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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北方嚴寒的冬天,屋子裡生了火,相當的暖和。我和大哥及弟弟妹妹們窩在火塘旁邊,伸著雙手烤火,這一刻讓我舒服得想像貓一樣打起呼嚕。 我的雙胞胎妹妹一邊擦著手從廚房出來,一邊往我擠過來: 「過去一點嘛,人家也要烤。」 我稍稍往旁邊挪了挪。 我們開始聊起天,大哥和弟弟妹妹陸續離開火邊去睡了。只剩下我們姊妹倆。 「過年時不知道二哥會不會回來耶……。」 她若有所思的盯著竄動的火苗,火光映在她的側臉上,像晚霞。 「不知道……。今年的糧食還夠,二哥寄回來的錢也不少,他應該過的還不錯吧?」 我們的父母雙亡,家裡全靠出外工作的二哥,以及在農耕期種點作物來支撐下去。日子過的不是很容易,但是能活下去就相當的幸福。 「嗯……。」她微微的點著頭,那種失神的表情,實在是令我懷疑她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於是我不再開口,我倆沉默地盯著火光發呆。 窗外的大雪落個沒完,屋裡靜得只剩下木柴被火燒裂的噼啪聲,以及坐在我旁邊,她輕輕的呼吸聲。 嘩咚。 她回頭望向門口:「是不是有人啊?」 「沒有啦,八成只是樹上堆雪太多,掉下來而已。」 她起身走向門口,開門。一個男人臥倒在雪中。 妹妹急忙喚我:「姊!快來幫忙!」 我們七手八腳把那男人扶進屋裡,放在火邊。 那男人有張好看的臉,以及一頭柔順的黑髮。雖然現在雙眼緊閉著,但看上去相當的斯文秀氣。 --睫毛好長……。 妹妹去拿熱水時,我偷偷地打量他。 不知為何,我總有喘不過氣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壞事要發生了。 在我們的照料下,那男人漸漸好了。 「真是叨擾你們了。」他看著大哥很不好意思地笑道。 「什麼話。」大哥爽朗地拍拍那男人比他矮一截的背,「你就在這待著吧。」 我們讓他暫時住在二哥的屋子。 這麼大的雪,方圓百里內也沒有一戶人家,這麼讓他走,只怕他又要倒在雪中了,那我們豈不是白救他一次了? 那男人相當的斯文有禮,笑起來像孩子一般靦腆。 他說他叫唐平。 我們全家都很喜歡他,連大哥也像是與他一見如故似的。只是有時我見了他,心裡總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莫約是過了兩天三天。 在個風雪比較小的夜裡,有人扣扣地敲著門。 妹妹起身要去應。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衝擊著我。 --不要去不要去! 我拉著她的袖子。她一臉「妳今天好奇怪」的表情看著我。 敲門聲一直沒停。大哥看我們在那邊拉拉扯扯,便走過去應了門。 --不要去! 我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大哥已經開了門。 亮晃晃的銀光一閃,在空中畫出一道月牙似的軌跡。大哥踉踉蹌蹌的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牆壁上喘氣。從他讓開的空隙,露出一個彪型大漢的身影,外頭似乎還有一些人馬。 「大哥!」我和妹妹同時驚呼起來,往大哥那裡跑去。 在離開位置前的那一瞬間,我確定我看見唐平他笑了。 他笑了。 他笑起來像一匹狼,危險得令我幾乎認不出那是不是同一個人。 大哥受了好重的傷。血不斷汨汨地向外滲出,妹妹一直擦著眼淚,一邊和我幫大哥止血。我不記得我到底有沒有哭,只覺得好像老有隻魚梗在我的胸口 「頭子。」那大漢帶著一票手下闖進我們的家,對著唐平恭恭敬敬地喊道。 唐平,原本端著茶喝,神色平和地像能被風吹起綠浪的草原,黑色眼睛深邃純淨得挑不出一絲雜質的那個男人。他輕輕放下茶杯,忽地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 「來得真慢。」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變得好高好高,高到可以用一隻手輕鬆地按住我的頭往下壓。 他往那群牛鬼蛇神走去。 「雪還沒停,你們就在這住下來吧。」那男人說這話時,邊微偏頭瞄了我們一眼,「自然有人把一切打理的好好。」 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美麗的花總是有毒的。 那男人的回眸一瞥,令我想起有次從窗戶望見,月光下狩獵的老虎,那時我隔得遠遠地,什麼也看不清,但永遠記得月光照得老虎皮毛泛白,兔子銀色的毛沾著鮮紅的血閃閃發亮……。 