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想殺掉我的主管。 我在一間公家機關上班，這是我花了三年的時間補習讀書，努力考上的結果。 放榜通過的那一天，我的家人們比我還要開心，因為我讀書的這段時間都是他們在背後不斷支持，一直以來讓家裡擔心的我，終於能有一份穩定工作了。 不過分發下去後，我才發現我即將擁有的不是一帆風順的人生，而是煎熬的地獄。 我的辦公室主管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性，不過他的視覺年齡只有三十多歲，皮膚細緻、身材也鍛鍊得很好，看得出來很常保養，加上他總是穿戴高級西裝跟名牌手錶，讓他看起來像事業有成的商務人士，但在辦公室裡，他就是個殘虐的暴君。 每天早上，像是刻意宣告自己的到來似的，他總是把皮鞋的鞋跟用力踩在地上，只要聽到辦公室外傳來皮鞋的聲音，辦公室的每個人就會縮在座位上繃緊神經，深怕一個小動作沒做好就會遭殃。 整個辦公室就是他的王國，辦公室的窗戶要開多少縫、空調開幾度、盆栽擺在哪裡，全都要依照他的方式來，只要比他晚到辦公室，或是在工作上犯了錯誤，他就會用不帶髒話，但極為羞辱的方式來罵我們。 「你這樣還有臉領國家的薪水？」 「這裡不是養老院欸，你要是這麼廢，乾脆回家睡覺啦！要不要我幫你請假？」 「算了，反正你也教不會，下次我自己來。」 「我真的搞不懂欸，為什麼要交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上來？可以不要浪費人民的納稅錢嗎？」 這些言語不只是他權力的展現，更是他操控我們的武器，每次罵完人後，他總是會到我們的座位旁邊，有時會遞上一杯咖啡，有時則會拍拍我們的肩膀，說：「我也不想罵你，但這是我身為主管的責任，也是為了你能更好。」 這樣的補償跟他給我們的羞辱根本不成正比，彷彿他只是在施捨我們，證明給我們看他其實那麼壞，但他這麼做只會凸顯出他這個人有多虛偽。 不只是罵人，他的工作能力也很強，這點我不得不佩服他，但要是底下有人敢搶他的鋒頭，那個人就等著倒大楣了。 他看不慣任何能力比他好的人，要是有人在某項工作上的表現特別突出，即將威脅到他的地位時，他就會從各種小地方開始刁難，甚至放出謠言毀謗，直到對方乖乖聽話或自願離職，我已經看過不只一個人這樣離開了，在他的辦公室，我們就是他的子民，誰都不能質疑他的權威，更不能掩蓋他的光芒。 如果在辦公室裡這麼痛苦，為什麼不乾脆離職算了？ 其他人或許可以這麼做，但我沒有辦法。 要是離職了，那家人在我考試期間為我付出的一切就全部白費了，到時我該怎麼跟他們交代？ 他們認為考上公職後就是人生勝利組，有穩定的工作跟福利，也不用怕失業，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工作了……我本來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有時只要存在一個壞人，就足以完全毀掉一個環境。 每天下班回家，我甚至不敢看家人們的臉，也不敢提起職場上的事，只有在假日的時候，我才能稍微忘記這些煩惱。 假日時，我會開車來到海邊的觀光公園，公園裡有許多店家攤販，也有街頭藝人會做表演，假日總是聚集了許多家庭遊客，但我對店家跟街頭藝人的表演都沒有興趣。 我最喜歡的，是在岸邊找個遠離人群的位置坐下來，看著沒有界線的海洋，享受一陣陣的海風。 我喜歡海風打在臉上的感覺，彷彿只有這一刻我才是自由的。 只有這時候我才能忘記辦公室裡的事情，並壓抑想殺死主管的衝動。 ****** 禮拜天，我剛往常一樣獨自坐在海邊，享受迎面而來的海風時，手機發出了訊息的通知聲。 我不用拿起手機也知道是誰傳來的，肯定是主管，不管下班還是放假，他還是會不定時在群組上交待工作給大家，如果沒在時間內回覆，禮拜一上班就會被他罵到狗血淋頭。 我打開手機看訊息，果然是他，他叫我明天準備一份臨時要呈給上級的報告書，但報告這種東西不是想寫就能寫出來的，必須準備很多資料才行，看來今天必須提早回家準備了。 煩死了，休假還要準備報告，光是一想到他的名字，我的心裡又浮現出了殺意。 如果禮拜一上班的時候，他能出車禍死掉就好了，或是要我親手殺了他也行……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我不斷在心裡詛咒主管，突然間，我注意到了路邊的一名街頭藝人。 