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神物語 勝負的群像 【劉黎兒】 我是不會下棋的，棋盤上縱橫有幾條線也是很後來才知道的，可是我來日本之後，就與圍 棋棋士結下不解之緣，從以記者身分採訪過林海峰、王立誠等人，多年後竟然成為棋士的 家人，許多棋士變成家庭的友人，各種場合也都有機會接觸日本當代一流棋士，這一次把 棋士變成我的小說中的人物，才算慢慢摸出棋士的大致的輪廓，才看懂這些在黑白世界追 求勝負的人原來有各種不同模樣的！ 就跟外界的人看記者覺得記者是同一種德行一樣，或是看作家都覺得作家酸臭般，我也覺 得圍棋棋士都是一個樣子，因為都是從小被稱為神童、天才的人，大概腦筋都不錯，有點 高深莫測，但是都是很任性、被寵壞了的一群人；不過實際接觸之後，發現有些棋士並非 如此，尤其是林海峰待人彬彬有禮，謙虛又認真，每次比賽完都一直在對局室檢討到最後 ，讓我對圍棋棋士產生莫名的好感，或許因此對於棋士解除戒心，居然以棋士為人生伴侶 。 等到換個角度貼身來看棋士，卻又發現像林海峰那樣的棋士並不多見。棋士跟普通人一樣 ，性格、作風也是一個人一個樣子，有孜孜刻刻勤於研究的人，也有如我身邊的棋士王銘 琬，輸棋時都會呼天搶地，不斷邊打自己的頭，一直自言自語說：「怎麼這麼蠢！」「我 簡直是大笨蛋！」害我擔心他會想不開，只好抽空安慰他，沒想到過不了多久，他就開始 打起電腦上的接龍遊戲了，令人懷疑他的哀痛只是對自己的輸本身聊表心意而已，平時不 用功，怎麼能贏呢？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無法相信他小時候還曾經被封為神童呢！ 輸了還不用功，下次看來又準備故作哀痛狀了。我對於他的輸贏早已置身度外，不過輸了 還必須表示慰問之意，也很麻煩，還是贏了比較省事，也不必白白讓他享受輸棋鬼叫鬼叫 的特權。 經過這麼多年，我還是不會下棋，但也知道棋不是想贏就能贏，也不是用功就能贏，不過 不用功就別想贏；讓我想說：「要是你有林老師、張栩他們幾分之一功就好了！」實際上 ，我並沒有說過，不過幾年前，王銘琬要挑戰本因坊時，家人計議，將他電腦內的電玩軟 體都刪除，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措施奏效，讓日本媒體戲稱為「大器晚成」的他，初次挑戰 拿到頭銜了。 下棋的人真的腦筋不錯嗎？下圍棋因為要算子算地，常聽有些長輩說：「下棋的人很會算 的！」有時正好相反，下棋的人都很單純，像吳清源根本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對於 金錢沒有慾望，說不定這是吳夫人聽了川端康成說：「千萬不要讓他為錢財俗務煩心」的 勸告，而自己承擔了一切，才讓吳清源修得仙人正果的。 原以為下棋的人都是木訥寡言，嚴謹客氣，卻發現也有如武宮正樹般的棋士，宛如義大利 人般開朗，他是遇到女人必然會相邀一番，以免失禮，連我也曾體驗過他的笑容攻勢。 棋士中怪傑型的人很多，老一輩的棋士裡不乏生活放蕩的無賴派的棋士，集大成於一身的 還是藤澤秀行，他的妻子寫了一本書都寫不完他的奇行，藤澤除了詩書都來之外，也還有 酒精中毒、賭博、負債以及切也切不斷的女人關係，他從來也不清楚自己的孩子讀什麼學 校，並在外面還生了一些孩子。對他來說，這些行徑和他在圍棋上的成就是一體的，是無 法分開的。 日本傳統裡許多棋士將自己視為如文人、歌舞伎演員等，認為不玩不行，要「以玩養藝」 ，從玩裡吸收養分。日本對於如此「分心」的棋士，相當寬容，可以說是抱著欣賞的態度 。我雖然不大相信玩跟棋藝有什麼關係，不過有這樣的棋士的存在，讓有點殺伐之氣的勝 負世界裡增添不少豔麗的色彩。 也有人，什麼人情常理都不懂也不理會，聚會時會突然不告而別，只是回家去而已，像是 可愛的幼稚園兒，除了下棋以外，不想別的，但是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讓我覺得自己積 累許多過剩的資訊以及世故是非常可笑的。 下棋終歸要求勝，要贏不僅靠實力，還有運氣問題；對於運氣的想法，也因棋士而異，有 的棋士有自信認為下棋不是運氣，自己是一定能跑在前面的，所以勝利是自己努力得來必 然的結果；也有人認為圍棋莫測高深，輸贏是在自己能力之外，只期待自己運氣不要太差 就好；有人對於運氣非常重視，也有許多勝負的禁忌，像是有人比賽期間絕對不穿黑色衣 物；也有人不穿輸棋時穿的衣服，我們家是「送去洗衣店洗過的，就視同新衣對待，否則 馬上就沒衣服穿了！」當然也有百無禁忌的棋士。 有棋士對於比賽相當緊張，遇有大比賽時，家裡的人都無法呼吸，所以比賽前兩天乾脆讓 他住到飯店去。我是作家氣質多過「勝負師的妻子」，認為男人在飯店分心的可能性高過 於在家裡；怪不得許多棋士還是要娶棋士，才能理解決鬥前凝氣的重要性吧！ 雖說這些以勝負為業的棋士，看起來像是很任性的一群人，其實是不時都在面臨嚴酷試煉 的人。職業棋賽是勝負立見的世界，等待著勝者與敗者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一般的人只 看見站在舞台前方的勝者，瞬間便忘記遭擊退的敗者，正如職業棋士需要有業餘圍棋愛好 者的支持，勝者是站在敗者所建立的金字塔的頂峰，可是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是立足在大地 上一般，這個風景同時表現勝者是立足於敗者之上，也正是勝者依附於敗者的寫照，所以 逌棋神物語逡中用了相當的篇幅來描繪絢爛的舞台背後的敗者。 在棋賽的敗者，當然不等於人生的敗者，因為圍棋除了有優勝劣敗的主軸之外，還有其他 作為表現行為的主軸，圍棋的架構是相當寬廣的，除了勝負之外，圍棋的周邊還有非常多 的事物可以關心、從事；想將鎂光燈投射到敗者身上，才能使比賽的勝負絕對、永恆，賦 予圍棋立體的價值與生命！ 勝者其實是也辛苦的，如果不持續贏下去，可能至今贏的都失去意義，不贏便無法一直佇 留在舞台上，而敗者眼前雖然慘痛，但是也自有當輸家的舒服，可以開拓其他的世界，還 留有許多奮鬥目標，讓人生還有許多改善的餘地。不過像我這種一直都持「第二志願也不 錯」人生態度的人，天生就不適合下棋吧！職業棋士，還是不能捨棄以求勝為最高目標呢 ！看得太開，也就沒什麼好比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91.7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