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1> 我希望…… 「江姊！」 伴隨慌張語調而來的是一陣踉蹌的腳步聲，窩在 角落沙發上的江期趕緊坐正，將發紅的腳後跟套入黑 色高跟鞋裡，迅速拉好白襯衫的衣襬，恢復這幾個月 以來努力塑造的專業形象。 「秋月姊，別叫我江姊嘛，我很不習慣，好奇怪 喔。」 看見來人，江期揚起嘴角，不失禮但也不過份親 暱的親和笑容，恰到好處。 「江姊比我早進來啊，我叫妳一聲江姊是應該的 。」 陳秋月遞上剛沖泡好的溫熱咖啡，江期起身點頭 接過紙杯，熱絡地張羅對方落坐。 江期藉學校實習的機緣，當她仍在大學就讀的年 紀就進了現在的公司，甫畢業，在兩年間就連升二級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是新一輩裡業績最亮眼的 業務員。 陳秋月看著眼前的秀麗女孩，突地，興起了年華 不再的感嘆。 陳秋月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在普遍年輕化的公 司裡顯得稍嫌年長。 她前半輩子認真工作，每天按上級指令行事，不 需思考的簡易文書處理，從畢業之初一直到她結婚生 子，不曾有過任何需要她煩惱的棘手挑戰。 但是，她卻在去年被通知了裁員的消息。 她震驚、錯愕，慣於順從的個性使她即使已鼓起 最大勇氣，向上級要求一個合理解釋，卻落得被含糊 帶過，最終依法與道義責任拿了筆不算優渥的資遣費。 然而那不夠維持一個家庭的正常運作，所以她輾 轉來到現在的公司。 保險業界過快的步調令她適應得相當吃力，在公 司裡，除主管級的人物之外，甚至絕大多數的主管都 比她年輕，但每個人卻都是她的前輩，這也是她仍在 調適的事情之一。 「秋月姊，妳太客氣了，叫我小期就好了啊，大 家都這麼叫我的。」 江期禮貌性地輕啜一口咖啡，隨後置於玻璃桌面 ，含笑的表情始終懸掛在臉上。 「那我就這麼稱呼了。小期啊……」 陳秋月唯諾的態度，透露著侷促不安的氣氛。 江期不禁思量，究竟她是該等對方親自開口，還 是該由她來委婉提問，她在公司的輩份低，還沒遇過 這樣的場面，事實上，過去通常都是她必須有求於他 人。 「秋月姊，怎麼了嗎？」 江期用著活潑的口氣問及，盡力不讓對方感受絲 毫壓力。 「小期，那我就直說了。妳曉得現在八月底，小 孩子都要開學了，花費不小。本來我考慮需要的金額 後，在月初訂好了目標，可是現在都二十七號了，我 大約還差一萬左右。我知道這樣很不好意思，可是小 期，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之前找工作那陣子，已 經用掉了我大部分的積蓄，我媽又住院，我真的不知 道要怎麼辦。」 陳秋月垂首，抵不住歲月刻劃的眉頭輕蹙。 「這樣啊，嗯……。秋月姊，妳等我一下喔。」 江期走回座位，從資料夾裡抽出幾張A4大小的紙 張。 「這個是先前客戶轉介紹的幾個新客戶，都是一 些有一定積蓄的中學老師。有意思想趁現在趕快把醫 療險跟癌症險買起來，還有一些人想做基金的投資， 雖然他們的觀念比較保守，可是我相信一旦他們信任 妳，事情就會變得簡單。這些聯絡方法跟預定的需求 妳先拿著，我等一下會先通知一下之前那個客戶，跟 他說一聲，然後妳就可以打電話了。」 江期紮起咖啡色的長捲髮，俯身專注地用螢光筆 一一劃記紙上的應注意事項。 「小期，我不知道要怎麼感謝妳才好。」 