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Recession 那個珍妮娃娃，荷葉領襯衫，小碎花長裙，頭髮及腰， 額前瀏海齊整如波，碧色的眼睛裡始終含著哀傷的影子。 我邀請她來家裡喝下午茶，並讓她倚在我嶄新的米白色絨布沙發上， 我小心翼翼地在她的紅茶裡加了一顆方糖， 並把從鵝媽媽那偷來的心型奶油餅乾盡量往她面前堆， 可是，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來的意思， 只是一直朝塗著粉紅色指甲油的纖長手指發獃。 『我現在才曉得，娃娃，是沒有心的。』 珍妮娃娃好不容易才勉強吐出一句話來。 『心是什麼東西？可以吃嗎？』 我抓了幾顆矮人作的巧克力往嘴裡丟。 『心是躲在這裡，一種會讓妳感到溫暖抽疼的麻煩東西。』 珍妮娃娃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喔，我知道了，上禮拜我在自然課上有解剖青蛙喲， 　坐我隔壁的王小強看到青蛙裡面那個紅紅的玩意還嚇得尿褲子咧！』 我得意的手舞足蹈起來。 『妳年紀小，不會懂的。』 珍妮娃娃又哀傷地搖了搖頭，開始說起她的故事。 >>>>>>>>>>>>>>>>>>>>>>>>>>>>>> 珍妮娃娃打從出了包裝盒來就一直過著開朗樂觀的日子， 起碼包裝盒上是這樣說的。她是歸國華僑， 爸爸是建築師，媽媽是音樂家，據說她有一個外曾奶奶還是西班牙人， 總之，她的身世充滿著異國的神秘色彩。 她是天秤座，血型AB，在學校裡是網球隊最耀眼的新星， 上次的話劇扮演的則是莎翁筆下的奧賽菲亞。 她跟其他十六歲的女生一樣喜歡草莓，BLT三明治，跟酪梨牛奶， 討厭青椒跟大蒜。 身材維持在最完美的狀態，三圍是標準的黃金比例。 珍妮娃娃剛慶祝過十八歲的生日，自此以後，也一直都是十八歲。 當然珍妮娃娃會有一個才貌相配的伴侶，類似拉鍊與齒鋸的關係， 那個男娃娃叫做傑夫，水瓶座，A型，高材研究生，明星四分衛。 傑夫跟珍妮，兩個完美無缺的娃娃過著平凡情侶一般的生活。 娃娃的平凡，近似人類字面意義的幸福。 傑夫在球隊練習結束後會順道來接珍妮回家， 如果有空閒的話，就去冰店點草莓牛奶冰吃。 假日時兩個娃娃多半在圖書館裡研討課業， 傑夫教珍妮微積分，珍妮則朗讀莎士比亞的詩集給傑夫聽。 如果有球賽，珍妮會準備一籃子的點心然後 穿上她那件粉紅色的小短裙去為傑夫加油。 珍妮和傑夫不是那種每天睡前都要公式化道晚安的黏膩情侶， 但是每次傑夫送珍妮回家後，總會在她額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然後再目送臉紅心跳的珍妮回家。 珍妮一直相信自己是為幸福眷顧的， 就像沒人會懷疑太陽從東邊昇起，西邊落沈一般。 幸福對珍妮娃娃而言，就如同空氣一樣，抓不住，看不著， 然而卻始終存在。 然而有天，珍妮一大早就騎腳踏車去花市買她最喜歡的滿天星， 在街角轉彎處，她卻看見了傑夫， 那個昨晚跟她手牽手，數星星看月亮的傑夫。 此時也跟人手牽手，笑言晏晏從家旅社大門走出。 只是，陪在傑夫身邊的並不是珍妮娃娃， 而是穿著黑色小禮服的麗卡娃娃。 珍妮娃娃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大叫了一聲： 『為什麼是她？她只不過是穿件跟我不一樣的衣服而已呀！？』 >>>>>>>>>>>>>>>>>>>>>>>>>>>>>> 『然後呢？妳的故事就只有這樣而已喲？』 我不耐煩的搔搔鼻子，又把一塊奶油餅乾放到嘴裡去。 『妳不覺得聽到這裡，有個地方很奇怪？』 珍妮娃娃那雙憂傷的眼睛深深地凝望著我。 『那有？那裡很奇怪？』 我又幫自己杯裡的紅茶加了些蜂蜜，也順便幫珍妮娃娃加了一點。 『一直活在幸福裡的我遇到了這種事，我卻既不傷心也不氣憤， 　反倒只在意那件衣服而已。妳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腦海深處一直以為我哭得肝腸寸斷，或是氣得跟他大吵大鬧， 　甚至想不開去跳九十八層樓也說不一定， 　可是，我卻什麼都也沒有作，我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們的背影， 　然後說著衣服的事而已。。。』 珍妮娃娃垂下了睫毛，灑落了一些些春天陽光的細末。 『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妳喜歡傑夫娃娃，我表妹那裡有很多呢， 　有天鵝湖王子裝的，有打網球的，有科學家型的， 　要幾個就有幾個喲！』 我微微瞄一下手錶，快要演我最喜歡的卡通了。 『妳年紀小，不會懂的。』 珍妮娃娃慢慢地把整顆頭顱埋在兩隻纖細的胳臂間， 彷彿很久很久都不會再抬起來了。很久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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