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對文仁來說自然是一大解脫。雖然只是短短兩個月，等到放完了假，他還是得 回去面對；但此時沒有比玩樂更重要的事。帶著兩個妹妹，他會拿少得可憐的零用錢跟妹 妹討論今天要吃什麼，有時候他可以叫一碗雞絲麵三個人吃，去鹽酥雞攤點兩塊魚板或買 個二十塊甜不辣，或者到便利商店買一瓶飲料一顆皮蛋就這樣三個人分著吃；極少的物資 ，但看著妹妹開心的表情，他覺得那是最快樂的時刻。 那天，他們三個人在運動場的司令台吃著剛剛買來的魚板，學校裡頭討厭的那群人又出現 了；他慌了，平日裡被欺負也就罷了，但今天帶著兩個妹妹，再怎麼樣也不能讓他自己在 妹妹心目中的形象破滅。 「我們先別吃了，哥哥帶你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文仁收走妹妹手上的竹籤，將魚板收 回袋子，焦急地牽著妹妹的手轉頭就要走。 「我要拿。」小妹伸手。 「好，不可以邊走邊吃喔。」將魚板遞給小妹，文仁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肩上，轉頭叮嚀 大妹走快一點。 「唷──你們看──那是誰呀？」達辣那尖銳的嘲諷聲又從背後傳來，文仁裝沒聽見，提 醒大妹加快腳步。 「陳──文──仁──娘娘腔──不──要──臉──」身後的那群人整齊有序地喊著， 操場上跑步的人群有多半放慢了腳步在看熱鬧。 「小哥哥，他們是誰啊？為什麼罵你？」大妹拉著文仁衣服下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別理他們，那是神經病，是壞人，快走！」文仁不回頭，繼續走，但大妹好奇地回頭看 著那群人；那群人看她有反應，便更大聲叫罵著。 「喂，壞人，你們不要罵我哥哥！」大妹生氣地對著那群人大吼，但未上一年級的小孩子 實在是沒有什麼嚇阻效果，反而引起一陣大笑。 「妹，別理他。」 「不要，我幫你打他，我有學功夫！」大妹邊講邊擺出蹲馬步揮正拳的架勢，頭上紮的兩 顆包，讓她看起來活像個小春麗。 「死娘娘腔，還要靠妹妹保護啊？」達辣又是一陣高分貝，一群人快速走了過來，文仁眼 看跑不掉了，便將小妹從肩上放了下來，小妹趁文仁沒注意，還偷吃了一塊魚板。 「幹，拎北叫你，還給我越走越快啊！」達辣對著文仁大吼，口水噴到了他臉上；但他不 敢反抗，就連擦拭口水的動作也不敢，就怕激怒了這些人，傷害到兩個妹妹。 「給他死啦，妹妹，你們就要沒有哥哥了喔！」廷仔跟幾個同學一起圍著小妹嘻鬧著。 「還吃！」阿和從小妹手中搶走了魚板，小妹癟著嘴，一臉委屈。 「你，不要搶我妹東西。」文仁指著阿和大吼，他恨自己沒有更多的勇氣讓他去把那包魚 板搶回來，小妹皺著眉頭癟著嘴，對阿和伸著手。 「有種就自己把他搶回去啊！你不是最有種了嗎？」阿和又是那一臉溫和樣，大妹在一旁 擺著各種功夫架勢。 「妹，帶著小妹趕快回家。」文仁把大妹跟小妹拉到一旁，他想，這些人只是要找他，雖 然兩個妹妹都還很小，但現在這情況總比跟著他安全。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打壞人。」大妹轉過頭瞪著那些人。 「小──狗──他把我的魚板搶走了──」小妹哭喪著臉，指著阿和。 「你們乖，哥哥現在就去把魚板拿回來。」伸手摸著小妹的頭，再怎麼樣，他也不能忍受 妹妹被他們欺負，看著年幼的妹妹大哭，沒有什麼比這更揪心的了，但未等他出聲，達辣 一行人便又朝他圍了過來。 「你們要幹什麼？」文仁擋在兩個妹妹面前，做出母雞保護小雞的動作。 「沒什麼，你不是要這個嗎？」阿和拿著那包魚板，刺了一塊放進嘴裡，僅僅是一塊魚板 ，但卻是文仁兄妹三人的寶物，看到這個動作，小妹放聲哭了出來。 「把東西還我！」或許是出自保護妹妹的勇氣，當文仁察覺時，他已經衝向阿和並將他撲 倒；小妹的哭聲使他激動得拉扯著阿和的耳朵，另一隻手朝著阿和臉上頭上不停的一拳又 一拳，阿和手上的竹籤從嘴裡往外刺穿了一個洞，達辣等人見狀，一個個愣在原地，他們 沒想過文仁竟也會反抗，只能在旁喊著「給我放開他喔」。 