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上籤 　　夜茉安還記得，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曾經對她說過，夜家的子孫出世之後，或 多或少都會有些靈異體質，最為普遍的便是發生在眼睛，也就是俗稱的「陰陽眼」。 　　為何會有這樣的現象發生，其來源已不可考，也無任何線索可追尋。 　　然而，自古以來，夜家人用過了各種方法，想消除掉代代相傳的靈異體質，卻總是徒 勞無功；最後，夜家人只能默默接受命運的安排，學習與這麻煩的體質共處一生，並且盡 量將困擾壓到最低，以不影響日常生活為目標…… 　　皎潔的月光從窗戶灑落至樓梯，夜茉安左手抱著帳本，右手輕輕扭開了門把，走入自 己位於二樓的房間內── 　　「胡爺爺，您有事找我嗎？」才剛點亮房間的燈火，夜茉安就看向房間外的大樹，輕 聲問著蜷縮在樹幹、獨自哭泣的老人。 　　「小茉莉，妳看見我哪？」胡爺爺猛然抬起了頭，一臉訝異地瞪大雙眼，兩行淚就這 麼滑下臉頰，連擦都來不及擦。 　　「嗯，可以看得見。」夜茉安將帳本擱在書桌上，望向面露驚訝的胡爺爺，坦白說道 。 　　「妳這孩子平常那麼聰明伶俐，現在怎麼變笨啦？妳應該要假裝自己看不見，進來房 間後就關燈睡覺，連看都不能看我！妳這樣隨隨便便和鬼搭話，會很容易被路邊的壞鬼給 纏上、很危險的！哎，我都說這麼多了，妳居然連吭也不吭一聲，真是氣死我了！」肥肥 的食指對著夜茉安抖了抖，胡爺爺愈罵愈順口，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罵完後就迅速轉過 身，宛如一個和朋友賭氣的小孩。 　　須臾，一陣微風吹動了樹梢，柔白的月色在樹葉上閃閃發亮，胡爺爺乍然隱身於寧靜 的黑夜裡，彷彿他從來不曾來過般，一點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胡爺爺？胡爺爺？您還在嗎？」眼見對方的身影逐漸淡去，夜茉安趕緊推開窗戶， 小小聲呼喚著暴怒的老人家。 　　夜茉安等了好半晌，卻只有微涼的清風吹向房間內，風吹進了幾片泛黃的枯葉，然後 就什麼東西也沒有留下，乾淨得很。 　　哪有鬼把人罵一罵，就自己氣跑的道理呢？ 　　夜茉安瞪著老樹隨風搖晃，努力想釐清胡爺爺來找她的用意，卻始終毫無頭緒，只感 覺自己似乎被罵得莫名奇妙，白白被訓了一頓…… 　　「夜同學，妳還沒睡啊？是在看星星喵？」樓下，毛智宇要關門了，瞥見二樓的燈火 還亮著，便好奇地抬頭問道。 　　「不是。」夜茉安悶悶說完，便順手關上了窗戶，索性不再去猜胡爺爺的動機為何。 　　「晚安哪，祝妳夢到大魚！夢中還有好多個罐頭可以吃，各種口味都吃不完喵！」窗 外，毛智宇又說了只有貓才會想聽的話，語末還爽朗地笑了起來，聽起來就像個毫無煩惱 的傻蛋。 　　夜茉安躺在床舖上，拉了拉薄被，仍舊是無言以對。 　　接著，她熄掉了燈火，原本是準備入睡的，視線卻被書桌上的檯燈黃光給吸引住，久 久無法移開── 　　只見，柔和黃光下，擺著一張淡紅色的籤詩，以及一個完全密封的小罐子。 　　那些東西，是她從小木盒內拿出來的物品，也是奶奶送給她的最後謎題，並且交代她 一定要隨身攜帶，千萬不可以弄丟。 　　夜茉安疑惑盯著小罐子一會兒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輕吟出籤詩上的字句 ，不知不覺進入了夢裡…… ★★★★★★★★★ 　　「危險高山行過盡，莫嫌此路有重重。若見蘭桂漸漸發，去蛇反轉變成龍……茉安， 這首籤詩是上上籤哪，是個好兆頭！」早餐時間，夜永泰左手拿著筆記本，右手指著電腦 螢幕，微笑說道。 　　昨天，通宵聯絡到胡爺爺在國外的子女，得到了對方會回鄉處理胡爺爺後事的承諾， 夜永泰便放心地閉關寫書，又開始了在電腦前解決三餐的日子。 　　