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烈日‧山道‧茶棚(一) 沒有人。山道兩頭都沒有人。 七月溽暑，日頭太大，人聲太靜，蟬聲太噪。葉夕陽卻不得不枯坐在這山腳邊的 茶亭，枯等。 「哥，未時都要過了，咱們就別等了。」葉夕陽寒著臉，臉上的不悅之色毫不修飾。 葉昭陽只是微微一笑，拍拍妹妹的手背說了三個字：「耐心點。」 沉默了一陣，葉夕陽又不情不願地開口：「那小子該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事吧！」 葉昭陽知道她的不情不願只是不想表現得太過關心。他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只是 有時太好面子。 「原來你是關心他，倒是我錯怪你了。放心吧！練雨也不是簡單讓栽的人，再等 半個時辰不到，咱們再去找他，好嗎？」 葉夕陽胡亂漫應了聲，算是答應，嘴裡忍不住喃喃抱怨：「不會準時就不要約在 這種曬人的地方啊！混蛋…」 葉昭陽看著妹妹的側臉，嘴角又不禁微揚。他知道妹妹一定也感到他的視線正望 著她，她卻沒有回頭，只是冷冷盯著前方發呆。葉昭陽差點忍不住就要笑出來，便趕 緊轉過頭去，拿起碟子裡的花生送進嘴裡掩飾笑意。父親沈穩慈祥，母親溫婉貞靜， 他妹妹這烈烈的性子真不知哪來的？ 兄妹倆沒再交談，蟬聲繼續，人聲也依舊沈靜。 「有人來了。」葉昭陽雖沒見到人影，卻已先聽得細微的腳步聲。腳步很快、很 輕，聽不出武功路數，但必定也是個練家子。雖然那腳步聲透著點說不出的不對頭之 處，但不會錯的。他的耳力極為敏銳，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聽音是三兄妹之間最好的。 有一回三兄妹練完功休息時，練雨還玩笑道，只要有人動了動嘴，不管有沒有聲音發 出，哥都會知道那人說了什麼。父親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學會聽音辨位，但他只練了 兩天便能蒙著眼上樹摘下父親掛上的竹片。他下樹，見到夕陽和練雨為他鼓掌叫好， 但他看得出來妹妹替他高興之餘，臉色卻有著隱約鐵青，他心知那是因為她根本還分 不出風吹過葉隙，和風打在竹片上兩者間聲響的差別。 但若要論目力，他們兩兄弟卻始終比不上妹妹夕陽。葉家的孟鳴劍法以拍擊為主 ，因此初練劍法時，父親出的功課便是要他們多觀察鳥禽拍翅的動作。父親誇讚夕陽 身法靈巧優美，像隻迴旋綠柳間的小燕，但她的眼力簡直媲美大鷹，銳利又準確。練 雨還取笑她，她性子這麼凶悍，何止是隻大鷹，根本就是隻凶鷙。葉昭陽還記得，聽 到這話，夕陽毫不手軟地沈力一劍往練雨胸前拍去。練雨猝不及防，也沒想到夕陽下 手真會如此之重，沒閃開去，胸前瘀血了近一月才褪去。 練功很苦的。不論再有天分或熱情，練到全身筋骨酸痛到不像是自己身體一部份 時，還是會感到欲哭無淚。但是葉昭陽很慶幸，他仍能在笑鬧中渡過那段蓄勢待發的 歲月。 山道的一端出現模糊的身形。 葉夕陽連忙轉頭去看，但只消瞧了一眼便馬上失望了。那人身穿暗紅布衣，高挑 卻纖弱，是個女子。她沒好氣地道：「不是他。」見到有人出現，卻不是裴練雨，不 知怎地讓她更是火冒三丈。 那紅衣女子朝茶亭筆直走來，低首疾步，一眼也沒望向葉氏兄妹兩人，逕自往最 偏僻的桌位走去。 葉昭陽不禁對這位紅衣女子多瞧上一眼。一來是因為他還真無事可做，二來是因 為他發現他感到腳步聲不對頭的原因，是因為那女子的腳步極怪：她的腳步很重，但 落地之時足踝會微微畫個半圈一帶，把力道卸去，因此她的步伐仍是靜悄無聲。這種 行走方式極為多餘累贅，徒然浪費力氣，葉昭陽實在無法想像這是哪一門派功夫。 葉昭陽大大方方地多留意了紅衫女子幾眼。她的臉色和唇色顯得異常蒼白，像從 來沒見過天日一般，尖削的下頷使她看起來更為單薄。或許是因為年輕的關係，因此 她緊握的雙拳、疾行的腳步和面無表情的臉孔並不顯得滄桑，而是憤怒。 而且憤恨的很淒涼。 「哼！見人家好看就失魂了。」 妹妹的聲音讓葉昭陽收回注意力，他聞聲轉頭，只見妹妹正用譏誚的目光看著自 己。他微微一哂，知道妹子沒有惡意，只是等得煩悶，便沒事找話閒扯。他於是也沒 答腔，又回頭去瞧女子。 紅衣女子一坐定，拿起桌上茶壺卻發現是空壺一只，便眉頭一蹙，問：「水呢？」 她聲音略微嘶啞，且冷。 茶老闆這才從半夢半醒的午睡中回神，一語不發，悠悠哉哉地提起一只新壺替紅 衣女子換上。 老闆換過壺後卻也沒立刻走開，站在紅衣女子的桌邊，卻還是一語不發。紅衣女 子見老闆沒走便抬頭望向他，兩人誰也不開口，只是大眼瞪小眼地對看。一會兒，紅 衣女子臉上露出不耐神情，眉頭又是重重一皺，才要發話卻給老闆趕在前頭：「原來 客人不用其他東西。」然後也不理紅衣女子有什麼反應，掉頭就走。 葉昭陽不禁在心裡替茶老闆捏了一把冷汗。不知為何，他感到那女子並非善罷干 休之輩，若是適才她拔出腰間短刀，砍去老闆一隻右手，他也不會驚訝。所幸她並非 蠻橫之人。葉昭陽瞧著她，又轉頭瞄了妹妹一眼，身邊坐著兩位美人，但兩個美人都 板著一臉寒霜，葉昭陽沒由來感到，人生還挺有趣的。 山道又出現人影人聲，但還是不是裴練雨。 -- The picture is of happiness, http://www.flickr.com/photos/kayliu/ the story, not. http://kayhua.wordpres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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