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4> 「媽，我好後悔。」 卸了妝的女人變成小女孩，伏在媽媽膝前，安靜 地滴落眼淚。 「可是我沒辦法看著季爸爸難過，這好難，可是 我夢見我一直傷害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小女孩被媽媽摟著，柔柔地被搖晃著，是小時候 被哄著入睡的節奏。 一遍又一遍被撫過臉頰，媽媽的溫柔呵護著她同 樣受了傷的心。 小女孩哭累了，終於睡著了。 「江姊，外頭有人找妳。」 江期朝工讀的小妹微微點頭，替電話那端的客戶 解釋完方案後，走入接待客戶的小廳。 「成鎂？」 江期愣了一會兒，隨即熱情地燦然一笑，將助手 機靈泡好的花茶端給季成鎂。 自從將罹患疾病、需要人時刻照顧的母親，帶到 療養院後，江期就跟季家少有來往了。 雖然公寓還留著，但江期好一陣子沒再踏入。 病情逐漸惡化的母親，使江期有了最壞的打算， 她最初是顧慮母親念舊情，所以才將房子留著，但現 在她想，可能再過一陣子，就把閒置已久的房子賣出 ，了去一份牽掛。 「小期姊姊，妳變得好漂亮喔，鐵定很多人追。」 季成鎂甜甜笑開，明明二十幾歲了，在江期眼裡 ，季成鎂永遠都是可愛的小妹妹，加上她人活潑甜美 ，從小就惹人疼。 「嘴巴這麼甜啊，那江姊可能要包個大紅包給妳 才行喔。」 今年的春節特別暖，但過節的歡樂仍是遍染了每 一處。 「唉喔，人家有工作了，不好意思拿小期姊姊的 紅包了啦。」 「成鎂在哪兒工作啊？」 「在一家傳媒公司，不過我還是小囉嘍，不像小 期姊姊年紀輕輕，就是坐鎮辦公室的大將，年薪百萬 。」 「妳這嘴巴還是一樣甜死人不償命。」 「哪有？人家說的是貨真價實的實話啊，小期姊 姊是我的偶像耶，那些看不起女生的臭男生最討人厭 了啦。像哥哥啊，老是洩我氣。」 原本放鬆心情，專注傾聽季成鎂說話的江期，聽 到最後一句話，身體一僵。 「哥哥真的很討厭，一直叫我趕快嫁一嫁，不要 自己麻煩惹不夠，還拖垮別人公司，他真的很煩厚？」 小女生使用反問語氣，試圖獲得贊同。 「嗯。」 江期不甚自在地淡淡抿唇。 「然後一直問我小期姊姊妳過得如何啊？氣色好 不好啊？可是又很膽小不敢問說妳有沒有男朋友，很 懶惰耶，都不自己來問妳。」 小女生自顧自說著，苦惱的神情垂眸，閃過一抹 算計的精光，兀自坐立不安的女強人當然漏看了。 「小期姊姊妳都不知道，哥哥他真的很奇怪耶， 自己拉不下臉，還要別人因此受氣。妳可不可以幫我 叫他回家，妳都不曉得自從他離開我們家以後，我爸 跟我媽都用一種很可怕的關愛眼神看著我耶，成天噓 寒問暖，問我有沒有缺什麼，想做什麼就去做，好可 怕喔，好像很怕我想不開跑掉一樣，拜託，我最怕吃 苦了，才不會跑掉咧。」 「小期姊姊，我現在真的好辛苦唷，都要當中間 人，應付他們三個。」 小女生像捉緊浮木，一股惱抱怨自己的「艱難」 處境。 「是喔，那我改天找時間跟他說說……」 「真的嗎？我就知道小期姊姊對我最好了，才不 像臭哥哥，把人家脆弱女人心當草一樣在踏。」 季成鎂開心地輕輕包覆著江期的雙手，柔軟的掌 心熨暖了江期，讓她完全卸下了平日武裝自己的防心。 「噢，還有一件事要拜託小期姊姊，就是啊，我 認識的一個朋友拍了個什麼片，參加一個獎得獎了， 現在他們辦了個什麼影展邀我去看，可是啊，人家之 前試看過他的半完成品，好悶喔，都快睡著了啦。」 「所以可不可以麻煩小期姊姊幫我去看，這裡有 兩張票，小期姊姊可以跟男朋友去看喔，應該也有其 他一些甜蜜蜜的愛情片，不過妳要記得結束後說妳是 代表我去的喔，要跟他說我是臨時有事才沒去的，他 會去展後的講座，被他抓到我沒去，我就完蛋了。」 哀求的可憐眼神，讓江期就算有事都會排開萬難 前去，何況這個忙比起前一個，一點都不困難。 「好啊，那妳朋友叫什麼名字？」 江期接過票，簡單極具設計感的票上只印了時間 跟地點，沒其他更多的資訊。 「噢，可是他好像弄了個『藝名』什麼的，我也 搞不清楚，反正他拍的片叫作『江』，這個我還記得 。人家好謝謝小期姊姊喔，這個是我的名片，改天要 是小期姊姊這大忙人有路過附近，一定要讓我作東好 好謝謝小期姊姊唷。」 語末，附上一個甜膩的擁抱。 「小期姊姊，不必送我下去了啦，妳這麼忙，我 還打擾妳這麼久，真不好意思。掰掰喔，妳一定要記 得去影展喔。」 