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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imgur.com/JdSsJ4v ■■■ ■■■ ■■■ ■■■ ■■■ 「奶奶......請問什麼是楚節啊?」 正當我太過於投入在講述往事的時候,依偎在我腿邊的孫兒快睡著似地揉著眼睛發問。 他那睡眼惺忪的模樣,除了髮色是和我相近的淺棕色以外,和我記憶裡的哲太幾乎是如出一徹。 「是呢......楚節究竟是什麼呢?」 我面帶笑意,摸了摸他那小小的腦袋。 孩童纖細的髮質摸起來十分滑順,特別是瀏海的部分會讓人忍不住去撥弄。 ......在那天之後過了三十五年。 隨著歲月的流逝,對於時間的感知也變得遲鈍了起來。 年過半百,這之中發生的事件多到難以言喻。 等到察覺到的時候,我所經歷的時間早已遠遠超越和哲太共處的日子。 事實上,直到這個孩子出世之前,我都快要回憶不起自己夫君的模樣,就連一次都沒有出現在夢裡。 年輕的時候總認為永遠不會褪色的記憶,到了這個年歲,才發現比起紙本的書頁,曖昧不明的記憶更容易受到蠹蟲的侵害,尤其在細節的部分更顯得坑坑洞洞。 「那、那那──小春她們最後有獲得幸福嗎?」 似乎不甘心故事就這麼被中斷,孫子一面試圖抵抗襲來的睡意,一面如此詢問著。 「獲得幸福了喔,連同在島上的公主一起,三個人過著幸福的日子。」 「太好了......那真的是太好了呢。」 看起來對於這個結局很滿意似地,他瞇起眼睛顯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因為......小春一直都很努力......想讓大家獲得幸福嘛。」 開始變得含糊不清的囈語,六歲的孩子如同發條停擺的奉茶人偶般漸漸地陷入睡眠。 「啊啊,是為了這個緣由而努力的嗎──」 沒有要說給誰聽,純粹是在尋思這個從未出現過的論述。 事到如今,要回想起當初所抱持的情感已經太過於遙遠,反倒有種置身事外的錯覺。 而且,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的我,也沒有資格再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也罷,能做的還是不能做的都確立了,就算再有什麼新的念頭也無濟於事。」 就像是早已結束對弈的棋局,就算回顧棋譜也對於勝負毫無幫助,最多也僅僅是徒增遺憾罷了。 「稟告夫人──」 正當我望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睡臉的同時。 與我年齡相仿,長年以來服侍龍神家的仕女輕推開了拉門小聲地向我報告,她那老練的行為舉止已經看不出當年青澀的慌張模樣。 現在這座龍神城裡,也只有她是從宅邸時期便一直跟隨我至今,論資歷的話已經無人能出其左右了吧。 「少奶奶和少爺剛剛已經從北邊歸來了,現在隊伍正在穿過城門的位置。」 「我知道了,過會兒就讓她們直接上樓來吧。」 在接獲命令以後,仕女很快就退下去處理後續事宜。 明明才剛將孫子哄睡而已,這下子今晚這孩子大概會因為太過高興而很晚入睡了吧。 「──、──、──」 過沒多久的時間,外面就傳來像是餓壞的棕熊在侵入民宅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母親──聽說湖太郎在這裡是吧!」 像是要將拉門整個掀開一樣的氣勢,有如熊一般壯碩的男子,是我和哲太的親生骨肉──緣。 綁起的頭髮雖然是和我相似的顏色,但髮質卻硬得像是野豬一樣。 據說是遺傳到我老家賀茂那邊的體魄,直到現在我都還是很難想像當年那揮舞著小小拳頭的傢伙,如今居然會成長到現在的模樣。 而且,該怎麼說呢。 儘管是血濃於水的母子關係,但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並不如朱那般密切。 或許是因為他整個童年我都沒有參與到的緣故吧。 但值得慶幸的是在龍神家的教育之下,他仍成長為一名品格端正的大人,對此我還是感到相當欣慰。 「失禮了,母親大人,我們回來晚了,這趟比預期的還要更耗費時間。」 跟在緣身後出現的少婦深深地鞠躬,束在腦後的烏黑長髮垂了下來。 她那潔白無瑕的鵝蛋臉與看似半睜的雙目,顯露出慵懶卻又穩重的特別氣質。 背脊挺拔的站姿,即便身穿綺麗的花鳥紋友蟬染和服,也藏不住在那之下長年習武而千錘百鍊的精實體態。 