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Onlyumei (雨濛濛)
看板prose
標題[創作] 菜尾湯與邊界之間的我
時間Wed Apr 9 23:57:42 2025
今天結束了一場漫長的諮詢。
當事人從第一次聯繫我,到確定預約,整整花了十天。前面七天,我幾乎是用盡最後一絲專業熱誠,在回覆那些瑣碎得幾乎消磨意志的問題。
有好幾次,我真的很想直接封鎖這個人。從業十年,這是我第一次有種想吼出「馬的,想怎樣!」的衝動。但每一次靜坐完、和老師Meeting結束後,我總是下意識地揉著太陽穴,壓壓眼眶,閉上眼沉思很久。
某天,我忍不住向前輩大吐苦水,說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想把自己埋了」和「想把對方埋了」之間來回橫跳。我問他:「我是不是真的該把這種案子列為禁區?」
前輩沒回話,只是笑笑地拿出他從德國帶回來的有機純素巧克力。以前我總喜歡感受巧克力在舌尖緩緩融化,讓它的微酸與微苦逐步滲透味蕾,但那天,我卡滋卡滋地把它咬碎吞下。前輩看著我,輕輕說:「吃吧,都吃了。」
我大大嘆了一口氣。
他說:「妳什麼都沒做錯。有時候剖析太精準,反而會讓當事人感到害怕。如果他是那種擅長腦內運轉的人,轟炸妳只是自然反應。」
然後他笑著補了一句:「妳可以想清楚,不接也沒關係。但我自己是反骨的,我碰到這種案子,偏偏就要接到手,哈哈哈!」
我躺在他的榻榻米地板上哀嚎:「以前說我說太少,現在又說我說太多!啊啊啊啊啊~不干了不干了!」
整間屋子充滿前輩的笑聲。他笑得那麼真誠,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其實早就設好局等我跳。
「去睡吧,」他說,「就算真的不接,也不會因此完蛋;就算被投訴,也沒人會受理。妳又沒失控罵人,有什麼好怕的?」
我把臉埋進一旁的娃娃堆裡繼續叫,但想想也是,我其實真的什麼都沒做錯——頂多只是終於遇見一個,能真正挑戰我邊界的人而已。
那幾天我裝死休息,但也悄悄把那些堆著很久的個案紀錄整理乾淨。然後某個深夜,我再次打開那串諮詢對話,手指懸在鍵盤上,想起那塊被我當成多力多滋咬爛的巧克力、還有前輩遞來的甜甜黑麥汁。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又在房間裡反覆走動許久。
最後,我坐回電腦前,敲下可以預約的日期,請他直接預約,並決定一切等進入諮詢後再談。
這是我第六次踩上自己的邊界。這一次,我決定站穩它。
這場案子,最終還是順利結束了。真正的結束,不是順從,也不是崩潰,而是我強制收了尾。
那天下午,我本來打算去買樓下超難喝的冰咖啡來轉換心情,結果才一轉門把,就撞見正要進門的前輩。
「呦,還是接了啊~」他笑著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只知道自己嘆了一口氣,撐著笑臉,硬是做了個大大的伸展:「嗯,終於結束了!」
「來,吃午餐吧!」他舉起手上的便當桶。
我打開鍋蓋,熱氣竄出,撲鼻的是白菜和酸筍的味道——是我心心念念的菜尾湯。
那是我幾天前隨口提過的東西,沒想到他竟然記得了。
那一刻,我破防了。
不只是因為這碗湯。這十天裡,我一邊周旋個案,一邊收到在一起兩年半的對象發來的分手消息;又在老師家樓下,因為一場誤會,莫名其妙被信任度為負的「恩師託付」對象用78不溫和的臉色數落一頓。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心裡走過一整片無人的沙漠,疲憊、焦灼、塵土飛揚。然後,遇見這碗湯。
前輩從頭到尾沒有勸、沒有推,只是聽。他一直都只是,靜靜地聽。
我知道,我之所以接這個案子、之所以沒回嘴那位小姐,不是因為討好,也不是逞強。
即使被看成軟弱,我也沒多說一句辯解。因為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我在跨越什麼。
在外人眼裡,這可能只是很平淡很平淡的一天。沒有狂喜,沒有悲鳴。但就在那一刻——
那碗湯、那句沒說出口的理解、那個回到自己身上的選擇——
心,被輕輕觸動了。
因為這樣,讓我想好好的寫下我與前輩的故事。我想,他值得被一個感受過他溫度的人,留下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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