陳秋月接過資料，眼眶泛紅，握緊江期的雙手。 「唉唷，那等秋月姊變成百萬銷售員的時候，再 請我吃頓大餐就好了呀。」 江期的微笑始終沒有褪下，那是自她接觸現實社 會後，所學得的第一項武器，現下的她，已能時時刻 刻都將之使運用得泰然自若。 「江期！妳過來一下。」 江期聞聲回頭，看見原先坐在OA隔間屏風裡的鄧 哥站了起來，神情不耐地朝她招手。 江期先是困惑地點頭示意，然後開始細想她今天 有沒有做錯什麼事，或是漏了什麼事還沒做。 「鄧經理叫妳，那妳就先過去吧。小期，真的很 謝謝妳！」 江期表面上回應陳秋月的一再道謝，心底卻惶恐 地不斷揣測鄧哥神色難看的原因。 「鄧哥，怎麼了嗎？」 江期交待完陳秋月其餘的小細節後，步履僵硬地 來到鄧哥的辦公桌前。 她問得極為小心翼翼，因為縱然私底下，鄧哥常 跟他們這些小輩吵吵鬧鬧，一塊起鬨。 可是在公事上，一手由鄧哥提拔起的江期，在鄧 哥面前，永遠是乖巧、等候指導的小學生模樣。 「妳剛剛在幹嘛？」 鄧哥停下輸入客戶表單的指尖，邊核對螢幕上的 正誤與否，邊側睨江期。 「沒有啊。」 江期想了一會兒後，遲疑地回答。 「沒有？妳是錢太多，客戶太多是不是？那妳以 後接到的客戶全轉給我好了，反正妳那麼大方，可以 別人隨便說說，妳就出讓。」 鄧哥正眼看向江期，鏡片後的眼神凌厲。 江期低下頭，站得挺直，不敢再吭聲。 「妳曉不曉得食髓知味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她今 天訂單不夠拜託妳，妳就給，那她以後是不是都不必 工作，靠妳介紹，然後等著收錢跟升職就好了？」 看見江期方才的舉動，鄧哥心頭悶著一口氣，其 實他大可不必動怒，小朋友不懂事，吃了幾次虧總會 明白他的苦心，何況正是因為年輕，才經得起各種難 題的磨練。 江期在他眼裡，雖然還只是個略微青澀的小女生 ，但她的才能確實有目共睹，不過江期耿直的個性是 讓看著她逐步成長的鄧哥，最感到憂心的地方。 「江期，妳決定來這個地方工作，就是為了好好 拼好好賺錢，妳不是來當好人，來作慈善事業的。幫 人是可以，但不是這樣幫，妳一開始什麼都不懂的時 候，我會的、妳不懂的，我通通都願意教妳，可是我 曾經把煮熟的肉遞到妳嘴巴前面，讓妳一張口就吃得 到嗎？」 江期搖搖頭。 下線的人手有成就，他們上頭的人除了有實質上 的獲益之外，更多的是感到欣慰，驕傲地覺得曾經嗷 嗷待哺的雛鳥就要展翅飛翔了。 要獨當一面之前，需要學習的不只是工作上的專 業，做他們這行，更重要的是人際上的應對，今天對 方看江期年輕就吃定她會答應這種有違規矩的事，難 保以後不會有更過份的要求。 容易相處跟好欺負是南轅北轍的兩碼子事。 鄧哥也曉得這些道理光用嘴巴說，沒什麼多大的 實質效用，可是一見江期，他就無法克制地變得囉唆。 「以後不要再答應這種事了，學會怎麼拒絕也是 一件很重要的事，知道嗎？好了好了，笑一下，妳的 表情再苦下去，全世界都以為我偷偷虐待妳。」 鄧哥不忍心見江期一臉愁苦，於是逐漸放軟語氣 ，他拍拍江期的肩。江期則偷覷鄧哥的臉，皺眉扯著 看起來無比勉強的笑容。 「厚，小期，妳笑得很難看耶，虧妳還號稱是我 們組裡的一朵花。」 鄧哥俏皮的幽默讓江期忍不住噗哧笑出。 鄧哥的風範是長期歷練下來的成果，是江期目前 急欲學習的，江期不得不深刻地體悟到，她要學的東 西還很多，很多。 ＊ 處於夏季尾巴的氣溫持續悶熱異常，夜裡單單只 去除了刺眼陽光的侵擾，但熱度不減，世界彷若被炙 熱的氣團牢牢禁錮著，驅散不了。 