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小說版發文，請多多指教 ---------- 　五月的陽光，如果走在毫無蔽蔭之處，著實已經可以灼傷人。那個下午，她從睡夢中驚醒，細碎的陽光就從悠悠晃動的窗簾縫隙中照射進來，那一點熱度剛好叫醒了蘇昕。 　　 　　背部有點濕黏，溫熱的汗水沾濕了涼蓆，蘇昕起身，想起自己下午小睡了一陣。今天是星期六，她貪睡到近中午，下午累了又回去躺。蘇昕覺得自己怎麼樣也睡不夠，總是感到很乾渴。 　　每當她有點想念陽光，就會站在陽台多吸幾口太陽曬過的空氣，即便今年缺水，偶爾還是有雷陣雨，空氣還是那般潮濕。她為了早上起床上班，在那小小的租屋處有點儀式感，她固定會為自己沖一杯咖啡，即便是即溶咖啡，從冰箱拿出事先煮好的水煮蛋，一頓親手製作的早餐，能讓她稍微清醒。 　　星期六她便無事可做，她很疲憊，蘇昕腦內想著100種在家自我提升的辦法，她至今都還沒有實行過，她還是如往常般，下班後就失去幹勁。她感覺徒勞的時刻太多，偶爾一個人在租屋處掉淚，大部分的時候其實都哭不出來。 　　一天要運轉的事情太多了，她會因為15元的外送費而糾結選擇的店家，最後選擇常吃的那間最便宜的店。她時常眼睛盯著螢幕盯到痠澀頭痛，但她放不下手機，她要靠著無意義的使用手機，達到讓自己分心的目的。 　　她每日在網路世界遊蕩，她閉眼休息的時候，模糊的精神彷彿超脫塵世，站在一個至高的世界，看遍人生百態，抽離自己的身體，得到莫名的安慰與解脫。 　　她起床後邊打開筆電開始輪播影片，決定今天要下廚，她打開陳舊的櫥櫃，位置有點高，她需要踮起腳尖才能拿出她最常吃的泡麵，她將食材一一陳列在桌上，打開瓦斯桶的開關，為鍋子裝水。她忘記關廚櫃的門，收拾東西的時候一股腦撞在廚櫃上。 　　蘇昕痛倒摀著頭蜷縮在地上，過一會感覺好點了，起身揉揉腦門繼續做事。東西都準備好了，但她沒有胃口，頭有點痛、胃有點痛，喉嚨很乾，她喝了好幾口水，打算先回去躺一下。 　　 　　隨著意識矇矓，窗簾搖曳著光影，她瞥見窗外似乎有一抹佇立的身影。 　　她想起早晨，總是睡不夠，也睡不著。 　　她還是順手看了一下line的訊息，既無慰藉，又總是身心俱疲的相處，像是被抓到把柄般不願離開，蘇昕很常失望，但每次都一下子就忘了痛，又繼續循環往復。你來我往，不斷退卻。 　　熱風一陣一陣吹撫著身體，電風扇轉動時的嗡嗡聲，就像是用著搖籃曲的節奏哄蘇昕入睡。太累了，她認為是睡意讓她看見了幻影，或許是因為剛剛撞到了頭，或許她現在已身處夢中。 　　 　　即便疲憊不堪，她還是認真對待工作，也還抱持著思念，也關心家人，即使久未連絡。蘇昕還是有很多，她喜歡的事物，她也有抱持的愉快心情入睡的時候。不是每次她都那麼疲倦，不是每天她都覺得口舌乾燥或嗜睡，不是總是會在夜裡呆若木雞無法閉上眼睛。 　　偶爾，她會吞進很多的藥片，讓自己昏睡。 　　比如這次，她真正進入了夢鄉，夢回幼時玩耍的情景。 　　她是個活潑的孩子，總是跑跑跳跳、上上下下。她看見幼時的自己，在家裡附近榕樹下挖土坑，用一根樹枝挖啊挖，那是回憶，還是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夢？她為什麼要挖坑呢？夢裡，她聽見些微蟬鳴，如同現在身處的季節。榕樹的氣根連接地面．莊嚴而神聖。 　　那是一個屬於夏季，濕黏的夢境。她在遠處看著幼時的自己，彷彿過了一世，又或是一眼瞬間，而那抹窗邊身影也出現在了夢中，伴隨狂飛吹起，一切離她遠去。 　　從背景開始剝離，那顆榕樹和小蘇昕逐漸遠離，那身影越來越近。不斷颳起大風，腳下的土地也崩解，氣根斷裂，世界空白一片，那身影變成唯一可見之物。 　　那身影仍舊這麼模糊，無數殘影疊加般那身影揮動雙手，如果那可稱之為雙手。蘇昕往後退，雙腳懸空的她彷彿被在被釘在一片虛無的牆壁上，如噩夢般拚命邁開步伐卻毫無用處。身影漸漸逼近，她才開始感到恐懼。蘇昕閉上眼睛，緊閉自己的呼吸。 　　夏日裡潛伏的一股冷峻，從背脊穿過直達腦門。 　　頓時蟬鳴大作，空白與虛無再度崩解，她突然向下墜落，在失速中她微微睜開眼睛，那殘影只是看著她墜入深淵，並無追上她的意圖。蘇昕似乎能讀懂那身影的眼神，透過那模糊又快速變化的影子，她充滿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 　　——無以名狀的悲傷，無法描述的恐懼。 　　在墜落途中，蟬鳴仍然作響，她想起小時候的她，在公園遊玩。夏季過去，蟬聲高鳴過後，耗盡生命從生長的土地、棲息的樹木掉落至地面，小蘇昕意外地踩碎了蟬。前幾日，她參加了奶奶的葬禮，披上麻衣、叩首。 　　有人舉起嬌小的她，問說「最後有沒有想和奶奶說的話？」她想了想又搖搖頭，幾日前才說過話，她最近似乎沒有想跟奶奶說的話。