相應不理，因為她已發現，面對茶姬的咆哮，這是最佳的 相處之道。 這一切里仁都看在眼裡，一反平日遠觀不前的習慣，他主動走 下台階來到天井，學她蹲下身，為另一具屍首闔眼。 「謝謝。」他說。 這句輕柔的話語終於讓鈴染正眼望向他，且仔細將他上上下下 打量了一遍，兩人雙雙站起。 似乎在考慮什麼，鈴染沈靜盯著他，過了半晌，向後退開一步 ，行了一個標準的武人見禮，屈膝跪下，右手拇指抵著地，臉卻不 像一般人朝下低垂，反而定定仰起，平靜地朗聲。 「我是奉我們大祭司與長老之命前來保護你的娀海鈴染。」 說這話時，那雙堅定的眼眸如秋水般發亮，他永遠不會忘記， 鈴染是唯一會用這種眼神看他的人。 里仁朝她點點頭，含笑應了聲，茶姬見狀先是一愣，正要開口 阻止，被向來聽話的兒子搶先一步。 「母上，鈴染剛才的表現您也看到了，讓她留在我身邊吧，這 也是逐瀾祭司和長老們的一番心意。」 可是這丫頭如此放肆妄為，真不容易對付，茶姬在心裡頭盤算 著，但如果趕她回去，萬一觸怒了她姊姊，使得天御前轉而選擇『 那個罪人』，情況恐怕會更糟。 而且，茶姬琢磨的目光落在沈穩的鈴染身上，這丫頭還真有些 本領，讓她來保護里仁，或多或少能挫挫那罪人的氣勢，只是…… 「好吧，我全是看在天御前的份上才讓妳留在城內，但我醜話 先說在前頭，妳的職責是要守護里仁，若他有半點閃失，我唯妳是 問，屆時我可不管妳是天御前的誰！」 這樣一來豈不等於把所有的責任都算到鈴染頭上了？ 「母上，這並不──」里仁一驚，想為她申辯，但茶姬全然不 給他機會爭論，扭頭快步出了長廊，。 看著這一幕，鈴染緩緩起身，像在玩味著什麼有趣的東西。 「怎麼了，鈴染？」他開始喜歡叫她的名字。 「沒什麼，只是覺得好笑，我作夢也沒想到還得看在天御前的 份上才能留下。」 「呃，這個，我，我……」他突然有些慌，連忙想表示什麼， 一時卻不知該怎麼說。 「這就是你們所相信的命運吧。」輕吐出口氣，她寂寂然地搖 了搖頭，語調像極了他剛才回答「是」時的嘆息聲。 「命運？」 「你難道不覺得──」說到一半忽然住口，她看了四周隨侍在 側的護衛一眼。 里仁明白她的顧慮，右手一揮，示意他們退下，護衛們低頭行 了個禮，一個個魚貫退出。 安靜的內院只剩兩人，以及不知名的花瓣自樹上飄落，有如下 雪一般。 「你相信命運嗎？」鈴染改口反問，直勾勾地盯著他。 在伊濃城，除了茶姬，從沒人敢這樣直視著他，但如此直接的 眼神卻讓他感到自在，因為他可以清楚感覺到鈴染要的是他的「想 法」，不是茶姬希望他展現出來的「服從」，也不是家臣、侍從們 仰仗無疑的「命令」，然而第一次能說出自己的看法時，他卻困惑 了，鈴染的問題讓他匪夷所思，幸而她察覺出他的迷惑，將問題接 下去。 「命運，這種註定你必須迎娶天御前的命運，你相信嗎？」 事實上不用里仁開口，她已經從他篤定的眼神中讀到答案，倒 是里仁奇怪她怎麼會有這種質疑。 「我身為伊濃城的少主，將來必得迎娶天御前為妻，否則將導 致兩族同時毀滅，這是神諭，是不可改變的天理──」 「你不覺得可笑嗎？一出生即命定非得娶誰嫁誰，若真是神諭 ，怎會有如此荒謬的神旨？人又不是神的玩物！」 「鈴染！」他錯愕睜大雙眼。 「我真是受夠了！天御前？天御前？她才不是神的旨意，而是 一種愚蠢至極的迷信──」 里仁猛然伸出雙手，左手抓住她的肩頭，右手摀住她的嘴。 「不許妳污辱天御前，鈴染，妳會遭天譴的！」 鈴染抽出雙臂，用力掙開他，無懼的臉上充滿悲憤，兩手大大 朝天空展開。 「天譴嗎？來呀，我可不怕！」 她仰天狂笑，笑得無比憤世且痛苦。 「哈！