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情脈脈 【黃光男】 飛機滑出跑道，心情亦隨之緊縮，想了想，這次是從公以來，首次為自己休 假而出國。 五月陽光特別清朗，曉春明亮，蝶影依稀、群鳥呼朋引伴，繞池而上、而遠 ，直到白雲朵朵相疊，才使視點轉移，並且進入了無語的沉默。 是的，陷入了思緒良久，才想起身旁的老妻，事實上，她的神情不安，恰似 沒有搭過飛機的小女孩，緊抓著扶手，我笑著說，這是飛機，不是盪鞦韆，要抓 要抓住整架飛機才是有效的，要不然何不安心地順其自然呢！ 這自然有神、有命運、有人為、有情感，還有人類的愛、社會的責任與家人 的期待，那麼，即使分秒，只要關懷，不都是滿滿的幸福？哪怕向晚一絲光，照 耀暗巷未歸人，也是可記憶的刻痕。 不能給大地予抒發，不能給蒼天予關懷，那麼何能給人類予悲憫？這個想法 ，似乎來自天籟，來自一個可期待的未來。 想著想著，窗外開始灰暗，雲層加厚，莫非太平洋正在下雨，這倒是有如氣 象預報，沿著這個航線一直到溫哥華，是有陣雨的。 越過了換日線，才覺得時間是可以後移的，哦！至少，往東飛行可換回十二 小時的停格，雖生命仍然在消逝，不過能留住了同一天的影子，亦頗新鮮。 天色正在甦醒，有點紫色，有點青藍，明亮陽光直射過來，穿過雲層，恍惚 神祕，莫非是眾神在東，要不然紫氣徘徊在側，給人一種飄彩兮昭昭，大道兮渺 渺的感覺。 沒有特定目的的行程，竟然使我想起那麼多的事情。 友人與親家來機場協助，讓他們等了不少時間。除了飛機有些延誤外，是來 自亞洲地區的旅客，多如過江之鯽，一湧而來，據說有近十個班機一齊到來，機 場如何不擁擠呢！ 來溫哥華的人，大部分都是黃種人，令人有些納悶，是否加拿大人口不夠多 ，或者自由國度歡迎居住，還是東方人尋求一個比較接近他們生存的地方，包括 可以謀生，或是可以安身立命，總之，溫哥華市看來以中國話交談就可以順暢了！ 進入住宅區，適逢星期天，除了教會的人群外，很少有人在巷道蹓躂。好個 安寧的下午，在井然有序的社區，從庭院的扁柏樹容貌看，該有個百年以上的歷 史，每個區域都以人性的尊重設計與造境，包括空間的布置，以及蒔花的栽植。 同樣叫杜鵑花的，正盛開著，美艷得叫人不覺它是真的，相映在旁的高大雪 松，有如巨人般的氣勢，呵護著這些草與花；庭院怒放的芍藥，類似牡丹花的姿 容，有深紅、粉紅、到新蕊，置於門前招展。親戚也剪上一枝已含蕊的插在客廳 的花瓶上，紅白對比色中含羞顯得醉人心脾。 室外溫度是攝氏十二度，涼風習習，在這五月底的溫哥華，不知夏天究竟是 何時算起。反正百花齊放的景色，勝過織錦的巧工。說個故事嗎？「一抹萬象， 煙橫樹色，翠樹欲流，淺深間布」時，這裡的春景或是夏景的綠葉，有淺黃，鵝 黃底的新葉，繼而粉綠，青綠到深綠的層次，用人工是記錄不起來的。用科技嗎 ？也會差一點點，只能用心神領會了。 傍晚，帶著一份時差的倦容，正在打量窗外的絨布般草坪上的鳥雀，看牠們 徜徉在玫瑰叢下，或啄或跳，好個熱烈的招呼，為這個春色滿人間的時刻，還有 說不清的打量心情。 此時友人來訪，竟然是在台灣消散的畫友。 據說在這裡，還有很多的藝術家，聽起來都是一時之選，令人有點兒於心戚 戚然，為何台灣沒留下這些人。記得四年前，第一次到訪此地，就遇到了周澄教 授，與他共進午餐時，他曾說換個創作的地方，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新意，或許能 夠有些「海山微茫而隱見」的心情，不在山川樹林，而在人性的尊嚴上。這些似 移民半移民的朋友，是否是如此，不得而知。 說起台灣，他們言詞含蓄，節義泉湧，直接說到在溫哥華的台僑種種，都希 望台灣能夠團結一致，並且眼光宜遠，不論是教育的延續到經濟的繁榮，宜有先 著一棋的優勢，以及作為領先的氣概，好比多年前的台灣聲望涵容國際正氣，使 台灣民眾有路可走、有燈可照。 