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個週五的最後兩節課，文仁班上是自習課，達辣等人帶更幾走到他座位旁。 「喂，死人妖，有沒有種？」 「喂，達辣在叫你沒聽到膩？」 「你們在跟誰說話？」文仁自己都很意外自己可以很平靜地回應他們。 「在跟你說話啦！死人妖！」 「如果我是人妖，那要整群人才敢欺負一個人的叫什麼？」文仁仰著頭瞪著達辣，操場散 步那天，他知道達辣跟雅晴告白過；他猜想達辣一定是為了那件事才開始欺負他，想到這 裡，就越覺得看不起他。 「幹，你很屌啊！」 「他媽的以前被我們打不夠嗎？」 「你們他媽的有種單挑！」文仁輕挑的回應，雅晴在前面的座位回頭看著他，搖頭示意他 不要。 「欸──講到重點了──我來──」又是那個總是故做溫和的阿和，他有如摩西過海一般 從人群走出，擺好三七步架勢站在文仁面前歪著頭。 「你不是他媽的很能打嗎？來，更幾，你跟他打一場，上次你拿玻璃瓶敲更幾的頭，這筆 帳還沒跟你算。後來你還脫他褲子丟到樓下，讓他脫褲爛眾人看，不要說我不公平，這是 你們私人恩怨，我們公平公正，你們兩個私──了。」比手畫腳不疾不徐一字一句講完， 阿和還做了個握拳拉弓的動作，只差沒喊聲耶死。 「陳文仁，你不要。」雅晴伸手拉文仁肩膀的衣袖。 「對不起，我不要再被欺負了。」 「好──了，還拉還拉，你們演偶像劇啊！」看到雅晴跟文仁的接觸，達辣激動亂叫。文 仁輕拉開雅晴的手，起身跟著阿和等人走到教室後頭；看到後面早已往前推的桌椅以及排 排站好的人群，他知道他們早就準備好，而他上勾了。但他覺得如果不要再被欺負，這是 他唯一的辦法。而雅晴坐在座位上往後看，明明只有幾公尺的距離，此時她卻覺得文仁離 她好遠好遠。 兩個人個別站開做伸展，兩排的人群在一旁吆喝，裏頭還有幾個生面孔，估計是別班來看 熱鬧的。 「打啊，還不快動手！」 「快啦，用力一點！」 「給他死啦！」 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對更幾來說就像是莫名的鼓舞，他得意的模仿著前幾天電視卡通裡泰拳 腳色的動作。文仁眼睛餘光隱約瞄到雅晴落寞的表情朝他看來，他生怕雅晴會不會因此不 再理他了？但他選擇努力去無視她，對他來說，這或許是很重要的一刻。 「你不過來，那我就過去了喔。」語畢，文仁雙手高舉，十指相扣，幾個蹬步躍過去，朝 更幾頭上用力一擊。這是以前在漫畫上面看過的動作，既然是主角的招式，肯定是好招。 即使是平日欺負人欺負慣的那群惡霸，平日也沒這麼打過架，看到這樣的動作，群起激昂 了起來。倒是文仁看更幾歪著頭沒有動作，便不知道怎麼進行下一步，印象中的單挑，壞 人挨了一下之後會反擊，然後主角才繼續打。 更幾哭喪著臉，歪著頭瞪著文仁，文仁不明白，不是他們來找他打的嗎？怎麼他這表情好 像被欺負了一樣？兩旁的人群看兩人都不動，紛紛鼓譟了起來，多數人都在鼓勵刺激更幾 還手；甚麼新仇舊恨一起算、打贏就大尾了，這類沒來由的詞語不斷冒出來。 更幾受到了鼓舞，瞬間臉上浮出了猙獰，仿造方才文仁的動作，十指緊扣，然後跳了兩步 ，重重敲在文仁頭上；文仁沒想過要躲，這一下他硬挨了，接著就是俗稱王八拳的雙方一 連串攻擊。兩個小六生原本不該有任何仇恨，此時卻因為旁人的煽動而拳腳相向，圍觀的 群眾看著他倆你來我往的攻勢，紛紛叫好。有幾個稍早就聽到消息的別班學生也陸續聚集 到門口，幾個從走廊路過的老師聽見教室裏頭不正常的喧鬧，也只是隨意看個幾眼便離開 。在那個年代，學生打老師的情況已不算少見，即使只是小學生，群起的力量還是不能小 看的；尤其他們的身分是老師，若是無端惹上這個麻煩，他的工作還不知道得拿甚麼來保 。 雙方不知道互挨了多少個拳，更幾伸手勾住文仁的脖子，文仁雙手抓著意圖掙脫，鼻子冷 不防地硬挨了幾拳。呼吸多了鐵鏽味，換氣瞬間變得困難，鼻血經過嘴唇流到了下巴。血 色為打鬥增添了幾分精彩，眾人的反應更顯熱烈。文仁感覺身體出現難以言喻的無力感， 或許是方才釋放出過度的熱量，現在兩隻手臂忽然感覺到冰冷。 