「把東西還我、把東西還我、把東西還我、把東西還我！」不知道喊了幾次，每一句就是 一拳落在阿和臉上；阿和生平第一次被打，他沒想到會這麼痛，兩手亂揮亂推，想把文仁 推開。但文仁左手緊緊扯著阿和的耳朵，阿和他越是掙扎越是感到撕裂般地痛，而文仁他 絕不原諒這個害他妹妹大哭的傢伙，達辣那群人這時回過神來，一擁而上圍著文仁一陣亂 踢，混亂中阿和也被踹到幾腳。 「放開我、放開我啦──」阿和放聲痛哭，兩手抓著文仁的臉亂推，那模樣跟一分鐘前那 欺負人時的嘴臉絕對連結不起來；達辣等人想拉開他們又怕自己被波及挨拳頭，只能在一 旁用腳繼續亂踹，而阿和也繼續偶爾被踢上幾腳；任憑那些人的鞋子胡亂地落在自己身上 ，文仁就是不願放過這個害他妹妹大哭的傢伙。忽然阿和一聲殺豬似的哀嚎；眾人不明白 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愣在原地不敢動彈。只看見阿和左手猛推文仁的臉，右手像是要縮回 ，文仁的右拳依然不停在阿和臉上招呼。 「啊，他咬阿和的手啦！」 「哪裡？哪裡？」 「靠北唷，蕭告喔？」 「你們還不趕快把他拉開──」阿和用力吼出淒厲的哭喊聲，文仁也抓著阿和意圖反擊的 左手，眾人趕緊上前想把兩人拉開。但文仁像是發狂似的不願鬆手，左手抓著阿和右耳， 右手扯著他的頭髮，眾人抓著他的手，越拉阿和越痛，忽然阿和一聲尖叫，文仁從口中吐 出一小塊血色物體，估計是阿和手掌的皮讓他咬去了一塊。 「啊──好嘛──對不起嘛──我把東西還你就是了嘛──」阿和尖叫混雜著哭聲，流著 鼻涕邊哭邊道歉，滿腔的鼻涕讓他的聲音聽來有些模糊。文仁鬆開了拉著耳朵的手，才發 現那耳朵也讓他拉出血來，起身拍拍身上的腳印灰塵，衣服上的血跡大概是剛剛那塊皮留 下來的。阿和左手抓著右掌在地上來回滾動，那稍微被扯開的右耳朵似乎相對沒那麼痛， 眾人看著文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這時才發現阿和臉上多了根竹籤，一個個嚇傻了 眼。 「你剛剛吃了我的魚板，要賠我錢，我帶我妹去買新的！」用衣領擦乾嘴唇，文仁對阿和 伸出手；口中的腥臭味讓文仁感到嫌惡，但他沒有多餘的心力是表達他的噁心。 「拿去、拿去啦！」阿和扳著哭喪的嘴臉從牛仔褲裡掏出五百塊丟在地上，，文仁撿了錢 ，簽著兩個妹妹便走。 「小──狗──我的魚板──」小妹依依不捨指著地上那包魚板。 「小妹，那個髒了，哥哥帶你們去買新的，你們看，我──有錢喔──」文仁得意地現出 那張五百。 「哇──小狗好棒！」大妹在一旁興奮地叫喊著。 「妹妹，我跟你們說。嘿──咻──」文仁將小妹抱起，放在肩上，突然發覺自己的右手 腕好痛，但是無所謂，小妹開心就好，她最喜歡坐在他肩膀上了。 「哥哥以後一定會一直保護你們的。」 這是文仁這輩子頭一次動手打架，從小他就是個容易被欺負的孩子。家裡沒錢讓他理髮， 只有在過年前才會帶他去推三分頭，好回娘家見親戚。而大多數的時間，小小的五官小小 的臉配上長長的頭髮，讓他時不時就被同學用娘娘腔、人妖等難聽的字眼辱罵。幾年前， 二年級的時候被同學抓去撞牆壁那次，哥哥幸災樂禍跟爸媽告狀，爸媽跑去學校罵小朋友 ，學校大部份同學都開始對他疏遠，欺負人的卻是更變本加厲，讓他再也不敢把學校裡的 事情告訴家人。 當初升上四年級的時候，感謝學校的德政讓全年級拆了班；到了新的班級，他跟班上的同 學們原本都處得不錯。誰知道好景不常，五年級下學期時達辣跟班上一位女同學告白，那 女同學卻說她喜歡文仁；從此達辣便開始煽動班上的同學不准跟文仁玩，欺負的手段也循 序漸進地越來越大膽；文仁開始常常在走廊上被人從後面拉下褲子、上課時不時會有不知 道哪裡飛來的紙團或橡皮擦，讓他連上廁所都得跑到對面大樓才敢上。 至於那天他回家後犯傻，沒把吃過鹽酥雞剩下的四百塊藏好，而被大哥把錢拿走；接著小 妹把他打架的事情說溜嘴，導致他在神明桌前跪了半小時的事情，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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