所以，當夜茉安端著早餐進入父親的房間，看見父親又瞪著螢幕發呆，就順便請父親 幫忙查籤詩的涵義，沒料到卻是一支極好的上上籤。 　　原來，是上上籤哪？ 　　但，既然是一支好籤，奶奶為何又要留三個罐子給她，並且在籤詩後面用紅筆囑咐她 ，遇到危險時再照順序打開？她又會遇到怎樣的危險呢？ 　　她是否該告訴父親這件事情？ 　　「茉安，妳不是向來隨遇而安、不向神明求籤的？怎麼會突然跑去求籤？」夜永泰瞧 著女兒，疲累地打了一個大哈欠，隨口問著。 　　「這是奶奶留下來的籤詩，不是我去求的。」看著父親滿臉倦容，夜茉安為了不讓父 親擔心，決定暫時隱瞞一半的實情，打算等父親寫完稿件再完全坦白。 　　「唷，原來是奶奶留的呀？」夜永泰把筆記本還給女兒，訝異挑眉。　 　　啊，他想起來了，他那死去的老媽與女兒恰恰相反，平常就很愛四處去問神求籤，每 個月總是要到廟裡求個幾次，整個櫃子都擺滿了籤詩哪！ 　　難怪呀難怪，這是一首上上籤哪，依老媽那種惜物的個性，肯定是會留下來做紀念的 ，會被女兒翻出來就不稀奇了…… 　　「嗯，是奶奶留給我的。」夜茉安勾起一抹淺笑，忽然指著悄悄被湯匙撥到旁邊的紅 蘿蔔，語氣轉為軟軟的撒嬌，雙眸也非常誠懇地與父親對視著，「爸，我煮紅蘿蔔煮了很 久，請你答應我，會全部吃完喔。」 　　一秒過去了。 　　兩秒。 　　三秒。 　　「茉安，不要每次都來這招，下次換新招好不好？」夜永泰盯著女兒裝可愛的神態， 忽然想起昨晚毛智宇一臉受虐兒的表情，頓時覺得感同身受。唉，女兒只有在威脅他的時 候，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果真是一物剋一物，老天爺未免也太公平了點…… 　　「因為每次都有用啊，呵。」夜茉安說完，再送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俗稱必殺技。 　　「好好好，我吃，我會把紅蘿蔔全部都吃完，一片也不會剩……這樣可以了吧？」夜 永泰渾身毛了起來，立刻乖乖的舉起右手，無奈地對女兒發誓。 　　「謝謝爸的配合。」得到父親的承諾，夜茉安迅速收起筆記本，以勝利者之姿退場。 　　夜永泰目送女兒的身影，忽然覺得女兒似乎又長大了點，他都快要跟不上她的思考模 式了。 　　唉，或許是昨天聯絡胡爺爺兒女的關係吧，讓他多愁善感了起來，盡想些有的沒的， 就只差沒去摘一朵花來數花瓣…… 　　「嗚，好難吃的東西，下次去拜託郭先生別再種紅蘿蔔好了！」恍神中，夜永泰一口 氣吞下碗裡的紅蘿蔔，整個人瞬間被討厭的味道給嗆醒，趕緊又喝了好幾口白開水，試圖 沖淡嘴巴裡滿滿的蘿蔔味，可惜成效不佳。 　　呸，是誰發現這種植物可以拿來吃的？真是多此一舉！ 　　「老闆，今天要開店嗎？」 　　這時，毛智宇從窗戶探入了臉龐，高興笑問。 　　「小子，你是吃飽太閒了嗎？依照往例，只要村子裡有喪事就不開店！聽懂了沒？需 要我再重覆一遍嗎？如果你耳朵沒聾，就給我滾出去！」夜永泰很卑鄙地遷怒，開口就是 一連串的砲轟。 　　「老闆……」毛智宇下巴靠在窗欞上，眉毛擰了起來。 　　「幹啥？還不快滾出我的視線！」夜永泰像是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老虎，大聲吼著眼前 無辜的小員工。 　　「你都快變成紅蘿蔔人了，好臭呀喵。」毛智宇風涼說完，先用手在鼻子前揮了揮， 再一臉嫌棄的轉身跳開，壓根就不甩自家老闆的怒容。嘿，現在並非上班時間，員工沒義 務聽老闆的話，老闆再大聲他也不怕的啦！喵喵喵！ 　　「……毛智宇，你這禮拜別再來煩我，否則扣你三天薪水！三、天、薪、水！」瞪著 那跳躍遠去的背影，夜永泰忍不住破口大罵，撂下了自己不曉得說了幾次、卻一次也沒履 行的台詞。 ★★★★★★★★★ 　　「我必須要準備東西，可以先讓我回家一趟嗎？」 　　四天後，傍晚六點整，正是太陽準備下山的時刻，夜茉安站在村裡惟一的公車牌旁， 語氣非常有禮貌，充分表達出她的好教養。 　　等了好半晌，依舊沒得到對方的回應，夜茉安不禁抬頭望向澄紅天空，發現最多再半 小時就會完全天黑，心裡開始著急了起來。 　　現在要怎麼辦呢？是否要打電話請父親來一趟？但是，父親仍在閉關趕稿中，應該是 不可能接電話…… 　　默默放棄向父親求援的想法，夜茉安轉回頭，看著張開一雙小手、故意擋在路中央的 男孩，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依然不曉得應該如何是好。 　　「不管啦，現在就跟我去找爺爺，找到才可以讓姐姐回家！」男孩蠻橫講完之後，很 是堅決的搖著頭，雙手更是牢牢抓緊夜茉安的書包，一副死也不肯放手的模樣。 　　夜茉安看著男孩倔強的臉，頓時進退兩難，整個人就這麼僵在原地，只盼小男孩的父 母能夠出現，將他帶回家好好管教。 　　「喵的勒！你這個大膽的小色狼，還不快點給本貓放手！斷、斷、斷，斷開連結！」 　　突然，不遠處驚天一吼，是毛智宇像火車頭般衝了過來，他火速拉開男孩的手，強行 斷開兩人的接觸，並且以身子護在夜茉安前方，遠看好似一隻守護著蛋的公企鵝。 　　嘖，還沒換牙的小鬼頭也想吃天鵝肉？休想休想，不管掉幾百顆牙都別想，滾去旁邊 喝奶吧，哼哼哼！ 　　「哥哥你是誰啊？我要告訴我爸爸，說你欺負我，我要叫他打你屁股！」被毛智宇強 迫推開之後，男孩立刻不高興地用身體往前撞，小小的臉蛋因為生氣而漲紅了起來。 　　咚咚咚，男孩像是一顆圓滾滾的籃球，速度愈來愈快，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眼看 就快要撞上他們了── 　　「夜同學，家裡還有蘋果嗎？我突然好想咬一口喔……」一手抵著男孩的額頭，毛智 宇和男孩對瞪了幾秒鐘之後，忽然用另一隻手摸著肚子，皺眉問道。 　　真是的，這小鬼頭的臉紅成這樣，讓他瞧著瞧著，都想吃素了喵…… 　　「有，擺在餐桌上，回家你自己去廚房拿。」夜茉安早習慣了毛智宇跳躍式的說話邏 輯，思緒也轉得飛快，立刻就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到底是誰啦？我討厭你！超級討厭你！快點走開啦！」男孩兩條手臂不停向前揮 舞，但是無論他多麼用力，仍然碰不到毛智宇的衣角。 　　「小朋友，地球很危險，你的外星人爸媽在哪裡勒？怎麼會這麼不負責任，放你出來 隨便咬人？對了，你有沒有去打狂犬病疫苗？」毛智宇憑著模糊的印象，順口就說出某部 偶像劇的台詞，生平第一次拐個彎罵人。 　　「碰！」就在三個人對峙的同時，路旁透天厝門的突然彈開，一男一女急忙地跑了出 來，看兩人的外貌便知是男孩親人。 　　女人一發現男孩的身影，馬上就衝到男孩的面前，並且蹲下身子擁住了男孩，開口便 是尖聲的訓斥，語氣裡都是濃濃的擔心：「臭維維，你怎麼可以自己跑出來？害爸爸跟媽 媽擔心死了，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子亂跑，聽到沒有！」 　　男孩明顯懼怕母親發飆的模樣，不停地抿著嘴唇，整個人僵得像一尊石雕，跟五分鐘 前的小霸王態度差很多。 　　「胡叔叔好。」夜茉安見到站在一旁的男人，立即認出了對方的身分，很有禮貌的打 著招呼。 　　男人是胡爺爺長年移居國外的兒子，夜茉安與他已經多年未見，對他的印象早就淡到 幾乎遺忘了，若不是男人與胡爺爺相似的外貌，她大概很難認出對方的身分。 　　「呃，是夜家的小女孩，名字叫……茉安？我們算一算也七、八年沒見了，妳愈大愈 漂亮囉。」男人先是微愣，一會兒才看清楚了夜茉安的容貌，高興地點頭示好。 　　「謝謝胡叔叔。」