多麼的美麗又殘酷。 我們把包紮過的大哥扶到後邊的屋子。剛睡醒的小弟小妹睜著驚嚇的眼不停地問:「怎麼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前頭的凶神惡煞大聲嚷著要東西吃,妹妹用一種比外面雪天更冷的眼神望著我,轉身走去廚房。 「姊……。」兩個孩子窩在我旁邊瑟瑟發抖。 「乖,沒事的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我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哥,圍抱小弟和小妹,不斷順著他們的髮,反覆唸道同句話,不知是在安撫他們還是在安撫我自己。 一陣淒厲的尖叫。 是妹妹! 我急忙衝去前面,小弟小妹跟著我的屁股後面跑來,動彈不得的大哥只能目送我們的背影。 一個壯碩的大漢抓著我妹妹壓在地上。 我當然知道他要做什麼。我很想衝過去,一把打爛那個禽獸,但是事實上的我只是怕得雙腿發抖,跪坐在地。 小弟隨後看到這一幕,代替了我上前去。 「快放開我姊姊!快放開我姊姊!」 小弟用那小小的拳頭不痛不癢地打在那敗類身上,小妹也跑過去幫助小弟。兩個小小的孩子不斷地奮戰著要解救他們的姊姊,而我,卻只是坐在這裡不停發抖,邊掉著眼淚。 我真恨我自己,恨這個如此懦弱的自己。 「煩死人的小鬼!」 大漢放開妹妹,舉起手來。我害怕的閉上眼睛,只那麼一瞬間,我聽到兩聲巨響,然後,沒聲音了。 我睜開眼,妹妹掙扎著跑到兩個孩子身邊。妹妹的頭髮散亂,但沒有任何表情,她專注地輕撫小弟稚嫩的臉頰。如此專注的神情,彷彿她的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一隻大手向妹妹伸去。 「不!」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於是我一邊哭著,一邊朝妹妹跑去。我張著手爪在空中亂揮,又哭又叫的,吵得震天價響,整個屋子沸沸揚揚的。 「夠了!」那男人大喝一聲,「吃東西就吃東西,沒事找什麼麻煩出來。」 我雙手環抱著妹妹,止不住地抽抽噎噎,拿一雙哭紅的眼怒瞪著他。 --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 我們好心救了你,但是你卻傷了我大哥,害了我弟弟妹妹,最好你們一出去就全給凍死! 「再去拿菜來。」那男人一揮手,示意我們走。 我牽著妹妹的手,離開那個人聲吵雜的是非之地。妹妹的手一直在顫抖而且好冰。 妹妹突然開口了: 「姊,妳一直在發抖呢。」 原來顫抖的人是我。 妹妹繼續用一種好像在作夢的口氣說著: 「他們都死了呢,小弟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張開眼睛說:『二姊,騙妳的!』,然後小妹會在旁邊哈哈大笑……。」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我閉緊眼睛,拼命的搖頭,牽著妹妹的手握得更緊。 但是妹妹還是兀自說個不停。 「每次小弟作弄我,我都會假裝生氣的拿枕頭丟過去,然後我們三個就會開始打起枕頭仗,吵得大哥受不了,大哥會走進來叫我們快點睡……。」 「不要再說了!」我回身抱著她,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 她茫然地望著前方。 我看見她的眼中已經沒有溫度,不是冷,不是熱,是沒有。 大哥還是斜靠著牆喘個沒完,只是好像越來越急促。每當他抽氣一下時,我的心也跟著緊縮一下,深怕他在下一刻突然不喘了。 我們兄妹三人沉默地坐在黑暗的屋裡,粗野的男人吵鬧聲一陣陣拍打進來。 妹妹直挺挺地坐在大哥對面,心思不知飄飛到哪去了。我並排在她旁邊,她的體溫好低,一動也不動。我好害怕,我以為我也要失去她了。 「妳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我們淘氣嗎?我們偷偷把爸爸的酒瓶通通換上水,然後叔伯來的時候他們一喝,整個臉都變了。」 「尤其是最愛喝酒的廖叔,那張臉簡直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雞。」我輕輕的笑起來。 「但是當天晚上,我們就被關到倉庫裡去,又黑又冷,那可一點也不好玩。我還記得月光斜斜的從窗戶照進來,映在地上時,妳說:『看起來好像白米。』,我們都餓癟了……。」 我一個人開始喋喋不休。 妹妹還是維持那樣的姿勢,面向皺著眉頭、拼命呼吸的大哥。 我累了,把頭倚到她身上: 「我們逃吧。」 