江期沁著薄汗從提包裡掏出公寓大門的鑰匙，一 日裡隨時得繃緊的神經一旦鬆懈後，巨大的疲倦便襲 捲而來。 江期一改白日裡該有的精練神態，她萎靡地半瞇 著眼，全靠平日的反射行為動作著。 「江期。」 近乎呢喃的細微呼喚聲從江期背後傳來，她原本 以為那是自己恍惚下所產生的幻覺，不加理會，直到 那聲音又再喚了一次。 「江期。」 那半冷半熱的溫度、平緩的語調，竟然如此熟悉 ，江期耐不住好奇，轉了身。 「你回來了？」 江期打起精神，職業性的微笑在見到人時，自然 而然地爬上她的臉頰。 此時站在她眼前的人，攝住了她所有心神，因此 江期無意識地問了這麼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嗯。」 原先隱沒在大樓陰影下的人影現身，與當年相仿 的陰柔氣息未減。 那人身上乾淨的氛圍似乎未因時間而有任何削減， 反倒增添了一種獨特的溫儒，加上揉合了這些年來培 養的優雅氣質，而變成一個更突顯彼此之間格格不入 的男人，抑或該稱是青年。 但江期更習慣把他當成男孩，只因當時他離去的 年紀，即是青春正盛的十幾歲男孩。 「什麼時候回來的？」 江期仍舊笑著，笑得漫不經心。 「今天，聽江媽媽說才知道原來妳離家唸書了。」 男孩說，打量江期的眼光毫不遮掩。 江期也直瞧著男孩的變化與他身上仍然保留的某 部份特質，她驚訝地發現眼前人的外貌幾無改變，這 讓江期有種時空倒置的錯覺。 那感覺很難描述，像是已顯老態的自己，正在與 存於記憶裡的人對話一般，古怪並且不協調。 但男孩留長至肩的柔軟長髮，再再提醒江期人事 已非的事實。 「是呀，我高中畢業就離家了，最近忙也很少回 去，季媽媽身體還硬朗嗎？」 江期走近，想確認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的真實成份 到底有多高。 「江期，我來這裡，不是來跟妳打官腔的。」 殘餘在江期印象中，男孩那雙總是自信滿滿的眼 眸變得冷漠。 「阿碩，你還好嗎？」 很多時候，很多在江期不忙的時候，她會想起很多 事情，然後開始在腦海造起以「如果當時不……」作為 開頭的句子。 她懊悔她曾做過的事，無數次。 「江期，妳變了。」 略具壓迫性的視線斂去，過往洋溢笑意的唇線再 也吝於給予笑容。 「妳當時說我不切實際，否定了所有的我。今天 我來是想看看妳，妳當時所說的務實、腳踏實地，就 是要讓妳變成現在的這個妳嗎？」 冰冷的字句扎入江期心頭，一字一字，深深扎了 進去。 「江期，妳變了。」 「變得好虛偽。」 很多時候，很多在江期不忙的時候，她會想起很多 事情，在今晚，她曾想起的事情第一次與她的真實生活 有所交錯。 江期閉眼，等候流淚的衝動過去。 過去，今晚會過去，明天能不能快點來臨？ ＊ -- --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 218-162-88-56.dynamic.hinet.net海 savting 在 06/09/02 14:59:24 從 218.162.88.56 修改這篇文章 liebeu:推薦這篇文章 09/02 15:18 TUCzz:推薦這篇文章 09/02 15:25 zuzu322:推薦這篇文章 09/02 1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