夜茉安仍是保持適當距離，輕聲道謝。 　　「唉唷，原來妳就是茉安哪？還真的是很漂亮，難怪我公公在跟我們通電話的時候， 老說妳不去當偶像明星太可惜了，我公公果然沒說錯呢。」女人牽著男孩走到丈夫身邊， 打量著夜茉安的姿色，一臉恍然大悟。 　　「爸爸，爺爺說他每天去買報紙的時候，都會看到很漂亮的姐姐，說的就是她對不對 ？她是這裡最漂亮的姐姐了！」男孩抬頭詢問父親，短短的食指對著夜茉安，語氣是胸有 成竹的篤定。 　　「夜同學，妳長得太漂亮，以後出門得戴面具了喵。」毛智宇聽到夜茉安被纏上的緣 由，心有戚戚焉地猛點頭，熱心提出建議。 　　「毛智宇，請你閉嘴，別再說話了。」不習慣一直聽到稱讚，夜茉安下意識抓緊了書 包肩帶，整個人尷尬到低垂著頭，害羞得臉頰都紅透了。 　　「嗯，她就是爺爺說的那個姐姐……維維，爸爸說過對人要有禮貌，你不可以對姐姐 這麼沒禮貌喔。」男人提到胡爺爺時，神色閃過了濃烈的愧疚，看得出來極度哀傷。 　　「那姐姐一定知道爺爺在哪裡的，對不對？對不對？」男孩仰首，充滿希望地問著父 親。 　　「維維，爺爺去的地方沒有人會知道，姐姐也不知道的。」男人蹲下身，緊緊摟住了 天真的男孩，語帶悲痛地說。 　　「爸爸騙人！你們都騙人！一定是你們把爺爺藏起來了，我自己會找到爺爺的！」男 孩聽到父親的說辭，對著父親生氣地撇了撇嘴，猛地轉頭跑回家。 　　「不好意思，我父親過世的消息太突然了，維維現在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男 人匆匆對著夜茉安解釋完，便和妻子快步衝回透天厝，兩人看起來皆是憂心忡忡。 　　夜茉安盯著他們的背影沉思，不久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在心底做了個艱難的決 定。 　　「夜同學，咱們回家了？」毛智宇最怕夜茉安露出這種表情，趕忙催促她回家。 　　「毛智宇，你自己先回去吧。」夜茉安看著遠方的夕陽沒入山頭，臉上閃過一絲堅決 。 　　「喵？」毛智宇停住了腳步，冷汗涔涔。 　　然後，他望向夜茉安，心裡不好的預感逐漸擴大，頗有大禍臨頭的徵兆。 　　「你先回去，我要去找胡爺爺。」夜茉安說完話，背著沉重的書包，朝相反的方向走 去。 　　「喵嗚……」毛智宇皺著一張俊臉，飛快追了上去。 澄紅的夕陽餘暉下，夜茉安和毛智宇一前一後，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又長又遠，最後影 子慢慢地遮掉了路邊小草，也遮掉了他們走過的腳印；轉眼間，泥土道路上只剩下兩抹模 糊的黑影，其它的東西全被影子遮掩掉…… 　　不久，天空開始出現星星，他們的身後連影子都看不見了，村民各自點亮了家中燈火 ，宣告夜晚正式降臨。 ★★★★★★★★★ 　　毛智宇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夜茉安要來的地方，是位於村子邊緣、外觀十分破爛的活 動中心。 　　因為村子裡的老人家比較早睡，會來運動的年輕人又不多，一般來說，除非是開村民 大會、舉辦活動的特殊日子，晚上是不會有人來活動中心的；久而久之，村民們慢慢養成 了默契，平常太陽下山之後，最後一個離開的村民要負責關燈，並且將大門給鎖上。 　　所以，此刻從外圍看過去，活動中心的窗戶隨風搖啊搖，剝落的小磁磚還堆在圍牆邊 ，難怪這一棟建築物會被外地人認為是廢墟，甚至還有人說它是百年鬼屋，半夜飄滿了不 乾淨的東西…… 　　「嘎伊──」 　　毛智宇才剛踏上大門前的階梯，就看見夜茉安輕輕地把大門往內推，老舊的木製門板 便這樣被她給推開，垂掛在門上的鎖頭晃呀晃，竟然連扣都扣不緊。 　　很明顯，那鎖頭只是裝飾品，擺著好看用的。 　　毛智宇見到此情此景，只能無言以對，嘆氣都省下來了。 　　