我望向窗子,雪已經小了很多,大概再過不久就會停。 「我們從窗子逃吧,帶上大哥去找醫生。要死,也不要死在這群禽獸手上。」 妹妹像是從夢境中悠悠轉醒似的,她輕輕地點著頭。 於是我費了一番功夫,不發出一丁點聲響地打開窗,從那爬了出去。 我落在外頭的雪地上,正要想辦法和妹妹一起將大哥運出來,這時卻有人影從房口晃過,嚇得我們急忙就地坐下。 我站起身,窗子在我頭頂上,我靠在壁上,正好與屋內坐著的妹妹隔一道牆背對著背。 --可以了嗎? 我篤篤敲了兩下的牆壁。 卻聽見大哥氣若游絲的聲音,我急忙將耳朵貼在牆上。我聽見大哥對妹妹說:「妳們不用管我了,自己走吧。」 窗戶是那麼的高,我在底下不停地繞著圈圈。我多想爬回屋裡去,好好勸勸大哥。 我聽見妹妹哭了,她哭著說:「要死,我們一家人也要死在一塊。」 大哥和妹妹還在互相勸著對方,而我已經聽不下去了。我抱著膝蓋坐在雪地上,望向天空,希望妹妹會從窗戶露出一張擦乾淚水的臉,以果斷的語氣喊著:「姊--」 我等待。 忽然身後的房子炸開來,我被震得在雪地上滾了滾。我滿臉狼狽地抬起頭來,一團大火熊熊地燃燒著, --大哥!妹妹! 我心裡祈禱著他們都平安無事,但我不敢過去半步。我再也沒有一絲勇氣去確認什麼。 另一端傳來那群人的吵鬧聲。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火光如獲得生命般逐漸壯大。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昏黃……。 *** ……姊。 ……姊--。 一片昏黃中,有個黑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我的眼睛慢慢聚焦。 是一隻手。是妹妹的手! 「姊妳想睡了嗎?」 妹妹臉上的天真還是像以前一樣。 「沒有啊。」我搖搖頭,擠出一個微笑給她。 --剛剛那是什麼? ……好可怕的白日夢! 我微微地喘著氣,心裡有個小人正賣力地擂著鼓。 「我們也去睡吧。」妹妹站起身。 「嗯。」我伸出雙手,作勢要她拉我一把。 嘩咚。 「是不是有人啊?」妹妹望向門口。 我心中的那面鼓霎時停了一下,然後擂得更加大力了。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急忙拉著妹妹,要往後邊走去。 「我去看看。」 妹妹放開了我的手,轉身走去,我連忙跟上。 有個男人倒在雪中,一個黑髮的男人。 是那個男人! --難道……終究是逃不過命運的嗎? 「姊--快來幫忙啊!妳想見死不救嗎?」 妹妹的呼聲喚醒怔在原地的我,我看著她的動作。 --我很想啊……。 如果這個男人的死,可以換來你們的生,要我當劊子手我都願意! 「姊--。」 妹妹不斷地喚著。我能說什麼呢?說我剛剛夢到這個男人會害死我們? 我拗不過妹妹,不甘不願地把那男人搬進屋裡。 妹妹跑去拿熱水,我留下看顧他。 --唐平。我還記得你說你叫唐平。 我望著他澄靜如湖水一般的睡顏,看上去那麼的無邪……。 但一想起大哥痛苦抽氣的臉,再也不會蹦蹦跳跳、調皮搗蛋的小弟和小妹,以及,像是失去靈魂般,那時的妹妹……。 --我會保護你們的! 一定! 那男人醒了。 大哥還是把他留下來。 他裝出來的和善面孔,成功贏得大大小小的歡心,除了我以外。 每次見到他,我總用一種戒慎恐懼的眼神打量他,幾度被大哥叨唸我不懂禮貌。 我不在乎。 我暗地裡開始做著準備。 我偷偷開始做起冰磚,要放在窗子下﹔我偷偷開始收拾東西,幾經取捨後,我只帶了二哥送我的狐狸面具和一把小刀,隨身不離。 每天入夜後,我便開始害怕敲門聲。 「在堆雪人啊?」 有天那男人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還在飄雪怎麼就這樣出來了?」他瞇著眼笑。 他笑起來實在好看,但我永遠忘不了他那時令人膽顫的笑容。 我望著我紅通通的手。才出屋子沒多久,就被凍成這樣。他看到我的手,皺了一下眉頭,隨即拉著我的手往回走。 他的手很大、很暖。明明就飄著雪,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那次之後,我盡量躲著他。 該來的,總是跑不掉。 一天夜裡,那令我心碎的敲門聲終於響起。 ……來了。我正要站起身。 大哥卻從後頭直直走來,去應了門。 一樣的銀彎月,一樣的傷痛,幾乎是要將我撕扯成兩半,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大哥!」妹妹衝上前去,我回頭望了唐平一眼。 我該恨他的。 但這次他沒有笑,他那白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戴了張面具。 我們把大哥攙到後頭。