如果說緣是如同穩固的樹木般的存在的話,那她就是挺立在冰原之中的野花,給人一種孤高的形象的美人。 她的名字是龍神朱那。 這位由我親自為其賜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接下來即將託付龍神家重責大任的女性,在這二十多年來作為最為重視的親信常伴在我左右。 本來就算她不和緣成親,我也早就打算將龍神家託付給她。 只不過就在前幾年的某個秋天,整天過著閒雲野鶴日子的緣被朱那拎著來到我的面前,由女方親自向我提起了這樁婚事。 “母親大人,我們這是自由戀愛。” 本來還想勸阻不必用這種方式報恩,但女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只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順帶一提,這大概是近年來我最為震驚的展開,畢竟左思右想都不覺得我家那個蠢兒子能和朱那走到一塊。 「父親!母親!」 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喜出望外的湖太郎馬上就撲了過去。 對於只有六歲的年紀來說,與父母相隔四個月以上的見面果然還是太長了吧。 「哈哈哈哈,來,快讓我仔細看看我們家湖太郎有沒有長大啊!」 「父親、母親,你們聽我說喔~奶奶前幾天帶我去吃了腹太餅,很甜很好吃,我們還多買了幾個要留給你們吃的。」 「抱歉,湖太郎,母親和奶奶有一些要事必須先處理,你先和父親出去外面玩好嗎?」 「可是、可是──」 要說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原本還興高采烈的湖太郎,在被朱那這麼拒絕以後臉色馬上暗了下來。 只不過相當懂得照顧孩子的緣在這個時候巧妙地打了圓場。 「那正好,湖太郎,你父親我剛剛可是在城門外面看到一大群的螢火蟲呢,我猜大概有個三百萬來隻吧?想要一起去抓嗎?」 「我想抓!想抓!」 「很好,現在就上馬吧!」 作為父親的緣簡單幾句話就讓湖太郎恢復原本明快的表情。 人高馬大的他一把就將嬌小的孩子扛到了自己的雙肩上,父子倆就這麼一搭一唱地玩起了騎馬遊戲準備啟程出發。 「好痛!」 然後,立刻狠狠地撞上門緣。 「湖太──」 相較於我這個做奶奶的開始擔心孫子有沒有受傷,朱那倒是不動聲色地冷眼看待父子倆犯蠢的遊戲。 我有的時候在想,這孩子有時候未免太過於冷血了吧。 「嗚......額頭......」 奇特的是,平常這時候總是直接哭出來的湖太郎,今天卻是捂著額強忍著不讓眼淚滾落。 緊接著便說出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以外的話── 「......我沒事的,出發吧父親。」 「哦,說得很好啊!不愧是我們龍神家的好男兒!這樣父親我才放心未來將龍神家的興榮託付在你身上啊!哈哈哈哈!」 同樣察覺到孩子成長的緣整個人幹勁都來了。 事實上,龍神家被他這樣託付出去不曉得幾遍了,緣比起我和朱那都還要來得重視這個家訓。 但是正所謂顧己失彼,驕傲到挺起胸膛的緣在我還來不及阻止前,又用更猛烈的勢頭狠狠地向外跨步── 「嘻~父親你又忘記了。」 只不過這一次,坐在上方的騎手歪頭漂亮地閃了過去。 然後,得意洋洋地向後方捏了一把冷汗的我們露出燦笑。 「母親、奶奶,那我跟父親先去抓螢火蟲了!」 「嗯,路上小心。」 朱那的側臉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自從她和緣成親以後,感覺越來越常見到她這樣放鬆的表情,不過這點就連我也是一樣的吧。 直到目送了父子倆離開以後,朱那才收起那短暫的鬆懈回過身來,正坐到了我的面前。 「我說朱那,孩子的成長總是一眨眼,是吧?」 「才四個月沒見面,我也沒有料到會出現那麼大的改變,看來我作為母親還有許多要學習的。」 「用不著太介意,哪個母親不是用一生的時間在學習作為母親呢。」 「受教了,會將這些話銘記於心,那麼──該向您報告正事了,母親大人。」 朱那用一如既往的認真態度進入了主題,像她這麼一板一眼的性格,全龍神家也只有緣膽敢在她面前扯些不三不四的話題。 至於剛剛在湖太郎面前胡謅什麼三百萬螢火蟲大軍,就算只是臨時編造來吸引孩子的注意,但多半還是要落得被訓話的下場吧。 「既然妳會那麼急著報備的話,多半表示這趟去北方是有所收穫的吧?」 「是,透過密探多年來搜集到的情報,在蓮覺寺內專給行腳僧投宿的旦過寮裡的地板下找到了這個。」 朱那說完便從懷裡取出了一個藏青色的卷軸。 