「他沒力了、他沒力了！」 「更幾，我押你贏啦！」 「娘娘腔活該！」 打在臉上的拳已經不感覺那麼痛了，不知道是更幾漸漸沒力，還是他已漸漸麻痺。眾人吆 喝地聲音在此時聽來卻格外清晰，不知道是缺氧還是缺血，文仁感覺視線好像漸漸昏暗且 失去了顏色；雖然好像已不感覺到痛，但他仍清楚知道更幾的拳頭以越來越慢的速度朝他 臉上猛打。他不想輸，他要掙扎，兩隻手鬆開了更幾勾著他脖子的手臂，抓住了他的頭， 放低了重心將他往身後的牆壁帶去。 磅的一聲，更幾的額頭撞上了牆壁，但顯然不夠力道。或許是倆人在拉扯間將力道抵銷掉 了許多，即使兩人跌坐在地上，更幾的手臂依然緊緊扣在文仁脖子上。 「你這個死半男娘！」更幾惡狠狠地瞪著文仁，同時補上幾拳，文仁此時的拳對更幾來說 顯然無力。 「你這個沒種的俗辣！」文仁扯住更幾的右耳往外拉，更幾吃痛放開勾住的手臂，文仁此 時才發現自己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幹，你給拎北拉耳朵喔！」更幾揉著右耳，指著文仁氣憤的喊著；不知道是不是原住民 血統的差距，相較於文仁幾近力竭的狀態，更幾就像只是剛剛熱完身一般。 文仁抓著一旁的拖把，撐著地板站起來。思索著方才的打鬥，明明是他先動手，但現在卻 明顯居於劣勢，兩個人的力氣及抗打有著明顯不同。更幾身上有甚麼地方是容易受傷的嗎 ？眼睛？好像沒那麼容易打到。 文仁開著嘴巴喘著氣，忽然想到自己現在因為鼻血，沒辦法靠鼻子呼吸了。對了，鼻子， 但是現在已經沒力氣了，要怎麼打鼻子？更幾在原地跳躍著，接著旁人給他的讚賞跟鼓勵 ，文仁拉起衣領擦去從鼻子流到脖子的鼻血，扭動著腳踝。 「喔──更幾，娘娘腔要踢你唷、娘娘腔要踢你唷！」 「踢？讓他踢啊！」更幾輕藐的對文仁擺出中指，文仁微微低著的頭，看著更幾的膝蓋， 跳了過去；更幾低頭猜測文仁要用哪隻腳踢他，文仁用左手抓住右手腕，像是要用盡全身 力氣般的把右拳壓在更幾鼻子上。這一拳要比前面那些拳都管用，更幾的後腦朝後方的牆 壁猛力一撞；磅的一聲，兩腳軟了下來，頭歪到了一邊，鼻血也緩緩流了出來。 「喔，剛剛那一下好大一聲。」 「更幾不會腦震盪了吧？」 「要不要跟老師講啊？」 「幹，他這樣很不要臉！」 「用騙的耶……」 「厚，我早就知道他是要打他鼻子」 「正常啊，剛剛我看他擦鼻血的時候就知道了。」 「想也知道，不然他幹嘛擦鼻血？」 「喂，更幾不要裝了，趕快起來啊！」 文仁調整了呼吸，俯瞰坐在地上瞪著他的更幾。其實這傢伙不算太壞，過去他對他做的那 些事也都是被那些人煽動的，他若不欺負他，便是他被欺負，為什麼是他跟他打？因為那 些人不敢單挑，所以煽動這傢伙跟他打。同樣是被欺負的人，他知道更幾的恨意，但是這 恨意為什麼是針對他呢？ 「還好嗎？」文仁伸出了手，更幾看著猶豫了一會，伸手把他手掃開。 「我沒輸，不用你可憐我！」 「我知道你沒輸，你體格比我好、力氣比我大，沒道理會打輸我，可是我們根本沒理由繼 續打，我知道之前你做的那些都是他們叫你做的，你也整到了，我也還手了，根本沒有誰 欠誰，如果真的要打，也應該是跟他們打，而不是你跟我。」文仁抹去那止不住的鼻血， 感覺頭依然在暈眩。圍觀的眾人早料到他們兩個會打個兩敗俱傷，或者說，不管誰輸誰贏 ，他們都無所謂；但是沒人想到文仁會講出這麼一段話，沒有人想被這事牽扯進去，一個 個陸續離開了。 文仁去洗了把臉，索性將整個頭都沖了一遍，冰冷的自來水自後腦沖下的時候，彷彿得到 了什麼解脫，水裡的土味混雜著臉上的鐵鏽味，他問著自己回答不出的問題「這麼痛，為 什麼要打？」但他就是覺得自己沒得選，不是打人就是被欺負。回到教室，雅晴用衛生紙 幫他塞鼻孔止血。更幾被達辣那夥人帶到不知哪裡去，記得那天下一次看到更幾時，更幾 臉上衣服上多了幾道像是水彩上色的鞋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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