「夜同學，我建議妳先回家休息、睡個好覺，才有精神可以玩探險遊戲……不如這樣 ，等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再陪妳過來玩如何？」毛智宇繼續說服著夜茉安，很努力地 想勸她打消念頭，如果能立刻回家就太棒了。 　　「毛智宇，如果你會怕的話，就自己先回去吧。」夜茉安睞向毛智宇，終於打破一路 的沉默，明顯誤會了他的用意。 　　「怕？開玩笑，本貓什麼都見過了，沒啥好怕！但是……夜同學，妳不一樣，妳晚上 容易看到不好的東西，會嚇到的。」毛智宇挺起了胸膛，擺出健美先生的姿勢，想盡量讓 自己看起來勇猛些，免得又被夜茉安給看扁，那可就冤枉了。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也是什麼狀況都見過了，並不會怕。」聽到毛智宇的話 ，夜茉安的腳步停頓了三秒之後，才再度往前走。 　　「夜同學，妳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下嗎？最近村裡辦喪事，陰氣比以往更盛，妳的處境 更危險哩！」儘管知道希望渺茫，毛智宇依舊不死心地追問，就盼夜茉安能夠臨時改變心 意，別再輕易地涉險。 　　「毛智宇，你好囉唆，請你閉上你的嘴巴。」夜茉安憑著腦海中的記憶，摸黑按下了 活動中心的電燈開關，難得抱怨毛智宇的碎念。 　　霎時間，慘白的燈光閃閃爍爍，照亮了毛智宇哀怨的臉龐，他欲言又止的張著嘴巴， 最後仍是什麼話也不敢說，深怕夜茉安真的動怒不理他，那可不僅僅只是糟糕而已。 　　唉，他毛智宇天生便是一副臭皮囊，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夜茉安會一氣之下解聘 他，讓他光明正大進出雜貨店的理由消失，這樣他又得淪落在外頭守夜，餵著一晚又一晚 的蚊子。 　　唉唉，被蚊子叮很痛耶，手腳還會變成紅豆冰的樣子，那模樣說有多醜就有多醜，就 算用舌頭舔也舔不掉，而且還會癢死喵…… 　　「胡爺爺，您在這裡嗎？可不可以請您現身，我們來談一談呢？」壓根沒發現毛智宇 的天人交戰，夜茉安無懼室內略為陰森的氣氛，獨自在活動中心隨處走動，她邊走邊呼喚 著老人，柔軟的語氣聽得出懇切之意。 　　「咳、咳，小茉莉，天色已經這麼暗了，妳還不快點回家去？明知道自己有陰陽眼的 體質，就別再出來外頭閒晃，免得又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最後嚇到的還是妳自己。」幾乎 是同時間，窗戶外響起了熟悉的咳嗽聲，然後是胡爺爺從外頭飄入活動中心，一雙眼睛正 瞪著夜茉安的臉蛋，明顯表達出他的不悅。 　　「啪搭。」就在胡爺爺現身的時候，室內的燈火瞬間熄滅，氣溫明顯驟降了幾度。 　　只見，漆黑的空間中，月光從窗戶照進了室內，胡爺爺正拄著一根龍頭拐杖──那根 拐杖，是胡爺爺生前絕對不會離身的工具，肯定是他活著的時候用習慣了，就算明知自己 過世也捨不得丟棄，仍舊隨身攜帶著。 　　夜茉安看見龍頭拐杖之後，極為訝異地傻愣住，有點摸不著頭緒。 　　她還記得很清楚，胡爺爺上次拿的是普通木製柺杖，尚未見到那根造型獨特的龍頭拐 杖；那麼，此時此刻，胡爺爺手上拿的那一根龍頭拐杖，應該是胡叔叔回來村莊之後，再 從家裡找出來燒掉的……所以說，胡爺爺其實是有回家的？ 　　可是，胡爺爺為何不在胡叔叔面前現身呢？ 　　已逝的胡奶奶是夜家遠房親戚，胡叔叔身上流有夜家的血，感應能力一定比普通人來 得強，照理說應該隱約察覺得到，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 　　「胡爺爺，胡叔叔從國外回來了，而且他看起來很難過──」雖然心裡感到納悶，夜 茉安仍舊把握住難得的機會，想試著把訊息傳達給固執的老者，努力勸他回家一趟。 　　