之後會發生什麼,我都知道。 我讓妹妹照料小弟小妹和大哥,我自己給那群混帳東西送吃的去。藉著這個機會,我挨到唐平身邊,迅速拿出我的小刀往他刺去。冷不防我卻被個大漢一巴掌打倒在地。小弟和小妹一下子衝上來: 「不准打我姊姊!」 --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我明明叮囑過妹妹別讓他們出來的。 妹妹跑過來將我扶起:「姊,我一沒看好他們就溜出來了。」 小孩子打人並不痛,但吵吵鬧鬧會相當令人心煩。他們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寧可我自己被多打兩巴掌。 隨著兩聲巨響,小弟和小妹倒地的姿態像慢動作一樣映在我和妹妹的眼裡。 「不--!」妹妹扯著自己的頭髮尖叫著。 我淚流滿面,又拖又拉將不斷尖叫的妹妹拉到後面。 「坐下。」我聽見他這麼命令他的手下。 妹妹的眼睛像兩個空洞一樣,不斷地流出淚水。 「我們逃吧,現在帶著大哥一起逃。我們可以去找二哥。」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拼命地搖晃著妹妹的肩膀。 --不能再拖!雪一停就無可挽回了! 至少大哥和妹妹還可以得救……。 我打開窗,下面拿來墊高用的冰磚舖了雪,有點滑。我爬出窗,站在冰磚上準備將大哥接過來。 再一下下……。 再一下下就好……。 只要我們兄妹三人逃出去就好……。 只要大哥和妹妹能活下去,什麼都好……。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隨著火光,我們被炸出了屋外,落在下方的雪地上。 拜衝力所賜,我的眼前滿天星星,但似乎沒啥大礙。等我定睛一看,才發現大哥伏在我身上,為我擋去那致命的危險。 「至少……妳……沒事……」 斷斷續續的語句像是從大哥喉間擠出來的氣音。 「大哥……大哥!」我急忙把大哥反身過來,已經沒氣了。 妹妹就沒這麼幸運了。我遠遠看見焦黑的妹妹躺在雪白的地上,格外地怵目驚心。 再一次,我又失去他們了……。 「大哥……。」我雙手抱頭,低垂著頸子,跪坐在大哥身邊。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以為我的淚早已流乾了。 我將二哥送我的狐狸面具戴上。 --我一定要報仇! 在這偌大又空虛的白茫世界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只有,我一個人,陷在黑暗中。 *** 一片黑暗。 門外的夜是一片黑暗。 「姊--。」 身旁的妹妹喚道,讓我有種「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之感。 但是那股椎心之痛還留在胸口的方寸內,不停地抽痛著。 那男人,他說他叫唐平。 那男人,他現在倒在雪地中。 唐平倒在雪地裡。 我是根本不想救他的。 但不知為何,最後他還是進了屋子。 妹妹離開的那短短一小段時間內,我曾經興起要掐死他的念頭。反正他現在死了,也沒人知道是不是早就死在雪地裡。 就算我是個女人,也可以把一個男人掐死。 尤其還是個昏迷不醒的男人。 我伸出手。 但看著他像個大孩子一般帶著稚氣的睡臉,我發現我下不了手。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是恨他的,我恨他,我該恨他的。 看他睡得這麼香的樣子,我真希望他一輩子都別醒來……。 我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就如同我看過的過去--或可稱之為未來?--大哥將唐平留下了。 我一樣是暗地裡做著準備--製作冰磚和收拾東西。只是我偷偷將妹妹拉到一邊,悄悄囑咐她:「如果有賊人來的話,妳就悄悄帶著大哥和弟妹們從這窗戶逃走。」 「不必管我。」我鄭重地加上一句。 「怎麼會有那種事~。」妹妹一開始還以為我在跟她開玩笑,後來看到我的神色異常正經,才知我是非常認真的。 「要走大家一起走。」妹妹十分勉強地退了一步。 「嗯,大家一起走。」我也沒跟她爭論什麼,只是到那個時候我應該是走不了,我自己心裡有數。 唐平,那個溫文有禮的唐平,一樣是得到了全家上下的喜愛。只剩下我還在那裡自我判別:我到底恨不恨他? 我盡我可能地躲著他。 但每次吃飯時,都得看見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因此我總是草草扒完幾口就下桌了。我不想看著他的臉吃飯。 一點也不。 某天中飯一樣是提早下桌。大哥一臉擔心地問著:「妹啊,妳這兩天怎麼都不太吃呢?」 --大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卻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以前妳跟小豬一樣,看到吃的就拼命裝進肚子裡……」 大哥的話讓我羞得無地自容,只得漲紅了臉,一溜煙跑出去。 我還聽見大哥在背後跟唐平解釋:「我這妹妹從小就是冒冒失失……」 我跑得太快、太遠,所以沒有聽到唐平的回答。 下午我繼續製作那救命的冰磚。天冷,很快就累得頭昏眼花。 我看見唐平帶著笑從遠處走來。 我以為我出現幻覺了。 「我給妳帶饅頭來。」他真的走到我身邊來了,「我和妳妹妹說我老待在屋裡,有些悶了,想到屋旁來散散步。」 「所以她就託我帶這個給妳。」唐平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包著的饅頭。 「謝謝你,真是有勞你費心了。」 我試著冷硬地拒絕他,無奈我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在這個時候叫起來。我真想把自己埋到雪裡。 --都是妹妹……。我心裡有些感謝卻有些埋怨地嘟囔著,不知道她還跟他說了些什麼? 「別人的好意要乾脆地接受嘛。」唐平笑了,他的眼睛笑成兩道彎月。看著他的笑容,我的胸口卻泛起一陣猛烈的凝滯。 --我知道他一定會背叛我們……。雖然他一開始就不屬於我們……。 我用著複雜的神色接過那顆饅頭。熱呼呼地,暖得我手上的血管也跟著活絡起來。我還以為我接過的是顆心,一顆還突突跳著的心。 唐平一直帶著笑看我咀嚼那顆饅頭,讓我吃得相當不自在。 如果日子單純像這樣過,好像也還不錯? 但我非常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天總是會來。 敲門聲在夜裡響起,一聲聲像是敲在我的耳鼓上。 我嘆了口氣:「我去開。」 逃避不是個辦法,我決定一切由我來承擔。 開門的那一剎那,我就有了覺悟。 看到銀光一閃我也沒有任何驚訝。我閉上眼靜靜接受我的命運。 忽然間我被猛力地推開來,跌坐在一旁。 「唔!」大哥悶哼一聲。 我睜大眼睛看著刀刃劃過大哥的身體。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我止不住地顫抖。回過頭去,一臉戚慘地望向唐平,他的面容早已模糊: 「早知道那時候還是應該把你殺了……。」 我看著身負重傷的大哥,那皺著眉頭、不住抽氣的臉孔,在我眼中不知不覺被腦海中大哥死後的臉孔給替換。 我的淚不禁潸潸落下。我用盡所有靈魂的力量,大聲哀泣著: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求求你…… *** 「不要死……求求你……。」 我哭著從夢中醒來。 即使明明白白確定那只是場夢,我卻禁不住地哭了一遍又一遍。那樣刻骨的心傷彷彿還留在胸口,無法磨滅。 我抽了張衛生紙擤鼻涕,讓情緒稍稍平復。 --聽說好像一個夢做了三遍就會變成真的? 我腦中閃過以前聽過的傳言,然後開始推翻。 --怎麼可能?我家哪那麼多小孩? 我暗笑那個老把事情都看得太認真的自己,但在深處的某個角落,那道傷,一直隱隱地作痛著。 我很快地下床梳洗梳洗,出門去了。今天和學妹有約呢。 「這邊這邊~。」 學妹笑起來一臉陽光,熱情地揮著手。我微微笑著,舉起單手回應。 一走近發現旁邊還有個人,他低垂著頭,我只看得見他耳後的輪廓,一股熟悉感在心中蔓延開來。 「我來介紹一下喔~這是我大學同學。」學妹指向那人,笑得天真。 那人抬起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初次見面,我姓章,章儀。」 我怔在原地,幾乎是無法呼吸。 那樣似曾相識的神情,那雙總帶著笑的眼睛……。 唐平,唐平,我這次又要失去什麼? -- http://www.wretch.cc/blog/nekoithil 我的部落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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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03.70.51.208 ※ 編輯: nekoIthil 來自: 203.70.51.208 (08/11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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