從卷軸上綑綁用的繩布保存狀況看來,這件文物的年代已經相當久遠。 「蓮覺寺嗎......真沒想到會再聽到這間寺廟的名字。」 十八年前在那裡所犯下的罪咎,當時的觸感至今仍殘留在掌心。 如同那些苦痛與淚水,就算隨著時間流逝也未曾忘卻,至今仍希望能為此贖罪。 「勾起您不好的回憶十分抱歉,現在看來,或許對方就是反過來利用我們的這種心態,當年才會選擇將這從父親身上搶奪來的卷軸藏在那裡。」 「用不著道歉,朱那,我至今仍然相信我當時的選擇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我同樣也認為母親大人所做乃正確之事,只是──」 「沒有必要為了正確的決斷而感到懊悔,回歸正題吧,最早是哲太攜回的是嗎......那麼,妳認為是會讓朱湖看過的內容嗎?」 「是,因為有必要當下判別卷軸的真偽,所以我已經先行確認過了,結論而言,我認為父親並未讓朱湖知曉的可能性很大。」 「這樣啊......就內容的部分做個大略的報告吧,我也不想太過於提心吊膽。」 我們之間的默契就是對話盡可能簡短就簡短。 不必添加多餘的情緒,將最為真實的情報給予對方,這麼做將有利於彼此做出的正確的決定。 我和她共處的時間遠比親生的緣還要來得長,要是沒有這樣的默契或許才奇怪吧。 「內容是數百年前島上的龍神──燭晝,死前親筆寫下留給後世的遺書,其中包括了湖泊形成以及其女朱湖的真相。」 「是嗎......果然找到了啊。」 我留意到自己的回答中參有少許的嘆息,或許確認這份遺書的存在反而更像是一種解脫也不一定。 「是,這份遺囑如母親大人所料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關於上面記載前往島嶼上的方法,與我們所知的並無二致,所以......」 對於仍然無能為力的現況,朱那悔恨地用力咬著牙齒。 這些年來,我和她為了調查這些被龍神家刻意隱藏的真相而費盡苦心,對於找不到方法重返島上一事,她顯得比我更加看重許多。 「是嗎?沒關係,早在當年知道材料的時候我就做足了心理準備──無論如何,內容我會再詳細閱讀的,至少該做的我們也都做了,是時候將這一切告一個段落了。」 「母親大人,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或許還能找出其他的方法前往......」 朱那嘗試著想要辯駁下去,但話才說到一半就停止了。 多年來作為我最信任的親信,她相當清楚沒有六角楓的樹液以外的方式能夠抵抗湖水的腐蝕。 「放心吧,這不代表我不會繼續調查下去,只是必須將妳從這項任務中調離罷了......這段時間我陪伴湖太郎的時候想了很多,我不希望妳像我一樣錯過緣的成長過程。」 面對面看著表示還想繼續努力的朱那的表情,我終於還是將一直以來因為彆扭而說不出口的話對她脫口而出。 「......抱歉啊,讓妳陪我這個老人家任性了這麼久,也逼著妳見證了那麼多殘忍的殺戮,其實我一直清楚妳不喜歡無意義的行為。」 「請不要那樣說!若不是母親將我帶回龍神家,我和弟弟早就死在那場飢荒之中了!」 讓我有點意料之外的是,朱那頭一次用激動的情緒全盤否定。 回想起來,這似乎是三十年來首次遭受到她的反抗,想到這裡反倒讓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而且,對於能和緣真心相愛,誕下湖太郎這樣可愛的孩子,有了從未想過的家人,這些全都是多虧了母親......所以,請不要再說像剛剛那樣的話了。」 旁人從未見過的脆弱模樣,朱那在我面前暴露得一覽無遺。 不過呢,似乎對於我笑出來的反應感到不解,她那對細長的眉毛默默地皺了起來。 「是嗎?總之能聽到妳這麼說我很欣慰,我答應妳同樣喪氣的話不會再提了──那麼,我想趁睡前看過一遍卷軸的內容,妳還有什麼要報備的嗎?」 「不,剩下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瑣事,那些政治上的流言蜚語在我們龍神家面前無足輕重。」 「能理解這點就好,這些日子舟車勞頓妳們也都累壞了吧,時候不早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進行討論吧。」 我接過朱那遞過來的卷軸,示意她今天就到此為止。 她聽到我給的答覆以後又回到原本冷淡的樣子,老實說,我也弄不清楚她對於這樣簡便的一句話是否滿意。 ──然而就在臨走之前。 