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學校換了季，長袖的運動服總讓文仁覺得穿起來特別舒服；不過也或許是因為 長袖運動服上的補丁較少吧。這天下課，班上的女同學藉故天氣很冷，要文仁陪她一起去 圖書館。雖然文仁不懂天氣冷跟找他陪有什麼關係，但橫豎他平日就常跑圖書館，一起去 倒也無妨。順道一提，這女同學便是五年級時達辣告白失敗的那個女孩子；名字叫雅晴， 跟文仁很有緣，四年級坐在文仁旁邊，五六年級則是坐在他前面。班上如果要說還有誰跟 他講話，除了那些也是被欺負的邊緣可憐蟲之外，就只剩她了吧。 「聽說你暑假有帶妹妹去運動場打球喔？」 「也不算打球，就是去玩，還有吃魚板。」 「魚板？」 「喔，鹽酥雞賣的。」 「那你在家裡是老大喔？」 「不是，我有一個哥哥，升國一了。」 「那你之前被打，怎麼不……」雅晴話還沒講完，看到文仁運動褲被脫到一半，露出內褲 ，瞬間傻了眼，摀著嘴巴失了聲。文仁穿起褲子，轉過頭看到更幾朝著他做鬼臉，便追了 過去。雅晴想要制止他的聲音在他身後喊著，但他不管，他不要再讓自己被欺負了。更幾 邊跑邊回頭對他做鬼臉，或許是原住民的體能優勢，他跑得輕鬆，文仁在後面卻追得要命 。碰巧一個學生拿拖把在水槽清洗，文仁一把搶過拖把，朝更幾丟了過去，更幾被拖把丟 中摔了一跤，文仁趁機上前朝他的頭補上一腳，趁著更幾暈眩，文仁抓住更幾的運動褲。 「就這樣脫了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在乎，倒不如……」文仁琢磨著，一腳踩著更幾的背， 雙手將他的運動褲連同內褲一起脫掉，順手從圍牆往下丟。 「喂、喂、喂──我又沒有、我又沒有──」來來往往的人群摀著鼻子看著更幾光著屁股 側躺在走廊正中央扭動著身體。不知道是不是衛生習慣不好，那異常的腥臭味自更幾少了 褲子之後便不斷地傳了開來。有女孩子遮住了雙眼尖叫，有人摀住了嘴，更有人指著更幾 哄堂大笑，更幾夾緊著曲緊的雙腿哽咽著低鳴。原來即使是像他這樣的人，也有這樣的羞 恥心，但若己不欲，何要施於人呢？ 「從現在開始，沒有人可以欺負我！」拋下這句話，文仁跑回去目瞪口呆的雅晴身邊，若 無其事陪她繼續去圖書館。其實他都知道，更幾那膽小的個性之所以會去招惹他，無非是 因為怕被達辣等人欺負；但他下了決心，誰要敢欺負他，一定會後悔。至於達辣等人知道 更幾褲子被文仁從四樓丟到樓下，而把他當做玩樂的題材，那可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以前自己被欺負的時候，他把所有的專注力都放在自己身上。那時整天只糾結著自己為何 要被欺負，想著有天要如何如何報仇。然後整天在腦中重複思考著那些他不敢去實現的事 情。自從開始會反抗之後，他變得有更多的時間心思去注意其他人事物：這個同學的漫畫 被充公、那個同學沒拿到錢卻被強迫跑腿，還有原本不起眼的人為了不被欺負而去巴結討 好他們，然後反過來欺負別人。 那陣子，因為電視卡通的帶動，學校裡帶起了改裝四驅車的風潮，還有文具店跟風在店裡 頭架起軌道辦起了比賽。這小小一台巴掌大的四驅車不容小覷，單買一台幾百塊，但改裝 的費用聽說有人花到六位數的。這天，有人帶了四驅車的潤滑油到學校，抽菸的同學發現 用打火機點火可以讓噴出來的潤滑油噴火。為了滿足實驗精神，更幾被他們抓去燒屁股； 一件運動褲燒到變開襠褲，後來更幾整天都把運動外套綁在腰上遮醜。 有個剛剛被達辣他們重視的同學叫斗宅，自從打下他在班上的地位之後，便成了一個新的 惡霸。他常常不出錢找同學合買零食然後拿不足夠的錢叫更幾去買，不夠的錢要他出，但 東西買回來又不給他吃，每次更幾都會不高興的出聲反抗，但最後只要斗宅搬出達辣等人 的名字，更幾便又歪著頭陪笑。 有個文仁講不出名字的同學，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紅著臉流著眼淚對著阿和乾笑。雖然 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文仁思考著，他之前在大家眼裡是不是也跟這幾個人一樣呢？雖然 他不會陪笑，但他應該算得上被欺負得最兇了。 那陣子，雅晴每天下課都留在座位上陪文仁聊天，放學就找文仁陪她走回家，這讓文仁有 種甜上心頭的戀愛滋味；雖然他喜歡別班的女生，但雅晴也不錯。文仁每天回家就一直想 著雅晴的笑臉，電視上籃球卡通的女主角忽然也跟她好像，然後又花癡般的自己覺得對別 班女生感到罪惡。 