「哼，不准在我面前提到那兔崽子，我呸！人都死了才願意滾回來，分明就是專程回 來領遺產、順便替我收屍罷了！」還未聽完夜茉安說的話，胡爺爺就突然破口大罵，首次 在外人面前痛罵親生兒子，連一丁點的顏面都不留，與他向來誇讚兒子的態度差非常多。 　　接著，胡爺爺的身影又毫無預警地變淡，下一秒就迅速地消失不見，擺明不願意再繼 續這個話題，乾脆就離開了活動中心。 　　「啪搭。」黑暗裡，細微的聲音響起，天花板的燈火又開始閃閃爍爍，照著愣住的夜 茉安。 　　夜茉安從頭到尾都插不上話，就這樣乖乖的站在原地，非常無辜地被狠罵了一頓，直 到兩分鐘後，她才匆匆回過神。 　　回神，夜茉安冒著再度被罵的風險，快步跑到窗戶旁邊探看，想把她未說的話講完， 看能不能軟化胡爺爺強硬的態度，讓他回家一趟──剛好，她瞥見了胡爺爺遠去的背影， 那位置距離活動中心挺遠，就算她馬上高聲呼喊，重聽的胡爺爺也不可能聽到了。 　　月光落在戶外的小草地上，微風徐徐過樹梢，夜茉安蹙眉望著窗外，無奈地輕嘆了一 口氣，最終還是放棄了。 　　五秒後。 　　「夜同學，妳今天難得有那麼多表情，好稀奇哪。」蹦跳到夜茉安的身旁，毛智宇搔 了搔後腦勺，耿直說道。 　　「……毛智宇，你今天太多嘴了，扣你三小時的薪水。」夜茉安一邊說、一邊尷尬地 撇過頭，臉蛋不曉得是因為害羞還是生氣，浮上了一層淺淺的薄紅，讓她看起來更是漂亮 。 　　說完，夜茉安順手關掉了燈火，頭也不回地走出活動中心，壓根就不想去理呆立在身 後的毛智宇，只想趕快離開這個陰森森的地方。 　　「喵……」接收到晴天霹靂的消息，毛智宇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敢頂著苦瓜臉追上夜 茉安，深怕自己不小心又說錯話，下個月薪水就被扣光光了。 　　慘了喵，夜同學和老闆喊好玩的態度完全不一樣，只要從她嘴巴裡說出來的話，她是 絕對言出必行，肯定會仔細扣掉那三小時的薪水，絕對是一毛也不會少扣。 　　哎，這多嘴的壞習慣還真要命，害他又少了好多買貓罐頭的錢，下個月底得望著貨架 上的零食流口水了…… 　　喵嗚嗚嗚，他好想跳到路旁的櫻花樹上，悲痛地去喵個三天三夜，直到夜茉安回心轉 意，少扣他一點薪水呀…… ★★★★★★★★★ 　　喵嗚…… 　　喵喵嗚…… 　　喵喵喵嗚…… 　　涼風陣陣，樹梢上傳來了哀戚的悲鳴，聽起來像貓叫又不太像，那尾音是一聲比一聲 長，嚇得路過的村人心驚膽顫，全都有默契地繞道而行，沒人敢靠近發出怪音的老榕樹半 步，就怕樹上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茉安，那臭小子的鬼吼鬼叫是怎麼回事？妳這次是扣他多少錢啊？五百？一千？該 不會是兩千吧？」臉上掛著嚴重的黑眼圈，夜永泰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心中考慮著是否 要走出去踹個幾腳，好讓外頭的死小子停止亂叫。 　　嘖，再繼續讓他這樣叫下去，還有誰敢來店裡買東西？ 　　「三小時，三百六十元整。」夜茉安坐在櫃檯裡，邊翻食譜邊回答父親的問題。 　　「才三百六十元，他就給我這樣整整叫了兩個小時？好啊，看來那傢伙是太久沒被我 修理，皮在癢了。」粗魯地關上冰箱門，夜永泰以拳擊掌，準備去揍外頭那隻吃飽太閒的 死小鬼，免得客人都被嚇跑了。 　　「爸，今天毛智宇休假，有權利規劃自己的休閒活動……雖然，他的休閒活動特別了 點，但我們還是不應該打擾他的。」夜茉安抬起頭，出聲叫住向外走的父親，試圖阻止正 在氣頭上的父親。 　　依照往例，只要再過半個小時，毛智宇就會自動閉上嘴巴，走進來喊肚子餓要吃飯了 ；不過，他今天的確比較吵一點，也許她該叫廠商送幾包喉糖來，預防毛智宇弄傷自己的 嗓子，若是他無法開口招呼客人就麻煩了…… 　　「哈？