是該奮勵的，絕不可遲疑，能夠開展的，亦不容嫌小，常言道「以理聽言， 則中有主，以道窒欲，則心自清」，在台灣的大眾都了解很多的事理，應該熱心 參與，提供能力，以求精進。 或許小百姓的期待，並不必太口號化的吶喊，只要能使之感受的在進步，有 幸福就心滿意足了。但這樣的要求，則需要給個目標，給個方法。不在於口惡， 而在於行動。 在溫城裡據說有四十幾處大型公園，而且均設有主題特色，但最精彩的仍然 是生態環境的維持，使在公園的動植物和平共處，相互依賴，好比森林之原生林 種，上百年千歲的杉木，或野生花草，蕨類、蘆草，均得到完全的保護，因此， 浣熊、松鼠、水瀨等原住動物活躍於池林中，水鳥、綠頭鴨、天鵝悠遊於湖上， 還有海雁翱翔於海浪激岩處，顯得生氣昂然，大地逢春百物興的景色。 我們沿著沙石小徑，逐一欣賞不知名盛開的小花，有的如絨錦精織，有的如 針筆細畫的圖案，妙處在於非人工的造化，不知道自然的力量在教導人類，還是 人類祈願而來，花瓣有蝴蝶狀，有四方連續，有相對稱的流行花紋，色彩則是白 、紅、紫、黑、深淺得宜，使人看了嘖嘖稱奇。 雖然曾經學過不少以植物為美術創作的藍本，但看到這裡多樣的植物花種， 尤其路旁的小花群，竟然使人靜默了，不知是否年老易感，還是眼前的光景，只 能沉吟不已。 無語看花只宜說妙，前行默默且聽鳥鳴，看了滿枝雨滴櫻花葉，是清翠的， 也是新枝芽，便想起三月整岸的揚柳，此時都在迎風護蝶的，原來樹間初綻杜鵑 花，正在爭艷，以及過冬後的玫瑰，正有千朵萬朵蓓蕾正待怒放，還有趕早的蒲 公英，白紫飛舞從地面飛起，忽上忽下，還以為是五月霜雪呢！ 也好，有雪的日子，總是個祥瑞之兆，就湊和湊和吧，反正都夏天了。 靜寂的都會，是有些矛盾的景象的。溫哥華的市區，雖然大廈連雲起，可是 最熱鬧的街道，還是有些空隙讓人呼喚友朋，不知是天候的涼爽，使人心平氣和 ，還是守法成為大眾的習慣，彬彬有禮的招呼，謙讓的態度，或許就是這個城市 讓人喜愛的地方。 再次造訪市中心的溫哥華美術館，看似美國白宮造型，有百年以上歷史，館 內藏有加拿大與國際美術品，亦有精確的研究員，在多項條件都具國際水準的設 備下，它當然有一流的營運成績。好比今早在列志文市立美術館的參訪，就是因 為他們謙和的態度，使參觀者倍感安心，雖然尚有再求進步的空間，但能展出台 灣美術名家源流展，就知道那是要費一番功夫的。倘若美術館從業人員都能有服 務的使命感，一個使都會具生命力的美術館必然有驚人的力量。 走過市中心，看到溫哥華民眾迎接初陽，亮麗潔淨，雖有細雨點點卻是風飄 春訊，包括行走的青年男女笑逐顏開地闊步前去。不知正在追夢，還是夢境已成 ，看到他們匆匆背影正依偎消融在初夏的楓槭樹叢裡，頗具詩情與浪漫，不知秋 楓來臨時，他們的學養是否像楓紅之容顏。 即訪的UBC 大學的校園，山頂松風，不濃不淡，雖著厚衣，卻不覺得笨拙。 走到亞東研究中心，聽說這裡是外國人要到中國大陸留學的語言托福中心，從這 裡可看到的中華文化種種，有點時空錯置的感覺。然而使人在意的，並不是比較 的問題，而是台灣的文化產業的開發時機；曾和美術史曹教授晤談相關問題，直 覺台灣美術界尚有可精研資源。那麼時間點的掌握該是一份心思的聚焦處。 走出美術學院，風涼氣爽，似乎喚醒已禁錮的心靈，如何為台灣藝術界再衝 刺的想法，隨陽光照射而炎熱，雖是跛足如渡舟，還是快速提筆寫著：「開眼便 覺天地闊」，若有溫暉當前，普照巷道，那是件自樂樂人的雅事。（上） 【2005/07/30 聯合報】 -- ★Junchoon 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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