有人把棺木蓋了起來，送進了一個她並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 　　去公園玩的那天早上，她問母親「奶奶呢？」母親看著她說「奶奶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她不放棄地問「要怎麼跟奶奶說話？」母親回答「你心裡想著奶奶，奶奶就知道了。」 　　小蘇昕並不難過，她真的不感傷，長大後的蘇昕想起以前自己對奶奶離去的反應，也認為自己很無情，她不記得自己有哭，蓋棺前也沒有跟奶奶說話。 　　那一日，她踩碎了蟬，她記得蟬應該是在樹上唱歌，如今她踩碎了蟬，那蟬就再也無法唱歌，但她在心裡想著蟬，便覺得能和蟬說話，她也可以這樣跟奶奶說話。 　　世界還是一片黑暗，她也還在墜落。她想起她用樹枝挖了一個小小的坑，把蟬用葉子盛著，放進土坑裡。小時候的她，並不是要造蟬的墳墓，只是她覺得，蟬要像奶奶一樣，她才能和蟬說話。 　　小時候的蘇昕抬起了頭，看到了一隻大鬼。 　　她緩慢低頭，緊張、小心翼翼地把蟬放進坑裡，又小心地把土回填。然而，那天晚上她既沒有夢到奶奶，也沒有夢到蟬。 　　過了好久好久，既無法和奶奶說話，也不能和蟬道歉的小蘇昕，有一日才在棉被裡哭泣起來。 　　蘇昕最終落了地，宛如被柔軟滑順的絲綢輕輕接住。 　　睜開眼睛仍是一片黑暗，正前方卻有著一張青面獠牙的臉，與她對視良久。 　　她感到非常的渴，眼前泛著青光的臉，都比不上她想喝水的慾望。她想起充滿潮濕空氣的五月，還有生長至地面，有著飽滿水氣的榕樹氣根。她留不住那棵榕樹，留不住奶奶，留不住那只蟬，留不住思念的人，留不住家人的溫情，所有事物都遠離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無法釐清她無由來的悲傷，沒有理由的心冷。在那樣的午後，她又為何夢見幼時的自己，眼前那兇惡的臉，為何有著溫柔的眼神。她本以為那是要來懲罰她的，蘇昕決定欣然接受。 　　眼前的大鬼，抓住了蘇昕的手腕，有無數個夜晚，她也有這樣的恐懼。 　　那個人總是大吼大叫。 　　 　　她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停在了那個踩碎了蟬的午後。 　　她想起那天晚上，有隻大鬼爬上了她的床。 　　那就是她的懲罰。 　　她從來留不住身邊的人，所以一個人在臺北的小小租屋處生活，她不知道何時才能獲得原諒，大鬼何時才能放過她。地板潮濕，長滿青苔．或許這就是她唯一的路。 　　而眼前的青面獠牙，卻是小心輕柔地抓著她的手腕。 　 　　她聽到的不是怒吼，而是細碎如泡沫的話語。 　　 　　青面獠牙的鬼，身形漸漸退去，她看到的眼睛，有著奶奶的眼神。 　　幼時模糊不清的面容，奶奶的身影、還有出現在夜晚的鬼怪，一直深埋在記憶裡。 　　蘇昕靜靜地躺著，夢中的她仍舊非常疲倦。眼皮沉重，水珠溢滿眼框，最後匯集成一道記憶的河流。她無法、也不願，說出對於大鬼的恐懼。所有恐懼的根源，只會出現在醒來就會忘記的夢中。 　　醒來了，世界仍在運轉，時間終究是線性前進。小蘇昕長大了，可以忘記大鬼。 　　奶奶慈愛的眼神，是伴隨遺忘唯一值得悼念的事物。 　　蘇昕在呼吸中慢慢睡去，在夢中沉澱到黑暗的最深處，每一次來到這最深最寒冷的底部，她都感到非常的平靜。就像是她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世界的紛紛擾擾，都與她無關。只有她的存在本身，是她目前唯一需要的。 　　在這樣的睡眠裡，一眼如萬年，萬年如一瞬。 　　她感到自己就在這深沉的黑暗中，待了許久。 　　當蘇昕轉醒，天色已漸漸暗去。她感到暈眩，在床上呆坐一陣子，便倒起涼水來喝。她揉揉眼睛，一股濕潤的觸感。 　　或許做了惡夢，但哀傷的感覺更為貼切。蘇昕明白不必層層撕開，就把心底的結留在夢中，有一天痛苦會慢慢退去。 　　蘇昕拿起中午準備的食材，做起了晚餐。 　　窗外蟬鳴稀疏，但漸漸地隨著季節會越來越響亮。季節輪轉，夏來春去，時節變換，蘇昕有時候覺得，也不是那麼感傷。 　　她不總是很傷心，也不總是口乾舌燥。 　　今日的她依舊一事無成，但沒有關係。 　　因為今天的蘇昕，打算好好享用晚餐，早早入眠。 ---------- https://episode.cc/read/moluishere/my.210627.223026/0 ----- Sent from JPTT on my Sony G83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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