這哪是『特別』？這叫『白目』，而且還是『特別的白目』，欠捏欠扁欠教訓 ！」夜永泰一字一字咬牙強調，然後他扭轉著雙手當作熱身，打定主意要出去扁人了。 　　豈料，夜永泰才剛往前踏出右腳，就看到了毛智宇從樹幹跳下來，先是拍了拍衣服上 的樹葉，才慢吞吞地晃進雜貨店。 　　「夜同學，妳今天有泡薄荷茶嗎？我嘴巴好渴又好酸，要把薄荷茶全部喝光光喵！」 像抹遊魂似的，毛智宇低垂著雙肩，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了櫃檯，完全沒看見站立在冰箱 前方、一臉橫眉豎目的夜永泰。 　　「那麼想喝薄荷茶，不會自己去泡？我是請你來當大少爺的是不是？或者，要我親手 去泡給你喝？」夜永泰逼近毛智宇，故意用壯碩體態遮住了夜茉安的視線，準備動手修理 不知死活的傢伙，絕對要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大，免得這毛小子愈來愈放肆。 　　「赫？老闆，你醒啦？但現在是白天耶？」毛智宇驚訝地瞪著夜永泰，有點不太相信 自己的眼睛，彷彿看見了世界奇觀。 　　因為靈感不是說來就來，多數作家都會熬夜寫稿，夜永泰當然也不例外；尤其，只要 到了截稿日的前一個禮拜，夜永泰更是經常寫到天亮，三兩天不出門也是常有的事。 　　儘管夜永泰額上的青筋已經冒出好幾條，毛智宇依舊尚未回神，呆呆瞅著夜永泰，心 中很是納悶：老闆怎麼這次會突然轉性了哩？一大早就出現在店裡，莫非是老天真要開始 下紅雨了？ 　　或者，是他昨天偷吃倉庫裡的蘇打餅乾被發現了？老闆向來很懶惰的，不會那麼快就 清點庫存吧？ 　　應該不會吧？ 　　喵？ 　　「扣！」夜永泰看見毛智宇的蠢樣，終於忍不住用手指關節敲了毛智宇一記，下手的 勁道毫不留情，比他打蟑螂的狠勁還狠數十倍，直逼他平常練習打沙包的力氣。 　　「喵痛的啦──」毛智宇抱著頭頂慘叫，非常強烈地控訴著野蠻老闆的暴力行為，超 想亮出爪子揮個兩下以示抗議，只可惜他現在別說爪子了，連力氣都比不過老闆哪…… 　　「還喵勒？天亮就開始在那邊鬼叫，一叫就是好幾個小時，你是不想活了嗎？」想到 自己好不容易才剛入睡，就被這死小子給吵起來，夜永泰雙眼冒著血絲，表情無比陰森地 說道。 　　「老闆，你是不是……吃壞肚子，所以心情很差？」感覺到夜永泰威脅的目光，毛智 宇趕忙躲到櫃檯裡，整個人縮在夜茉安的雙腿旁邊，希望她能保住他的一條小命。 　　不過，他忘了一件事，今天夜茉安穿的是裙子，此刻他正靠在她白嫩嫩的小腿邊，這 姿勢頗為曖昧，惹得夜茉安尷尬極了── 　　「臭小子，你吃我女兒豆腐吃得很爽嘛？還不快點給我從櫃檯裡滾出來！」夜永泰見 到此情此景，氣得眼睛都快冒火了。 　　「不要，除非老闆別再欺負我！否則就算是天塌下來了，我也不會出去的，要和夜同 學的小腿共生死！」毛智宇心一橫，緊抱著夜茉安的小腿，遠看像溺水之人巴著河中的浮 木，近看像六歲小孩抱著特大號奶瓶，抵死都不願意放開手臂。 　　「毛智宇……」夜茉安開口，額頭隱隱跳著青筋。 　　「喵？」專注瞪著正前方的暴力老闆，毛智宇聽到夜茉安的輕喚，分神回應道。 　 「你再碰我小腿一秒，就扣你十元。」夜茉安眼神如冰，對著毛智宇冷冷說道。 　　「嗚？一秒十元？夜同學，請妳息怒啊，別再扣本貓的薪水了，再繼續扣下去錢都快 被扣光光啦。」毛智宇一聽到夜茉安的警告，立即嚇得縮回手，馬上跳離她的小腿兩大步 ，深怕所剩不多的薪水被扣完，下個月就得天天到河邊捕魚了。 　　「哼。」小腿終於得到了自由，夜茉安慢慢走出櫃檯，順手就拿起掃把開始掃地，壓 根不想再理眼前兩個幼稚的人，就算待會兒他們鬧得再大聲，她也不打算浪費時間插手了 。 　　「走。」夜永泰豪不囉唆，直接捉起毛智宇的衣領，像拖著一袋龐大的雜貨，粗魯地 把毛智宇拖向店舖外。 　　