兩條橡皮筋纏在手指上繞過來翻過去，幾個動作就能產生不可思議變化。這天下課，雅晴 看到文仁玩著這個新奇的東西，嚷著要他教她。邊緣人總會有些自娛的道具，文仁剛好有 好多條橡皮筋，拿了兩條給她，他做一個動作、她做一個動作，幾分鐘過去，她卻怎麼也 教不會。索性，她要文仁直接拿橡皮筋在她手上做。 這樣不是會直接摸到手嗎？這樣好嗎？ 一想到這裡，文仁便感覺到呼吸心跳加快，四隻手掌互相觸碰的時候，文仁真希望時間就 這麼永遠停在此刻。但又怕對方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只敢小心翼翼地偷瞄對方。 「看我幹嘛？」只匆匆看一眼，便馬上與對方眼神對焦，這壞事真的不能做，做了會馬上 被抓。 「沒……沒有……這……這樣看得……懂嗎？」 「喂，你的手也小小的，好像只比我大一點……來，我們來比比看。」雅晴拆掉手上的橡 皮筋，張開她的手掌，文仁呆若木雞，不懂她說的比比看是指什麼。 「快啊，手過來啊，唉──唷！」看著文仁木頭般的反應，雅晴索性抓住他的手，把手直 接貼在他手上。文仁從小異性緣就不錯，但被喜歡的女孩子直接這樣手貼手，這還是第一 次。教室後方原本玩著四驅車的達辣見狀，便又帶著那群人送上滿滿的嘲諷。雅晴看到忽 然來了這麼多人，連忙放下文仁的手，轉過身假裝預習。雖然達辣等人圍著文仁咒罵，但 此時文仁的心情就像升了天一樣，滿腦子還被方才雅晴的掌溫佔據著，對於那些聲音根本 就像聽不見般。 「這個暑假，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放學回家的途中，雅晴悄悄勾住文仁的小指和無名指，雖然不是頭一次手指接觸，但對他 來說依然像被電到一樣。 「妳……妳……妳說……什……什……什麼？」 「哈，你幹嘛結巴啊？這樣很北爛耶！」 「沒……沒……沒……」 「我說──喔，你暑假的時候是不是有發生什麼事？好像改變很多耶。」 「我。」文仁感覺到不對勁，好像聲音出不來，氣很不順，脖子很僵硬。 「嗯？陳文仁你怎麼了？」雅晴停下了腳步，看著文仁，兩個人的鼻子靠近得只剩下一個 拳頭的距離。一旁經過的學生們，有人調皮的對他們倆喝采，畢竟這樣的動作對1995那個 年代的小學生來說，似乎顯得過於早熟，文仁轉過頭去做了兩個深呼吸，告訴自己別緊張 。 「我，我沒事，呵……暑假的時候，我在運動場碰到班上那幾個，欺負我妹，所以我就鼓 起勇氣跟他們打架了。」 「欺負你妹？你妹不是還很小嗎？可是我不喜歡看你打架耶。」雅晴盯著文仁，四目相交 讓文仁不自在地別過頭。 「可是，我也讓他們欺負了好久，而且他們還害我妹哭，五年級那次美術課妳記得嗎？我 被打到躺在視聽教室的階梯被他們踹肚子。」文仁的語氣很平靜，他沒有想討什麼，他只 是不想再遇到那樣的事。 「那、那你可以跟老師講。」 「妳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天我跑出視聽教室想求救，卻看到美術老師扳著臉要我回去坐 好，要說他默許，倒不如說他根本就是幫兇！那天要不是有國中生翹課來找他，看到我被 打，幫我說話，我不知道還要被打多久。」 「美術老師？怎麼可能？他為什麼要這樣？」 「不知道，我猜是因為上次水彩沒帶，他罰繳錢我沒繳，我們家就沒有錢買啊，哪還有錢 繳。」 「陳文仁，我們去買飲料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試圖要轉移話題，雅晴指著對面馬路上 一個小冷飲攤。 「我、我沒錢。」文仁尷尬地抓著頭。 「沒關係，反正我也喝不完。」雅晴抓著文仁的手，飛快跑過馬路。 那是一家麵店擺出來的冷飲攤，就幾個鐵桶，五百CC一杯十元。許多小朋友放學後固定會 去買上一杯，那天是文仁第一次喝到這家飲料，問他那天喝了什麼，他根本不記得；那天 兩個人牽著手在運動場的操場上散步，滿腦子只想著吸管間接接吻的事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9.217.21.22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novel/M.1578320133.A.75B.html ※ 編輯: wolfliang (101.12.21.232 臺灣), 01/11/2020 09:1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