來這裡這麼久，這裡的街頭藝人我幾乎都有印象，這名藝人卻是新面孔，其他人都是表演唱歌或才藝，這名街頭藝人的模樣卻特別奇怪。 他站在一片樹林前面，全身裹著一件黑色斗篷，連頭部也被緊緊包住，他用雙手舉著一塊小木板，木板剛好遮住了他的臉，讓旁人不只看不到他的身體，也看不到他的臉。 這是什麼特殊的表演嗎？我刻意從他面前經過，順便看了一下他前面的打賞箱，好奇有沒有人打賞給他。 小小的箱子裡沒有半張鈔票或零錢，只放著一把小支的刀子。 「這到底是在幹嘛？表演魔術的嗎？」 雖然覺得這個人很奇怪，不過我還要快點回去準備報告，當下沒有多想，便直接離開了。 ****** 「這疊紙是什麼鬼東西？為什麼我一個字都看不懂？我是叫你打報告，不是叫你浪費紙張欸！」 主管的辦公桌旁，他把我準備好的報告直接甩在我臉上，大吼道：「算了，算我看錯人了，當初就不該給你去做，回去你的位置，乖乖當米蟲就好了！」 「是。」 明明文件的格式跟內容都是按照他的吩咐做的，他現在卻完全不認帳，我沒有幫自己辯駁，只是面無表情地回到座位上。 當著所有人的面，主管不斷說我的表現有多糟糕，然後把這份報告交給另一位同事去做，結果那位同事午休結束後就把報告交出來了，不只一次就過關，主管還特地把他拉出來表揚。 我看了一下報告內容，結果他只是把我的報告改了幾個字，這樣就變得完美了？ 主管表揚那位同事的時候，其他人表面上在拍手慶賀，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位同事是某個市議員的親戚，主管是想藉由貶低我來抬高那位同事的地位，同時給議員留下好印象。 這一刻，我發現自己連員工都不如，只是個被利用的工具。 而且是被狠狠踩在地上，連一根螺絲釘都不如的工具…… ****** 那天下班後，我沒有回家，而是開車來到了海邊的公園。 海邊沒有半個人，只有我獨自一人坐在岸邊，夜晚的海風吹起來也特別涼爽，但這一次，再舒服的海風也無法緩解我想殺死主管的衝動，我不想再回去了……就算真的要我殺死他，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個環境了。 吹海風的這段時間裡，手機仍不斷發出各種通知聲，我沒有理它，而是等一段時間，手機完全安靜下來後才拿起來看。 果然，主管在群組裡又傳了一堆訊息，有不少是標註我的，甚至因為我沒有馬上回覆而打了好幾通電話過來，想必又是要罵我的吧。 家裡也傳了很多訊息，我這才想起家人們還不知道我在這裡，但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如果我跟他們說我想要離職，他們會怎麼看我呢？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面對眼前一望無際的海洋。 這一刻我腦中出現了兩種結局，要嘛我真的去殺了主管，不然就是我死在這裡…… 這想法剛出現，我突然感覺到好像有人站在我旁邊。 轉頭一看，是上次那個全身裹著黑斗篷的詭異街頭藝人，他的動作無聲無息，彷彿是聽到我心裡的聲音後，就直接出現在我身邊了。 跟之前一樣，他雙手舉著一塊小木板把自己的臉遮住，前方的打賞箱一樣放著一把刀子。 上次看到他時，我還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這一次，我突然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幾乎沒有思考，而是任由身體自己做出了動作，我拿起刀子，把刀尖抵在木板上，一刀一劃，把主管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最後一個字刻完後，對方把木板放下來，露出了隱藏在後面的臉孔。 那不是別人，正是主管的臉。 想殺掉對方的恨意正在我的全身流竄，血液、內臟、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在跟我說：「殺了他！」 我緊咬住牙齒，舉起刀子刺向他的身體，當我刺下第一刀時，殺人的恐懼讓我全身顫抖，但我的手停不下來，我刺進一刀又一刀，直到他倒在地上，不再動彈為止。 「哈……哈……哈……成功了……我殺死他了……」 我看著倒地的主管，這樣一來我就自由了，不用再忍受他了！ 