「夜同學，會出事情的，救命哪……」毛智宇揮舞著雙手，努力地想掙脫，卻又不敢 有太大的動作，就怕真的把老闆給惹火了。 　　「慢走，不送。」夜茉安仍舊專心掃地，連頭也沒抬。 　　「夜同學……」門外，傳來了毛智宇欲哭無淚的呼喚。 　　夜茉安這次連話也懶得回，只注意到地板上多了一粒金黃色玉米，被陽光照得閃閃發 亮，好不耀眼。 　　迎著溫暖日光，夜茉安拎起玉米粒，眼神充滿了疑惑── 　　好奇怪，她記得家裡最近並沒有買玉米啊？ 　　那，這顆玉米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呢？ ★★★★★★★★★ 　 　　半晌，被夜永泰懲罰之後，毛智宇面對著放在店門外的睡蓮盆，細細凝視水面上自己 的倒影，愈瞧心頭愈是酸楚。 　　「嗚嗚，老闆實在有夠無情的，本貓的臉頰又不是麻糬，居然捏這麼大力，都紅起來 了喵……」喃喃說完，毛智宇乾脆舉起雙手輕輕按摩臉龐，就盼雙頰的紅腫能儘快消失， 還他原本帥氣的模樣。 　　「咚。」 　　突然，在毛智宇專心按摩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掉落在毛智宇的頭頂上，重量輕得 讓他差點沒察覺。 　　「咦？是啥東西掉下來了？該不會是小樹枝吧？」毛智宇摸了摸頭頂，發現是一顆金 黃飽滿的玉米粒，令他詫異極了。 　　「稀奇稀奇真稀奇，大樹竟然也會生玉米？這可真是世界奇觀哪！」匆匆回過神，毛 智宇抬頭望著翠綠的樹葉，想要研究是哪邊長了玉米。 　　「咚。」幾乎是同時間，又一顆玉米粒從樹葉縫隙射出來，這次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毛 智宇的鼻樑，留下了淺淺的紅印。 　　「喵！」毛智宇摀著鼻子，感覺到一陣猛烈的刺痛從鼻尖漸漸蔓延，痛得他蹲下了身 子，足足等了五分鐘才稍微減緩疼痛。 　　半晌，樹葉裡發出了窸窣的聲音，一隻天竺鼠緩緩探出了頭，非常大膽地與毛智宇四 目相對，眼神裡更是毫無懼意，甚至還帶了點不屑的感覺。 　　「啊哈，原來是你這沒禮貌的小傢伙？你給我在上面乖乖等著，我要把你抓來用大火 烤熟，一口就把你吃進肚子裡！讓你去找閻王爺爺反省反省！」毛智宇恨恨地咬著牙，立 刻在樹下做著暖身操，準備爬上去活捉可惡的天竺鼠。 　「蠢。」眸光依舊直視著毛智宇，小傢伙臉露不悅，緩緩吐出了一個字。 　　毛智宇聞言傻住，停止了暖身動作，再度抬頭瞅著樹上的天竺鼠。嗯，好像有點不太 對勁，他剛才聽到了什麼嗎？這隻胖嘟嘟的天竺鼠會說話？ 　　……應該是他精神恍惚、聽錯了吧？ 　　「哎，這些天沒睡飽，我都幻聽了喵。」用力搖了搖頭，毛智宇輕敲自己的腦袋，試 圖讓自己的意識清醒點。嗯，他應該再躺回床上去補眠，直接睡到明天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 　　「毛毛，我想你不是沒睡飽，而是這些日子以來欠操練、睡得太飽了。」一聽到毛智 宇的自言自語，天竺鼠突然筆直站立在樹枝上，前腿像極了人類的雙手，非常悠閒地在胸 前交叉著。 　　接著，天竺鼠瞇起了眼睛，危險地微笑著。 　　「喵嗚！經、經、經理大人？」聽到那熟悉的語調和暱稱，毛智宇猛然大叫，既驚訝 又害怕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兩個拳頭更是不自覺縮在嘴邊，一副小孩被鬼嚇到的模樣。 -- 感謝旅程上的每一道目光，讓故事不孤單。 【力丹的冒險旅程】有故事：https://cxc.today/zh/store/leedan777/wor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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