揮揮手，甜美的笑臉隱沒在電梯門之後。 那天，江期失神盯著手中的兩張票許久，裡頭的 電話作業忙成一片，但沒人敢打擾看起來若有所思的 「江姊」。 ＊ 她被季成鎂小妹妹設計了。 沒攜伴前來的江期，獨自一人坐在座無虛席的演 講廳裡，無措地蹂躪著票根。 前頭還好好的，跳脫商業氣息的學生電影作品， 讓江期大開眼界。 她不是個有閒暇時間到電影院觀看電影的人，但 即使是了了無幾的經驗，眼前短片的直率作風和敘事 手法也讓她有截然不同的深刻體驗，每部短片的風格 都大大不同，讓江期深深著迷。 直到最後那部，那部片名喚作「江」的短片出現。 數年前，她在季成碩電腦前看到的那片「river」 ，正是這片「江」的前身。 畫面被處理得更細緻，江期記憶裡的劇本又跟著 此時影片的播放，複習了一遍。 未完結局的好奇吸引，與將見到季成碩的如坐針 氈，讓江期猶豫於離席或是留下的兩難之中。 一天一天，男孩越來越悶悶不樂，欲言又止的唇 瓣開了又闔。 「其實，我不是這條河的河神。」最後反倒是女 孩先說了話。 「而且其實這是一條江，它原本更巨大、更漂亮 ，可惜上游築了水庫，中游盜採砂石，讓它變醜了、 變小了，小時候，我常跟爸爸媽媽來看我自己，但是 他們離婚了，因為神跟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你有看 過神隱少女嗎？其實我就跟白龍一樣，不過我是江神 ，不是河神。」 女孩非常認真地說，男孩爆出一串笑，那些似乎 曾經很在意的事也就這麼不在意了，那些曾經很煩惱 的煩惱都不見了。 男孩興致一來，迅速褪去身上的束縛，往江中縱 身一跳，從背面拍攝的養眼線條引得現場一陣驚呼。 但江期看見了，在男孩沒入水中的一瞬間，那大 笑的側顏，是季成碩的，自拍自導自演，片中故意壓 低的音線讓江期難以辨別。 而一旦預知了這個事實，江期看見了更多東西， 她看見那個女孩好像高中時的她，清湯掛麵的俗氣髮 型，紅色塑膠鏡框，原來，她是江。 「你很色情欸，那是我耶。」 女孩尖叫，噗通，狼狽地入了江。 鏡頭拉遠，波光粼粼的江面反映日光，悠悠閃爍 光亮，悠悠地，快樂地渡過漫漫一生，劇終。 燈亮起，工作人員佈置好演講場地，台上的長桌 上擺著一個硬紙牌，印著季成碩，但台上沒有任何一 人。 等了良久，台下逐漸鼓譟了起來。 「請問季成碩先生在場嗎？」 等不到人，主持人不得不透過場上的麥克風尋人。 「江期，妳喜歡這個結尾嗎？」 熱氣拂上江期的後頸。 「阿碩，對不起，那時候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想……」 滿溢的感動令江期急著就要轉頭解釋，但季成碩 的雙手固定了她的頭，不讓她轉。 「江期，妳喜歡這個結尾嗎？」 同一個問題。 「我很喜歡。」 江期停止掙扎，語氣確定，接著，她的後腦勺傳 來一陣輕笑。 「我跟自己說，如果妳來了，看完這部片，我就 原諒妳。」 就像片裡的男孩，低低吐訴，對著他的江。 「我很喜歡、我很喜歡、我很喜歡、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 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大聲。最後，江期終於 看見了她朝夕想念的笑臉。 江期跟著笑了，笑得傻傻的，二十八歲的江期傻 傻地笑了。 「江媽媽，我來看妳了。」 男人挑了一顆蘋果，著手削去紅皮。 「小碩啊，你今天不必上課嗎？」 老婦人摸摸男人的頭，當男人還是個小男孩似的。 「對啊，今天放假，那江媽媽今天要說小期的什 麼故事？」 男人微笑，蘋果的紅外皮一圈一圈落進垃圾桶， 該是屬於小女孩的秘密故事一個一個被一到午后就愛 說話的老婦人說出，一個一個鑽入男人心底，深深地 ，駐紮落地。 【完】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 218-162-88-56.dynamic.hinet.net海 savting 在 06/09/02 15:12:06 從 218.162.88.56 修改這篇文章 liebeu:推薦這篇文章 09/02 15:18 TUCzz:推薦這篇文章 09/02 1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