天御前到底是什麼？之前逐瀾、伊濃兩族兵戎不息，自 從有了神諭後，的確，仗是不打了，可是卻變成抵死不相往來，除 了歷代都會有一位天御前嫁進伊濃城之外，雙方根本沒任何來往， 連交談都不曾有過，卻天真地相信一個天御前就能帶來和平，你們 究竟把天御前當成什麼？『像神一樣高貴的少女』？結果，她不過 是你們一味盲從的命運！」 用力踩著腳下的泥地，她大叫。 「為什麼人寧可相信命運，也不願相信自己？」 這個問題讓里仁皺起眉，搖搖頭。 「因為命運是不可違抗的，這是神明的旨意。」 她的眉也蹙了起來，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用力一個搖晃。 「你醒醒吧！如果這真是神明的意思，為什麼祂要讓伊濃城有 兩位繼承人？」 一針見血！他驚愕抬起頭。 是啊，為什麼要讓茶姬生下一對雙生子？為什麼要有兩位繼承 人，而天御前只能選擇其中一個？ 深吸口氣，他有些動搖，但從小灌輸的觀念早已在他腦中根深 蒂固，所以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如此回答：「三年前我大哥已經被 逐除家門，現在伊濃城只會有一位繼承人。」 這不是她要的答案，她再次搖晃他的手。 「只有一位繼承人並不表示非你不可，不是嗎？你可以和我一 起反抗既定的命運，畢竟自己的未來該由自己掌握吧？」 停頓片刻，她放開他的臂膀。 「到時候若天御前選中的人不是你，你還是可以娶別人的。」 這個論調太過驚世駭俗，里仁愕然望著她，一時間驚詫得回不 了神，過了許久許久，他才避開她的目光，想了想。 「不，我是伊濃城的少主。」 定神看著花圃中央一塊鑲著浮雕的泥磚，他握住拳頭，一雙不 經世事、純粹得可以的眸子抬起，和她一樣固執堅定。 「所以我只能娶天御前。」 西方的天邊忽然風起雲湧，越堆越厚的雲團翻著白浪，滾滾朝 兩人上方而來，他和她都陷入沈默，使得伊濃城慣常的寂靜很快充 斥在周遭。 里仁悄悄瞥向完全愣住的她，首次不習慣這樣的靜默，他無法 認同她的想法，可也不希望惹她不快，被她討厭。 「鈴染。」他挪身挨近，小心翼翼喚了聲，大有求和的意味。 這聲呼喚讓她從愣忡中回過神，她看著他，眼中的激動一點一 滴逝去，回復成慣有的漠然。 半晌，她揚起一縷自嘲的笑：「呿，我跟自己開了一個多大的 玩笑，原以為離開逐瀾便能擺脫這種命運，後來才發現一切不過又 回到了原點。」 過沒多久，里仁便驚覺鈴染其實是相當寡言的人，他們首度見 面的這一天，她朝他又喊又叫，是在極度失控之下才會有的，但他 在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為何鈴染要跟他說這些話。 -- ╰┼ ┼╯ ┬ ├─╮ ╭ 神諭 ╮ 對手╮ 姊妹 身世 ˙ ﹒‧ ╮ ● ╭┬ ╭ ├╮ ⊙ ╯ ╰╮鈴染 ╭╮ ╰● 鳳紋 天職 ╰╯╮ │ ├╮ ╯│╯─╮ 天御前 ╰ 愛慕 ╰婚禮 ˙ ╮ 殘缺 ·戰火 ╮ ╯ ╰╮ ╯╭╭╯ ╰ 命運 ╮。╰﹒ 罪與罰 ╰ ╮ ˙ 花開╰╮ ╰╯ ╰╰╰╯ 大祭司 守護﹒╮ 珍珠的眼淚　● 　╰╮ ψdimimions 中正築夢園(cd.twbbs.org) DS_Heloise -- ＊ Origin: 中正築夢園 (CcuDream.twbbs.org) ★ From: 218.166.243.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