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的冬天早晨，我漫步到附近的早餐店買了三明治跟熱拿鐵，店家用像熨斗燙過那 樣平整的紙袋裝我的早餐，雖然可能會被雨水淋濕，但是我喜歡紙袋拿在手上以及把 食物從紙袋中拿出來的感覺。 以往是搭公車上班，但是現在我想測試一件事情，我叫了一台計程車。 我告訴司機夢想事務所的地址，計程車在雨幕中緩慢移動，看著過斑馬線的行人、 紅綠燈，還有往來車輛，陰雨光線讓一切像是黑白電影裡的場景。 「麻煩停在那棟黑色大樓前。」我說。 「到了。」司機說話的語氣沒有任何猶疑。 有這個地址，他看得到夢想事務所，至少看得到那棟建築物，它在現實世界中是真正 存在的，不需要擁有某種慧根的人才能看到之類。 但明明是辦公大樓，我卻沒有見過其它人在這邊上班…… 走進一樓大廳，沒有警衛或管理員，就算在上下班的尖峰時段，也沒有人跟我搭過同 一台電梯。 電梯儀表板用羅馬數字標示樓層，我按了最上層按鈕：XXIII。 如果按其它層會怎麼樣？ 猶豫一秒後我縮手……還是不要亂來好了！ 然後，我也沒看過清潔人員，但是垃圾桶都會在隔天清空， 地板跟玻璃也總是亮晶晶，除了偶爾有一些灰塵外簡直完美。 不知道這些是誰整理的呢？該不會是店長吧？ 走進夢想事務所，透過落地窗，我看到被細雨籠罩的城市 大樓玻璃粼粼閃爍片段倒影，像分散城市角落的鋼琴鍵盤 雨絲彈奏著無聲旋律 那是上帝的琴鍵——我想到電影《海上鋼琴師》 出於某種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我不想開燈 看著蒼茫市景，我忘記時間，直到女同學出現。 * * * 坐在對面的女學生一直哭。 「我希望欺負我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咬牙切齒，一字一句。 看著這張臉，我有印象—— 那是曾經流傳一時的某國中校園罷凌事件，被罷凌的同學最後在一個下雨的夜晚投河 自盡。 ……沒關係，這裡是夢想事務所，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不過這次很奇怪，女同學抽到的牌是三個疊在一起的波浪符號，但menu的對應頁卻是 一片空白。 印刷錯誤？ 是不是該請示店長……不對！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意義，至少對眼前這個人 有意義。 於是某種靈感驅使我說出接下來的話： 「對不起我這邊無法提供任何協助。」 我放下menu，讓女同學看到整頁空白。 「為什麼？」 「因為，這不是妳的夢想。」 不應該是。 「為什麼欺負我的人可以過好日子？不公平！我不甘心！」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不過這是妳的選擇，他們讓妳遍體鱗傷，但給自己致命一刀 ，最後殺死妳的人其實是妳自己。」 「你說什麼！」女同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低頭避開她的目光，同時思考措辭。 「我是說，自殺只是讓他們更稱心如意而已，根本不能解決問題！妳只是在逃避而已 ……」 當我再度抬頭時女同學卻從我的視線消失了……感覺到有人拉著我的腳，用力把我從 椅子上拖下去！ 「你不懂！」在桌下，女同學雙手拽著我衣領。 「我懂！我也有被罷凌過！我們班以前流行玩一個遊戲叫一二三戳木頭人我就是那個 木頭人！ 為什麼不反抗有啊但是欺負我的有一個是幹部老師大小眼，跟他們起衝突後反而是我 被懲罰！ 為什麼不跟家人講因為那時候剛好在叛逆期我跟我爸關係不是很好不過現在也一樣靠 我的叛逆期好像有點久…… 不過我現在已經無所謂，甚至連他們名字都忘了，好好活下去，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報 復！」 我這樣講有激勵到她嗎？ 從她兇狠的眼神來看顯然沒有…… 她張口，直接從我的肩膀咬下去—— 雖然沒有見血，不過很恐怖！ 「啊還有還有！我有被家暴喔！小學的時候跟我爸冷戰，他連續一學期沒簽聯絡簿我 只好找其它大人代簽，好幾次簽的名字都不一樣，老師還以為我家庭關係很亂！ 為什麼冷戰我現在也忘了不過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告訴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一定要 勇敢活下去……」 我都講得這麼誠懇應該可以放過我了吧？ 沒有！反而還默默加重力道……看那堅毅的眼神接下來恐怕要使出死亡翻轉了！ 這樣下去不行！我轉身向前爬，努力把手伸向牆壁上的電話筒，撞到冰山了船要沉了 必須趕快抓住救生艇…… 指尖勉強快要碰到的時候……一雙手抓住我的腳往後拉——慘遭滅頂！ 救命冤有頭債有主啊！ ……不知掙扎了多久，抓住我雙腿的力道突然鬆脫，被沖上沙灘終於得救了海水退了 我終於可以呼吸了！ 不過卻發現我沒穿褲子——這不是比喻，我的長褲被她拿在手裡。 「怎樣？被羞辱的感覺如何？很痛苦吧！」 「不會欸！反而還有點興奮……」 我坦白說。 「啊…… 那這樣呢？」 「不要亂彈啦死小孩！」 混亂中我抓住她的雙手，直視她眼睛： 「很抱歉我太晚認識妳錯過妳的人生沒能在妳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如果可以我願意粉身碎骨不惜一切耗盡洪荒之力保護妳就算其它人因此都死光也沒關 係。 所以……可以先讓我穿褲子嗎？」 …… 一陣兵荒馬亂後我終於穿回長褲，整理凌亂不整的衣衫，女同學回到座位以手指梳髮 低頭不語。 目光回到桌上，原先的空白頁此時竟然出現文字。 我調整呼吸，開始唸：「 致受盡苦難的靈魂 當聽到這段文字時 妳進入無限透明的海 化為人魚 如妳所願 妳必須付出的代價為——不依靠水面、不會凋謝的水草。」 視線所見景物開始扭曲—— 我們在水面之下， 進入無限透明的深海裡 。 她的身軀轉成半透明的藍色靈體 ，逐漸蛻變，化為人魚。 人魚秀髮隨著水波搖曳 ，我相信這是她一生最美的時刻。 一隻藍色鯨魚出現在城市上空。 看著窗外漂浮的藍鯨，我一時無法言語。 人魚游出窗外，跟著鯨魚離去。 我也跟著追出去，直到額頭撞上玻璃為止。 …… 「對不起。」 波光瀲灩，我的聲音穿過無限透明的海。 「對於人類的惡意，我深感抱歉。」 她回頭，淺淺一笑。 「已經沒關係了…… 謝謝你。」 我目送人魚與藍鲸悠游在城市的天空， 兩個藍色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 * * 下班時刻，我關燈正要離去的時候，回頭看了辦公室一眼…… 好像有哪裡不一樣？ 關燈後，我站在門口，盯著長桌。 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一條淡藍絲線在深藍桌面一劃而過，如黑夜一閃而逝的流星。 原來如此！ 不依靠水面、不會凋謝的水草——就是人魚的頭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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