朱那像是欲言又止似地,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她右手扶著拉門的邊緣轉過身來。 「母親大人,您還記得我們初次相遇那天的事嗎?」 「要忘記相當困難啊,那麼不怕死的野孩子,直到現在我都沒遇過第二個呢。」 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也都還是有趣。 當年收養那位蓬頭垢面的孩子,居然能出落成如今的美人模樣,對此我還是感到相當自豪的。 「是的,我想讓母親大人知道,那天約定的誓言我至死都會恪守不渝。」 「是關於誓死追隨我的命令的那個誓言對吧?雖然這麼說稍微晚了些,但我想現在稍微修訂一下方向應該不為過吧。」 我放下才剛解開綁帶的卷軸,和一臉不知所措的朱那重啟談話。 「母親大人的意思是......?」 似乎為此感到擔心的樣子,朱那的臉色顯得凝重起來。 我相當清楚我所說的每一句話對她的重要性,也正因如此我才必須趁著今天氣氛好的時候一鼓作氣。 不然以我這小孩子氣的性格,恐怕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時機了吧。 「不是那麼嚴肅的問題,妳就當作我這個老人家小小的勒索吧。」 「那麼,是希望朝著什麼方向修訂......?」 「我希望妳能好好地獲得幸福。」 我有樣學樣地將湖太郎說過的話搬了過來。 原本以為做事死腦筋的她會難以接受,畢竟過去的她可是從不允許這種曖昧不明的命令。 一絲不苟,正經八百到不行的龍神朱那,這次卻只是對此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的。」 朱那離開以前淺淺地對我一笑。 那是有如散發著微微光芒,在漸暖的季節裡盛開的粉色春櫻一樣,洋溢著滿滿喜悅的幸福容顏。 或許我們在平靜的日子裡多少都鬆懈下來了吧。 但是,我很肯定這樣的生活才是正確的。 過去作為我的刀刃而活著的她,已經背負了太多不必要的重擔。 對於她能有如今的變化,我發自內心地感到欣慰。 這次我只是靜靜目送著她的背影離開。 接著,在那之後。 「──」 我移動身子來到了室外的觀景台前,將越來越使不上力氣的雙肘靠到了護欄上面。 從高處向著南方望去,倒映著整片浩瀚星空的龍見湖,不難看出這些年來擴大侵蝕的輪廓。 和當年哲太預測的擴張速度相去不遠,湖泊和村落邊緣的距離越來越近,不用說,整片的森林早已被這座貪得無厭的湖泊啃食掉了一大塊。 考量到這層原因,現在我所居住──也就是後來興建的龍神城,就座落在原先村子東北面的山腰上。 一來避免掉百年內被侵蝕的風險,二來也能將擴大領地的整座城鎮一覽無遺,易守難攻,是龍神家兼具戰略意義的武裝建築。 至於那名少女所在的那座島嶼很久以前看上去就有點朦朧。 本來就是連在岸邊目測都有點勉強的距離,在此之上又繼續拉遠的話,其最終得到的結果肯定不會盡如人意。 只不過,像這樣無意義地朝著南方望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每天讓自己安心的日課。 「──那麼,讀完那卷軸以後能不能更接近妳一些呢,朱湖。」 迎著在春天裡讓人感到舒適的晚風,我對著夜空另一端的少女訴說著。 與朱湖分別已經將近四十年,哲太也離開人世十八年了。 這麼長的歲月,我和我所處的世界都有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儘管明明知道再度相見的機會渺茫,但總是不免去想像她是否仍是我所懷念的模樣呢。 ......我明白這是相當充滿私慾的想法。 在這變化萬千的世界裡,想要追尋著恆久不變的事物並沒有對錯。 然而,如果想將同樣的觀念強行加諸到人類的身上,那不管怎麼說都是不被道德容許的罪惡。 連出現都不該出現的念頭,這些年來卻無法去抑制住想像的衝動。 那感覺就像是美好的部分一旦保留,後續就得直面為此所必須付出的龐大代價。 無論如何,這些終究只是徒勞的苦惱,真相究竟為何我此生終將無法觸及,只不過遲遲無法忘懷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我一直在祈望── 我抬頭仰望起那片多年來未曾改變,滿綴著無數星辰的美麗夜空。 ──祈望著,那個夏天的延續。 -- 龍神朱那每晚睡前會保養一遍愛刀,其刀名為小龍景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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