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還是高中生，校園內的圍事糾紛件件都有我的身影，輕則記警告、在學務處罰站 是家常便飯的，重則雙手上銬進警局，也許是內心尚有良知，在校園角落混跡兩年，升了 高三我才終於改邪歸正。 失去的學分補齊不易，但是仰賴努力仍能得到正面的回饋。讓我順利畢業的最大功臣就是 班導師了，她有次苦笑說：「從沒遇過妳這麼難對付的學生。」儘管我熟稔讀書的方法， 還是喜歡明知故問。 因過去一同玩耍的夥伴不是休學就是轉學，我在班級同儕間也心無所依，注意力便放在班 導師身上了，多虧我們年紀差距不遠，彼此嘻笑玩鬧已然是生活的一部分。 而我更喜歡她心力投注於教學的時候，她熱愛授課，同時體會教育是越來越力所不及的事 ，看她翻閱不及格的試卷面露愁容便知。 「老師如果教累了，還有男朋友養妳啊！」我有次開了這個玩笑話，她只是用食指頂我的 腦袋，要我別廢話，專心讀題。 隔天她竟然沒來上班，我記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日，當時我以為是自己口不擇言、玩笑開 過頭，惹老師不悅，想想不至於此，我還是決定明天要向老師道歉。 再隔一日，我看到她反常地戴上口罩，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超過口罩覆蓋範圍的泛紅印記 。午後老師們一一下班，我趁機胡攪蠻纏，她才坦白前天晚上遭受男友家暴，昨天請假是 去醫院驗傷、到警局備案，細看多處瘀青，我頓時滿腹慍怒和不捨。 平時神采奕奕的她在我面前泣涕如雨，換作過去的我，早已抄傢伙上門找人車拚，如今學 會顧及當事人的感受。緊握的拳頭頃刻鬆懈下來，我趕忙抽幾張面紙，拙笨地為她擦淚。 從前我滋事如麻，對仇家、對無辜的人逞兇鬥狠，就自認是個大人，直到性格修正回來， 才發現大人的世界一言難盡，明處有粗鄙俗氣的利益、暗處有身不由己的苦難。 我靠近她的座位，為了前一天的失言道歉，她破涕為笑，「沒事的，看妳慢慢回到正軌， 我感覺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我訕訕地放下面紙盒，目光不時飄向老師，她見我沒再發話，又說：「我們來打賭。」 聽到「賭」字，以前糜爛度日的光景又浮上心頭，「老師，妳不要說妳也想賭博哦！那些 我不會。」 老師啞然失笑，隨後從抽屜拿出一封信，說是給我的，卻不讓我馬上開啟，我尋思她葫蘆 裡賣的什麼藥？她解釋，若我畢業時她沒有出現，就把信封拆開來看。相反地，她請我一 頓飯作為慶祝。 我賭她會來，畢竟我希望畢業證書由她親手頒給我。 孰料脫離高中生身分當天，老師正好搭上飛機出國，看信才曉得原來她早有進修的心意， 下意識想聯絡老師，但我其實沒有任何聯絡方式，因為我從不認為再也遇不到老師。 爾後十二年間，信上的文字成為我與她唯一的連結，即便我悉心保存，也免不了多次閱讀 造成的細微皺褶。 撫摸信紙上凹陷的路徑，每一步都是她留下的念想，心中默禱她身在異鄉過得安好。 手機鈴聲中斷回憶，我立即認出老師的聲音，況且多年來會這麼喊我的只有她。 大膽而奔放的心意化為謹小慎微的問候，得知她一切都好，鬱結在心中的擔憂隨之瓦解， 而我期盼見她一面終於不是想像。 她笑說我不算賭輸，不過這份殊榮待她歸國才能補償我。 聊到一個段落，她還要整理行李，我們只好先說再見。 我偶然看向信紙裡每行第一個字，連在一起是「別擔心，我還會回來的。」 支撐我的那些信念，或許僅一步之隔便剩下失落，正如我沒有下定決心回歸正道，我與老 師的生活並不可能交會在一起，我更無法真正地成為負責任的大人。 至於老師如何篤定我會接通她的電話，我想那也是一種信念吧，無妨，等下星期見面，我 們再來聊聊當年的錯過與今時的巧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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