我把刀子丟到地上，頭也不回地跑回車上，等回到車上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我真的殺人了，殺了主管……但仔細想想，這也太不合理了，主管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我真的殺了他，那我必須要報警才行，殺了人就必須付出代價，就算我要逃也逃不了多久。 我心驚膽顫地回到現場，卻沒有看到半個人，現場沒有屍體，沒有血跡，什麼都沒留下。 我剛才真的殺死了主管嗎？我打開手機，看到主管兩分鐘前還在群組裡罵人。 他還活著……那我剛才殺死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可以確定一件事，就是我剛才確實殺死了某個東西。 那東西讓我抒發了想殺人的恨意，現在的我反而冷靜下來，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了。 ****** 回到家後，我先跟家人道歉，然後把職場跟主管的事情告訴他們，最後說我想要離職換別的工作。 本來以為家人們會要我繼續撐下去，畢竟我好不容易才考上這份工作，結果他們都能體諒我的想法，加上最近也有公務員被霸凌去世的新聞，而且案例還不只一件，到處都有這種惡霸土皇帝。 「先離職休息一下，再找其他工作就好了，我們也是看了最近的新聞，才知道鐵飯碗真的不好捧呀。」家人們說。 隔天到辦公室，在主管發飆罵人之前，我先一步提出了離職的事情，他馬上變了一副嘴臉，開始關心我、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我知道他這副虛偽面容底下的真面目，他只是想把能操控的人留下來罷了。 我跟主管說我去意已決，他又馬上變臉，不再跟我說話，在我正式離職之前，辦公室開始出現跟我有關的毀謗謠言，肯定是主管放出來攻擊我的，不過同事們都知道這些謠言的真相，我也不屑一顧，反正我不會再回來這鬼地方了。 ****** 恢復自由身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海邊的觀光公園。 我查過這個公園的歷史，聽說在日治時期，這片海岸經常出現浮屍，有自殺的、也有不知道從哪裡被沖來的，直到日本人安了一尊地藏菩薩後，浮屍才不再出現。 但公園裡並沒有看到地藏菩薩，於是我來到裹著黑斗篷的人第一次出現的樹林，並在樹林裡開始尋找。 找了一段時間後，我果然在樹林裡找到了祂。 那是一尊小地藏菩薩，只有我的膝蓋那麼高。 祂面對大海的方向站著，臉上滿滿都是刻痕，已經看不出祂原本的五官模樣。 那些刻痕全都是姓名，我也在上面認出了我的筆跡，我當時在木板上刻下的主管名字，其實是刻在了祂的臉上。 「果然……謝謝你……」 我對著祂說，那個裹著黑斗篷的人就是祂的化身，來到這裡的人中，只有帶著恨意、想要殺人，或是想自殺的人才看得到祂。 一直面對海洋的祂，想必已經見識過不少悲劇、看過數不清絕望的人跳入海裡。 而祂阻止的方式，就是在悲劇發生之前用自己的身體來吸收人們的恨意。 只要在祂臉上刻下對方的名字，就能殺死自己所恨的人，把恨意抒發出來後，人們才能脫離情緒的掌控，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蹲下來拿出抹布擦拭祂的臉，看著祂臉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姓名，不知道祂究竟吸收了多少人的恨意、被人們殺了多少遍？ 多虧祂，我才能冷靜下來思考，在我離職前，我已經收集了足夠的錄音證據，足以讓新聞連報好幾天了。 若祂沒有出現，我可能真的會把主管殺掉，不然就是走進海裡成為浮屍。 不管哪個結局都是我輸了，沒必要因為這種人毀掉自己的人生，只要好好活著，報仇的方法多的是。 ===================== ----- Sent from JPTT on my Motorola edge 50 pro.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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